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我们快找出口吧。”于是一下子想起了目前的状况,我赶紧对沈东道。

他却并没有听见我的话,一阵清脆的断裂声吞掉了我的话音,他在将第三口箱子成功打开后,翻开里头的棉花和米,吹了声口哨:“我敢说,故宫里的藏品都没这里多,随便一件就发达了,你知道这玩意什么价钱么。”说着,从箱子里抓出一把通体碧绿的如意,朝我晃了晃。

我哪有那心思去猜这些:“还是走吧,可能再往前走一点就到出口那扇门了。”说完我转身走向进来时的那扇门,却很快发现,那扇门已经关上了。

第34章

一阵不安,我赶紧走过去用力拉了拉,但那门纹丝不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喊:“沈东,沈东你过来!”

“怎么了?”他还在箱子里翻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到地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了我一声。

“这门打不开了!”

“什么门。”

“我们进来的门!”

“什么?”这才抬头看向我,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我走了过来:“打不开?”

“是啊,打不开。”边说我边又用力在门上拉了拉,但门上非常光滑,除了几道精致的花纹,我找不到可以很好着力的地方。

额头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我没感到热,只感到一股渗透入心的冷:“真的打不开…”

“别急。”说着,把我拉到一边,沈东朝门上看了看,然后抓住门上的花纹,用力朝里一拉。

而门依旧是纹丝不动的,除了一些灰被震得从上面簌簌脱落。

“确实…”半晌,沈东松了手,朝周围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什么机关…”突然联想到电影里那些隐藏在古墓或者藏宝洞里的致人死地的机关暗器,我忍不住一阵悚然:“你是说我们中机关了么…”

“我是说门的机关,类似锁之类的。”说着在门周围仔细看了看,但什么也没发现,他朝后退了一步,我发觉他鼻子下面再次淌下了两行血,黑红黑红的。

“你又流鼻血了…”我提醒他。

他没在意,只伸手擦了擦:“不如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这话令我后脑勺突地一凉。“那这门真的没办法开了??”

“是的。”

简单两个字,我脑子里的凉转成了麻。连带整个思维都一下子抽空了,我呆呆看着沈东,他避开我的视线擦了擦鼻子,转身去寻找他所谓的其它出口。

可是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出口。

放眼四周,不过巴掌大一块地方,眼瞧得见的门只有眼前这一扇,沈东说去找别的出口,显然只是在安抚着我的情绪。

事实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在我们刚刚像阿里巴巴误闯藏宝洞时那样惊叹着这里那些珍宝的时候…胸口一阵发闷,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间似乎也带了股血腥味。

怎么会这样…

本来以为,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困在这宅子里,已经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短短不过两三天就接二连三暴毙了几十个人。本以为一直在死亡的阴影里苟且逃生着肯定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我们这些偷生者全部活埋进一条迷宫般的古老地道里。本以为这回真的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却被困在了这么一个打不开门的财宝堆里…

种种,我们似乎是在逐渐被逼迫着朝一个接一个更加让人绝望的地方行进着。

而这一切到底是无意的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布局?天知道…我只知道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虽然这里没有可怕的杀人狂,没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有的只有大把大把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和黄金,可是没有出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又算是什么…

视线落在金佛中间那口大红棺材上,它看起来格外的醒目,格外的刺眼,也格外的讽刺。就好象在张扬着道:欢迎来到我的坟场,欢迎和我一起,埋在这华丽的墓穴。

真可笑,难道一开始就已经在暗示了么,而我们两个还傻乎乎地对着一地的金银财宝眼睛发直地发着傻愣。

越想,我的心脏跳得越快。眼见沈东走到了这宝藏窟的另一端,蹲了下来,我以为他是发现什么了,谁知道他只是从地上拾起了一根条状的金属,上下看了看,然后比划了几下,将它用力翘了边上那口箱子。

脑子轰的声响,这一刻,我想我明白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状况了。

刚还在疑惑,为什么他能在这种可说是走投无路的状况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原来从进来开始,他脑子里已经被这些黄金宝贝给充斥住了,甚至连我们眼下的处境都没有让他真正清醒过来,他竟然还在这些美丽的珠宝前醉生梦死…

“沈东!”忍不住冲他大叫了一声。“能不能不要再管这些东西了!!”

