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不哭
琥珀森林番外海豚不哭

海豚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有意识的行为,如果生命不堪忍受,
只要通过放弃下一次的呼吸就能自杀。
但是,我想活着,努力地活着。永不放弃地活着。
因为我深爱着生命。深爱着这生命中所遇到的……你。
——题记


第一章 决不分手
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执意要跟你在今天分手?
“十五秒内,我要看到奇迹。”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内,方涟漪将手中的文案往桌上一掷,望向在座的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垂下头。
“这种垃圾是争取不到‘SEASON’的青垂的,全部重做。”方涟漪目光冰冷,偌大的会案室内一片死寂。她目光一扫,看向左手边的第三人:“May,晏西的假期还没结束?”
二十出头,容貌秀丽,一身秘书打扮的年轻姑娘连忙战战兢兢地答复:“本、本来应该这周就回来了,但、但是……正好遇到下周一有什么仙英座流星雨,于是他、他就去萨克岛看星

星了……”May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因为方涟漪的脸色很难看。
“打电话给他,如果后天不能出现在TM(Time Memory)的话,我请他把辞职信send给我。”方涟漪说着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扫视着众人,“同理,后天我要看到一个充满智慧、新颖

、有亮点的策划案,而不是枯燥的乏味的千遍一律的重复,OK?”
“是……”回答的声音各式各样。
方涟漪下意识地停步,往一旁的玻璃墙看去,没有污垢的玻璃被室内的灯光一照,无比清晰地折射出她的模样:鹅蛋脸,笔挺长发,黑框眼镜,二十年来不曾变化的模样。皮肤依旧光

洁,容颜依旧少女,难怪被业内誉为“不老女王”。然而……
毕竟……
还是老了的。
无论多么精心的保养,没有白发没有皱纹没有发胖,眼神还是不可抑制地老了。
当年的自己,哪来这般犀利的深沉的处处透露出沧桑的眼神?
所以时光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也是最慷慨的东西。带走了青春,却带来了成熟。
方涟漪伸出手指摸摸玻璃上的影子,扬起唇角对自己笑一笑。这一笑,眉毛舒展,眼神温柔,真是好看。
而就在这时,影子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方涟漪转身,就看见她的助理Sam正焦虑地从走廊外头跑过来。他一向稳重,少有如此慌张。因此,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果然,Sam跑到她跟前,开口说:“方姐,‘银盒’出事了。”
耳朵里开始嗡嗡嗡,有什么东西化开了,然后又凝固了。她定定地看着助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恍如可以调慢的镜头:“顾辛一早心脏病发,送往医院抢救不及,当场死亡。”
耳朵里,有冰凉的东西灌了进来,一直一直流到心里头,再涌起来时,就变得滚烫滚烫,浮在了眼前。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顾辛……死了?”
“是的。”Sam担忧地看着她。
“银盒会完蛋吗?”
“应、应该吧……”
方涟漪很慢很慢地抬起头,盯着Sam:“顾家只剩下了顾辛,而他唯一的女儿顾颜希才二十岁,还在美国念书。银盒是一把伞,伞柄是顾辛,如今伞柄折了,这把伞也就废了。”
“是、是的。”Sam看出她的情绪不佳,连忙附和她的观点。
“天助TM不是吗?”方涟漪勾起唇角,仿佛在笑,却让Sam看得心头一紧,他垂下头,沉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去处理。”得到颔首后,他匆匆离开。
方涟漪则扭头再次看向玻璃,发现自己一下子,老去了百年。
不够……
不够……
明明已经分出胜负,眼镜承受不了的泪水重量,只能任由它哗啦啦地涌出了眼眶。
难以抗拒。
不可言说。宛如当初。

