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摘掉那东西。”耳边再次响起那男人的声音。

忍着痛我朝他看,可是他的身影被那红衣女人给挡着了,她站在门前,看着我,目光尖锐。就在这时脚下一空,我的身体突然腾空朝上飞了起来。

满手的火焰和跃跃而起的锁麒麟不断的纠缠把我整个儿扯像了半空,于是墙壁上,甚至头顶上那些巨大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就好像在硬生生朝他们身上撞,而他们依旧沉默着看着我,混乱中我无法透过火光看清楚他们的脸,只看得清他们的眼睛,闪闪烁烁的,纷呈迭起,就好象他们变幻莫测在黑暗里那些奇怪的手势。

或合拢,或分开,或捻指,或挥抬…伴着这些动作,我手上的火焰烧得更猛烈了起来,烧得锁麒麟咯咯直响,非常奇特的声音,如果它们有生命的话,那刺耳的声音就好像它们在尖叫,这是种怎样诡异的感觉…

惶恐间我的手突然开始疯狂地痉挛了,整个手乃至手腕不受控制地朝下弯曲,蜷缩,这动作让伤口里的血泉水般涌了出来,又在眨眼间被锁麒麟吸收干净,它就好像条发了疯的水蛭,一边朝上扭曲飞腾着,一边疯狂地大口大口吞噬着我的血…

而底下那顶巨大的轿子也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抖得轿子周围那全珍珠帘噼里啪啦一阵响,继而下雨似的脱落了下来,连同那只华丽的厚尼顶子。

顶子一落,四周轿身失去依附顷刻前分裂,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恶臭,就在我同手上两条链子做着徒劳争斗的时候,我看到那顶裂开的轿子里露出口硕大的红漆棺材。

原本装着周老太爷尸体的那口红漆棺材。

只是棺材里并没有躺着周老太爷的尸体,而是具干瘪发黑得勉强才能分辨出性别的女人。她仰天躺在棺材柔软的丝绸被褥上,一条腿伸得笔直,一条腿弯曲着靠着棺材边缘。身体四周围着一圈晶莹剔透的翡翠小人,靠近头顶,一直双手合十的人偶手上脱着跟红线,红线一头连着尸体手指上一枚还没完全被锈迹吞噬的银色铃铛。

叮铃铃…又一声铃响,不知

道来自棺材,还是门口那个始终注视着我的女人。

两者都没有动,只有铃声轻轻响着,于是眼见着棺材里那些小人缓缓动了起来,朝尸体的方向慢慢蠕动。

“宝珠!”突然一声喝。猛地把我从之前的混乱里拖了出来,随即被手上的剧痛彻底刺醒,我一下子意识到了我目前的处境——

我马上就要撞到头顶那些正悄无声息看着我的人影了。而他们也正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姿势朝我慢慢伸出手,或者说,朝我手腕上的链子伸出手。

眼看就要撞到头顶的岩石,突然背后被人一扯,我朝下直坠了回去。

却没掉到地上。

两只手接住了我,在我忙不迭躲避那些扑面压回来的火苗的时候,我听见耳边有声音道:“记住了,它不过就是度母炎而已。”

火轰的下包围了整条手臂,朝下开始吞噬我的皮肤。

“就像我只要记住,这些不过就是五百罗汉阵而已。”那声音又道,在这熊熊烈火中。

我眼睛一闭,以为手臂就此不保。

可是等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睁开眼,发现那火已经熄了,一只手覆盖在我的手臂上,手心里抓着那把红宝石链子。

链子已经断了,于是那燃烧般的光不复存在,它静静盘在那只手心,死了一般的安静。锁麒麟亦安静了下来,静静落到我手腕上,发灰的表面因着我的血而逐渐恢复成漆黑的色泽。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安全了。

就听见轰的声闷响,那口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棺材突然直直竖了起来,而原本站在门口那个红衣女人不见了,棺材里那十二只翡翠小人,也不见了。

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尸体躺在那里,奇的是原本发黑的头部,这会儿像被镀了层荧光,从里到外透出层碧绿的光来,映得半身红衣惨绿惨绿,而之前,它身上本是什么都没有的。

叮铃一声脆响,那尸体干枯的手指吱吱嘎嘎朝我们方向指了过来:“妖狐,百年前你妖言惑主,断我大清江山社稷,百年后你又阻引回不动明王大天印。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说话声赫然之前那个红衣女人。