他没有理会我,或者,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叫声。有了金属条,箱子的开启变得分外容易,打开箱子后他干脆坐到了地上,专心致志把一件件珍宝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这东西至少值一千万。”捧在掌心的是块绛红色的玛瑙,从中间分开,里面一方圆润的砚台,砚台看起来很普通,如果不是最上方那条盘踞着的活灵活现的龙的话。“知道李景年么,乾隆爷那时的兵部尚书,他当时用五十锭金子和一万两银票才换来这方砚台,得了没多久就被人刺杀了,砚台也不翼而飞,在外头辗转了很久,后来被阿鲁特氏作为嫁妆带进了宫。”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没什么心思听他说这些,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总是随性而有些不拘小节的摄影师,原来对这种东西还有研究。

“我当然知道。”他压

低声回答了一句,一边回头朝我瞥了一眼。不知怎的这眼神让我忽然有种奇怪的不适,可是又说不出确切不适在什么地方,只愣愣看着他,见他用袖口仔细擦了擦砚台,将砚台轻轻放到地上。“宫里这些东西,每个背后都有它们的故事,那会儿闷着的时候,我总听他们说,时间长了,就记住了。”

奇怪,他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有点古怪,我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确定是真的还是自己在这种状况下产生的幻觉。想着,我开始在佛像间来回走,以平稳住自己的情绪。空气似乎格外地闷了起来,自从发现自己被困在这地方后,我就开始有了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周围没有窗,门也没有很明显的缝隙,我不知道这里的氧气够维持多久,也不想知道。

而沈东还在自言自语着:“汉哀帝的金戬玉釜也在这里…这是什么,哦,三彩琉璃杯,都是他喜欢的东西。这些是什么…我看看我看看…三十六宝珊瑚树,可惜了,断了…宝珠,你在那里做什么,来看看,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以前都被锁在那个园子里,见一回不容易,你来看看。”说着伸手朝我招了招,我心烦意乱,但又不得不过去,免得他再三地用那种古怪的腔调来叫我。

他那腔调像个女人。

意识到这点,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沈东怎么会像个女人?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北方大男人,认识他至今,我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一丝一毫女人样的东西,怎么会突然觉得他像个女人?

兴许是因为他在这些珍宝面前克制不住地变得絮叨了?

也不是没可能。不知听说谁过,人总会在一些突如其来的大冲击后会变得有点不像自己,可能沈东就是因此而变得奇怪起来的吧,突然而来的大笔财宝,突如而来的绝境,面对这些我已经有种想发疯的冲动,他只是话多了点,状况比我好了很多。

“每次打赏,库里太监就会领了钥匙,上那里取。你看看这些石头,真漂亮吧。”手伸进一只纯银的雕花小匣子,沈东从里面抓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宝石,有好些是纯粹的,没有做在首饰上,也没有雕琢过,一块块在灯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晃得人两眼发花。“这些都是有名头的,那么一小块,够一户普通人家吃用一辈子。那会儿皇上赏了我不少,可我都还没见过,就被收库里去了…”

他在说什么??

越听越奇怪,我忍不住朝后退了一点。可他表情看起来很正常,正常且认真。

“因为老佛爷说,这人心啊,贪的,不能见到这许多好东西,一见,心就黑了,总想着,如果这是自己的就好了,那是自己的也好了,所有…都是自己的,更好,不是吗。”说完抬起头,他朝我笑了笑,抿着嘴的那种很奇怪的笑容。“可有时候,我想问问她,老佛爷您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害怕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他的话和他的笑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忍不住朝后退,他因此站了起来,皱了皱眉:“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我不确定是不是要再次提醒他他又开始流鼻血了。

黑红色的血不仅流进了他的嘴里,还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胸口的衣服上,很大一滴,可他对此毫无知觉,只是用那种古怪的笑对着我,一边揉搓着手里那把漂亮的石头。

半晌将那把石头伸到我面前,他笑嘻嘻地问我:“想要么,宝珠。”

“沈东!”一把推开他的手,我扯开了嗓门对他道:“够了!别开这种玩笑了!”

五颜六色的石头撒了一地,蹦蹦跳跳在他脚底下弹动着,发出一阵阵清脆好听的声响。他低下头,听这声音好像出了神。

我被他这样子吓坏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虽然从之前到现在他的表现要比我冷静得多,可没想到最终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恐惧,而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这鬼地方…他不会一直就都是这个样子了吧!!