美国,布鲁克林水族馆。
顾烟希在烈日下,汗如雨下。
手中的牌子举得久了,如有千斤重,勒得她的双臂生疼生疼。她嘶声跟着身旁三抗议者们继续喊口号,难言焦灼。
“Dolphins are human's best friends!”(海豚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Stop buying everything mand by dolphins and legislate to protect dolphin!”(停止购买海豚制品,立法保护海豚!)
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为了这次的游行示威,他们筹谋准备和计划了很久,最终选择在布鲁克林水族馆门前进行。因此,这次示威的主题定为了“拒绝海豚表演,把海豚还给大海”。
上午十点开始的活动,目前已经进行了整整四个小时,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而水族馆的负责人还迟迟没有露面。看来这次的行动,又将以失败告终。
她有点气馁。越来越觉得之所以环保人人都在喊口号,胆真正行动起来却收到颇微的效果,没有强有力的领导者。
只会机会,然后示威,然后散场各自回家。
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丝毫无法损及对方利益。而只有利益损失及时,人类才会真正地重视问题。
所以,哪怕他们喊破嗓子流干汗水,只要还有人买门票仅水族馆看海豚表演,这种商业经营模式就永远不会结束。
顾烟希看着同行者们,他们大部分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以她的经验判断,再坚持半个小时左右,就有人要先走。而一旦有一个人先走,大家的心就散了。
她在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时手机响起,看到名字,她连忙接起来,纵然疲惫至极,但接到这个人的电话时,仍会开心:“席隽,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仿若午夜电台情感主持人般好听的低柔男声:“烟希,往右看。”
顾烟希扭头,就看见隔着一条街的一家快餐店门口,一人正朝她挥手。
浅灰色的V领贴身单衣,白色西裤,男子的发微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宛如春天般温柔地站在那里。
然后她眼中便只剩下了他,她的世界里只存在着他。
顾烟希巴标语牌托付给身旁的同伴,飞快地朝他跑去,没等站稳,席隽便递上一瓶水:“累了吧?”
“还好,比这次时间更久的夜站过。”她接过水,猛饮了两口,然后问他,“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要去跟人谈事情的吗?”
“谈完了。”
“谈成了?”
席隽点点头,眼神忽然沉寂了。
顾烟希若有所觉:“谈的什么事?”
席隽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凝重,面带犹豫。于是顾烟希更加好奇:“怎么了?”
“我要去‘大象孤儿院’了。”
“欸?内罗华那个?”
“嗯。这两年肯尼亚境内大象数量剧减,不复2010年时的盛况,目前保护局那边人手紧缺,所以调我过去帮忙。”
顾烟希瞪着他:“调你过去?”
“好吧……”席隽摊手,“是我主动请缨。”
顾烟希深吸口气,告诉自己镇定,镇定,先冷静下来,然后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开始申请的?”
席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两个月前。”
“也就是说,两个月前你就做出了决定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
“烟希……”席隽试图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挥开。
周遭依旧酷热而喧闹,但这一刻,顾烟希却觉得世界是静止的,冰冷的。她的男朋友,在两个月前决定去非洲,而她,却在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烟希……”
“那我呢?”她酸涩地抬起头,“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你要去多久?”
“也许一年,也许……”席隽看着她,眼眸沉沉,“很多年。”
“F**K!”顾烟希瞬间暴怒,一拳打了过去。席隽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任她打。明明看起来很重的一拳,落到他的胸口时,却变得虚软无力。席隽抚住她的双臂,低声说:“如果这样

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监管打吧。”
顾烟希冷冷地看着他,手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顾烟希的目光落到他受伤,凉凉一笑:“两个月前你就已经放开的东西,现在却握着不放,不可笑吗?”
席隽整个人重重一震。顾烟希将他的拨开,转身回到队伍中,她的脚步很快,走得很稳,原本大汗淋漓有些微红的脸在这一刻,素白素白。
原来人的肉身真的可以瞬间冷却,只要她的心失望到了极点。
接下去的时间于顾烟希而言,是一片灰蒙蒙的空白。
她不记得这场游行是怎么结束的,不记得最后水族馆的馆长出来给大家一个怎样的交代。她只知道,当人群散场,她拖着沉如千斤的身体走回学校时,夜已经很深了。
席隽没有走。他一直跟着她。
她上公车,他也上公车。她下车,他也下车,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同等的距离。
他是金牛座的男子,素来细心稳重,做每一件事情都深思熟虑,会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考虑周全。因此,他此时的示好,也不过是过后的致歉,她无需理会,更不必感激。
只是在这样寂静的夜,听着身后同一速度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凄凉的感觉汹涌澎湃,丝毫抑制不住。
顾烟希进了学校,进了宿舍楼,席隽在宿舍楼前停步。而等她进了203室,到窗边往下看时,他已经不在了。
还没来得及心酸,电话就又响了起来。刚接起来,噼哩啪啦的声音就跟蹦豆子一样传了过来:“烟希烟希不好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刚从导师那得到的消息,席隽要去非洲保护大

