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傻丫头到底在闹腾些什么呢。”轻拍了下她的头,张寒微带嗔怪地道。更多的是宠溺,像对着个让他头疼的小孩似的。

艾桐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虽然我打赌她这会儿脑子里不会比我太平。可是危险总算是解除了不是么,对于她来说。

琢磨着我朝门外挪了出去,尽量避开那双始终朝我看着的眼睛。

那双紧靠在张寒肩膀上那张青灰色面孔上的眼睛。

就在第一次见到时,她还完全没意识到过我的存在,只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突然意识到了,黑幽幽的目光透过额头垂下来的发丝一动不动盯着我,带着丝叵测的神情。

然后把头垂得更低,以至张寒再次用力揉了下脖子,她转过头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了口气。

回到家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对狐狸说了,然后说,打算找个机会把艾桐带回家里。

“带来这里做什么?”狐狸问我。

“你帮她驱驱邪。”

“哦呀,你以为我是对门那个卖狗皮膏药的?”

“狐狸,”这种时候我实在没什么心思跟他耍嘴皮子,于是正了色道:“她是我老同学…”

于是他也正了色回答:“你带她来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他们碰到的不是一般的鬼缠身。”

“什么??”

“你说你看到张寒背后有个灵。”

“对。”

“其实它不是。”

“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天回来时你的样子就说明一切了。小白,你见过的那东西多了,哪一次被搞成这样过。”

“我…以为只是害怕。”

“害怕?”他嗤笑,然后把一笼馒头放到火上:“如果不是带着锁麒麟,你那天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那东西凶得很,亏得居然能让你撞到。”淡淡的话,不知怎的叫我背后一层冷汗。

狐狸并不知道这点。

他忙里忙外的,所以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希望这是他在夸大其词,他总爱这么做的不是么…“他们去过长沙是不是,”从外间拿了只蒸笼进来,狐狸又道:“再继续问,没准她会告诉你除了长沙,她还去了更遥远一些的地方。而那种布么,我告诉你,当地人根本不敢收,更不要说拿出来卖,除非有心去坑你。那布完全就是块蛊。蛊,知道不小白,上虫下皿蛊,不知道的话问对门卖狗皮膏药的去,他没准有收集过一点。”

“蛊不是虫么??”

“那是谣传。”

“那…很难解决?”

“当然。中蛊的话,要解决,是很难跟解决鬼缠身那么简单干净的,少不得要做点牺牲。”

“什么样的牺牲?”我问。

狐狸笑笑,丢掉蒸笼,冲我伸出一根指头:“艾桐和张寒,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第44章 第一个故事《嫁衣》

最后一次见到艾桐,是旗袍的事过去一周之后。

自从那事之后,艾桐一直都没联系过我,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未免叫人担心。耐心等了一个礼拜,实在等不住了,我不请自来去了她家。

到她家时她正坐在门口烧着东西。

我很惊讶她居然在烧那些东西,一箱一箱,一包一包,全是她过去一直到现在存的各种刺绣。一直以来她都把它们当宝贝似的收藏着,很多还裱在了镜框里,可是眼下全拆了,散乱地堆在地上,再被她一把把抓起来丢进火里。

你在做什么?当时忍不住问她。

她笑笑:大扫除呀宝珠,新房里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只好烧掉了。

看起来倒确实是在大扫除。

所有玻璃制品都被从原来的地方卸下来了,包括镜子,用被单一层层包了个严实。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油漆味,每堵墙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雪白雪白的,许多旧的家什和箱子被理了出来,那些她当初搬家时都没舍得丢的东西,现在全被堆在了客厅中间。有些看上去还都很光鲜的,那些我姥姥时代的缎子被褥,大块大块地搁在箱子上沙发上,五颜六色,散发着浓浓的樟脑味,等着被处理。