第35章

骨碌碌…

一颗鸽蛋大小的红色珠子打着转滚到我脚边,停下不动了。我朝它看了一眼,正要把它踢开,忽然觉得这颜色红的像血一样的珠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正想着是在哪里见过,一只收伸了过来,把它拾起。我抬头看到沈东两眼直直地看着手里这枚珠子,像是在想什么,嘴唇微微发抖。

“沈东…”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没有理睬我。只是盯着这珠子看,片刻,手指合拢,五根手指紧握着它直到关节发白。

“血鲛珠,我娘家人进贡的宝贝,大婚那天他们把它做在了凤冠上,说是可以压邪。压那女人的邪。”忽然低低说出这句话,他朝我横扫了一眼。我被他这冷冷的目光射得一个激灵。“可是它却跟我进了棺材,呵呵,它根本压不住那个邪。”声音陡地拔尖,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女人,一边说,眼泪一边扑哧哧从他眼眶里落下来,他用手去擦,手背上的血涂在了他的脸上,另他那张神色诡异的脸变得格外地可怕了起来。“后来他们又为了它刨开了我的肚子,那三个人,一个周姓,一个沈姓,一个陈姓。我是忘不掉的,就是以后魂飞魄散,也不会忘记他们在我身上施加的屈辱。当着同治爷的面…他们刨开了我的肚子…我的,他们把我的身体在地上丢来抛去,像对待一件破烂的衣裳。那珠子已经和我的胃合在了一起,可他们还在挖,挖啊挖,把我的胃和肠子都挖出来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尝过这种滋味么,”说到这里沈东一抬头看向了我。

我被他眼里那股幽幽的寒气硬生生逼得倒退了一步。“沈东…”

他还是沈东么…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沈东么…脑子里不得不这样问自己,我心跳突突地快了起来,快得几乎要从我喉咙里蹦出去。

我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相当不妙的境地里。

很显然,沈东被什么东西上身了…那个血鲛珠的主人…那个死后因为丰厚的陪葬品而死不安宁的女人。

可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我跟着他们出了我的墓,一直跟着他们,”片刻,我听见他又道,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我不得不这么做。”

“当年,慈禧用十二色翡翠小人镇住了我的魂,而他们把翡翠小人带走了,我的魂魄必须跟了去,况且我被糟蹋成那样,我也没有脸面回去见同治爷…所以我只能跟着他们,跟着他们…然后看到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说到这里,话音依旧是低低的,语气却分明地阴沉了下来,如同他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姓周的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他在双山峪埋伏了一批人,在运送我墓里陪葬品的那些车出山前杀光了所有押运的人,又为了防止同谋的那个姓沈的走漏风声,在他到上海前杀了他,并且用了些极端的法子,让人相信他是暴毙于某种可怕的意外。呵,这种人,在做这些事情上,总是有他超凡的手段的,不是么。”说着,冷冷一笑:“并不知情的陈某人还在山东等着装满我陪葬品的那些箱子运去,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等来的只是周某人派去的杀手。”

“那天夜里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尸体被切成一块一块,在酷热的天气里被动了些手脚,迅速发黑,腐败…那之后,我墓里所有的东西,都归周某人一人所独享。我想他为此得意了不少日子,每次他打开仓库,一件件摸着那些被他强占来的东西时,他眼里的神情这么告诉我。而我就是要看他那么得意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的快乐都被他一个人所独享了,而唯有这样至高的快乐,才能让之后的痛苦变得更加剧烈,不是么。他凭什么认为,他所做的,可以让他问心无愧这么快乐一辈子,即便我被他用种种的方式极尽所能地压制着。”一口气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沈东忽然问了我一句:“知道什么叫报应么。”

