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说谎的方式向来简单,他笃定善围姐姐不会戳穿谎言,一边撒欢、一边撒娇的试探。

就像一只狡猾的猫,今天一招神龙摆尾扫翻你的茶杯、明天在你尚未写完的书稿上踩几行墨水梅花脚印,看你没有一脚踹飞的反应,后天半夜就敢爬床,窝在你的枕边睡觉——把屁股对着你的脸。

沐春现在处于第二阶段,第三阶段目前只敢梦里实现。

沐春放手,胡善围指着角楼的圆桌说道:“坐下。”

还是隔着桌子比较安全。

沐春坐在对面,桌子能够阻拦他的身体,但阻拦不住他的骚话连篇,“善围姐姐,我觉得我们特别有缘,上一次在盩厔县,我听见有人念“无肠公子应多娇”,就晓得你在土匪窝子里。今天又是千里之外,我舞剑的时候看见你脏成花猫模样,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胡善围说道:“一次次巧合,大概因为你是大明武将,我是大明女官的缘故。”

善围姐姐不上钩…沐春立刻一手指天,“你看这个月亮,它又大又圆,月色真美。”

胡善围:“因为今天是六月十四。”

沐春说道:“我看你印堂发亮,喜上眉梢,近日当有好事发生。”

胡善围:“我看你印堂发黑,大概整日纵情声色的缘故。”

沐春心中窃喜,很好,往打情骂俏方向发展了,他举天发誓,“酒天天喝,色一点没沾,不信你问陈瑄他们。”

话音刚落,就闻得轰隆一声,水东寨西南角火光冲天,借着清亮的白月光,但见西南方向的一座城楼连房子带山石都炸塌了。

纪纲飞快跑到楼上,大声吼道:“沐大人的房子被炸塌了,埋在里头恐怕凶多吉少,怀疑马晔识破了我们的计划,狗急跳墙,我们赶紧转移地方——来者何人!”

“是我…凶多吉少的那个。”沐春说道,目光一凛,“你只负责保护胡司言,其余都别管,我去找刘大人。”

沐春连楼梯都来不及走了,直接在栏杆上栓了根绳子荡下去,轻若猿猴。

沐春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纪纲才反应过来,“沐春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到他?”

胡善围不好说沐春攀岩来私会,含含糊糊道:“百密一疏啊纪大人,沐春是为了测试锦衣卫的保护是否严密,从山上捆着绳索下来的。”

纪纲很是惭愧:“让沐大人费心了。”

胡善围有些同情纪纲,“幸亏沐春费心,不然这个时候他在睡觉,已经被埋了。是你的百密一疏救了沐春。”

纪纲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两两抵消,他不算渎职。

胡善围居高临下,爆/炸声后,看到水东寨外头一个个树屋亮起来了,就像树林的点点繁星,男人们拿起武器集合。

沐春和闻讯赶来的刘淑贞半路撞见,刘淑贞大喜,正要叫沐春,沐春却朝着她挤眉弄眼嘘声:

“水东家木楼依山而建,那么多楼,唯独我的楼房炸塌了,可见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可能是北元梁王派来的刺客,也有可能是马晔的人。如果半个时辰之内,马晔带兵赶到,马晔八成就是凶手,他既然一心想弄死我,即使我活着出现,他也会指鹿为马,说我是假的,一箭射死我。所以我目前不能出现,你就当没见过我,继续派人去挖掘废墟。”

刘淑贞点头,又问:“倘若马晔带兵赶到水东寨要人,我们如何应付?现在情况有变,马晔提前动手,我们定的火把节鸿门宴关门打狗计划已经不现实了,需要胡司言提前宣皇后娘娘的懿旨。”

沐春说道:“是的,此一时,彼一时也,我们需要这样…”

沐春耳语了几句,改了计划。

半个时辰后,山外有一行长蛇般的光亮如游龙一般飞驰而来,在山寨大门列队,正是马晔带领的贵州卫。

一口口黑洞洞的火炮对准了山寨大门,而水东寨的武器大部分都是传统的刀枪弓箭。

指挥使马晔大声吼道:“你们水东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谋害朝廷命官!沐大人乃是一品武官,西平侯嫡长子,我今日必定踏平水东家!为沐大人偿命!”