我受不了外头那股呛人的烟味,就一个人在那堆东西里坐了下来,看看有什么好帮她整理出来留下来的。

理着理着手一扯扯出一段鲜红色的布,细看原来是艾桐那件被剪破了的旗袍,不知怎的被她放在了一只樟木箱的最底下,整件衣服都已经碎成了一堆破布头,只有胸口和手腕的地方还是完好的,陈旧但坚韧地张扬着上面那些褪了色的刺绣古老的生命力。

“艾桐,这也不打算要了么?”拿在手上,我问门口的艾桐。

艾桐回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手里的旗袍,似乎呆了呆。我想那瞬间她眼神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看出来,因为她表现得实在和很平时没什么两样,在后来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

“是的,”她道:“我已经在婚纱店里租了一套,这件没什么用了。”

“可以给我么?”想着是不是要拿回去给狐狸看一下,可还没等收起来,她三步两步过来把那衣服从我手里抽出,转身丢进了火里。“不要了,这么晦气的东西,留着它做什么。”她说。

我眼看着那些布料在火里变小变黑,然后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似的味道。

然后听见她问我:“宝珠,你这袋子里装的什么。”

“啊,是给你的结婚礼物。”

“很漂亮的镜子…”

“古董店里淘来的,喜欢么?”

“喜欢。”

回答得很快很干脆,但我想她一定不喜欢,因为她都没对那镜子多看第二眼,放下就继续烧她的料子去了。

忍不住再问她,都烧了干吗呢,实在没地方放,卖掉或者送人不是挺好。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她一直没回答我。只是有时候偶而的一两个动作,看得出来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她会对着一块料子看很久,摸摸上面的针脚,反复看它的花样。可最后还是会很坚决地丢进火里,看它一点点萎缩。

“宝珠,替我看看这里好吗。”坐了会儿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艾桐突然对我道。

我走到她身后翻开她的领子。

“这两天老觉得这里很痒,可是镜子都包起来了,懒得再拆开,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

我往里头看了看,发觉从脖子以下,她背上发了几道红色的东西,好像被什么东西抓过似的,不过颜色挺浅。

“疹子吧。”我说。

“帮我涂点风油精吧。”

“好。”

“真痒。”

这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艾桐。

我曾以为我完成了我想要做的。狐狸问,艾桐和张寒,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这问题我考虑了一个礼拜。

去找艾桐那天,做了最后的决定,我把狐狸交给我的那面镜子带给了艾桐。

这真是很难做的决定,我知道谁都没有资格替别人命运做出决定,可是事情碰到了,躲是躲不掉的。艾桐和张寒,我只能选择艾桐,况且我觉得,面对那种东西,男人承受的能力总是会大一些,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东西会给他带来些什么。

可是很明显的,它的确已经在伤害艾桐,但并没有对张寒有过如何。

再三推断,我觉得我的决定没错。

镜子是狐狸给我的,很古老的青铜镜,粗糙得很,也根本照不出人。狐狸说,那是清代蒲松龄的遗物——

遗失物。

蒲松龄是谁知道不小白?他问我。

就是那个总爱神神道道写点鬼狐故事的小老头。

蒲松龄的镜子怎么会在狐狸这里?

那是当初他写书睡着时,被狐狸从他书案上偷来的。

为什么偷?

泄愤呗,谁叫他老把狐狸写成女人。

把镜子给了艾桐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艾桐家,可是她不在。

隔着窗,看到屋子乱糟糟的,除了没烧完的刺绣被面,

她的衣服也都被从橱里拿了出来堆在地上。桌子上摆着半杯牛奶和咬了几口的面包,看上去出门并不太久。我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没等到她,就回去了。

过了两天打她电话手机都联络不到她,我再次去了她家。

她仍然不在,门口邮箱里塞了好些报纸,牛奶也都在外面放着,透过窗,屋子里依旧和两天前一个样子,桌子上的牛奶和面包都变质发霉了,几只苍蝇在边上开心地爬来爬去。

我想不管艾桐那天突然离开家的原因是什么,她总归会回去的,或早或晚。

我也只能这么想。

往往到了真要找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觉,身边似乎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打听。虽然这城市里还有个男人应该是最可能知道她下落的,可是我完全没有他的联络方式。

