“为什么……不装自动洒水器呢?”那样不就不用自己这么辛苦出来浇花了啊。一流如夏璃的设计师,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吧?

夏璃望着五颜六色的花草,淡淡地说:“你知道的,设计师过的基本都是日夜颠倒和长时间伏案工作的生活,有时候陷入瓶颈了,就会浮躁、焦灼和阴郁。所以,必须强迫自己做点什么,来摆脱那种过长时间的黑暗与沉闷。而又有什么活动,能比在最柔和的晨曦下,与这些大自然最巧妙美丽的植物们亲密接触更好?”

所以才故意不安装自动洒水器,自己每天出来亲力亲为么?苏虞望着离自己一尺之远的偶像,觉得自己好像又离他近了一步。

“你也好好享受这一刻吧。”

“嗯。”苏虞用力地点头,然后上前认真地开始浇花。

她是那么的全神贯注,以至于她根本没有看见夏璃的下一句话。

夏璃说的是:“因为,很快就要进入黑暗世界了。”

他专注地看着她,浓密得像洋娃娃一样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瞳闪烁出复杂的光影,仿佛含笑,又仿佛,只是嘲笑。

*****

与此同时,在SS学校,一个人猫着腰,偷偷地,潜入了黑桃木门内。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走廊上的摄像头,用一早准备好的磁卡打开了黑桃木门,飞快闪了进去。

温言卿的房间里,因为没有拉开窗帘的缘故,黑漆漆一片。

那个人在黑暗的光线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白牙,一边哼着《爱情买卖》的小调,一边打开了温言卿的电脑。

“COPY你的卡,把你门打开,为了知道一个真相做贼也心甘。趁着你不在,偷偷潜进来,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根本很简单。当初是你不肯说,不说就不说,小爷自己也能把后台轻易打开;真相不是你想瞒,想瞒就能瞒,让我看看,让我明白,是不是……”

歌声戛然而止。

叶一定定的看着显示器上呈现的页面,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二字来形容,

他飞快的移动鼠标,将网页窗口下滑,眼神越来越惊悸,最后连手也颤抖了起来。

“不会吧?”

他豁然站起,拿出手机拨打温颜卿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显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搞什么!这家伙不是号称二十四小时永不关机的吗?”叶一咒骂了一声后,拨了第二个电话。

响三声后,那边有人接了起来,“喂?”

“秦医生吗?我是叶一”

“哦,叶一少爷,很久不见啊”

“秦医生,我有几个事情想跟您确认一下”

“很高兴能为你服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第一件,我要我哥哥生前的病历档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恐怕,不行……”

“为什么?”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也能找到的,我知道你一定存着档。”叶一眼神一沉,“你不给我也没关系,我去找医院要。”

电话那头显得很为难,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好吧……我明天传真给你。”

“今天下午一点前。”叶一强势地说。

“……好吧。”

“重复一下。”

秦医生叹了口气,道:“今天下午一点前,我会把你哥哥的病历档案传真给你。”

“第二件,我要你帮我联系当年负责我姐姐绑架案的警官,我要和他对话。时限同样是下午一点前。”

“……叶一少爷,我能否问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叶一的目光转向温颜卿的电脑。

22寸液晶显示器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消瘦的女人,在人头攒动的车站,抱着个孩子,哭得极为狼狈。

女人大概二十五六岁,未老先衰,长得不漂亮,却有股子干净朴实的味道。而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只霉出半张脸和一双眼睛。

虽然只有四五岁大,但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上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神色,冷冷地、轻蔑地看着镜头。

他的眼睛很大,眼瞳乌黑,而睫毛更是又长又翘又密。

就像洋娃娃一样。

【第十六话】

你是我最柔软的梦境,

你是我最华艳的执迷,

你是至洁至美的冰雪,

你是阴影中鲜活的神话,

所以,你必将——

百年孤寂!