话音落,仿佛印了它的话,地面突然隆隆一震。耳边隐隐响起阵低低的说话声,由远到近,像是谁在念经。

谁在念。

不由得朝周围扫了一眼,突然发觉墙上那些人影似乎变得清晰了,手电筒微弱的光打在他们身上隐约闪出层淡淡的金,放眼看去,就好象一群会动的金属…他们齐刷刷看着我,手变化着各种诡异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

盖在我手臂上的手动了动,直觉有些不对,仔细留意了一眼,发现那只手似乎正在逐渐变形,细细的白毛从指缝间钻出,而原本细长的手指似乎正在慢慢朝里收拢。

我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正向回头看,可脖子被一只手按住了,很快身后响起道话音,淡然,带着丝笑意:“娘娘引回不动明王大天印,是为了什么。”

“为我大清江山社稷。”

“哦呀,娘娘难道已经忘了,早在多年前,大清的气数已经耗尽。”

“放肆!”尖削的指尖一跳,手上银铃一阵急响。

这同时我肩膀上忽然微微一烫。

吃了一惊不知道是什么喷到了我身上,低头一看,竟是摊血。再要把头朝后转过去一些,却无论如何动不了了,身后那只手把我脖子按得很牢,似乎铁了心不让我见到他的样子。

“娘娘为了已耗尽气数的大清引回不动明王大天印,又是为了什么。”再问,话音依旧平静而恭顺。

“为了…报仇。”地面再次一震,一块骨头从那尸体的脸颊上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让它说话吃力了起来,它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沈陈二人已到了时辰魂飞魄散,他们死后造的孽令他们永世不得轮回。周家一家几乎满门灭绝,罪魁祸首死得凄惨且死后不得入土为安。娘娘,不知娘娘当年惠陵那一口怨气,还要如何发泄。”

“他死了…”喉咙里咔咔一阵作响,那根指着我们的手指颤了颤:“叶赫那拉…也死了…”

“是的,都死了。”搭在我腕上那只手彻底褪成了爪,度母炎因此从他手上滑了下来,掉到地上散成无数。

“可是八旗殉道说大清不灭!”突兀一声尖叫,一块通红色的东西猛地从那尸体喉咙里呛了出来,掉到地上熠熠生辉,好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同治爷他…同治爷他…”

“他尸已寒,骨已枯。”

“住口!皇上他是真命天子!有五百金身罗汉!有不动明王大天印!他会…”话音未落,叮铃一声响,原本挂在它手指上那枚银铃随着它手指的断裂轻轻跌到了地上。

那瞬间突然一大团绿气从它脸上钻了出来,似乎极痛苦,它一把抱住自己的脸大声尖叫。

而尖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半张脸从它脸上掉了下来。继而是另半个,喀拉拉掉到地上,打着转。

周围那些人影也在这同时不见了,那些闪着金光,做着各种奇特手势的人影。只一股股剧烈的腥臭味随着那具尸体的肢解而越发地糜烂了开来,身下再次一阵颤动,我脖子上那只手移了下来,轻轻抱住了我。

“你到底是谁…”突然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我问。

沉默半晌,身后那声音静静道:“碧落。”

第41章

八根银白色的尾巴在他说话的时候环绕在我身周,好像开了屏的孔雀。我靠在他怀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瞬间脑子里似乎充斥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抓也抓不牢。

“碧落…”

“是的。”

“你把狐狸怎么了…”

“他还好。”

“是么?”忽然一道话音突兀插了进来,我这才留意到,身后正有阵脚步声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

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有些意外地看到那人是刘君培。

他慢慢走到碧落身后站定了脚步。碧落看着我,他透过那对被灰尘模糊了的镜片看着碧落。身后一道红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跟随着,竟然是个已然消失的红衣女人。

很奇怪她这会儿看上去异样的安静,只默默跟随在刘君培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也许我们的处境不太好。”不动声色朝后瞥了一眼,脸上浮出层笑,碧落对我轻声道。

我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狐狸的影子来,可是一点也找不到,除了长相。

他真的只是碧落了么…那么狐狸到哪里去了…

思忖着,看见碧落转过身。

“八旗殉道,正蓝旗?”面对刘君培,他问。

刘君培笑笑,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和他们不太一样。”

“听说了,所以那个时候,你没来。”

