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好似察觉了他的心思,笑眯眯道,“这药熬煮的工序十分复杂,一个弄不好便会药效全失,你带我进去吧,我帮你们熬。”

侍卫还没开口,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你们就是这样守职的么?任由可疑之人靠近驿站,且还收受不明药物。倘若这是一包毒药,你死一万次也不够抵罪!”

那侍卫腿软了,当即便跪下给大步而来的小侯爷磕头。这位虽才16,却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主儿,犯在他手里只‘生不如死’四个字。且他说得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叫人反驳不得。也是这小姑娘长得太过甜美娇俏,竟让他不由自主便放下了戒心。若她果真是谁派来的刺客,那便出大事了!

越想越觉后怕,侍卫扔掉剑戟,没命的磕头。

小姑娘也吓得狠了,脸上甜蜜的笑容全被恐惧不安所取代,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容色冰冷的少年。

少年却对她视而不见,跨上立在门前的骏马,淡淡开口,“抓起来好生审问,若有可疑便去回于大人,让他处置。太子尚在病中,切莫惊扰。”话音未落,人已去得远了。

侍卫连连应诺,直起身,脸上哪还有半点和煦,一把将抬腿欲跑的小姑娘抓起来,扔进驿站地牢。

小姑娘大喊大叫,剧烈挣扎,袖口翻卷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朵兰花状的胎记。

只关了两个时辰,小姑娘的父母便求上门来。因身世清白,又正巧与某位随行官员有旧。一家人舍掉十之七八的家资才将小姑娘赎出,连夜赶回岭南老家去了。

经此一事,原本的巨富之家逐渐走向没落。

三日后太子病愈,不但不启程归京,反又回了疫情严重的洛阳,誓与百姓共进退。八月初,疫情彻底消除,洛阳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太子走时数万万百姓夹道相送,热泪盈眶。太子仁义之名传遍天下,皇室越发受百姓爱戴。

皇帝对太子的表现满意至极,亦对随行官员大肆褒奖,尤其年仅16的小侯爷虞品言,更得了一句‘不世之材’的评价,永乐侯府也随之水涨船高。

12、第十二章 ...

虞品言没来得及回家便入宫复命去了,只让长随给府中递了个口信。

老太太揪住长随问了又问,足问了两刻钟才将人放走,转而对着佛龛跪拜。佛祖保佑,这趟差事总算是有惊无险。洛阳出现疫情的消息传来,她连着两三夜没合过眼。

马嬷嬷也跟着跪下,欢天喜地的道,“老夫人您瞧,就说二小姐是个命里带福的。侯爷本是为她寻的神医,偏就那么巧把太子给救了!这气运,真是好的没话说!也不知夫人寻的哪个假和尚,把一颗福星硬说成天煞孤星!”

老太太闭目不语。

马嬷嬷念了几句佛,忽然‘哎呀’一声惊叫。

“佛祖还在跟前,作甚一惊一乍的!”老太太睁眼瞪她。

马嬷嬷连忙捂嘴,脸色青青白白的变换,眸光也不停闪烁。

老太太觉出不对,低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马嬷嬷笑得十分僵硬。

“想到什么就说!”老太太厉声呵斥。

马嬷嬷瞅瞅佛龛里满目慈悲的菩萨,又捻捻手里的佛珠,终是期期艾艾开口,“老夫人,夫人当初把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拿给那和尚测算,您想想,那生辰八字,它,它不是二小姐的生辰八字啊!”

接下来的话,马嬷嬷实在不敢再说。虽两个女婴生在同一天,却绝不可能是同一刻,至多至少都会差那么一点儿。而命数这种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当真说不清楚。

那八字不是虞襄的,却是自己嫡亲孙女的!若是和尚算错也就罢了,没算错,岂不是说自己嫡亲孙女才是天煞孤星?确实,虞襄现今十岁,过去的十年里,侯府哪曾遭受半点灾祸,反而日渐繁盛。今年倒接连碰见两桩祸事,却都因为虞襄的缘故避过去了。