*****

浇完最后一束白蔷薇后,苏虞直起腰来。

转身,正要向夏璃汇报这个消息,却发现身后空空,院内空空。夏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难道有事进屋了?

她将水壶放回路旁,快步走进白屋,却发现里面没有光。

所有的帘子都低垂着,这些帘子全都不透光,因此,除了此刻大开的门,就再没有光源。

屋里很暗,她一时间有点不能适应,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横梁上并没有上次看过的那只大白猫的存在。

“夏......璃?”她轻声呼唤,“请问,我......可以打开窗帘么?”

由于听不见,因此也不知道夏璃有没有在某个地方给予了回应。

苏虞咬着唇,走向那唯一的一扇里门。

她没记错的话,上次,夏璃就是从这扇门里出来的。

这后面,大概就是他的工作室,或者卧室吧。

带着这样的猜测她走到门前,转动白色的铜木门柄,房门一下子就滑开了。

黑色。

黑色。

黑色。

到处都是黑色。

借助从大门内传来的浅弱的光,苏虞震惊的看见,这扇门里,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地毯,黑色的桌台——完全与外面的白,截然相反的存在!

她被这极度反差所引发的惊悸效果震住,一时间,几乎无法动弹。

而就在这时,一点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灯光,就在房间的正中央。

亮起来后,才看清,是一盏小小的台灯,被固定在一张很小的工作台的上方,而开灯的人,静静地坐在工作台后面,不是别人,正是夏璃。

苏虞这才松出一口气。

虽然觉得这气氛莫名其妙的诡异,但无论如何,重新看到了夏璃,还是让他顿时安下心来。

“夏璃?”她试探性的呼唤。

夏璃向她招了招手,“进来。”

苏虞连忙走进去。

夏璃示意,“把门关上。”

她只好把门关上,来自外面的光源顿时被切断了,如此一来,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光,形成一个很小的光圈,落在工作台上。

其他的地方,全是暗淡。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就像踩到了棉花一般。这样异样的失衡感,让苏虞有点忐忑,又有点小小的失望——

为什么,夏璃的工作室,会是这个样子?

和外面,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啊。

夏璃的工作台出乎意料的小,让苏虞想起中学时的单人课桌。但事实上,比那种只能容纳一个人正襟危坐的课桌更小,放上了右手后,左手手肘就完全腾空了,根本没有地方搁。

为什么夏璃会用这么小的桌台设计呢?

桌台上,已架放了一张画,构图已经完成,目前正在着色。

苏虞走过去,就着灯光仔细端详,那是一只手镯。

镯身漆黑,雕琢成篱笆的样子,大小不一的枝节看似胡乱的编制在一起,成了一个环。

而枝节的缝隙里,盘绕了一朵玫瑰。

一把粗狂凌乱,玫瑰却细腻精致。

篱笆纯黑,玫瑰红艳。

纵然着色尚未完成,但一种蓬勃、健壮的以及珍贵的生命力,以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苏虞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拿起画稿,心潮澎湃地看着:“好美……”

夏璃的目光却依旧留在台面上,没有回应她的赞叹。

苏虞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这才发现原来下面还有一张图。

她手里那张,是镯子的正面,而下面的那张,画的则是镯子的反面。

苏虞一颤,像是被谁突然扎了一针,尖锐的刺痛感,令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镯子的反面,画着玫瑰的根部,竟然是一颗心。

红心,被篱笆的竹枝扎破了,在流血,可那些血液,却成了玫瑰的养分,令他妖娆的开。

“这么说吧,夏璃很擅长捕捉人心中阴暗的一面,然后用很魅惑的方式展现出来……明明是很血腥很暴力的东西,经过他的包装和演绎后,就办成了致命的吸引……夏璃的风格,是一味的沉沦到底,不给人留半点希望……”

叶一的话,回响在苏虞耳旁,那个少年所总结的特征,此刻,活生生的应验在了眼前。

苏虞咬着下唇,必须竭力控制自己,才能不惊声尖叫。

她转过头,在进的都能看见毛孔的距离里,直直的凝视着夏璃,颤声问:“为什么……这么阴暗呢?”