水东家首领刘淑贞身着戎装,站在大门城楼上,“有北元梁王细作混入我们寨子,乘着夜深在沐大人居住的木楼地下埋炸/药,不过幸好沐大人今晚夜不能寐,出去散步,逃过一劫,此时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搜索全寨子,捉拿贼人!”

马晔呸了一声,“贼喊捉贼!你怎么确定是梁王细作?沐春人呢?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你再不开门,我就轰开你的城门!”

“刺客就是为了杀沐大人,所以他目前暂时不能现身,另外——”刘淑贞大呼冤枉:

“马大人,我们水东家和贵州卫关系向来都不错。我近日身体不适,在山寨休养,每次沐大人来山寨玩耍,我虽不能亲自相陪,也命人热情招待他。何况,近日我们和水西家为一座银矿起了争端,也是沐大人仗义执言,把银矿判给了我们。我们有什么理由害死沐大人呢?马大人稍微勿躁,等我们搜到了细作,定将其捆绑,送给马大人处置,到时候危机解除,沐大人自然可以现身了。”

马晔也想等时机成熟后弄死沐春,以此为借口出兵灭族,万万没想到沐春提前被人弄死了。

可是,刘淑贞没有动手的理由。最应该出手的水西家的奢香夫人,但,沐春偏偏在水东家出事。

难道是水西家的人混进来炸死沐春,嫁祸给关系日趋紧张的水东家?

此时马晔也一头雾水,他问幕僚,“你确定沐春死了?”

幕僚说道:“确定,我在水东家有眼线,是他告诉我的,还说刘淑贞故意隐瞒真相,秘不发丧,想拖延时间。”

马晔说道:“可是水东家没有杀沐春的理由。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幕僚说道:“一个人挂在房梁上吊死了,难道房梁就是凶手?东翁,普通人都知道瓜田李下要避嫌疑,我猜八成是水西家奢香夫人不满沐春贪婪索贿,还耍赖皮拒不退还,正好因收税和银矿归属问题,和水东家结怨越深,于是有了杀人嫁祸的举动。东翁,虽然现在的情况出乎意外,沐春提前死了,可这也是一个机会,机不可失啊。”

幕僚和马晔的推断不谋而合,况且沐春已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沐春总不能死第二次吧?

马晔把心一横,举起佩剑,“点火!炸城门!”

“报!”斥候骑马赶到:“马大人!奢香夫人带水西兵渡过鸭池河,已经赶到这里,反包围了我们!我军腹背受敌。”

幕僚冷笑:“马大人,我们贵州卫十万雄兵,还怕一个奢香夫人所领的蛮人?他们连□□火炮都没有,上来送死,既然如此,马大人何不成全他们?”

马晔却愁眉紧锁,“你是个文人,没打过仗,所谓天时不如地利,现在是夏季,今晚风向东南,对我军不利,一旦奢香发动火攻,我军危矣。”

“报!”

又有斥候赶到:“马大人!奢香夫人主动解除了兵器,摇着白旗,单人单骑来到我们阵营,要求见马大人。”

两军对阵,主帅居然不战而降?果然女人就是女人,胆小怕事,只求安稳。

幕僚劝道:“马大人,小心有诈,奢香这个女人坏的狠,谁知道她有什么奸计。”

马晔说道:“我还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不成,传奢香夫人。”

只要奢香夫人在手,水西军就不敢进攻,否则我一剑杀了这个鬼方蛮女,乌合之众没了首领,一盘散沙。

奢香夫人骑马赶来,背上插着一面白旗,见到马晔,立刻翻身下马行礼,“请马大人不要误会,惊闻沐大人在水东家惨遭杀害,我们水西家出兵渡河,是来帮大人捉拿凶手,是友非敌啊。”