林氏说儿子是被虞襄克死的,当时那两个孩子还未抱错呢,嫡孙女降世那刻,儿子也死于悍匪刀下,这真是……

老太太心慌意乱的捻着佛珠,指尖剧烈颤抖起来。她信佛,自然也信命,要说没跟林氏一样恨过虞襄,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阅历广,心胸开阔,后来又见府中诸事越发顺遂,孙子也撑起了门户,这才慢慢看淡了。现在忽然告诉她,嫡嫡亲的孙女才是天煞孤星,那被遗忘的恨意竟又翻搅起来。

马嬷嬷见状连忙缩到角落,大气儿都不敢喘。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我今称赞大准提,唯愿慈悲垂加护。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老太太闭眼,接连念了十几遍清心咒才恢复平静。

终究是侯府血脉,再如何也不能仍由她流落在外生死不明。况且那和尚未必有什么修为,算错了也是有的。是好是歹,等把人找回来再看吧。老太太虔诚地给菩萨磕头,直起腰后眸色晦暗。

虞襄日盼夜盼,总算把虞品言给盼回来了。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有少年在,便会觉得无比安心。

让柳绿去打听虞品言什么时候归家,她半躺在靠窗的软榻上,眼巴巴的朝外张望。

小小的院子种满了花草,紫色的曼陀罗爬满院墙,白色的茉莉花在墙根处迎风招展,几株石榴红红火火,开至荼蘼,更有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挤在长廊下,似一轮轮小太阳。满目的炫彩伴随着扑鼻的浓香,令人陶醉其间,流连忘返。

短短两月,空旷的院落便被虞襄打造成了伊甸园。因不良于行,她只能靠养花种草、看书写字、弹奏乐器来打发时间。上辈子她就是养花高手,这辈子不知怎的,亲手种下去的花草,无论多难伺候都能成活,且长势喜人。

见此情景,她越发喜欢侍弄花草。老太太来看过她几次,一进院门就舍不得走,随后命人寻来许多奇花异草让她摆弄。

虞襄投桃报李,总将开得最好最漂亮的送去老太太院里。祖孙两就这样越走越近,往日的疏离与隔阂在一点一滴的接触中慢慢消融。

正惬意的嗅着花香,翠喜掀开门帘禀报,“小姐,秦小姐看你来了。”

这秦小姐乃忠勇伯的庶女,今年12岁,在伯府并不如何受宠。‘虞襄’因常年受到林氏冷落,老太太又疏于教导,性格很有些自卑,与门户相当的贵女们玩不到一块儿,反喜欢结交门户败落,出身不显的女孩,以享受被人吹捧的快感。

这秦小姐便是她唯一的闺中密友。

翻开‘虞襄’的记忆,虞襄一个忍不住嗤笑出声。小姑娘怪可怜的,唯一的闺蜜竟也是个插刀坑人的祸害,她还乐颠颠的巴上去。这性格,再发展几年就是妥妥的恶毒女配,专用来衬托女主的善良美丽。

如果自己不来,‘虞襄’会是什么下场?思及此处,虞襄脸色阴了阴,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秦芳甫一跨进院门,就被眼前的繁花锦簇、绿意盎然给迷住了,不错眼的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往厢房走,然后又惊住了。

本以为虞襄双腿废了,此时定然憔悴万分,半人半鬼,可见了真人却发现,她比昔日还要精神许多倍。仿佛一朵蔫吧的花蕾喝饱了晨露,正迎着初升的太阳绽放。干枯的头发似绸缎一般乌黑柔顺,粗糙蜡黄的肌肤像浸足了牛乳,滑嫩鲜亮,原本平淡的五官长开了些许,竟也显出几分可爱。

再加上一双大而明媚的秋瞳滴溜溜地看过来,那模样算不得十分出众,却叫人怎么也挪不开眼。灵性,也许只有这两个字才能用来描述趴伏在窗棂上慵懒浅笑的小姑娘。

“你来啦,坐吧。”虞襄斜倚在榻上,指了指自己双腿,“腿脚不便,没能出门迎你。”

她上辈子同样出生于世家大族,雍容贵气早已根植于骨子里。短短两句话,一个动作,便显出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秦芳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坐定后嗫嚅半晌才道,“襄儿,你变漂亮了许多。”

“是么?”虞襄抚了抚微微上翘的眼角,自己也觉得颇为纳闷。按理说,这两个月过得胆战心惊,劳心劳力,她应该会憔悴很多,却不知为什么,头发一日比一日乌黑,皮肤一日比一日白嫩,就好像风干的蔬果泡进灵泉里,重又变得新鲜可口起来。

想不通便不想,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是好事。虞襄惬意的喝口热茶。

秦芳今儿可不是来慰问的,却是看笑话来了,眼珠子一转,问道,“襄儿,听说你这腿,再也好不了了?”

