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叹气,把一包塑料袋塞进了我的手里。

“退烧药?!”迅速打开后我大叫了一声,“这叫圣诞礼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坑啊死狐狸?!”

可还来不及有更多抱怨,人已经被他拎了起来,就想黄鼠狼拎了只鸡。“哦呀,你该上床了,小白。”

“你陪我?”

“我怕你非礼我。”

“我不会非礼一只毛绒绒的狐狸,我保证。”

“你保证?哦呀,上帝都笑了。”

“死狐狸…”

圣诞节过去后两分钟,狐狸回家了。

在下午漫长的等待中我曾经设想了很多我们再次见面后的场景,而后,一个也没有被证实。

他带着几盒退烧药作为圣诞礼物回到了家里,虽然圣诞节已经过了。他对我微笑着,然后说,圣诞快乐,小白。

好像往常每一个圣诞节一样。

而我没有问他任何一个问题,那些我大声去问铘,而他让我自己来问狐狸的;那些关于困扰了我很久,又在我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憋了我一下午的…关于霜花,关于无霜城,关于阿落,关于红老板,关于…

很多个关于,最后,在见到了狐狸之后,我一个也没有问。

被他扔上床后我被迫吃了那些难以下咽的退烧药,之后,他跳上了床,把我挤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他四平八叉地占领了大部分的地方,就像以往我经常在他床上做的。

我等他变成毛茸茸的狐狸好抱住他取暖,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变,于是我的处境有点尴尬。不得不挤在他的身边,紧挨着他身体的曲线。这让我想起昨晚他和我在床上所做的,虽然我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某些幻觉。

当然,我仍然没有去问他。

不想问了,就这样,也挺好,虽然依旧是蒙在鼓里的,可是我可以随意地靠在狐狸身边,抓着他的尾巴,看他微笑,不论是美丽的还是猥琐的。听他说,哦呀,小白。

我想这就够了。

如果真相换来的代价是永远见不到狐狸,那我宁可什么真相也不知道。糊里糊涂,未尝不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听见狐狸忽然轻轻问了句:“小白,如果有一天我再也不回来了,你会想我么。”

我心脏猛地一抽。

“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是么。”然后他又问。

我迅速摇了摇头。

这令他有些意外地朝我看了一眼,随后笑笑:“可是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小白,你连点心都做不好…”

“狐狸!”我终于按捺不住了,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不要听!够了!”

“但你一定不会想我的,”可他仍然继续往下说,似乎那些话不说出来,今晚就不会再过去。

“因为,当你想起了所有的时候,你所剩下的只有…”

最后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因为我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嘴在我手掌里动了动,然后轻轻吻了一下。

这叫我脸飞快地烫了起来,但我固执地没有把手松开,因为我怕,我怕听见他后面那些话,无论什么,我不想听,绝对不想听。

就那么一直一直捂着,捂到他不再试图发出任何声音,捂到退烧药的药效终于开始发作,我沉沉地睡了过去。而狐狸最后说了些什么,我庆幸我终于没有听见。

今年圣诞,我遇到了一只雪一样的精灵,我在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古老的、关于无霜城的故事,我几乎丧命在它的手里。

今年圣诞,狐狸杀了一只妖,狐狸打了我,狐狸对我发火了。

今年圣诞,我生了一场大病。

今年圣诞,狐狸依旧陪在我身边,在那么多不快乐的事情发生之后。

今年圣诞,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只嘴很贱的,笑容很猥琐的,但做得一手好点心的狐狸…

(霜花寒完结)

第七卷 黑暗的灵魂

第97章

一年前——

立春的第一声雷响把她从阳光屋的躺椅上惊醒时,她看到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下午四点三刻。

耳朵边那种整齐如一的咔嚓声又袭了进来,三年如一日,让脑子听得昏昏沉沉。想在椅上多粘一会儿,却敌不过那些声音整整齐齐地撞进耳膜,提醒她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迅速从她眼前流逝,于是终于忍着四肢的酸乏慢慢起身,她开窗收了晾在外头的衣服。