象啊!你千万要阻止他1不能让他去!”
“我已经知道了。”顾烟希轻轻地说。
对方怔了一下:“啥?”几秒后,开始跳脚:“你知道了还让他去?你也疯啦!”
“我有什么办法?”说到这个顾烟希就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杯具,“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本来就是大象!”
之前,席隽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没哭;万念俱灰地走回宿舍时也没哭;此刻,却在说出这么一句话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呼啦啦地流下来。
“你们两个真是绝配!一个最爱大象,一个最爱海豚。一对偏执狂,居然凑到一块了。”
这是当初他们公开脚往后,朋友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当时尽是甜蜜,而今却成了赤裸裸的一场讽刺。
席隽喜欢大象,席隽喜欢大象,席隽热爱大象,席隽视环保事业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就是这一点,吸引得她不能自拔,为了能够追逐这样一个精神上的领袖偶像,她也毅然加入动物

保护者的行列,结果呢?结果呢?
大象抢走了她的男朋友!!!
这是怎样的一个狗血结局啊!叫她怎么能够接受。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顾烟希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哀鸣。
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烟希,烟希?你没事吧?你、你别难过。其、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他那种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到了非洲那种艰苦的地方,待不了多久就会受

不了的。喊口号是一回事,身体力行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敢说不到一年他就回来了,你们就当是给彼此放个长假吧。”
顾烟希嗯了几声,也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最后对方收了线。她看着手机,有点发愣,又有点恍惚,只觉一切都是这么地不真实。
于是就去洗澡。洗澡时呆呆地想着,席隽去了非洲可怎么洗澡?他是那么爱干净的、有轻微洁癖的人,真的能够忍受好几个月都不洗澡的生活么?
洗完澡穿衣服时看着镜子又想:席隽以后都不能穿那些好看的衣服了。他只能带草帽,穿衬衫,也许好像非洲人那样光着膀子。作为中美混血儿的席隽,既有东方人的温润气质,又有

欧美人的深邃轮廓,总是把衣服穿得有型又好看,还记得他穿着V领白毛衣拿着书走过校园时,引得所有的女孩子为之瞩目。也让初到美国,刚刚入学的她,还没来得及领略这个国家

的精彩纷呈,便已先被它的男孩俘虏。
穿好衣服出来喝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还在想:席隽以后喝什么?他那么席爱红茶,每天花那么多心思在泡茶上,去了内罗毕还有条件这样悠哉游哉地泡茶吗?
一步步,一件件,脑海里,尽是他。
而他,却一点都不为她着想。
连内罗毕这么大三事情都不事先征求她的意见。
顾烟希鼻子一酸,眼睛又红了起来,连忙用毛巾抹脸,这时宿舍的门开了,她的室友Hellen一脸惊魂未定地走了进来:“啊,CC,你也回来啦!”
“嗨。”她连忙收敛情绪,挤出笑容,“舞会这么快就散场了?”现在才晚上十点,一般的party刚开始啊。
“别提了,舞厅的街道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就散了。”Hellen一边卸妆一边继续说,“好惨呢,一辆公车撞到一辆出租车,然后又撞上了前面的盖迪莱克,出租车的司机和乘客当

