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妃大怒:“本宫的女儿,为何不能去看她?”

宫人说道:“茹司药说小公主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李贤妃请回。”

早上,范宫正去了宫正司,胡善围将此事前因后果告知范宫正,“…按照宫规,罚梳头宫人夜里提铃半个月,入浣衣局做苦工。奶婆革了差事,驱除出宫之前,和篦头房的人一起打了二十板子。至于李贤妃——宫正司只能管宫人,长春宫属于东六宫,东宫娘娘是孙贵妃,黄惟德已经将此事告知孙贵妃。”

这个天气在夜晚提铃半个月,起码丢掉半条命,足够警告宫人了。

“嗯。”范宫正轻轻颔首,手下人有心计有手段会办事,她就能轻松一些,等着听结果便是。想了想,问:“小公主现在有几个人守在身边?”

胡善围说道:“茹司药说小公主受了惊吓,以前伺候的人都不准靠近,目前茹司药带着司药局的六个医女,三个医婆,我们宫正司也派去了十个人,一共二十人守着小公主,因逐奶婆出宫,礼仪府也新选了两个奶婆送过去,以供挑选。”

宫里的风波就是这样,闹起来的风起云涌,第二天白茫茫的雪就掩盖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孙贵妃是东宫娘娘,李贤妃归她管,还轮不到马皇后出手料理一个妃子。

孙贵妃首先将自己的暖轿赐给茹司药,要她抱着小公主乘着轿子去自己宫殿,搬离长春宫,李贤妃哭着要脱簪待罪,要孙贵妃再给她一次机会。

孙贵妃生养过两个公主,大公主临安公主是皇室长女,已经出嫁,在外建了公主府。小的六公主已经成年,即将在腊月正式册封封号,宗人府也要开始为六公主择驸马,所以孙贵妃近日忙的很,李贤妃这边无端生事,吓病了小公主,孙贵妃当然不高兴。

可是李贤妃肚子的孩子…皇上最重子嗣。

孙贵妃耐着性子,亲手扶着李贤妃起来,“你有身孕,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天大地大,皇嗣最大。你只需养好身体,顺顺利利生下孩子,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孙贵妃看不惯李贤妃利用完小公主就把她当麻烦的做派,但目前要先哄住贤妃,别伤了胎气,万一贤妃胎儿不保,她这个东宫娘娘也有责任。

李贤妃见孙贵妃毫无责怪或者兴师问罪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孩子是她的保护伞,挡箭牌,护身符,自己生的更重要,面上却哭道:

“可是小公主怎么办?她已经开始吃米糊了,已经习惯我亲手喂她,若换了人照顾,她会不习惯的。”

李贤妃的虚伪,孙贵妃早已习以为常,拿出帕子,擦去贤妃的泪水,左哄右劝,“知道你尽心尽力了,只是你这一胎来的太不容易,你这个年纪为皇室开枝散叶,万事皆要小心。小公主养在我的宫里,都在东六宫,你想见她,还不便宜?别因小失大。”

李贤妃又哭了几回,才勉强止住泪水。

胡善围去了江全那里,告诉她小公主抱到翊坤宫养着了,“…孙贵妃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娘娘。何况孙贵妃生过两个公主,都养得很好,无论德行性格和育儿经验,都超过李贤妃一千八千里,你就放心。”

江全点点头,“孙贵妃是最稳妥不过的人了。不过李贤妃折腾小公主的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

谁的血脉谁心疼,江全听不得小外孙女的哭声,可是她目前只是八品女官,能力有限,无法保护小公主。

看着江全的不甘,胡善围想起自己在老梅树下的誓言,她一叹,似在安慰江全,又似在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有些事情,就像养小孩子一样,需要有耐心。”

胡善围不停的告诫自己要有耐心,千里之外的塞北边关,沐春也一遍遍的对自己说要有耐心,要有耐心,要有耐心,以上重复一万次!

且说沐春带着补给戍边,才真正明白大明面对的是什么样凶狠狡猾的敌人!

就像父亲沐英临行前嘱咐的那样,北元军队一到冬天,就不停的骚扰边关,因为他们知道大明军队不敢出关追击,害怕在风雪中迷路,所以肆无忌惮的闯进边关小城镇烧杀抢掠。

大城市守卫森严,很难攻破,一般比较安全。但是小城镇防御薄弱,城墙低矮,北元军队专攻一个城门,蜂涌进来,不等边防大部队过来,抢完就走,毫不恋战。

这一日,巡逻边关的沐春发现前方城镇升起烽烟,连忙带兵去救,然而依然晚了一步,大半个城镇都被抢过了,满地狼藉,一个年轻的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大街上绝望的哭泣:

“我的妻子被强抢走了!她才刚刚出月子啊,这帮畜生!没有母亲,我儿子怎么活下去?”