只能等。

等了一星期,等了一个月,等了快半年。

然后等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艾桐的姨妈打给我的,艾桐读大学时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北方她的姨妈家。

她姨妈告诉我,艾桐一个月前走了,自杀。然后她问我,你知道张寒么,艾桐的未婚夫。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请务必要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说,“艾桐有一包东西让我寄给你,我已经寄了,如果里面有提到些什么,请你一定要跟我说。那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了,说不下去了,片刻挂断了电话。

狐狸在我身后问我电话谁打来的,我说艾桐的姨妈,然后跟他说艾桐自杀了。他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是朝我晃了晃手里的镜子。那面应该还在艾桐家里的青铜镜子。

镜子陈旧依然,可是镜面上照出了我的脸,好像刚被重新打磨了一次。

可是镜面依旧是毛糙模糊的,那它是怎么把人脸照出来的?我伸手想把镜子拿过来,狐狸一收手闪开了,然后甩甩尾巴出了门。

我问他去哪里。他答:把东西还回去。

一周后,我收到了艾桐姨妈寄来的那只包。

第45章 第一个故事《嫁衣》

包里一封很厚的信,还有一样东西,我看到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因为它们是艾桐从长沙买回来的那几件刺绣。

那天我亲眼看见它们被烧化在炉子里的,怎么又会完好无损出现在这包里,并且边角上没有一点曾经被缝纫过的痕迹,和第一次给我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惶里惶恐地把刺绣放到一边,我开始看那封信。

信是一个月前写的,就在她自杀前没多久。

信里说,有些事情,她没办法当面跟我讲,有的是讲不出来,有的是讲了怕我不相信。直到在离开家那么久之后,她才决定把这一切都写出来,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听听她的遭遇,因为那个人很了解她,那个人曾经和她一起经历过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所以那个人在她死后,必然会相信她所说的那些看上去不像是个正常人所能说出来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离开她家不久,张寒也离开了,在艾桐的坚持下。因为她要做一些事,但不想让张寒看到。

她把那件礼服烧掉了,看着它在火里烧成灰烬。

就在那晚,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女人在她床前看着她,女人头发很长,瀑布似的披散在她身上那件猩红色嫁衣上。脸被头发挡着,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但衣服上的花纹在月光下却很清楚。那件样子很老的嫁衣上绣着的色彩鲜艳的花纹,和刚刚被她烧掉的那件礼服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女人在她面前站了很久,拿她的话来说,像是过了几世纪那么的久。然后突然脱上的衣服朝她伸过来,想往她身上套。

艾桐吓坏了,死命朝后退,退着退着一下子醒了,醒来发觉房间的窗半开着,风吹进来,角落那口樟木箱上有什么东西被吹得扑楞楞地抖动。

走过去细看,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件被她烧掉了的礼服,它看上去没一点变化,和被烧前一样,破破烂烂,只有胸口和袖子那部分是完好的,一半在箱子里,一边搭在箱子外,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第二天一早,她把那件衣服丢到了离她家十多站路远的公园的垃圾桶里,然后把张寒叫到了家里来陪她。那一天没再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她也没告诉张寒把他叫来自己家的原因。只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于是张寒就在她家住了下来。

再次出事是在第三天。

那天一早张寒去上班了,艾桐起得很晚,快到中午时才起床。起床后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嘴里还觉得有点腥,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走到梳妆台前照了下镜子,没想到只是一瞥,她被镜子里出现的那一切登时给吓呆了。