第101章 机关算尽

马晔自是不信,“贼喊捉贼, 奢香, 你此等掩耳盗铃之举, 岂能骗过我。你们水西家就像苍蝇似的盯着沐大人要债, 都把他逼到水东家了, 是你动的手。”

半个时辰以前, 奢香夫人接到对岸刘淑贞的飞鸽传书,请求她立刻出兵渡河, 在后方压阵, 一来拖延时间, 二来水东水西两家联手,马晔想凭借武力硬来,没那么容易, 三来有了水西家作为证人,马晔不敢乱来。

能和平解决最好, 如果马晔实在执迷不悟,非要使用武力,水东水西两家宁可战死,奋力一搏, 也不能白白当做马晔封侯拜相的登云梯。

刘淑贞和奢香两个年轻寡妇能成为贵州掌权者,靠的可不是心慈手软。

奢香夫人喊冤:“马大人, 债主一死, 如何把吃进去的贿赂吐出来?一个死去的沐大人对我们有何用?我们需要活的沐大人。故, 惊闻沐大人被人谋杀, 我们水西家立刻赶来,帮助朝廷军队捉拿真凶,此处地形复杂,我们水西家可以协助马大人搜山。”

幕僚劝马晔:“东翁曾经对奢香施加裸背鞭刑,此等奇耻大辱,她岂能忍?万一是想借着搜山之名,浑水摸鱼,报复东翁,千万不要上当,疑人不用啊。”

马晔觉得有道理,大声呵斥道:“朝廷命官被刺,自有朝廷料理此事,不需要你们帮忙。我没有向你们水西家调兵,为何你们自行武装,渡河来此?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速速撤退!”

奢香夫人道:“马大人,我们真的是一片好意,求马大人明鉴。”

马晔扬鞭道:“今夜你擅自调兵一事,已经坏了军纪军规。不过,念在你一片好意,为朝廷分忧的份上,本官宽宏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赶紧带着你的兵撤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渡过鸭池河。”

水东水西两家一旦合力,贵州卫十万雄兵也难以抗衡,所以马晔只能各个击破的方法,打一个赏一个,如今对付水东家,对水西家这边就要睁一眼闭一只眼,马晔连说话都变客气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奢香夫人琢磨着时间拖延的差不多了,水东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叹气摇头道,“下官告退。”

奢香一走,马晔打算再次下令开炮攻城,可是没等他开口,城门轰然大开。

马晔没想到刘淑贞会这么痛快的投降。平息叛乱和杀降军是两回事,杀将之名不好听,而且,就凭沐春的身份,也没有到需要“倾国倾城”的地步。

幕僚催促道:“东翁,乘着城防空虚,赶紧攻进去,不费吹灰之力。”

马晔作为马家最优秀的族人,并非轻易被人左右的人,说道:“不行,为了一个沐春屠城,杀投降军民,师出无名。筹码不够,弄巧成拙,皇上追责下来,你我恐怕都要人头落地。”

言语间,两队人马鱼贯而出,一队是大明军队,以死而复生的沐春为首,打着他“沐”家的旗帜,另一对的旗帜刚刚亮相,马晔犹如兜头一盆冰水,浑身冰凉。

是锦衣卫。

为首那人肤白貌美大长腿,正是锦衣卫出名的“玉面罗刹”纪纲,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心腹,心狠手辣,京城无人不识君。

锦衣卫旗帜鲜明,金线织就的飞鱼服在火把和明月下能够晃瞎人眼,绣春刀寒光闪闪,颇有震慑力。

纪纲面无表情,拍马上前,右手高举织金的圣旨,“有敕!跪下听旨!”