“阿敏,午安啊!”最后一件衣服收到手,听见有人在窗外喊她,她探头出去张望,看到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午安,阿哲。”她报之以微笑,随手叠上衣架关住了窗。

阿哲是隔壁那家女儿的家教,每天下午两点来,四点半准时站在院子里,一等她开窗出来收衣服,必会打招呼。最初似乎巧合,一来二去,他的那点心思连他学生都已看出,于是每天一到时间便故意放他出来,自己躲在一旁看着嬉笑。

想到这里不由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抱着那叠衣服在鼻下闻了闻,仿佛能闻到那个年轻健硕的身体上汗水和阳光的气味般。可是不一会儿笑容却僵硬了起来,她将衣服放在手里搓了搓,感觉到阵风带来的潮湿染在了自己手指上,不由皱紧了眉,站在原地呆呆发了阵愣,咬了咬嘴唇将它们重新塞进洗衣机内。

再抬头看时,指针已过了五点,顾不着穿鞋急急忙忙奔进屋寻找围裙,未料脚同新来的意大利衣橱狠撞了下,顷刻折了半片指甲,痛得眼泪几乎掉出来,却并未因此就放慢脚步,她瘸拐着跑进厨房,飞快系上围裙,低头将裙边抹平,又将系绳的两头长短匀了匀,直到两边的蝴蝶结大小对称,才抬起头,朝挂在厨房墙壁上那只挂钟看了一眼。

此时五点过五分,微微吸了口气,她走过去踮起脚用纸巾将它表面的珐琅瓷擦了擦干净。

这房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挂钟,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它们同那个男人一样每天走着精确的步子,做着精确无比的事情,生活亦是有条不紊并一丝不苟的,光洁得如同灶台上能照的出人脸的瓷砖。

光洁。她思忖,用这样的词来形容生活的,是不是除了她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但很快她的注意被瓷砖上的一些指纹召唤了过去,细细的纹路几乎不易察觉,但一旦看见了,就仿佛视网膜上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一般。当即抽下抹布在那上面用力擦了一阵,直到这地方同周围一样闪着玻璃似的光,才停下手将抹布挂了回去,使劲抹平,如同一张悬挂着的白纸。

此时门铃叮的声响。

五点半,同整栋屋子的钟声几乎一齐响起,巨大的嘈杂令她有种震耳欲聋的混乱。她忍着心跳的加快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走到门廊内对着镜子反复照了照,然后绽出一丝温婉柔和的笑,伸手把门打开:“回来了?”

“回来了。”男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好闻的檀木香水味。

小心看了眼男人的神色,似乎颇为愉悦的样子,于是女人柔声道:“饭还在做,你先休息会儿吧。”

男人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今天有些晚了。”

“…是的,刚才一不小心睡死了。”

“睡死了?”男人回头看向她,朝她伸了伸手:“过来。”

她有些迟疑。从男人平静的眼里她看不出太多东西,手心却不知不觉又渗出了点汗,但仍是顺从走了过去,快到近前时他捻住了她的下巴,这动作让她呼吸微微一窒。

“你脸色不太好,小敏。”许久他轻声道,并用透着好闻味道的手指在她细白的脸上慢慢刮了一下。

“有点累。”她寻思今日他的情绪似乎格外的好。

“累了,是昨晚我们做得太过么。”

她脸不禁微微一红。

“既然很累今天就不要做饭了,等会儿我们出去吃。”他又道,一边讲手指沿着她的脖子滑进她衣领。

她不由再次用力吸了口气,朝后微微退了退:“不用,很快就好了的。”

“听话。”突然一用力,衣领的扣子被他扯了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皮肤,滑得如牛乳般,纯净得没有一点瑕疵。他呼吸重了起来,即使年过半百仍是这样精力旺盛,他用他隆起的坚硬抵住了她微微后倾的身体:“躲什么,小敏。”

