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答案可能不会太让你满意。”

“满意不满意没关系,”我道,“我就是想听一句实话。”

秦敛于是淡淡道:“一时冲动。我当时就是觉得你长得比较漂亮罢了。”

“…”我一再提醒自己是大度善良的好姑娘,然而我到底还是没忍住,低低诅咒了一句,“秦敛你!”

秦敛扬眉道:“我怎样?”

我很想说一些除了“无耻”之外更多骂人的话,却发现无论脱口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你十分非常极度相当的无耻!”

秦敛默了一下,道:“骂人的话讲得真不地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

第 五 章

俗言道人无完人。而圣人也是人不是神,所以圣人也非完人。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我认为,只是因为他们对于非圣人一面的遮盖程度比平常人要稍好一些罢了。

所以据此推理,秦敛之所以为太子,并且为人称赞,也只是因为他对于非称赞一面的遮盖程度比其他三位皇子要稍好一些罢了。

我本以为既然是皇室的一个区区家宴,那按照这些时日我所见到的王子皇孙的数目计,大约只需摆上六七张双人桌便够了。但我没想到南朝和我苏国不同,圣上直系主脉虽人丁单薄,然而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却是不少,并且统统记在了家宴名册上。这样一场家宴,其盛大程度直比父皇和我初来南朝时的那一次国宴。我瞅着流水席一样的一排排一列列一堆堆,直觉就想晕。而与此同时我又很玄妙地就想起了一句话: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对于这样人口众多的不织而衣不耕而食的皇室贵族,身为苏国太子的哥哥苏启曾道:“养着这样一大帮子白吃干饭的皇子皇孙,纯粹就是在养着一帮只懂得吸血和嗡嗡的蚊子。还不如养一条白眼狼,杀了以后还能剥皮吃肉。”

我道:“不养行不行?”

苏启道:“想得倒美。皇亲国戚在朝中还有势力,有的还有兵权。这些关系复杂得很…算了,跟你讲你也不懂。”

我道:“可是你见过哪帮蚊子能把人给咬死的?”

苏启白了我一眼,淡定道:“千年蚊子精。”

我:“…”

所以说,当一个好皇帝也不容易,明知道是废物也还是要养着,明知道是蠢货也还是要忍着。不愿意的时候得装着愿意,愿意的时候得装着不愿意,想哭的时候得装笑,想笑的时候得装哭,着实憋气难受得很。

但是,我总觉得凭靠秦敛的演技和阴险和心计,他是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职位的。我跟秦敛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一日三秋”的经典案例。我总觉着若非我的自我安慰精神着实强大,只需五日,我就会变成十五年之后垂垂老矣的模样。而秦敛如果按照这个方法也去折腾别人,那也只需十日,那些自称“老朽”的臣子们估计就真的会化成三十年之后的一把老朽骨头。

家宴进行本来无波无澜,中途被陛下的一声咳嗽推向了高^潮。歌舞升平时,当今圣上喝了一口浓汤,结果引起咳嗽不止。召太医罚厨子折腾了半天,在皇后和侧妃一声比一声的尖锐惊呼下脸色才有所好转。而等到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之后,各位皇子也粉墨登场。

大皇子秦旭拱手低头语气沉痛道:“父皇务必保重圣体啊。”

二皇子秦宇拱手低头语气沉痛道:“父皇务必保重圣体啊。”

三皇子秦楚拱手低头语气沉痛道:“父皇务必保重圣体啊。”

四皇子秦敛上前一步眉心微蹙道:“父皇为国事操劳,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实在是儿臣之过。儿臣昨个刚觅得两支上佳雪参,被那几个外疆人说得神乎其神,还没来得及进献,明日儿臣就命人送过来。父皇您务必保重身体啊。”

秦敛的话音落下后,全场用万籁俱静也许形容得有些过,但鸦雀无声却肯定是有的。陛下扫了扫全场,不吭声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明白: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瞧瞧,扯宽了耳朵听听,孤若是只生了前三个皇子,那南朝江山迟早都是不保的事啊。幸好老天待孤不薄,让孤还能有个四皇子时不时地欣慰一下啊。