“不该插手的时候,我从不干涉份外的事情,其实,我就是个本分人。”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抬手把眼镜重新带上。

“这么说,现在是插手的时候了?”碧落也笑,笑吟吟地望着这个相形与他略略有些猥琐的男人。

刘君培摸了摸自己那把油腻腻的头发,点点头。

地突然再次震动了起来。

刹那间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巨缝,如果不是碧落一把抓这我朝上腾起,我差一点就掉进去。

“你收了那女人?”然后听见碧落问了一句。

这才留意到,那个始终跟在刘君培身后的红衣女人再次消失了。刘君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颗黄澄澄的珠子,拳头大小,微微带着点透明。

“破了这宅子的风水,养着她也就没什么用了。”刘君培笑道。

“你这奴才当得好。”

“奴才?呵,我可不是你,一朝是臣,百年称臣。要说奴才,八旗殉道不过是风水的奴才,气数的奴才。”

“那么现在你是为了哪个主子效力?醇亲王府几百年修个宅子只会了保住地下一尾流动的地脉,现被你破了,你是在自断风水么,奴才?”

“呵,”被碧落一口一声奴才,刘君培倒也不见怒,依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在震得岩石簌簌而落的地面上推了推镜架:“十二翡翠小人本就不该是用来殉葬的东西,狐妖,当初你用这法子诓得慈禧用帝陵压住它们和锁麒麟,而我,不过是让它们重新物尽其责而已。”

“物尽其责?呵呵,不如当着物的面自己去说,如何。”说着突然用力把我一拉,就在这同时头顶一道惊雷,伴着道青紫色的光,头顶上的岩石突然间裂开了!

一时大大小小的石头从上直落了下来,刘君培目光一闪,后退着移到门外,然后微微一声叹:“你果然伤得不轻,用这方法逃避么。”

碧落没吭声。

眼见着周围山崩地裂般地开始坍塌了起来,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眼看到原本死了般躺在地上的程舫身体一动,从地上爬了起来。

“程舫!小心!”我对着她大叫。

一块巨石在她头顶摇摇欲坠,她浑然不觉。两只眼睛还有些发直,显然根本还没意识到目前所处的状况。“程舫!”我再次大叫。这时那块石头轰的声从上剥落了,朝着程舫直坠下去,眼看着就要把她压住,却在半空嘭的声化成团粉末。

一只漆黑的爪子从头顶上的裂口处伸了下来,无比巨大的爪子。就落在程舫的边上,这会儿她整个人已经清醒了,见状一声尖叫:“什么东西!龙吗?龙吗?!”

这当口碧落一把抓住我朝她飞了过去。

“吼!”半空突然一声巨嚎,像是晴天霹雳般,震得地面微微摇动。更多碎石落了下来,程舫也不躲不逃,只呆呆朝上看着,一张脸白得发青,直到我们到她身边,她还没觉察到。循着她的目光我看到头顶那道裂口处赫然一只巨大的头颅在朝下俯瞰着我们,利齿,长须,通体漆黑色的鳞片几乎同外面的夜色混为一体,除了那双鬼火般浮动着光芒的亮紫色的眼睛。

“这是铘??”惊诧中我问。

碧落没回答,一抬手打晕程舫将她甩到了肩上,他道:“抓好我。”随即一腾身,带着我俩直飞到了那头巨兽的身上,它亦在同时腾空而起,朝那道被它破开的裂口外飞了出去。

离开地道的最后一刻,刘君培还在那扇门外看着我们。

周围的地道因着地面剧烈的震动而坍塌,唯有他站的那块地方始终很平静,波澜不兴。就好象是站在另一个世界,冷眼看着我们这边颤栗空间的逐渐破碎。

随后他将手里那颗巨大的珠子捏碎了。

裂的粉末水一般依附在他手上,又钻进了手里,慢慢的手上闪出层黄金般的色泽,他用这只手朝我们方向指了指,那之后,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身下的巨兽带我们冲进了云霄,一阵风似的飞离了这个困了我们几天几夜的噩梦般的地方,以及这个男人。随后远远听见轰然一声巨响,我不知道底下又发生了什么,因为视线被高空的云雾彻底隔绝。

××××××

“本台消息,由于年久失修,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外的国家级保护建筑‘易园’于二十六号晚严重坍塌,造成《幽境》摄制组及居住者在内共六人失踪,三十人死亡,一人重伤。目前挖掘救援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几天后,当我和往常一样收拾着店的时候,晚间新闻里播出了易园的画面。