“是啊,那又如何呢?反正我哥会养我一辈子。”

虞襄语气淡然,面上也毫无悲色,叫等待她痛哭流涕的秦芳十分失望。酝酿了一肚子的‘安慰’都说不出口,秦芳不得不转移话题。两人东拉西扯了一番,在虞襄嘱咐丫头添壶热茶的空挡,秦芳才发现屋子里大变样了,每一件摆设都透着奢华与尊贵,尤其是那妆奁,因塞满了珠宝首饰,连盖子都盖不上,日光投射过去,五彩斑斓的宝光能闪瞎人眼。

她直勾勾地盯着,面上流露出贪婪之色。

虞襄勾唇诡笑,“喜欢吗?都是我哥哥送的。叫丫头把匣子抱过来给你看看吧。”话落冲柳绿使了个眼色。

“襄儿,你哥哥很疼爱你呢。”秦芳把不断涌上的嫉妒强压下去,迫不及待地接过匣子翻看。

“那是,我哥哥不疼我疼谁。”虞襄凑过去,指尖懒懒的拨弄着几颗硕大地东珠。

秦芳拿起这个看一看,拿起那个看一看,简直爱不释手,最终挑了一支最精致奢华的景福长绵簪别在鬓边,问道,“好看吗?”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虞襄眯着眼笑。

秦芳也跟着笑了,将匣子放回去,又开始东拉西扯,足聊了小半个时辰方起身告辞,迈着小碎步去掀门帘。下了台阶,人已经站在院子里,她眼中才流露出些许得意,快速朝院门走去,眼见只一步便能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嗓音,“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啊?忘了什么?”秦芳回头强笑。

虞襄指了指她脑袋,声量略微拔高,“你莫不是想把我的簪子顺走吧?还像以前那样?以前那些也便罢了,你顺走就顺走,这支是我哥哥从尼罗国商人那里订购的,满京城只这一支,十分难得,可不能再让你顺手牵羊了!”

翠屏翠喜早知道如今的小姐与之前不同,想占她的便宜就得做好被打脸的准备。瞧瞧,这一口一个‘顺手牵羊’的,把秦小姐的脸都打肿了。

眼见满院的奴才都朝自己投来鄙夷的目光,这事儿若传出去,叫自己沾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名声,日后还怎么见人!秦芳脸颊充血,五官扭曲,忙把簪子拔掉,高声辩解,“我不过是忘了取下而已,你,你怎能如此污蔑我!”

“哎,是么?不是我想污蔑你,实在是你以前顺走我太多东西,这不是怕了么。你小心着点儿,这簪子花了我哥六百两银子呢,若是弄坏了,我可得找你嫡母讨一支更好的。”虞襄咧嘴灿笑。

这越说,污水泼得越多,浑身都开始发臭了!听见奴才们的窃笑,秦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恨不能撕烂虞襄那张嘴,但到底害怕弄坏簪子,闹到自己嫡母跟前,只得小心翼翼的交予丫头,捂着脸夺门而逃。

“下回再来啊!”虞襄热情的招呼。秦芳要是下回还敢再来,她再变个法治她!这样的朋友少一个是一个,她应付不起。

桃红柳绿捂嘴憋笑,正准备关上院门,却见小侯爷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立在一丛曼陀罗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13、第十三章 ...

桃红柳绿低呼一声,连忙弯腰行礼。

朴神医点了点趴在窗棂上咯咯直笑,水汪汪的眼里缀满细碎阳光,显得活泼又可爱的小姑娘,问道,“这就是你口中那个娇弱可怜的妹妹?我却是老眼昏花了,骄纵是有,但哪里弱了?这不挺厉害嘛,瞧把人挤兑的!”