沐春所带领的亲信首先下马,单膝跪地,刘淑贞也身披戎装,带领水东家军民跪下。

马晔浑身僵硬,慢慢弯曲膝盖。

君命如山,指挥使都跪下了,贵州卫就像推倒的骨牌,顷刻间,十万军队齐齐跪下,就连外围的奢香夫人也领着水西家“增援”的军队停止撤退的脚步,跪下听命。

纪纲展开圣旨,“贵州卫指挥使马晔失德,弄权误国,扰乱民安,辱挞奢香,撤马晔贵州卫指挥使之职,命沐春代掌贵州卫,钦此。”

此时的沐春面容严肃,威风凛凛,平时疲懒的气质为之一变,他亮出铁质、圆孔、拴着红丝绦、上刻双龙,下刻二麒麟符牌,字迹皆饰以金粉:“此乃御赐走马符,调遣军队之用,凡有军国急务,遣使者佩之以行。符令所至,即时奉行,不得违误,违者必刑!”

走马符一共四十面,金字、银字各二十面,平时藏于皇城的内府,逢洪武帝调遣军队、更换将领之用。

看到圣旨和走马符,幕僚心中大急,指着举着走马符的沐春:“人死不能复生,他是冒牌货,马大人不要上当。”

沐春拔剑指向幕僚,“这是奸细散布的谣言!谁说我死了?谁亲眼见到我死了?谁看见了我的尸体?”

无人出声。

他们只是听说而已,没有亲见。

沐春冷哼一声:“我就猜到有人想弄死我,表面装疯卖傻,其实一直防着奸细,每晚都暗自变更住所,从来不在一个房间连睡两晚。是谁告诉你我死了?这个人就是居心叵测的造谣之人!”

马晔看着身边的幕僚,目光复杂。是幕僚最先告诉他的,口口声声说沐春在水东家出事,已经被杀,难道是他擅自行动,派人制造这次爆/炸?

幕僚看到马晔怀疑的目光,知道自己可能无法控制这个傀儡了。不过他并不死心,奋力一搏,说道:

“马大人,一定是皇上对您有什么误会,您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皇上一向敬重皇后,帝后关系和睦,无人不知,怎么不顾皇后娘娘的脸面,为了区区一个鬼方蛮女而撤了您的职位、当众打您的脸呢?”

马晔一怔,幕僚说的不无道理。我是皇后的亲侄儿啊,皇后不可能不管我的。这天下那有自断臂膀的皇后?

幕僚继续煽风点火:“所以,我怀疑这是蛮女的奸计,偷偷上京告了您的黑状。您要是坐以待毙,不做任何辩驳反抗,不仅仅您一个人要丢脑袋,恐怕会连累马氏全族。大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建议您先自保,暂且保住兵权,明日上折子自辨,我亲自将自辨的折子送到京城,呈给皇上。”

言罢,幕僚转身,对着贵州卫众将士说道:“各位,马大人从洪武十四年开始就在云贵之地屯兵,抵抗蛮族侵扰、北元犯边,对各位不薄啊,凡有战利品,先分给各位,从不贪私。凡有军功,皆论功请赏。云贵之地偏僻,道路难行,补给军饷皆有拖欠,马大人用俸禄垫付军饷,每餐菜色不过两味,官袍破了缝缝补补,舍不得买新的,说清廉如水都不为过。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士皆称是,颓废的士气为之一振。

因马皇后严厉约束族人,劝洪武帝给予马家丰厚的钱财,不要给官职,所以马家人生活富足,马晔不用贪墨,家人也过着好日子,因而一直保持清廉,在朝中风评一直不错,马皇后才会破例,不要马家人做官的原则,任凭洪武帝重用这个亲侄。