然而若要是我认为,这件事仅仅只是充分证明了口才的重要性罢了。侍奉君主的时候,只有口才不是万能的,然而没有口才却是万万不能的。前三位皇子殿下对父皇的关心程度未必就比秦敛少,而秦敛对父皇的关心程度也未必就比前三位皇子殿下多,然而仅仅是几句话,高下就立显,秦敛“有敬爱的父皇在万物都不能入我眼”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只能再次肯定秦敛的阴险。而如果硬要说这件事还能反映出什么,那就是秦敛明明可以简单几句话就能哄人开心,平日里却偏偏还要恶意糊弄逗耍我,由此可见秦敛除了心机十分阴险之外,人品还相当十分非常的恶劣。

随后家宴又在大家嘻哈哈的暖场中继续进行。秦敛和我并排坐在一张桌上,天气这么热,他还非往我这边挤。我往旁边让让,结果他又跟着理所当然地继续挤过来。

我顿时就觉得不远处树上的蝉声更聒噪了。我闭着眼又让了一寸,眼看衣袂都快够着大皇子妃了,秦敛忽然一把把我抓了过去,并且搂得更紧了。

他那双手看着挺修长瘦弱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我挣了第一下没挣开,又挣了第二下第三下,结果还是没挣开,只得憋住一口气道:“殿下,你不热么?”

秦敛道:“不热,怎么?”

我弱声道:“可我热…”

秦敛“哦”了一声,挑眉道:“那我给你扇扇风。”语罢真的“刷”地摇开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扇风。

他扇得有多么理所当然,我就被扇得有多么毛骨悚然。我睁大了眼睛扭头并且仰起下巴试图去望他,秦敛凉飘飘的话从我脑袋上面悠悠打着旋儿转下来:“闹腾什么。给我坐正了。”

我“哦”了一声,正容道:“太子殿下,你难道没觉得今天跟平常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么…”

秦敛道:“哪里不一样?”

我道:“好像有点儿阴风阵阵的…”

秦敛道:“怎么讲?”

我道:“我琢磨着肯定是有鬼附到你身上了,否则你今天晚上怎么举止这么正常呢,这也太不正常了。快说,你究竟是什么鬼?画皮鬼?水鬼?还是吊死鬼?”

我的话还没说完,那丝儿扇子摇出来的微风就没有了。秦敛姿态颇潇洒地收了折扇,并且“啪”地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面无表情道:“说什么呢你。”

我作恍然大悟状,道:“都不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看来你刚刚真的是离魂了。我跟你讲啊,你刚刚身体被鬼附身了,你被附身之后特别善良特别体贴,一点也不符合平常的作风…”

“…”

秦敛冷着一张脸,抿着唇又想拿扇子敲我,被我反应敏捷地躲了过去。他不好再动手,只好拿眼神当羽毛箭使,嗖嗖地一把一把射过来,让我真的很有一点万箭穿心如坐针毡之感。于是我只能努力无视他地去看高台上还在跳着舞的曼妙女子们,然后渐渐又生出了一点多管闲事的感慨来。

今晚家宴,大皇子秦旭呈给陛下的是一副梅图,还是他自己亲手所绘,虽然精致,且几朵梅花的寓意被大皇子说得个天花乱坠,然而它除了纸墨笔砚和裱框工钱以外又着实没再花一文冤枉钱,这也着实匹配了大皇子殿下嗜钱如命的本质,于是圣上单手背在身后,弹了弹那画框,淡淡道:“这个框子是从你家里客厅的那幅画上剥下来的罢?”

秦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回父皇,不是的。儿臣只是觉得客厅那个画框最为古雅,所以吩咐工匠又重新仿照着另外订做了一幅…”

圣上道:“哦?那工匠的手艺看来的确不错,连边边角角的这些小裂纹都能做出个分毫不差。”

秦旭:“…”

二皇子秦宇呈给陛下的是一台戏剧。其实从客观讲,几个伶人扮的是青衣和花旦的角儿,也着实配得上青衣和花旦的年纪和容貌,唇红齿白,星目顾盼,腰肢柔软,并且唱功也着实不错,嗓音圆润,婉转妩媚,如果这出戏是搭在宫外面的酒楼里,也许生意会十分的火爆。然而只因二皇子断袖的癖好,所以这出戏唱得再好也是白搭,且唱得越好圣上的脸色就越暗沉难看。

圣上敛声道:“秦宇。”

二皇子撑着下巴看台上:“哦…”

圣上道:“秦宇。”

二皇子撑着下巴看台上:“哦…”

圣上重重一拍桌:“秦宇!”