我沉默。

他咯咯一笑,“慈禧死了,她那样精心安排着她的身后事,小心着那些贪婪的人,终究逃不过同我一样,被拖出棺材陈尸于外的命,这就是报应。而周某人,他算得上是小心了,在家里设佛堂,请高人来对着那些从我坟里挖出来的东西念经超渡。并且用桃木包上了那些翡翠小人,以求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太平安逸…种种,只为了针对我,呵呵…却忘了其他被他所害的人。直到他的亲娘,乃至亲身儿子一个个全身溃烂而死,他还固执地认为那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后来找来的那个姓梅的瞎子,只怕他还活不到见着他孙子出世的那天,魂就被那两个厉鬼勾了去。知道么,它们至今还在这里,那两个天天来来回回盘垣在这老宅子里走不掉的冤魂…你和那姑娘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们就在你身后看着你,你知道么?你有感觉么…”沙沙的声音慢慢说出这些话,越到后面,轻得越是几乎不可辨认。

我看着他的眼睛,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从进这宅子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被盯上了,可是虽然从小到大我都能看见那种东西,这一次,偏偏我却什么都没看见。

像是看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沈东咧开嘴再次咯咯一阵笑,轻轻搓了搓手里那颗红色的珠子:“你看不到,你当然看不到…这宅子当初建造的布局,就是背了风水的正道而造的,极阴的地方,偏偏住着帝王家的人,压着帝王的器具。这么一种不伦不类不阴不阳的地方,人或鬼,早已是不分的了…咯咯…咯咯咯咯…”

一边笑,一边流着鼻血,他拔尖了的笑声听得让我全身发颤,却无法开口去制止。他满嘴满牙黑红色的血另我失去面对他说话的勇气。

“他以为搬来这里就可以没事了,真是天真,从他见到那瞎子的尸体时他就该明白自己得了什么样的命,可是他却在稍微缓和过来后,在用瞎子的命换来的暂时的平静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变卖那些属于我的东西了…”忽然低下头,紧抱住自己的肩膀身子一阵发抖:“我的东西…我要他还给我…还给我…”嘴里低低念着,他目不转睛看着我,那眼神早已没了一丁点沈东的样子,整个儿只充斥着一个女人,一个情绪极度激动,并且焦躁不安着的女人。

“可是周老太爷已经死了…”忍不住说了一句。随即见到他眼里一丝分明的冷笑:“死,死又能意味着什么。”

“听说他死得很痛苦…”

“全身一点一点失去知觉,麻痹而死。”

“对…”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突然抬高音量,他朝我大声道。“他盗了我的墓,辱了我的尸,将我肠和胃一并挖出来弃之,这般种种,岂是个死字就可了却的?!况且他家人种种惨死,全是他自相残杀了自己的同谋,得到的果报!”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觉什么都反驳不出来。

“你知道那时他是怎么待我的么,”片刻凑近了脸,他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问我。

我摇头。

“他依着那瞎子的话,用梵文真经雕满了整个宅子,缚住了我的魂,又将桃木裹了翡翠小人,陈在金身地藏王菩萨前,摄住了我的魄,令我不生不灭几十个年头,每逢七月十五,地藏王开门,烈火焚身…这种痛楚,你可想象得出来吗?!”

我避开他那双冷得刺人的眼睛,再次摇头。

他的目光却在转瞬间流出一道笑意:“所幸,梅家后人死了,我,自由了…可见那两个东西虽然可憎,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不是么…”轻轻说出这句话,他手突然一伸,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手指在锁麒麟上轻轻摸了一下:“真漂亮…这么多年了,它还是那么漂亮…”

我猝不防备间狠吃了一惊。

忙收手,可是没有成功。他因此手指用了点力气,把我手腕抓得生疼。“还给我。”然后他道,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摘不下来…你的红宝石链子,我找不到搭扣了…”

“不动明王大天印,法门寺和少林寺两位方丈亲手封在我棺材里的东西,把它还给我。”说着手指在锁麒麟上用力扯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粗暴,把我皮肤扯得一阵剧痛。

“住手!它拿不下来的!!”瞬间想起了狐狸的警告,我对着这个两眼通红,紧抓着我手腕不放的男人尖叫。

但他根本没有理会,只咯咯笑着用力抓住锁麒麟朝下拉,鼻子里的血一滴滴掉在我手腕上,冷得像冰一样。

“住手!沈东!住手!!”