“阴暗?”夏璃震了一下,像是如梦初醒般地抬起眼睛,白炽灯的光里,他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苍白。

因此,显得一双眼睛更加深黑,仿佛来自地狱的信使,试图托人进入沉沦,但一瞬间后,又变的清澈透亮,带着微微的疑惑和不解,像个至纯至善的孩童,“你真的这么想?”

“这……”因为被反问,苏虞反倒后悔起来,略带窘迫的说,“也不是,就是有点……被吓到的样子。因为,前面明明是那么明朗有朝气的样子,一反过来,就看见了如此血腥……”

“可是,这才是真相啊。”

夏璃浅浅一笑,嘴唇温厚,眼神明润。

“就像越肮脏的臭水沟里的水产才是最肥美,越腐烂的地方才越有华美的花朵。世事从来如此,不是么?”

V领毛衣,袒露出他那纤细的锁骨,如此的清瘦,如此的荏弱,如此的……不含杀伤性。

仿佛他只是在很客观的陈述事实,而没有故意对人心施虐。

苏虞呆了一下,再去看那只手镯,就没那么大的反感了,不但没有,更滋生出一种“啊,这构思真有深度和意境啊”的膜拜心情来。

她满含敬畏地将画稿放回到了台面上。

“今天……需要做什么呢?”

“帮我调色吧。我今天要完成它。”夏璃说着,将台灯转向另一边。

苏虞这才看见,原来旁边还有一张桌子,比起狭窄的画案来,那张桌子可就是庞然大物了,长约四米、宽约两米的平台,让人几乎怀疑夏璃是不是坐错了地方。

桌子上无比规整的放着各种画具,看得出主人的逻辑性。

苏虞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需要的颜料,开始熟练地调色,夏璃坐在原地,露出满意的神色。

苏虞调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要用这么小的工作台呢?”

她很不理解,在那种画板上画画,不会觉得很不舒服么?手脚都伸不开啊。

“我喜欢这种局促感。”

“嗯?”

还是不太明白。画画是那么需要脑力和体力的事情,所以,不是应该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舒适,以取得最好的效果吗?

苏虞一边迷惑一边拿着调好色的颜料盘走回画案旁。

夏璃拿起画笔,蘸了蘸她手上的红颜料,开始给设计稿润色。

他画的非常非常快。

好像一台充足了电的机器,一旦开启,就以超常的速度运转开来。

又像一个在大海里游泳的人,因为身后波涛汹涌,所以他必须要竭尽全力地向前冲刺。

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因为获得了自由,而开始不顾一切地肆意奔跑……

急切。热情。澎湃。癫狂。

——这就是夏璃工作时的状态!

苏虞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忘却了呼吸。

她从小临摹他的设计稿,那些画,她必须要极其谨慎、细腻、精细地反复描绘,才能画得跟他一样。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夏璃,竟是用这样一种可以称得上疯狂的速度在画画。难怪他要用这么小的工作台。

因为,只有如此,悬空的手臂才会给予作画者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从而让他迸发出超出一般状态的激情来。

在创作中,夏璃不需要舒适,他只需要压力。

苏虞觉得自己,好像离他,又近了一步。

*****

屋子里,依旧很黑。台灯的光很有限。

除了台面非常清晰以外,照到的夏璃,就开始模糊了,而再远一点,就几乎看不见。

也许,这种恰到好处的光亮,和极大程度上的黑暗,也是夏璃的灵感之一。

他需要这种窒息的感觉,来延长创作过程中的激情。

苏虞捧着颜料盘,她不记得自己捧了多久,应该没多久,大概十分钟都不到,夏璃就已经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画,然后抬起头,对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