二皇子殿下终于彻底清醒,一下子吓得滚到地上,伏首认罪道:“父皇…”

圣上指着他的一只手颤得不成样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痛心疾首道:“今天起你闭门思过一个月,默写五经一百遍,不准其他人代写,背不过写不完就别来见孤!”

二皇子道:“儿臣,儿臣领旨谢恩…”

而三皇子今夜呈给陛下的则是一曲竹枝舞。也不知他从哪里淘到的美人和乐工,一肌一容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上好羊脂玉,一颦一笑都是千金难买的如花如月貌。三皇子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得比谁都要痴迷,听得比谁都要认真,手还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节奏轻拍。那种微微仰着下巴眯着眼特别自在特别享受的模样,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还真是…谁看了都想冲过去狠狠拍过一巴掌。

圣上显然也是一样,冷冷道:“秦楚!”

三皇子殿下反应比二皇子殿下要快些,快速低头道:“父皇…”

圣上道:“这舞曲你看得这么入迷,也随手作首诗助个兴罢。”

“这…”

圣上道:“怎么,这还为难你了不成?”

三皇子殿下抹抹汗,道:“父皇可否容儿臣先退下思索片刻?”

圣上道:“不行。现在就给孤作出来!立刻,马上!”

三皇子殿下连汗也顾不及抹了,一时情急脱口道:“软,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花…”

这回我双手捂眼,都不敢看圣上的脸色了。天下文章本就一大抄,三皇子若是剽窃古人的诗句也就罢了,偏还是剽窃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千古名句;若是千古名句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淫词艳曲类的千古名句。我估摸着圣上连想让天上立刻降下一道雷把他的三儿子直接劈挂掉的心思都有了。

等三皇子接受了跟他二哥一样的惩罚凄惨退下之后,秦敛瞥了我一眼,悄声道:“这后面接的句子,你知道?”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看过《西厢记》这样的话本,于是睁着眼信誓旦旦道:“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那个,天气太,太热了啊…”

秦敛“唔”了一声,看我一眼,低声缓缓念道:“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我瞪大眼望着他:“你…”

秦敛道:“我怎么了?”

我怒眉道:“你太无耻了!”

秦敛尾音上挑地“哦”了一声,道:“我又哪里无耻了?”

“你就这么把话念出来了,天下没人能比你再无耻的了!”

说完我就迅速捣住了嘴,完了,完了完了,露馅儿了。

果然秦敛闲闲道:“你不是不知道这后面是什么句子么。”说完了又凑近我一些,拿着扇柄在手心里敲了敲,似笑非笑道,“现在看来,你不光知道这是什么文里的,连写的是什么意思都很明白啊。”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天,假装一个字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我扭过头,用很虔诚的眼神望着秦敛,努力把声音弄得婉转好听一些,道:“秦敛…”

“干什么?”

“你能把你的右手从我的腰上拿开半寸么?我想出去透透气…”

秦敛的手依旧搁在我腰上,戴着玉扳指的拇指还在一圈圈地打着圈,懒洋洋道:“你闷了?”

我心说这样的场合能不闷的都是烧不烂的木头,要不就是融不化的冰川。你是冰川,可我不是木头,所以我当然会闷了。于是觑着他的表情眼巴巴道:“有一些…”

秦敛断然道:“不行。”

我都这样柔声细语了,他还摆出太子的威仪出来。于是我立刻就怒了,低声咬牙切齿道:“秦敛!我总是让着你不代表我就真想让着你,我忍着你不代表我就真想忍着你,把你的手拿开,我要出去!”

秦敛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动,悠悠道:“哦?这么说你还有自愿让着我的时候,可我怎么没体会到?好像哪一回都是你不得不让着我忍着我罢?”

我幽幽叹息一声:“真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的时候…”

我刚说完秦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微微眯起一双细长的眼,我瞧着有点儿心惊胆战,“腾”地一下挣开他半尺远,低声嚷嚷道:“我要去更衣!更衣总可以了吧!”