她看到自己身后的墙上满是鲜红色的液体,就在床的正上方,一只死鸽子在天花板上粘着,脖子里渗出的血一滴滴落在她刚才躺着的地方。

那件被她丢到很远地方去了的礼服就在那地方躺着,被她压得很平整,大字型展开着,像个僵死不动的人。

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有点神使鬼差似的,她没有选择告诉张寒,而是出门买了几桶涂料,然后回家把房间上上下下重新粉刷了一遍,直到墙上刺眼的红和空气里的血腥味被涂料完全掩盖掉,她才停手,然后把剩下的涂料倒进垃圾桶里,和那只死鸽子以及礼服一起,放了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天晚上她一直睡不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想像着那只死鸽子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地方的,而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就像那件可怕的衣服…她很害怕,可是始终没有勇气跟张寒说,因为她不想重蹈某人的覆辙。

可是一直到天亮,都没什么事发生,而这一天也是风平浪静,没再看到那件阴魂不散似的礼服,也没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当晚她和张寒出去吃的晚饭,去了他俩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吃得很开心。破天荒她还喝了酒,很大的一杯,然后有点轻飘飘地跟着张寒回了家。

最后一点印象是和张寒接吻。那之后她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如果不是后来被冻醒的话。

她是被冷风吹醒的。

醒来,满屋子的月色,满屋子的风。房间里的窗斜开着,她不记得上床时有没有把它关掉。正要起床去关,忽然身体动弹不了了,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件礼服。

就在窗边角落的那口樟木箱里,一边在里面,一边露在外头,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条干瘪的手臂。

她吓坏了。转身想要推醒张寒,一回头却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张寒,而是那天晚上做梦时站在自己面前那个红衣女人。长长的头发盖满了大半张床,那女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抓着艾桐身下的枕头。

艾桐于是尖叫起来,叫得歇斯底里,像是积压了那么多天的恐惧和紧张,在这一瞬间一口气全喷发出来了。

可是随即她发现自己醒了,仰天躺在床上,瞪着眼,张着嘴。张寒在边上看着她,满眼的惊慌,一边用力推着她的身体。

原来又是梦,逼真得异乎寻常的梦。这意识让她想哭,但哭不出来,而虽然张寒在边上不停地问她是不是做恶梦了,她也回答不出来。只是喘着气在房间里四下打量着,从床到窗,从窗到梳妆台…然后整个人一激灵。

她又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穿着红嫁衣,一张脸永远被长长的头发遮挡着的女人。她在朝艾桐招手,就在床对面那扇镜子里。

可是张寒看不见她,因为循着艾桐的视线朝镜子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目光是疑惑的,疑惑地看了看镜子,又疑惑地转向艾桐。

而艾桐这时候被另一个发现给彻底震到了。

那只樟木香,角落里的樟木箱,半块被剪刀划得伤痕累累的红布从它紧闭着的缝隙处垂荡在外面,像条干瘪的手臂…

第五天艾桐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用布包住了,对张寒说那是为了要把家里所有家具全部清理一遍,在婚礼之前。然后把那件礼服剪成碎片丢进了火里。

第六天她把所有玻璃制品也用布包住了,这一次她把礼服偷偷送进了庙里。

第七天我去了她的家,她开始烧她所有的刺绣品,包括那件被我从樟木箱里又一次找出来的红礼服。

而这天晚上,她说她见到了她这一生最可怕的事。

第46章 第一个故事《嫁衣》

这天我在她身上发现的红疹,到了晚上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特别是洗澡之后。据她所说,就好像医书上所指的那种带状疱疹,刺痒得厉害,可是越抓越痒,越抓发得越多。不得已把镜子上的布拿下来照,发现背上都跟丘陵似的了,但她没有太多的害怕,可能是因为这带来的担心远不及那些天里所发生的事接连给她带来的惊恐。她也没跟张寒说,完全的不敢对他说。