虞品言不答,径直跨入院门,柔声喊道,“襄儿。”

方才还笑得欢快的小姑娘,扁了扁嘴,眨了眨眼,豆大的泪水说来就来,跟不要钱似得,挺翘的鼻头泛出一点儿殷红,期期艾艾唤一声‘哥哥’,看上去可怜万分。若不是碰巧撞见她挤兑人的场景,还真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下,倒真看出娇弱来了。朴神医为小姑娘变脸的功夫感到咋舌。

“哥哥,哥哥,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啦!”她一叠声儿的叫唤,半边身子探出窗棂,举起手要抱。

回家的时候有人用如此热烈的方式欢迎自己,这还是头一次。虞品言冷肃的面庞柔软的一塌糊涂,连忙快走几步,喊道,“别动,小心掉出来!”他大步进屋,将日思夜想了许久的小姑娘抱进臂弯,掂了掂重量,低沉一笑,“丰硕了,脸色也好了,看来有乖乖用膳。”

这熟练而亲昵的举止,令虞襄有种从未与双生哥哥分开的错觉。她定定看了虞品言半晌,才伸手去摸他布满风霜的脸,语气十分心疼,“哥哥却瘦了很多,办差一定很辛苦吧!”

得一句关切的问候,再多的辛苦也都不算什么。虞品言微笑摇头,又掂了掂小姑娘才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虞襄一手揪着他衣摆,一手指向窗外,问道,“哥哥,他是谁?”

朴神医正啧啧称奇的观赏满院花草。这些花草摆放的位置并未经过仔细规划,哪里显得空落便在哪里摆上几盆,却因为长势太过繁茂,反显出一种凌乱野性之美,第一眼不觉得如何,第二眼第三眼便止不住的被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迷住。

院如其人,这小姑娘应该很有些个性。朴神医暗自点头,听见虞襄问话,走到窗边笑眯眯答道,“我是你哥哥请来给你治腿的大夫。你可以叫我朴神医。”

脸还真大,自己管自己叫神医。虞襄莞尔,唤了一声‘朴神医’。

朴神医满意地点头,又道,“不过我有个规矩,一生只为一人看诊一次。我原本答应你哥帮你看诊,也就是说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用掉了。但是偏就那么巧,太子得了时疫,于是你哥便把给你看诊的机会让给了太子。我救了太子,便不能再救你,因为你们两的机会都用掉了。这话你能听明白吧?”

虞襄笑容未减,虞品言却冷了脸。他原本以为朴神医硬要跟他回府是改了主意,愿意为襄儿诊治,却原来是为了看自己笑话,挑拨自己跟襄儿的感情。早知如此,真该将这老匹夫叉出去!

他握住妹妹葱白的指尖,低声道,“襄儿,抱歉。日后哥哥一定帮你找更好的大夫。”

“这世上除了我与苦慧大师,再无人能治好她。你上哪儿找更好的大夫?”朴神医满脸倨傲。

虞品言狠狠刮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撵人,虞襄反握住他指尖,笑道,“哥哥作甚要对我说抱歉。论理,太子是君,哥哥是臣,臣子忠君是为本分,自然该救太子。论义,多亏太子数次相助才让哥哥顺利袭爵,才不致使侯府分崩离析,大恩大德实当倾力相报。论情,太子与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情谊深厚,他性命垂危,我却安然无恙,自然该以太子为先。哥哥做得很对,为什么要说抱歉?”

虞品言讶然的看着她,半晌无语。他实在是没想到,襄儿竟已如此明白事理了。

朴神医却怪叫起来,“哎呀,你们兄妹两莫非事先套好了话?你这丫头当真不想治腿?就愿意一辈子做个废人?”

“不是还有苦慧大师吗?日子长着呢,不急。就算找不到也没事,我哥自然会护着我,不用你一个外人替我操心。”虞襄拉拉虞品言衣袖,问道,“哥,你说是不是?”要真受了这人挑拨跟虞品言生分了,她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帽!

虞品言朗声而笑,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好一番揉搓,道,“自然,哥哥定会护着你一辈子。”

朴神医唯一的爱好就是挑拨人,自己在旁边看好戏。眼下兄妹两非但没闹起来,反比以前更亲热,他立时泄了气,摆摆手便要离开,却忽然被窗边放置的一个小盆栽吸引了目光。

“这,这个不会是寒冰玉露吧?”他指尖颤巍巍的。

寒冰玉露生长在极寒高地,状似一束寒冰,其实是一种植物,每过几十年才结出一颗朱红色的小果。那果子便是制作寒冰玉露丸的主要材料,可解百毒。每年都有许多药行雇人去极北之地采摘,却每每空手而归。一粒寒冰玉露丸,现如今已卖到天价。然而眼前这盆寒冰状的植物不但在温热地带长势良好,竟还一口气结出了五个朱果,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朴神医将花盆转过来转过去的看,查验再三终于确定,这果真是一株寒冰玉露!