秦敛拍拍我的脸,我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他就突然变成了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还带着一点特别体贴温柔的笑容,清风朗月地道:“去吧。”

我被他莫名就变成这个样子弄得根根汗毛倒立,眼皮不慎抬了抬才发现是皇后正瞧着我们的结果。我咬咬牙,再次暗骂一声“无耻”,狠狠踩了他一脚,踩得他眉毛蹙起来但还来不及发难的时候,迅速拽了身后一直站着的阿寂溜走了。

第 六 章

其实我总是觉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说今天晚上,三位皇子的礼物若是能用一点巧心思,也不至于招致圣上这样大的怒气和怨气。假如三位皇子的礼物交换一下,大皇子呈给圣上的是颇费了功夫和银子的清倌儿戏曲儿,二皇子呈给圣上的是正正经经的美人竹枝舞,而三皇子呈给圣上的则是一副很下了心思和耐性的梅图,那必然就能使得圣心大悦。

然而皇室宗族里最有特点的一点就是内讧第一,亲情第二。没有办法。据说这四人小的时候还在读书那会儿便结下了梁子,到现在相处都是一般,表面上裹了蜜一样的和睦,心里面却是挂了霜一样的寒凉。

姐姐苏姿曾道:“幸亏咱们苏国没有这传统,就苏启一个男儿,不想当太子也得当太子。”

苏启道:“你说得好像我多那啥似的…”

我道:“那万一哥哥一个不小心,摔断了腿什么的,那我们未来的皇帝不就是个跛子了?”

苏启道:“啊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我道:“谁让你又让我帮你抄经书?”

苏启怒道:“有能耐你别求我给你那个玉佩!”

我身后跟着阿寂,两人绕着偌大的御花园走了半晌,眼看着离宴会的地方越来越远,阿寂道:“公主,时间够久了,你该回去了。”

所以说,有一个太尽责的下属有时候也不好。我道:“你就不能不提那个地方…”

阿寂道:“那奴才闭嘴,公主请慢慢逛。”

“…”我有气无力挥挥手,“行,回去,我这就回去。”

阿寂又道:“公主不逛了吗?”

我道:“花园里蚊子太多,就不打扰它们清净了…”

然而我在回去的时候被不远处的两人阻住了路。一对明明暗暗的人影或窈窕或玉立地站在小亭子里,一个高高瘦瘦,一个娇娇弱弱,一个身着蓝袍,一个身着黄衫,客观来讲,那对剪影其实很是般配。

只是再般配我身为太子妃也不能说般配,因为那男子在我注目过去的一瞬很巧就转过了脸来,让躲在树丛后的我看清楚后愣了一下,本想夸一夸那人风神俊秀清雅出尘的,看到是秦敛之后又把所有的话堪堪咽了下去。

然后还没等我琢磨出自己此刻该有的反应,我就看到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少女很快就扑到了秦敛的怀里,嗲嗲的少女声音回荡在四周的空气里:“秦哥哥…”

说实话,我真的分不清她喊的究竟是“秦哥哥”还是“情哥哥”,但是姓秦的皇子有四个,她若是都喊作“秦哥哥”,岂不是每一声都要有四个人应和?可若是情哥哥,似乎也不怎样妥当,好像我来南朝这样久,除了听说他花心风流之外,也没听说他有个情深似海的小青梅呀。

秦敛在说话,然而声音不比少女大,我听不到。只看到他颇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唇角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瞧着挺紧密。我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脸颊,无意识道:“阿寂,你说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阿寂很快出了声,却不是回答我的:“三皇子殿下。”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秦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脸上挂着一撮儿笑,代替阿寂回答我:“你现在就该冲上去,对那个赵家小姐申之以孝悌之义,让她死了嫁给秦敛的心。”

我道:“三皇子殿下,你现在不是应该已经…”

“应该回去抄五经了是么?”秦楚的扇子摇了摇,冲我弯着一双桃花眼道,“那个不急嘛。话说,太子妃殿下,你就不想知道那边那个小姑娘是谁么?”

我道:“是谁?”