一丝血从被锁麒麟粘连着的皮肤下渗了出来,说也奇怪,这东西平时松散在我手腕上,可真的一用力去扯,它随即会紧贴住我的皮肤,好像一直吸附到了猎物的章鱼,因此越是用力,非但无法让它从我手腕上脱落下来,反而只会令它吸附得更牢。

我觉得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扯断了,只能拼命挣扎,可我的力气根本无法敌过着高出我足有一个头的男人。慌乱中不得不一口朝他手上用力咬了下去,所幸虽然被附身,他仍是可以感觉到痛的,一声低哼他一巴掌朝我脸上甩了过来,我被他抽得眼前一阵发黑,庆幸的是手终于从他的钳制里抽了回来。随即一转身就往前逃,可等到眼前视线恢复,赫然看到一口鲜红的棺材横在我面前,我暗叫一声不好。想停下脚步,哪里还来得及,一头朝那口棺材上直撞了过去,我只来得及从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紧跟着砰的声巨响,那口硕大的棺材被我撞得朝前一荡。出于本能我一把抱住了那口棺材以求稳住自己身体,谁知道这一抱,原本就没被钉牢的棺材盖一下子朝外斜开了,随着一股奇异的浓香混杂着酸腐的味道直冲进我的脑门,那块棺材板咣的声掉到了地上。

第36章

回过神我发觉自己整扑在条鲜红的被子上。

被子很薄,隐约能感觉到里头某些东西的僵硬,我只觉得脖子一紧。

顺着被子朝上看,看到了一张脸,静静躺在鲜红的被子下,脸上的皮肤因为防腐处理后的脱水而干枯发黄,同脸颊骨紧贴在了一起,和骷髅几乎无异。

赶紧后退,棺材因为失去了我的重量而重新晃了晃,我发觉那尸体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微微一闪。

细看,是颗翠绿色的珠子,塞在它失去肌肉后微张着的嘴里,从牙齿间闪烁出层绿莹莹的光。

“周家老太爷,你是第一次见到吧。”身后响起沈东压细了的嗓音。

我一个惊跳,迅速逃到一边。可是能再逃到哪里去?四周除了墙,只有那扇打不开的门,我是一只被关进了密封瓶子里的苍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宝珠,我想你对它一定不太陌生。”用袖口轻轻掩住嘴,他朝我笑,一边将目光朝那珠子方向瞥了瞥。

碧绿透亮的一粒珠子,核桃那么大,映在灯光下通体看不出一丝杂质。

我确实对它不陌生。

它就和梅兰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每次心神不定的时候就借以安慰的那颗翡翠一模一样,就连最后的归宿也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梅兰那颗看起来更大一些,颜色似乎也更深。

“这叫玉章青,”见我不吭声,沈东再次一笑,问:“听说过么?”

我摇头。

男人的脸绽放着一个矜持女人浅浅的笑,面对这样一种表情,我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幸而他不以为意。一边看着我,他一边慢慢走了过来,兴许也明白我走投无路的处境,他没急着追我过来,却是停留在棺材边,朝棺身上拍了拍:“自然,因为它很稀罕,几百年才出一次的东西,而这种,又尤其的罕见。”说着,手指朝下一按,按在尸体那张干瘪的脸颊上,含在尸体嘴里的翡翠因此扑的下从嘴里鼓了出来。他贴着棺沿,手指在那颗翡翠上轻轻转了个圈:“说起来,还是咱太祖爷当年带兵入关时得来的,原石少见得很,颜色半深半浅,剖开后刚好得雌雄两个翠胎,是极少见的阴阳胎,当年,本是要一并收入十二色异相翡翠的。”

十二色异相翡翠?

这几个字让我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之前看到的那个非常真实的幻境里,听慈禧对她太监提到的。

“可惜虽然同为一石所育,这两块东西合在一起,却是等同于血鲛珠那般的凶煞晦气之物。因此,只取其雌胎,将引煞的雄胎镇于万佛寺的佛塔下,本来是想用佛法化解它的煞气,谁知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到了梅瞎子的手里,而最终因了雌胎的牵引,他的后代又带着它来到了这里…可见,这也是命。”

听到这里脑子里某个念头忽地一闪,我脱口而出:“这么说梅兰她是…”

“梅兰是梅瞎子的后人。”回头不紧不慢朝我说了一句,他将那枚翡翠捻入手中。我不由得朝后退了一步:“那么她的死是你…”

“是我,却也不是我。”

淡淡丢下这句话,他将那颗翡翠转了个个儿,递向我。

我看到那面朝向我的翡翠上赫然一张人脸,雕琢得很清晰,几乎能够看出它微笑的表情,甚至连性别都能感觉得出来,那是一个眉开眼笑的女性。

而脑子里却在被他这句莫名的话所困扰着——‘是我,却也不是我。’

“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我问。

他收回翡翠,脸上依旧那副笑得有些奇特的表情:“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死,宝珠,”

“你说什么??”