“齐生…”她喉咙因此而干燥起来,心跳很快,手心里止不住的汗。“我很累了,齐生。”

“所以我们出去吃。”他低头轻声说着,一边咬开她的头发开始嗅她发丝里茉莉花的味道,身体变得更加坚硬,他用这坚硬摩擦着她的身体,在那微微的起伏间寻找着可以进入的位置。

“齐生…”她徒劳地挣扎了一阵,然后被他压在墙上用力进入了她昨晚已被磨损得伤痕累累的身体。“我刚小产啊,齐生…我刚小产…”微弱的抗辩声在他粗重的呼吸里如同蚊吟,所以她也就很快安静了下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看着对面墙上那只挂钟,它滴答滴答滴走着,无比精确的速度,如同他一次又一次刺进她身体的节奏,无比精确,无比精准,无比机械…

“西区那家公司的收购谈妥了。”晚餐的小牛肉似乎很合男人的胃口,每每一场愉悦后,他的食欲似乎总是那样旺盛的。

“终于谈妥了么,难怪今天看起来格外高兴的样子。”

“我让你也高兴了么?”

男人的话令她切着牛排的手微微一滞,随即脸上绽开一抹笑,她点点头。

“你幸福么。”男人又问,似乎并未察觉她刚才短短瞬间的迟疑。

“有你在,总是幸福的。”

“那阿哲呢。”

又问,这名字令她手猛地一抖,几乎将手里的叉子抖落在盘里。

“…阿哲?”随即小心看了看男人那双依旧安静的眼睛,她小心问。

“隔壁的家庭教师,我想你对他应该还有印象吧。”

“不是很有印象。”把叉子捏了捏紧,她小声回答。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匆匆站起身:“锅上还热着汤,我去端。”

“阿哲很喜欢你吧。”男人并未就此放过她。一边慢慢将一块还在滴血的牛肉咬进嘴里,他抬起他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她。这双眼睛在他年轻时是十分好看的,即使现在这样的年龄,多了这许多皱纹,看起来依旧迷人。

也正是这样迷人,所以令她当初义无反顾地跟定了他,即便他那时已经有了一个相伴了二十年的妻子。

“你在说什么啊…”愣了半晌,她应道。并且试图朝他笑笑,却发觉脸颊那两块肉似乎僵硬了一般,任她挣扎了半天仍挤不出一丝笑来。

“他每天下午都在等着同你打招呼是么。”男人继续慢条斯理地问着,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细嫩的牛排。

“有时候…有时候见到了会招呼一下。”她咽了咽干燥得喉咙,想喝些什么润润嗓子,却发觉桌上连一杯水都没有。“我去端汤。”于是再度起身,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上过你么。”用力将她扯到自己面前,她细小的身体在他高大的身躯下是毫无抗拒能力的。

“没有!”她惊叫。

“那今天换下的衣服为什么还在洗衣机里?!”他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眼里泛出跟小牛排的汁水一样的颜色。

“因为它们被阵风吹湿了!”手腕被抓得生疼,她不由得大声道。

“风?”他冷笑。手朝前一推,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风吹湿了衣服,还是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小妻子在忙着和她年轻的英俊的小情人约会,而根本忘了去洗?!”

“齐生!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她瞪大了两眼看着他惊叫:“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他再次冷笑。低头冷冷看着她从地上挣扎着站起,随即起脚猛地一踹,直踹在她肚子上,令她一声闷哼再次倒在地上。

“你疯了!”她痛得脸色发青,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全身发抖,却并未就此令他停下脚的动作。似乎之前那脚让他身体里的慾望再次苏醒了过来,它笔直地挺立而起,令他兴奋得微微颤抖。于是暴风骤雨般地继续朝她身上踢了起来,一脚接着一脚:“你以为我从没注意到你们两个在窗口处的眉来眼去吗!你以为我从没注意到你们每天下午的默契吗!!你以为我从没注意到你看着他时两只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眼神吗!”