秦楚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摇头晃脑了两下,慢吞吞总算开了半张口,目光却突然定在了阿寂的侧脸上,嘴巴和眼睛都不动了。

好一会儿他又转了个角度,弯下腰把阿寂的正脸仔细瞧了瞧,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发出声:“你这个婢女长得好漂亮…”

阿寂一直冷着一张脸不动,我道:“三皇子殿下?”

“啊…”

我继续道:“三皇子殿下。”

秦楚的眼睛还是粘在阿寂的身上不肯拔下来:“啊…”

我清了清嗓子,道:“皇,上,驾,到。”

“啊!儿臣叩见…”秦楚弯腰到一半,终于醒过神来,一脸怒容地瞪着同样一脸怒容的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熙儿一直都这样,平时对我比对三哥还过分。”我还没说话,身后就又冒出来一个清淡的嗓音。我被这从未被喊过的“熙儿”两个字肉麻得肩膀颤了颤,很快就有一个阴影阻挡了我身后的光线,我的腰从后面被人搂住,秦敛用前所未有的亲昵劲儿点了点我的鼻尖,笑得就像是朗月入怀,扭头对秦楚道:“让三哥看笑话了。”

秦楚又“啊”了一声,摆摆手根本无暇顾及我俩,指着阿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寂低着头不卑不亢道:“奴才叫阿寂。”

“连声音也好听。”秦楚颇有花花公子范儿地叹息了一声,敲了敲扇柄,又对阿寂用极其温柔的口吻道,“你跟我去康王府,我保你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备受宠爱,你意下如何?”

我被秦敛握住了双手,还被秦敛压制了双腿,不能打他也不能踢这个花名在外的三皇子殿下,只能狠狠瞪着他。然后就听阿寂无波无澜道:“奴才一切都听凭公主安排。”

我盯着秦敛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语含威胁道:“我都听凭太子殿下的安排。”

我在暗地里拿手指甲狠狠掐着秦敛的手掌心,让他终于瞅了我一眼,我瞪大眼望着他,努力用眼神表达出“你敢把阿寂送出去我今晚就敢在你的酒里下鸩毒”的意思,幸而秦敛万般不好,也终于是个爱惜生命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转头对秦楚笑意宴宴道:“阿寂是熙儿的眼珠子,你挖了她的宝贝,她不会跟你拼命,却会跟我撒泼。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招数三哥想必都很熟悉。真要闹起来,可真是会生生要了人命。”

我:“…”

秦楚哈哈笑了两声,眼珠还是恋恋不舍地粘在阿寂身上,道:“说得这么严重,我可没干过强抢民女的事。既然这样,那就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府了。”

等秦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我们的视线之后,我立刻狠狠瞪着秦敛道:“你才撒泼!你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在撒泼!”

秦敛则淡淡道:“你刚不是说你要更衣么,倒是跑到御花园来了。”

他张嘴一说,我的气焰顿时就被打消了一半。但我很快又想到了刚刚那个和他还蛮亲密的小姑娘,于是道:“你还说我呢,你跑出来又为了什么?”

秦敛瞥我一眼,屈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寻你来了。”

他弹得不是很重,但吓了我一跳。我仰着脸,努力用睥睨的眼神表达出一种精神上的居高临下压倒他,道:“不对吧,刚刚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姑娘和你待在一起…”

秦敛微微低下头,好笑地瞧着我:“小姑娘?这宴会上还有比你更小的姑娘么。”

我肃容道:“你不要转移话题。”

“想审问我?”秦敛垂眸瞧着我,里面渗出一点笑意,“你说你看到了小姑娘,然后呢?”

“她还叫你情哥哥呢。”

秦敛打断我的话:“那是秦不是情,谢谢。”

我道:“好吧,那她为什么叫你秦哥哥不叫你敛哥哥呢?或者就叫哥哥就好了呀。”

“赵佑仪又不是我的亲妹妹,怎么能叫哥哥。”秦敛的脸色变得有点儿阴,“还有,你觉得敛哥哥好听么?”

我想了想道:“也不是特别难听…”

秦敛突然掐住我的腰,并且捻起了我的下巴,然后他的那张面孔在我眼前蓦然放大,似笑非笑,眼尾挑起来,道:“那熙儿叫一声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