在边关,年轻的女人值两头牛,而且比两头牛好控制,所以女人是重点抢劫对象。

沐春看着哭泣的婴儿,一时热血上头,抓紧了外祖父送的长弓。

时百户赶紧劝道:“沐大人,要有耐心!不要忘记西平侯的嘱咐啊!”

沐春松开了长弓。

可是走了老远,婴儿的哭泣还在脑海盘旋,沐春自己也是襁褓中失去母亲,他太知道对婴儿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孩子在人生最脆弱无助,需要无限的照顾和温暖的时候,失去了最有耐心和爱心对待他的人。他的一生注定坎坷。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耐心耐心,屁的耐心!

沐春少年意气,抓住长弓,吼道:“他们带着抢掠的东西和人口,此时还没跑远,我们去追他们。我们不恋战,不要财物,只把人口抢回来,是兄弟,就跟老子去抢人!”

作者有话要说:春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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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听题:

《胡善围》中,东宫娘娘孙贵妃所住的宫殿叫什么名字?前面出现过很多次了哈。

今日少年明日老

沐春骑马跑了十来步, 觉察身后没有习惯的马蹄声, 一回头, 拥护者空无一人, 那些“兄弟”一个都没有跟他一起上。

不仅如此,就连平日像狗皮膏药般跟着他的父亲沐英派来十个护卫一个军医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沐春很清楚,凭他一个人,是绝对无法营救年轻的母亲。

连沐春的智慧都很明白这一点,其他人就更懂了——只要别犯傻跟他去, 他一个人就不会冲动之前跑出城救人。

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保持静止状态。

沐春心中暗骂,在这个并不喜庆的日子里亲切慰问了所有人的母亲。

就在众人等着他“知错而返”的时候, 沐春蓦地策马狂奔, 冲出破损的城门,还大吼一声:“是兄弟,明年的今天,记得给我烧纸!”

言罢, 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众人顿时都明白西平侯沐英为何见长子就打了,这个傻X就是欠收拾啊!

任性的要命, 还屡教不改,和他说了至少一万次“要有耐心”,他还是他妈的冲去救人了!

沐英送的狗皮膏药十一人首先跟着沐春冲出城,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大少爷,若大少爷死了,他们只能提头回去复命, 反正都是死,死就死。

时百户也同去,对剩下六个江西土匪百户说道:“我先走了,你们别去,给怪石岭留个后,逢年过节记得给兄弟烧纸。”

有三个江西土匪跟着时百户。

鹰扬卫也去了一半,约五十来人。

陈瑄,西安盩厔县十八寨的山大王,在对抗秦王/府的五千府兵一战时表现优秀,被纪纲做主招安了,带着五百土匪投诚戍边。

陈瑄出身将门,父亲是成都右卫指挥同知,正儿八经的三品武官。家族因卷入胡惟庸谋反案而没落,发配边关时不堪虐待而逼上十八寨入了伙。

他经常自称土匪也不是什么魔鬼,于是带领众匪开了镖局转行,配合锦衣卫揭开□□真面目后,就顺推推舟“洗脚上岸”,成了大明边关的一个小百户,从零开始爬仕途。

沐春出身高贵,却天生一副草莽流氓气质,格外吸引土匪,陈瑄加入他账下,沐春不歧视手下的出

身,将出身优越的鹰扬卫军二代和十八寨土匪一视同仁,陈瑄很是佩服。

如今沐春单枪匹马出塞,陈瑄理智上并不认同,但一腔热血被点燃,情感占了上风,也跨上马背,对手下说道:“此去凶多吉少,想要跟的就跟,不想跟的留在这里也不丢人。”

约有三百人跟着陈瑄去追沐春。

塞外刮起沙尘,视野模糊,众人皆以三角巾遮面,只露出眼睛,陈瑄担心沐春已经跑远了追不上,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方沐春已经下马,牵着两只猎犬,将一件小婴儿的衣服凑在猎犬嘴边,让它闻着奶味,“好好闻,带我们找他娘。”

沐春已经有四个土匪百户,五十来个鹰扬卫死忠精锐,见陈瑄带着三百人来增援,顿时眉开眼笑,“很好,人数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我们出发。”

原来并非单枪匹马,是设了苦肉计等着他们上当呢。沐春从来没有打算一个人去送死。

众人面面相觑:啊啊,上当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算了,来都来了…

两只猎犬循着母乳的气味飞奔,往东北方向冲过去,沐春率先拍马追击,“走,速战速决!”