它已经和我第一次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

从门口到园中心,一排房子倒塌成了废墟,透过俯瞰镜头可以看到,一条凹陷的地表从北到西,像条丑陋的蚯蚓般盘横在那个原本古老却又美丽的巨大园子内。

“算是彻底毁了。”瞥了眼电视,狐狸道。

我关上电视,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和花:“我去看林绢。”

“哦了。”

林绢是被狐狸带回来的。

之所以说他是狐狸而不是碧落,因为我没在他眼里看到那种刀子般的东西,身后晃荡的依旧是一根而不是八根尾巴。

你见过八条尾巴的狐狸么?

那之前,我只见过一条尾巴的狐狸,以及听说过九条尾巴的狐狸。

那么八条尾巴的狐狸是什么…

他说他叫碧落。

很多人都把狐狸叫作碧落,那些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人。

可如果碧落就是狐狸,为什么那一天的狐狸陌生到近在咫尺,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狐狸…

但这问题我始终没有很正式地和狐狸谈起过,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看到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狐狸若无其事地把失踪了三天的林绢带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对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闭口不谈。

于是,我也就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打理着我的店,以及照料林绢。

林绢被带回来那天看起来是有些奇怪的。

明明清醒着,身上也没有一处伤口,可无论我怎么和她说话,怎么叫她,她都不理睬我,只是呆呆看着前面一个点,然后一次一次地问:周林在那里…看到周林了么…

之后,突然在第二天就好无症状地昏

迷了,一直至今。

现在她就在市人民医院的加护病房。

白天没时间,我经常在晚上的时候溜进去看看她。而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她都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感觉,虽然只要在她身边,我总是会不停地跟她说说话。

她身上检查不出任何伤痕,大脑也没有任何问题,不存在变成植物人的可能,因此就连医生也说不清她为什么会这样,只说,她正处在一种嗜睡状态,睡,而不是昏迷。能不能好,只能看她自己。

而对此,狐狸有他的说法。

他说林绢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魂魄不在身体里,早在他找到她的时候,已经不再了。能不能回来,说法倒和医生们一样,也是——只能看她自己。

可是魂魄不在她身体,那不是死了么。我问狐狸。

狐狸摇头:暂时的离魂对生命不构成任何的问题,除非她永远回不来。

那万一她找不回来呢。我再问狐狸。

狐狸没回答,正如他闭口不谈到底是在哪里找到了林绢,以及那天出现在我身边的碧落,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把花放花瓶,我给自己削了个水果,然后再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咬着水果。

似乎在经历了那么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我对夜有了种特别的习惯,开始觉得在这样的黑暗里静静坐着也是种享受,我不知道林绢什么感觉,她看起来很安详,比我安详得多,无论处境还是表情。

“昨天我做了个梦,很奇怪,我梦见周林了,他说他觉得很抱歉,只能为你做那些事情,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咬了口水果,我道。“他在梦里还是那副鸟样,欠他多还他少的样子,不过不是瞎子了。说真的,他有眼睛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再咬一口,我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说,别再惦记他了,也别想他的哥哥。他说他明白你那天对他说的那些话,但有时候,这种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试图让你明白这一点,一直都在试图那么做,可是很难。”

“你在和谁说话,宝珠。”

正滔滔不绝,身后突然一道话音,惊得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随即看到一个人在我身后的窗台上坐着,手里拿着我放在桌子上的橙子。

“刘君培??”心跳一阵加快,我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他,而且那么快。

“惊喜?”他笑笑,抛着手里的橙子,好像那天抛着手里那颗黄色的珠子。“想给那只狐妖报信?最好不要。”

听他这么一说,摸到手机的手停了下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看你。”

我皱眉。

“手还疼么,宝珠。”忽然他这么问了句。

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吭声。

他笑笑:“当然不会疼,那火根本就烧不到你。其实我现在对你的兴趣更大一点,你知道,我们其实蛮谈得来的。”

“我不这么认为。”

“呵呵,”他再笑。转身朝窗外的夜色里望了望,再转回头,那张脸让我吃了一惊。

“靳雨泽?!!”