晚上睡觉,张寒想同她亲热,被她拒绝了。张寒很纳闷她这几天情绪的怪异,但她宁可让他这样纳闷着,也不想把自己所受的困扰同他讲。可是心里很难受,那种想号啕哭一场,但被什么东西压着没有办法痛快哭出来的感觉。写到这里时她的字迹开始变得潦草而凌乱,包括文字上一些自己想法的表达,我不得不花上很大的力气去辨别那些狂草似的字体里她所试图想让我知道的一切。

她说她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看她,或者,整栋房子都是。

可能就是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自从她把那些镜子和玻璃制品包起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看到过那女人,包括梦里,但她知道那女人并没有消失,一定还存在着,在她视线所触及不到的某个角落,用那双被长长的头发所遮盖着的眼睛窥望着她,就好像当初那个女人…于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有时候会像得了强迫症似的去看房间里那扇紧闭着的窗户,还有角落里的那口樟木箱。箱子里早就已经清空了,盖子敞开着,为了随时让自己知道里头的状况。边上张寒发出轻轻的鼾声,墙上的钟滴答作响,艾桐说她很清楚地记着当时的声音,非常平静,非常枯燥,枯燥得让她有点点犯困。

然后被咔嗒一声脆响轻轻打破。

响声来自床对面那道镜子,圆形梳妆镜,两天来一直用床单给裹着,这会而靠近镜子中间那部分的布突然像是里头多出了什么东西似的,随着一些轻微的咔擦声慢慢朝前鼓了出来。依稀一个半圆形的轮廓,艾桐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当时傻了似的紧紧盯这那东西看,突然镜身猛地一震,轰的下超她移了过来!而床也因此颤抖起来,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再推它,一边推,一边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像是床下藏着只焦躁不安的野兽。

她害怕极了。想推醒张寒,可是张寒睡死了似的纹丝不动,于是想爬下床,可一只脚刚跨下床沿,猛然间就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僵硬而冰冷。

这让她不由自主一声尖叫,但什么声音也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她发现自己只能把嘴用力地张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她发现自己醒了,在一片黑暗里急促地喘着气,大张着的嘴里一片苦涩的粘腻。

张寒!她努力叫着这个名字,可是发出的声音很微弱,喉咙里有什么东西给卡着,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眼泪一下子夺眶而下。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如果再不跟张寒说说这件事,她真的要崩溃了,完全的崩溃。

于是用力把头慢慢转向张寒的方向,想再努力一下出声叫醒她,却在这时看到了让她更加崩溃的一幕。

她看到张寒在吸她的头发。

半个身体撑着,他的头和她几乎脸贴脸的距离,嘴里塞满了她的头发,像在吸食着什么似的,一大口一大口朝嘴里吞。

艾桐活活被吓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张寒在房间里试着衣服,气色很好,心情看上去也很好,还给艾桐热了面包牛奶当早饭。反是艾桐的目光让他有些莫名起来,不安地问她怎么了,而艾桐哪里回答得出来。

直到张寒出门上班,她还一动不动在床上躺着,想着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想着那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梦。然后一个人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哭完之后人好过了点,她起身梳洗,并且检查那些原本储存被单床褥的箱子和房间那面镜子。箱子里都是空的,没再看到那件红色的旗袍,镜子的布依旧牢牢地裹在镜子上,看不出有被顶开过的痕迹。于是稍稍放宽了心,出去吃张寒放在桌子上的早饭。

牛奶还热着,喝到嘴里的时候想起昨晚张寒吸她头发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仍忍不住一阵恶寒,顿时胃口全无,她坐在桌子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吞咽着那些味同咀蜡般的面包。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冷,被风吹似的。可是厅里的窗都关着,窗帘纹丝不动。但脖子后面风吹似的感觉又相当明显,她想是不是房间里的窗没关牢,于是站起身朝房间走去。