众人跟随而去,果然如沐春判断的那样,对方抢夺财物和年轻女人,走得慢,沐春他们很快就追上来。

没想到大明军队会还击,北元军队有些吃惊,沐春在马上弯弓射箭,一箭洞穿胸膛。

北元军队开始还击,两军交战。

这次抢掠的是个五百人队,其中混着不少浑水摸鱼的草原牧民,沐春手下皆是精锐,装备精良,两军对垒,强弱立现。

北元军队觉得不妙,吹响牛角撤兵,带着财物和人口跑不快,于是纷纷弃了抢掠来的东西,乘着风沙的掩护撤退。

沐春早有下令不要恋战,无人追击,众人收兵,清点抢夺的人口,大多是半大的少年和成年的女性,男的用来做奴隶,女的抢去当老婆或者卖给贵族当奴婢。

沐春挥着小婴儿的衣服,问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的女人们:“谁是王素贞?”

没有人回应。

猎犬往元军逃窜方向狂吠。

沐春顿时明白,元军没有放过这个新妈妈,拖着她一起跑了。

沐春对着小婴儿的衣服发呆,小小的一块布,还没有他的袜子大,针脚细密,特意将毛边留在外面,这样就不会膈着小婴儿娇嫩的肌肤。

这是个细心的母亲。

沐春将衣服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你们护送老百姓回城,我去救人。”

沐英送的十一人团立刻跟了上去,时百户和陈瑄对视一眼,也跟着去了,陆陆续续,约有五十来人默默加入这个“敢死队”,剩下的队伍护送百姓回家。

风沙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若没有猎犬带路,沐春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而去。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大明与北元的大型战争,都是以大明找到了北元大本营发动攻击而获胜。

西北幅员辽阔,不是草原就是沙漠。大明和北元就像在玩一个死亡版本“捉迷藏”的游戏,捉到就赢了,捉不到,大明会被活活耗死,成为输家。

猎犬汪汪直叫,追到了!

沐春弯弓,寻找目标,风沙里,隐约只有一匹马,两只猎犬围着马狂叫。

沐春等人将那匹马包围了,走近过去,才发现马背上绑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的嘴被堵住了,趴在马背上,和马鞍牢牢捆绑在一起,不得动弹,也不能出声。

沐春拔/出女人嘴里的麻核,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道:“素贞,王素贞。”

沐春拿出怀里的婴儿衣服递给这个年轻的母亲,“我带你回家。”

这时陈瑄却叫道:“不好,我们中了敌军的计了!”

陈瑄指着手里指针疯转的指南针,“这里磁场紊乱,指南针失灵。风沙蔽目,我们也无法通过日月星辰看方向。敌军熟悉地形,他们就是故意把女人赶到这里,一路用猎犬引诱我们走进来,困住我们,他们乘机逃跑。”

沐春满不在乎,说道:“反正我们目的不是打仗,只是救人。指南针不管用,我们等风沙停了,辨认星辰往东南方向走,就能回去。这风沙不可能一直刮下去。”

众人觉得沐春说的有理,心下稍安。

约半个时辰后,风沙终于停了——因为下起了冰雹!

一颗颗冰雹砸下来,大的如鹅蛋,小的如沙粒,这里是个盆地,只有枯草和荆棘,没有树木,众人将马匹赶到一个山窝处,上面罩着扎营用的毡布,然后将盾牌搭在外头阻拦狂风和冰雹。

哐当当!

一颗颗冰雹砸在盾牌临时搭建的墙上,好像外头有个精力充沛的巨人不停的轮着镐头砸墙,大锤五十,小锤二十。

沐春取下马背上的酒葫芦,和大家分享,“先暖暖身子,等冰雹停了我们就回去。”

半个时辰后,冰雹停了,下起了扯絮般的大雪!