“我死后,叶赫那拉那妖妇怕我冤魂作祟,因此用十二色异相翡翠依少林罗汉像打了十二尊翡翠小人,为的就是镇住我的魂,守住我的魄,甚至不惜封入不动明王大天印。以致八旗殉道使白白牺牲,导致大清气数全尽,亦连累同治爷同我一起受到挖坟剥尸之辱。之后,又因同梅瞎子祖上的渊源,掘空我坟的那三人之一——周氏,在其教唆下将我魂魄震摄在此宅里,那口深井里。”说着,冷冷一笑:“我想你也看到了,这满宅子的经文,满宅子的天禧貔貅八卦…每天每天,我在这地方受着它们时时刻刻给我带来的煎熬,消散不去,脱离不开…唯有二十年前那个孩子在井口的出现让我得到了片刻的残喘,那个奇特的孩子,他能看到我,他的眼睛能够让我自由…”

说到这里,也不知有意无意,我发觉他朝我眼睛扫了一眼。

我心跳一阵急促。

“可他们却把他眼睛挖了,”然后听见他再道,声音很干,没了之前的笑意:“我唯一能得到一些残喘的地方,他们把它挖了。那刻我仿佛又感觉到他们用刀子刨开我身体时那种支离破碎的痛,纵然我已经死了…可是我还是会痛…你说这是为什么,宝珠…”

再次望向我,我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笑,笑得嫣然:“所幸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梅瞎子千算万算,没算出你来,而我千等万等,才等到有你出现,替我把带着雄玉章青的梅家后人除去。”

“…这跟我有

什么关系??”听他这么说我有些忘形地脱口而出。

没回答,沈东忽然低下头,把手指伸进那尸体的嘴里轻轻一挖,将那颗翡翠挖了出来:“雄为煞,雌为渡。梅瞎子算到周某人会有这一日,他以为用这种方法,可以让周某人死后魂魄直接归天。呵,有什么用呢,不过亡羊补牢罢了,”说着,把翡翠丢到一边,手伸向了那条被子。“更可笑的是,周某人行事太过谨慎,不单取了从翡翠小人上脱落下来的雌胎含在嘴里,还效仿我的殉葬,用这十二只异相翡翠生生的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话音落,手用力一掀,那床被子哗的声被他抖落到地上。随即袒露出被子下那具尸体,一身黑丝棉的寿衣寿裤,令这具脱水的尸体看起来更加干瘪,仿佛裹在一只精致丝棉套子的枯木,边上一圈同它一样枯木般的木偶,整整齐齐排列着,仿佛插在它身体周围一圈木头钉子。

“钉子”一共十只,剩下两只斜在角落里,桃木外壳裂了,里头的东西不知去向,只,其中的一只样子有些古怪。别的木偶脸都朝前,它的脸却是朝后的,仿佛不小心拧了个个儿,又因为身体断裂,显得格外的诡异。

“呵呵…那个时候,我就在这地方看着他。看他魂魄被困,被摄,那种曾经附加在我身上的种种痛楚…他以为一死,就可了结了么…”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转,沈东拿起那只歪头的木偶壳,慢慢朝我走了过来: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这儿…

嘴里轻轻哼着这首童谣般的歌,我听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却不知究竟该继续往哪里退。他因此笑了,男人的脸,二十来岁少妇矜持的笑:“我知你和他们不一样,现在,把不动明王大天印还我。”

“但这是我的。”不知怎的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瞬间,我见到他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你们这些人,贪欲都是一样的。”冷冷看着我,他道。

“这本来就是我的。”而我竟然仍旧好死不死地在同他争辩。

“还给我!”不再多说,他手一伸一把朝我手腕抓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碰到我手了,我迅速抓起边上箱子里那把青铜的壶,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他没闪避,头撞到壶,发出声闷响,这让他脚步顿了顿。我借机拔腿就跑,几步过后赫然见到他就在我前面站着,手把抓着木偶,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的腿一软,几乎跌坐到地上。