怎么也没想到只是那么瞬间的事,长相普通还有点邋遢的编剧刘君培突然就变成了在易园里无声无息失踪了的大明星靳雨泽。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我呆呆看着他,半天没再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摘下眼镜,把头上那顶油腻腻的短发拉了下来,丢到一边:“其实说起来。我们也算认识挺久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靛的家伙。”

我再次一震。

这表情令他再次笑了起来:“看来还有印象,他哥哥是我同学,那家伙还活着时,我们没少为他那点小小的爱好伤过脑筋。”说着,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本能地朝后一退,撞在了身后的床架上。

“呵,你紧张什么,锁麒麟的主人,怎么这样容易激动。”

“你到底来干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宝珠,其实我就是想来…怎么说,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了。”边说,边朝我伸出一只手:“八旗殉道正蓝旗,莫非。”

我心里头一个咯噔。莫非?这两个字让我不自禁想起了易园里接到的那几个古怪电话里,总被尖声提到的那个名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宝…宝珠…”身后忽然微微一阵响,我听见林绢在叫我。

忙回头,发现她眼睛居然睁开了,有些呆滞地看着我,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在和谁说话…”

我呆了呆。

再次看向窗台,窗台上已然没了莫非的踪影,只有一只橙子静静放在那里。

“没有,你听错了。”于是我道。“你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医院里的,宝珠?”

一周后林绢出院了。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住院,正如她一点也不记得她曾带我去过一个叫易园的地方,那里有个她始终念念不忘的,叫做周林的男人。狐狸带她回来的同时,似乎带走了她这部分的所有记忆,因此我亦无法从她这里知晓,在那次突然消失后,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没什么,我无法想象如果林绢还保有着原先那些记忆,以后我们继续的相处会是什么一种状况,所以,还是什么都忘记了的比较好。

但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出院后不久,她就和周铭正式分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因为关于易园的那段记忆,她是彻底没了印象的。可是问她,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来,只是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即使自己都有些莫名,还是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譬如那时候跟了周林,譬如后来跟了周铭。只是对于那被自己丢弃的一千万,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这令我松口气,好歹,她还是原来的林绢,那个财迷心窍,除此什么都可以漠不关心的林绢,而没有被那场意外弄坏了脑袋。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安慰的方式,毕竟,是她自己丢弃了那笔钱,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那笔钱丢弃她而去,这就跟抛弃男人,与被男人抛弃所产生的感觉不同完全一个道理。因此叹息了几天后,她就又活跃如常了,继续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跑去上课,继续在人来人往间寻觅着下一个金主宝贝儿。我很高兴她能从那个家庭,那场噩梦里彻底摆脱出来,甚至一点阴影也没有留下。所以,也就最终没有跟她提起过那个来自英国的电话。

电话是打到林绢的手机上的,只是那时候她昏迷着,所以我代替她接了手机。

然后得到了一个让我吃惊,然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林绢的消息。

电话里那人说,他是周林在英国的一个朋友,他说一个月前周林出车祸过世了,很仓促,所以直到现在才一一通知家人。通讯录里为数不多的电话号码中有林绢的名字,所以他想,林绢应该是他某个比较重要的人,所以特意也来通知她一声,请她节哀。

再之后,得到程舫的消息。

在治好了身体的外伤,并且又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之后,她把易园的地产卖了,和释放出来的周铭一起回了香港,并且不打算再回北京。而易园的拯救工作在陈金华的尸体挖出来后告一段落,整个摄制组无一人幸免,成为电影界的一个悲剧。

只是在播放亡者名单时,始终没听见有提到靳雨泽的名字,而究竟靳雨泽是刘君培还是刘君培是靳雨则,或者两个谁也不是,他仅仅只是一个叫莫非的男人。

这问题,我恐怕会有很长一阵子没办法搞清。

铘在把我们带回来后,一度消失了好几天。

狐狸说那是因为它硬闯了五百罗汉阵,所以伤到了元气。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地休息。

但什么是五百罗汉阵呢。我不解。

狐狸没有直面回答我,只对我说了一些事。他说,当年紫禁城里一把火,烧了清宫不少的宝贝,事后有人疑是纵火,虽然至今都没有明确的证明,其实当时的确是这样的。而纵火人放火是为了掩盖例来宦官中饱私囊的事实,因此这样一批人,是断不会让那么多的宝贝一把火全部烧毁的,所以在放火前,他们私下转出了不少珍宝,包括其中的五百罗汉金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