沐春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一片片落下时,都可以看清楚雪片六边形的轮廓。白白软软,轻盈剔透,在风中飞舞回旋。

借着火把的光芒,沐春打开指南针,针头发了疯似了乱转,他的心也跟着乱起来,合上盖子,安慰手下:“等天亮了,太阳出来,我们就能辨认方向回去。”

时百户问:“万一是阴天,看不见太阳怎么办?”

沐春说道:“砍一棵树,看年轮凸起的方向,也能分辨南北,我一定会你们全都带回去。”

别看沐春稳如狗,心中着实担忧:这一路上好像没见过树木…

这时西平侯沐英送的十一人团相视一眼,拿出秘密武器——烟花。

沐春说道:“我们的人离这里太远,放信号也看不见的。”

十一人的军医说道:“这是侯爷留给我们救命用的,可以用来联络潜伏在敌军军营的斥候,他们会来救我们。”

沐春不信,“管用吗?”

军医正色道:“侯爷今春打赢第三次北伐,就是靠这些斥候的情报,七天七夜急行军,渡过黄河,穿越宁夏,翻越贺兰山,找到了元军大本营,一击即溃,他们是大明的无名英雄,我们必须相信他们。”

十一人冒雪登到山顶,连放了五个烟火。

随后,人和马匹挤在一起取暖,等待接应,沐春半信半疑,守在最外面挡风,抱着两只猎犬打瞌睡。

凌晨时分,怀中猎犬突然耳朵一竖,对着盾牌墙狂吠。

“警戒!”沐春眼睛都没睁开,就弯弓搭箭。

盾牌墙外,有个有节奏的叩响盾牌,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青草畔有收酪牛。”

沐春一愣,军医跑来,用入鞘的剑敲响盾牌墙回应,而后说道:“黑河边有扇尾羊。”

外头那人停止敲动,又道:“燕北飞。”

军医说道:“人北望。”随即向沐春使了个眼色,“接应的人到了。”

时百户陈瑄等人撤下一排盾牌,外头的人牵着马进来,他一身普通牧民打扮,头戴着狼头帽子,穿着羊皮袍子,他摘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积雪,从兜里掏出一把麦粒,喂给马匹。

他剃着元人传统的三搭头——就是和大明孩童的发型反其道而行之,大明孩童只留下头顶的头发,其余全部剃光。但元人是把顶发和后脑勺的全部剃光,留下刘海和左右侧面的头发,形成三块区域,所以叫做三搭头。

那人用刷子把坐骑身上的冰雪全都刷干净了,甚至喂了一点酒给它,才转身对众人说道:“天亮后,我带你们走出**谷,否则你们永远都走不出去了。元军这次空手而归,把你们骗到**谷打转,等你们冻饿到半死,然后把你们像宰牛羊一样杀光,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明军已经很少有人上当了,没想到你们这群傻瓜还会中计。”

此人一转身,沐春才看清楚他的相貌,他的刘海像是刚刚剪过,整齐如刀裁,顶着这种毁天灭地般发型,却依然能看出他是个英俊的男人。

年轻的母亲站出来,施了一礼,“是我的错,我被元军绑在马背上,驱赶到了**谷,他们都是为了救我。”

“齐刘海”很是惊讶:“为了一个女人,葬送一百大明将士?你是那个大官的女儿?”

女人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说要带我回家和丈夫孩子团聚。”

“齐刘海”问:“你们谁是领头的?”

沐春低头不做声,他知道自己太冲动了,差点害死众人。手下人却齐齐后退了一步,把这个傻瓜小将军孤立出来。

沐春干笑一声,“是我,请问大救星尊姓大名,以后定结草衔环报答你。”

“齐刘海”扬起手,众人无人上去劝架,都等着齐刘海大救星把傻瓜小将军狠狠揍一顿,好好教训他。

沐春连连后退,“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要不你骂我也行,只要别骂我娘,其他亲属随便骂。”

尤其是我爹。

“齐刘海”的手落在沐春肩膀上,还拍了拍,“自古英雄出少年,大明有你这样保护百姓的热血少年,

我觉得这次北伐咱们还能胜。我们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而是为了守护家国而打仗。”

他乡逢故知,沐春激动得一把抱住了“齐刘海”,“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我们结拜为兄弟好不好?”

眼瞅着西平侯沐英无缘无故多了个儿子,没等十一人团上去阻止大少爷,“齐刘海”就干脆的拒绝了,“不行,我斥候的身份要保持冷静,不能与人交往过深,你只是我的一个任务而已,我对你并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