“哎,它叫寒冰玉露吗?名字真好听!”虞襄把花盆抱进怀里,免得被人抢走。

虞品言用奇异的目光打量这束在夏天盛开的冰花。

“你竟不知道它的品种?那你是怎么种活的?”朴神医嘴角抽搐。

“祖母送给我许多种子,我全扔进花圃里蓄养,等发了芽便一株株移进小花盆,平日里多浇水,多晒太阳,不就活了么。”这是个平行世界,许多植物虞襄也没见过,只能靠这种最笨拙的办法栽种。但很奇怪,凡是她亲手洒下的种子,总能顺利发芽。她自己也有些闹不明白。

“浇水?晒太阳?这也能活?”朴神医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寒冰玉露扎根在冰层,无需浇水,更害怕阳光。这株植物真是寒冰玉露?他开始怀疑之前的判断。

“小姑娘,能再让我看一眼么?就一眼!”他腆着脸道。

有哥哥在,虞襄也不怕他硬抢,略迟疑片刻便将花盆放上窗台,警告道,“这花长得十分特别,晚上还会发出白光,你小心着点,一片叶子都不能弄掉。”

朴神医还在犹疑,听说能发出白光,这才确定了,强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低问,“小姑娘,你能不能把这盆花卖给我?多少银子我都出!”这可能是寒冰玉露的变种,耐温热,带回去好生蓄养可培植出许多分株,当真是至宝!

“你要它作甚?”虞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虞品言惬意的啜饮热茶,徐徐开口,“寒冰玉露每二十年便结一颗朱果,能用来制作寒冰玉露丸,可解百毒。市面上一颗朱果价值万金。”

虞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恢复淡定,问道,“我把它卖给你,你能帮我治腿?”

朴神医此时此刻恨不能挠墙,万分痛苦的摇头,“不能!我曾发过重誓,若坏了师门规矩,下辈子堕入畜生道。不过……”他趴在窗台上,目露希冀,“我可以教你一套独特的按摩手法,以保持双腿肌肉不萎缩。否则就是找到了苦慧大师,你这肌肉坏死了,也是没法治的。”

虞襄思量片刻,恶劣的笑了,“抱歉,按摩手法我自己就会。这盆花,我不卖。”上辈子瘫痪了二十五年,行之有效的按摩手法,她脑子里存了十好几套,哪还要人教。

听了这话,朴神医如丧考妣,却又被小姑娘的下一句话治愈了。

“不过,我可以送给你四颗朱果,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朴神医小心翼翼地问。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精着呢,半点亏也吃不得!

“第一,做出寒冰玉露丸后送我三颗。第二,日后替我祖母看一次诊。第三,替我哥看一次诊。可行?行的话你现在就拿走。”虞襄掰着手指数数。

“行行行,我答应了!你且等着,我很快回来!”这三个条件都不违背自己原则,朴神医立马答应下来,飞奔出去买冰玉盒用来盛放朱果。

“哥,三颗丸药,你、我、老祖宗,一人一颗。”虞襄眯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继续道,“剩下的朱果连同花束都献给太子,让太子转呈皇上。这样金贵的东西可不是咱们侯府养得起的,只说偶然得之便罢了。”

虞品言揉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低声一笑,“我的襄儿越发机灵懂事了。”

“你才发现?冰雪聪明可不就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么!”虞襄指了指自己鼻尖。

屋内又传出一阵朗笑,叫路过的仆役频频侧目。自打老侯爷过世,小侯爷已经很久未曾如此开怀了。

正院,老太太得了消息,好半晌回不过神。她使人随意买了一包种子送给襄儿,竟种出一株寒冰玉露?这可真是奇了!

马嬷嬷笑得牙不见眼,“哎呀,得了三颗玉露丸和朴神医两个承诺,等于多出五条命啊!五条啊!”她晃了晃巴掌,低声感叹,“就说二小姐是个有福的!”