只是马皇后没有看到马晔的缺点:马晔对钱财毫无兴趣,但他想要得到应得的承恩侯的爵位,权力地位得到提升。

人皆被**所驱使,有人利用了马晔的**。

幕僚遥指远方的田地:“贵州卫屯兵十万,镇守在此,数目庞大,补给总是不足,虽有水东水西两家献马献粮,也是杯水车薪,幸亏马大人亲自卷着裤腿,轮着铁镐开荒种地,身先士卒,至今一共屯军田八千亩,解决众将士吃饭问题,自给自足,这等好官皇上不要,非要沐春这个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代掌贵州卫?吾皇圣明!定是被小人蒙蔽,冤枉了马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贵州卫是马晔一手建成的,向来自律自强,颇有威望,老实说,贵州卫里除了沐春自带的几百个亲信,其余人都不服他,觉得他的官职都是有个西平侯父亲得来的。

众将士舍不得马晔这个上官,纷纷举着武器大呼:“冤枉!冤枉!”

幕僚振臂一呼:“马大人冤枉!我必进京为马大人喊冤,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这下连马晔面上都有了跃跃欲试之意,野心死灰复燃。

眼瞅着要起哗变了,沐春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他们会用皇后娘娘做文章,来人,请胡司言。”

胡善围戴着乌纱帽、穿着官袍缓缓从中间走出来,左边沐春,后边纪纲,两位高级武将簇拥着她,以显身份。

胡善围打开明黄色的懿旨:“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尚宫局司言女官,奉皇后之命,来贵州传懿旨,贵州宣慰府同知奢香、罪臣马晔听旨!”

马晔是外戚,时常被马皇后宣召进宫□□教育,他知道司言女官是马皇后口舌,专门传达皇后的意思。

马晔最后一丝希望随着胡善围的出现破灭了。刚刚被幕僚煽动之下挺起来的腰身再次弯下去,俯拜说道:“罪臣马晔听旨。”

奢香夫人早有准备,赶来跪地说道:“微臣奢香听旨。”

胡善围说道:“惊闻宣慰府宣慰使刘淑贞进京告御状,侄儿马晔仗外戚之势,弄权误国,扰乱民安,辱挞奢香,激发民怒,本宫深感忧心。贵州卫十万军人,彝人水东水西两家,皆是我大明子民,凡我大明子民,不得互相残杀。本宫特派司言女官前往贵州,携厚礼安抚水东水西两家。奢香乃朝廷大臣,也是诰命夫人,本宫宣奢香夫人进京觐见,并命侄儿马晔自缚其身,一同进京和奢香夫人对质,听候兵部查清事实,按照军规治罪。”

洪武帝的圣旨和马皇后的懿旨一刚一柔,互为映衬。洪武帝雷霆手段解除了马晔兵权;马皇后仁慈诚恳,有情有理,公平公正,安抚彝人,也平息了贵州卫的怨气。

连马皇后这个最后的靠山也倒了。马晔争名逐利之心荡然无存,当即卸甲,摘下头盔,“罪臣领旨。”

大势已去!

幕僚冷冷的看着像一只乌龟般跪匍在地,瑟瑟发抖的马晔: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啊!娘娘高看了他的野心,此人乃眼高手低之辈,天高皇帝远尚能摆摆威风,冒险一试。一旦天威降临,马晔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被一道圣旨、一面走马符、一道懿旨给镇压住了。

一年多机关算尽,竟是这样的结果…罢了罢了,幸好我还有最后一手,能够保护同仁和娘娘。

幕僚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蓦地拔刀滑向了马晔的脖子!

马晔毫无防备,堂堂贵州卫指挥使,居然被幕僚所害,割断了气管,当即气绝!

纪纲一直站在前面保护胡善围,因而他离马晔最近,第一个赶到,他紧紧握住幕僚拿着匕首的右手,就地一个漂亮的背摔,将幕僚制服,夺了匕首。

可是幕僚突然口吐白沫,身体猛地抽搐打摆子,脖子一梗,也死了。原来他在刺杀之前就已经服毒,一心求死。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第102章 一座山翻过一条河,走过千山万水不寂寞

变故来得太快, 就像龙卷风。眨眼间两具血糊糊的尸体摆在面前, 令人猝不及防,无论是马皇后苦口婆心的赐书劝告还是洪武帝赐得以防万一的尚方剑都没派上用场,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众人皆以为马晔官迷心窍,误入歧途, 谁知马晔只是窥觊, 挑破军民矛盾的另有其人?