“有些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不过这没什么。那么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宝珠。”

“这真的不是你的…”我徒劳地重复。“它叫锁麒麟,不是什么不动明王大天…”话还没说完,沈东已经站在我面前了,见我后退一把抓住我手腕,伸长了指,挑起那些漆黑的舍利:“你一直都在喂它么。”

我用力往回抽了一下,没有成功,他手心里全是汗,但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时候它是白色的,叶赫那拉用守着它的獠篁一族三代人的血祭它,才将它封入我的坟内。那会子,大白天,天黑透了,他们把它压在我的棺材上,血似的,鲜红鲜红…”一滴同样鲜红鲜红的血从沈东鼻子里滴到我手上,在他直直注视着我,对我沙着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它在坟里陪了我七十个年头,每一天,我都可以感觉到它身上那股煞气的凌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宅子么,它带你来的,它带你来见我…所以,还给我,宝珠,你的欲望是不承受不起它的,它生来就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东西!”

说完,手一用力,他猛地将锁麒麟从我手腕上拔了起来!也就在这同时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股腥臭的液体没头没脑溅射到了我的脸上,因此,我的手腕上的皮肤和经络没有被扯断,而沈东的头,却从他脖子上掉了下来。

落地,那半个头颅还在朝我手腕看着,片刻那生命之光才慢慢褪了去。我抹开脸上的血水,随即看到一个人从那扇原本紧闭着的石门外跳了进来,手里握着把枪管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长枪。

是程舫。身后不远处AMI在门口站着,苍白的脸对着我,令我意外的是刘君培也在,就在她身后,镜片后那双闪烁的眼不动声色注视着我。

第37章

“你没事吧?”走到我边上用枪管捅了捅地上的尸体,程舫问我。

我摇摇头。

“这疯子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差点杀了我们。”边说,程舫边给枪重新上了镗,几小时不见,她似乎变了很多,虽然衣服破得几乎快要不能蔽体,眼神却又恢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我正准备把之前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她,目光一转,蓦地吃了一惊。

充斥在周围那些金光闪烁的佛像,以及遍地装满财宝的箱子,都不见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在这地方出现过,这空荡荡的地洞里只有一口红漆棺材被锁链悬空挂着,棺材上的盖子斜搭在地上,和被子缠在一起,棺材里面躺着的人,一如既往的安静和枯槁。

“怎么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眼那口棺材,程舫道:“这么说你见过我们家老太爷了。”

我吞了口口水,点点头。

“看到那些翡翠小人了?”从地上拾起被沈东丢落的木头偶人,她再问。

我再点头。

她自嘲一笑:“偷来的陪葬品,又成了自个儿的陪葬品,也不能不说是种讽刺。”走到棺材边把木头偶人放了进去,低头朝那具尸体看了看:“说也奇怪,在这种潮湿的地方放了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烂掉,老祖宗的东西的确…”目光落到尸体边,突然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什么?”这表情让我一阵不安。

“这个,这些翡翠小人…”似乎有些诧异,她低头在尸体边那些碧绿的翡翠小人上挨个数了一圈,随即眉头拧得更紧:“的确是十二只…不过那只呢…”

“哪只?”不由自主朝她走了过去,目光扫向棺材里那些东西,我不知道什么让她脸色变得这么奇怪。

“没什么。”顿了顿,她很快转了话题:“本来和周林商量,要带你们来这里想想办法,因为这附近有口井,你见过的,就是你和刘君培去过的那口。现在可好,就剩了我们几个。刚碰到刘君培,还以为你死了,幸好,来得及时…”

后面她说了什么,我没有留心,因为我忽然间发觉自己找到了令她脸色变奇怪的原因——

十二只翡翠小人里,原本有一只是特别的,因为它头和别的不一样,脸是在背面的。

可是现在它不见了。每一只的头安放得都很正确,似乎在我们都没有留意到的时候,那个扭了头的一只小人又自己把头悄悄扭正了回来。

正狐疑间,听见程舫问我:“你呢,你怎么会和沈东在一起的?”

我忙道:“和刘君培分开后,我就在外面那间里

遇到了沈东,他说你和AMI在遇到本新伯以后失踪了…”话还没说完,突然瞥见刘君培和AMI要进来,我赶紧阻止:“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