老太太不胜唏嘘,“襄儿是个好的,有孝心,懂事理。虽不是我侯府血脉,可比起嫡亲的孙女也不差分毫。她还能想到把花献出去,脑子也是绝顶聪明,只可惜腿废了,好不容易请来朴神医,又把机会让给了太子……”

沉默片刻,老太太长叹一声,“我侯府终究是亏欠了她!”

这话马嬷嬷不好再接,只一下一下帮老太太捶腿。

14、第十四章 ...

朴神医拿走朱果后捣腾出三颗玉露丸,使人送到侯府,没过几天又送来一株灰色的小树,说是让虞襄帮忙照看两天。

虞襄讹了他许多灵丹妙药才答应下来,将灰树的枝杈稍作修剪栽进花圃,每日里浇浇水,除除虫。七八天过去,原本灰扑扑的树竟从根上开始发红,只一夜就变成了火树,还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儿。

朴神医来取树时都乐癫了,绕着花圃又笑又跳,把丫头们吓得不轻。

这其实是一株透血龙骨木,只生长在温度慑人的火山洞里,可用来制作最顶级的金疮药,再严重的外伤,哪怕是骨头断了,只要敷上这种药,不出半月便可痊愈。但透血龙骨木一离开火山洞就变成毫不起眼的灰色,药性也随之消失,其珍贵程度和药用价值丝毫不逊于寒冰玉露。

两种植物在中药材里有冰火双王之称,朴神医一下全得了,那高兴的心情简直没法用语言形容,各种珍贵丸药不要钱的往侯府里送,同时还送来许多奇奇怪怪的植物,总说请虞襄照看两天,等养活了便乐颠颠的来取。

要不是虞襄出身高贵,他都想花重金请虞襄帮自己照看药圃。他算是看出来了,虞襄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巧手,种什么活什么。

也因为这个,老太太屋里时不时便收到很多珍贵补药与奇花异草,劳累过度导致的暗疾好了七七八八,鬓边竟又重新长出黑发,精神一日比一日矍铄。哪家办喜事需要送礼的,老太太直接去虞襄院子里挑几盆花,魏紫、姚黄、并蒂莲、素冠荷鼎……比古董玉器更拿得出手。

老太太越发喜爱这个孙女,托人给她寻了一位非常有名望的女先生,精心教导。

虞襄上午看书识字学琴,下午便一直待在花圃里,哪儿也不去。她本就喜欢侍弄花草,现如今越发沉迷。

她有时候会暗自琢磨,这大约是老天爷觉得对不住她,给开了金手指。日后正主儿回来,她还能靠着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平日卖两盆素冠荷鼎,尽够她潇洒宽裕的活几年。这具身体的亲人,百分之八九十是靠不住的。人都是感情动物,哪怕没有血缘关系,相处个十几年也比亲人还亲。届时她换回去了,对那家人来说也不过是个外来者而已。

当然,这情况对正主儿不适用。她是女主,头顶女主光环,身携天地之大气运,自然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别看虞品言和老太太现在对她千好万好,等正主儿一回来,这些好就全都是正主儿的,她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虞襄将重金买来的一袋花种藏进暗格,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日后虞家翻脸了,不许她带走银子,她还能带走这些种子。指不定以后就靠卖花过日子了。

想起前世有哥哥护着,日子过得那样舒坦自在,再对比眼下,虞襄鼻头又开始发酸,第一万次在心里呐喊:哥哥你在哪里,襄儿一个人承受不来!

“这是怎么了?对着一面镜子也能黯然落泪,我的襄儿什么时候这样脆弱?”虞品言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心脏却被狠狠刺了一下。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见不得襄儿露出这种迷茫又无助的表情,涌上心头的愧疚感总会令他窒息。

虞襄胡乱抹了把脸,正色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我根本没哭!”

“好,是哥哥看错了。”虞品言莞尔,将她从轮椅里捞出来,轻轻放在靠窗的软榻上,又将窗户推开,方便她欣赏院外的风景。

夏季快要过去,日光却依然灼热,院子里新开了几树木芙蓉,大朵大朵的粉花挂满枝头,引来无数蜜蜂和蝴蝶在花丛间翻飞。这生机勃勃的景象令虞襄的心情稍微好转,侧过身子趴伏在窗台上,眼珠跟随几只蝴蝶滴溜溜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