走到房门口突然想起来,昨晚明明看到窗是关牢的,一阵犹豫,她放慢了脚步探头朝房间里看了看。

房间里窗确实关得很严,可是房间里有风。风从哪里来的?她抬头四下里看,床单在动,镜子上裹着的布在动,窗帘却没有动…她觉得很奇怪,慢慢都到窗边,慢慢拉开窗帘,外面天阴着,但还是让整个房间亮了许多,她小心摸了摸窗子,确认窗的确是关得很紧。那么风到底哪里来的,这满屋子不动声色悄然流动着的风…琢磨着,忽然感觉手背碰到了样毛毛的东西,随手一扯,扯上来一把漆黑色的头发。

一意识到这点她登时

懵了,半晌回过神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身鲜红色嫁衣的女人半跪着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扯着她的衣角,被长长的发丝遮掩着的脸抬得老高,似乎透过那些浓密的发丝在紧盯着她看!

艾桐说,当时,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炸开了。耳朵里似乎听见那女人嘴里发出阵嘶的轻响,随即身后有什么东西咔踏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完全没勇气去看看那是什么,只一声尖叫连奔带跑冲出了房间,冲出家门,一直跑到离房门几步远的地方才敢回头看上一眼。

一眼正看到那红衣女人的身影撞到客厅的窗玻璃上,然后贴着窗用力敲打着,却又似乎有着什么顾虑,一直没有冲出来。

而艾桐亦再没有看上第二眼的勇气,头也不会地就逃了,逃出这条街,逃出这片住宅区,逃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逃去了哪里。

然后连夜赶去了她的姨妈家,甚至连张寒都没有告之一下。

写到这里,她问了一句话,她说宝珠,你说这世界上有鬼么。

然后她又自己回答:我觉得有,因为,我心里就住着一只鬼,那只鬼是张寒的前任女朋友…

在艾桐认识张寒前,他有过一个交往了好些年的女友,两人是在大学里开始的,从大一,一直到工作,据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两人处得并不好,因为那女孩子的病。

女孩子心理有疾病,这最初是从张寒的博客里看出来的。有一阵子张寒的文字看上去很压抑,也很烦躁,也是那个时候艾桐发现了自己对他那种超出寻常读者的感情。她极力地安慰他,想替他开解,因为她是学心理的。但发觉很难。这男人文字之外,把自己藏得很深,轻易不肯透露一切。

直到后来因为生病去了张寒的医院,两人才真正意义上的熟络起来。有时候会约出去喝喝茶,谈谈天,而在卸了陌生的防备之后,慢慢的,张寒开始谈起她的女友,说起她不可思议的病症。

他说小桐,你接触过那么多病人,可有见过哪一个突然莫名其妙会对镜子产生恐惧的?

艾桐说有,虽然她并没有接触过这类的病人,但病例中并不缺乏这样的例子。有些人恐火,有些人惧水,有些人看到某种形状的图形也会感到害怕。所以怕镜子并不奇怪。

但张寒说并不是这样。他说大约从一年前开始,他的女朋友突然对镜子产生了恐惧感,没来由的。甚至把家里所有带反光的器具全用布包上了,问她原因,她说是因为总在里面看到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女人。问她那女人什么样,她却答不出个所以然,有时候说长头发,有时候说红衣裳,问急了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大叫,然后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真的让人很烦躁。张寒说,你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么。

艾桐理解。恐惧加上焦虑,如果得不到一个排解的渠道,长时间的积压会让一个家庭因此崩溃,因为谁都无法走进这种病人的心理世界里去,就好像一扇门,以为打开了,可其实里面还横着无数道,而你根本不知道到底哪一道才是对的,才是真正能走进她心脏的。

后来,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张寒把艾桐带去了他家。

在那里她看到了那个患病的女孩。如果张寒不说,她会以为那女孩是他的妈妈。看上去相当苍老而疲惫的一个女人,眼圈黑而深陷,眼角布满了细纹,头发半数以上都白了,她也不打理,只是随着它们乱糟糟地散在脑后。

同张寒的年轻英俊是怎样强烈的一个对比。而她甚至还比张寒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