沐春以圣旨和走马符接管贵州卫,马晔一死, 十万驻军皆为他戴孝,可见马晔在军中风评向来绝佳, 为了稳住军心,沐春请了寺庙为马晔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将其棺椁运到京城下葬。

纪纲带着锦衣卫搜查了马晔和幕僚的住所,马晔果然清廉,所用之物皆是旧物,内衣还有补丁,几乎没有私财。

纪纲在马晔这里毫无收获,但在幕僚的住所床底下地砖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头, 地砖下面有暗格,搜到了一些莫名其妙暗语写就的书信,纪纲就是搞特务工作的, 识别出这是北元枢密院的暗语。

大明的暗探快把枢密院渗透成筛子了, 很快破译了书信, 皆是幕僚汇报贵州卫动向的之语,并且还有执行任务,利用马晔的**来挑拨贵州军民矛盾,待贵州大乱,北元乘机出兵,收复贵州,光复大元云云。

对过笔迹,确认无误是幕僚的字迹,纪纲大喜,这么快就破案了,原来幕僚是北元奸细,见挑拨奸计失败,难逃一死,干脆杀了马晔这个大将,为北元除掉一个劲敌。

纪纲将幕僚实为北元奸细的消息公布,军心悲愤,发誓为马晔复仇,沐春整日领军操练,让他们发泄怒火,军心就这样被仇恨稳住了。

此时正值夏天,天气炎热,马晔的尸首由彝人的巫师做了防腐处理,咽喉可怕的割伤也用针线缝过了,特做了竖领的寿衣给他上,躺在棺材里的模样方能好看些。

幕僚程鹏举被鞭尸那日,胡善围在房间托腮沉思,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纪纲查案,三分靠打三分靠骂三分靠运气,只有一分是靠脑子。奸细的信件会那么容易找到?哪怕用暗语书写,一般也是阅后即焚吧,怎么轻易让纪纲找到了?

可是这样的疑问她不方便当众讲,因为那时贵州卫群情激奋,实在太需要纪纲“及时破案”,给十万将士一个交代了,否则可能引起哗变。

幕僚的名字很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可是鹏举这个名字太常见了,印象并不深刻,胡善围如老僧入定,坐了一下午,不停的想着程鹏举的履历,“江西人,洪武三年中举人…”

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对了,就是这里!

她跑去找奢香夫人,“奢大人可否将洪武三年的朝廷邸报借来一用?”

地方官远离京城,大多通过邸报了解朝廷动向,奢香夫人身为宣慰府同知,肯定收藏邸报。胡善围为了解前朝政事,也是时常翻阅旧日邸报作为消遣,大明开国只有十五年,邸报也就一箱子而已,翻来覆去的看,慢慢的能够将内容记在脑子里。

幕僚程鹏举是举人,大明开国后,求贤若渴,在洪武三年恢复科举制度,开始建国以来第一场乡试,在京城应天府,以及各个行省分场举办,甚至连安南、占城、高丽等藩国也容许举办乡试,考中者为举人,各地的新举人在洪武四年奔赴京城参加会试,这一科叫做辛亥科,一共有一百二十个新科进士上榜。

这是大明第一科,这一百二十个新科进士如今都是国家栋梁,连举人也是紧俏的人才——因为次年洪武帝就因国家疆土扩张太快,急需大批的实用型的国家公务员而暂停了科举,取仕用荐举考核制度,以实用为标准,只要有能力,不计较出身,不靠科举功名也能当官,甚至连和尚、道士等方外之人,只要肯为朝廷效力,也能封官,这是洪武朝初期最具特色的官场。

一直到天下初定,在今年,也就是洪武十五年,才重新恢复科举取仕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