场就死亡了,现场好乱。我都看到血了。而且最要命的是,你猜出租车上坐着谁?”
“谁?”
“免疫学系的Brown和Jesse,真可怜,他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顾烟希吃了一惊:“Oh,my god,不会吧?”
“是真的。警察已经确认身份了……太可怜了……”Hellen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进了浴室。流水声哈拉拉地响着,顾烟希的眼瞳由浅转深。
那两人她也见过,男的俊美女的娇美,是免疫学系赫赫有名的一对璧人,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不知羡煞多少学弟学妹们,没想到转眼之间,说死就死。
顾烟希转向书桌,同所有的留学生一样,她的桌面乱成一团,堆积如山的书本资料、零食小件,还有贴得密密麻麻的照片。还有和家人的,也有和席隽的。她的目光从照片上一一掠过

,最后,看到了压在字典下的日历。
2012,所谓的世界末日。
据说这一年的12月21日,世界就会灭亡。
今天是8月1日,距离世界末日还有142天。
明明是不相信这些的,为什么此刻,看见这样的数字,却会觉得触目惊心?
浴室里,Hellen还在喋喋不休:“还有公车上也好多人受伤了,其中有个妈妈带着六岁的小女孩,妈妈没事,孩子却被倒下来的包给杂到了。救护车来抬孩子时,妈妈蹲在路边哭得不

行了,站都站不起呢。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车祸呢……对了,CC, 听说你今天去水族馆游行了,又成果吗?CC?CC??”她打开浴室的门,探头往外看,但见房

间里空空,哪里还有顾烟希的人影。
“咦……人呢?”
*****
顾烟希坐在出粗车里,穿过夜晚的东河沿岸时,霓虹灯的灯光从车窗惊过,满目斑斓。
她静静地坐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什么都没有。
直到出租车抵达目的地。
付过钱后,她走下车,呈现在面前的,是曼哈顿大道上的最古老的一座建筑——医学院的研究室。席隽就住在五楼最西边的房间里。从他的窗户,能远远地看到东河,河上有漂亮的观

光船,日复一日地往返于哈得逊河河东之间。她曾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些船只,等着席隽工作结束,跟她一起吃饭。
他总是很忙,但只要她来,就会提前泡好红茶,选好书籍,放在窗边的小几上,让她在等待的过程中不会无聊。
此刻,顾烟希一抬头,就能看见五楼的灯光,正从他房间照出来,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深呼吸,竭力让自己镇定,然后一鼓作气跑上楼,敲响房门。
不一会儿,穿着米色睡袍的席隽前来开了门,看见她,明显一怔。正要说话,顾烟希突然抬手制止他:“我说。你不要说。”
席隽便静静地看着她。
光影里的顾烟希头发还是半湿的,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格外地亮,眼瞳深处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一般,望着他,望定他,开口,一字一字说道:“每天,这个世界上都有无数情

侣在分离。为了第三者,为了金钱,为了各种原因。每天,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人在死亡。因为疾病,因为衰老,因为连自己都不曾预料的意外。如果,明天纽约地震、哈得逊河决堤

、台风来袭,我们都会死亡……”说到这里她听了一下,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光,但唇边却绽出一个笑容,“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执意要跟你在今天分手?”
席隽的表情瞬间乱了。
顾烟希笑着抹掉了快要流出来的泪水:“我不要跟你分手。席隽,我们说好的,绝对不分手的。所以——我跟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去非洲!”
席隽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
言语此刻无声。
而情人在履行约定。
愿世界安定,情人欢笑,永无分离,岁月静好。
只是,顾烟希没有想到,当她义无反顾地选择放弃学业放弃尊严放弃一切去守护爱情时,一个电话结束了这段轰轰列列的爱情脚本。
区号是国内B城,号码无存档。
“喂?”她接起来。
电话那边,一个有些熟悉但却又喊不出名字的声音道:“顾烟希小姐是吗?我是您父亲的顾辛的律师邓意林。对不起,要告诉您一个坏消息——令尊今天心脏病发,一个小时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