“我没有!!”她尖叫。头被踢得发昏,她忍着昏厥般得晕眩一次次用手勉强遮挡着自己身上的要害:“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事!!!我们没有!!”

“我们,”他大笑起来,兴奋道高亢:“你居然已经开始用我们!”

“真的没有!齐生!!真的没有啊!!你停手!!我刚小产你停手啊!!”血从身体里流了出来,她感觉得到,同小产那天一模一样的感觉,却更加汹涌。她痛到想哭却一点泪也流不出来,只死命挣扎着,大声尖叫着,试图引起外面路过的人的注意,但此时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像座坟墓。

她绝望地想起隔壁那家今天出外吃饭了。

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叫声和挣扎正让那个男人越来越亢奋。

“齐生!求求你!!住手啊!!”肩膀上再次被踢了一脚,她趁势用力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却被他猛一使劲一脚踢在了胸口上。

一时几乎窒息,她躺在地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此时那男人沉重的身体突然朝她身上压了过来,在她绝望的眼神中撕开裙子顶进了她流着血的身体。巨大的慾望几乎将她身体完全撕裂,她张大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唯有眼泪终于从眼角处滑了出来,她耳朵里又听见了钟摆三年如一日的滴答声。

整整齐齐,分秒不差,同他进出在自己体内的节奏一样。

疼痛,单调循环的疼痛,剧烈无比的疼痛。

“啊!!!!”她终于叫了出来。

无比巨大的尖叫声,撕破了钟摆单调嘈杂的节奏,如同一把锉刀。

这声音令她身上那个男人突然间全身抖了一下。同时进出在她体内的动作也停止了,那蓬勃的慾望如同石头般静静停留在她体内,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突然喷射,痉挛。

男人的身体亦在痉挛,一张脸由最初兴奋地通红变成酱紫。

然后发青,他瞪大两眼看着她,嘴里咔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

哦,是了。

男人的心脏一直都不太好。

此时,他必然是在问,我的药,快给我去拿我的药。

女人沉默了下来,似乎身上的疼痛也随之平静。她亦睁大了自己那双眼睛静静看着他。看他挣扎,看他愤怒,看他由愤怒转向绝望。

咦,原来他也是会绝望的么…

女人伸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了开来,这次竟很容易,他几乎如同一团棉絮般被她轻易推到了一边。慾望也因此从她体内滑了出来,如此细小,如此疲软。

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用自己沾满了血的脚在那慾望上用力踩了过去。

他没有挣扎,亦没有痛呼出声。

因为他什么感觉都不会再有的了。

一年后——现今。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写给喜欢它的人看,是最大的幸福。

第98章

波特曼大酒店六楼宴会厅,六桌,三十六人,人均消费三千。

自毕业后就从未集齐过的一班人今天会这么齐全地集结到这里,我想,这一点显然是促成于此的原因之一。无疑,这是一笔相当高档的消费,没算上酒水钱已花销破十万,算上的话这价钱真跟无底洞似的了,因而能白白享受这样一次消费,基本上没谁会去拒绝,即使它是毕业十二周年同学会。

林绢说,同学会是不亚于过年走亲戚的另类酷刑之一。

我的感觉没她那么夸张,不过也确实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聚会有点抗拒,因为这一个班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毕业后这十二年来,除了最初那几年大家还带着某种激情办了几次,后来类似的活动就越来越少,再后来就索性基本断了联系。正如某人所说,你一直联络的人,不用利用这种场面来聚会,你懒得联络的人,又何必为他们花时间参加这种场面上的活动。而最终,通常这种聚会的组织者都是在这一班人里混得不错的人,因而聚着聚着,往往就成了那些人的成功经历演讲会,台面上说者意气风发,台面下听者微笑附和,然后带着一肚子酸了吧唧的心思各回各家,真叫几家欢乐几家愁。

今次也是如此。

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是邵慧敏,名字和香港艺人周慧敏只差一个字,长相和她也几乎相差无几。初中三年有两年她曾是我的同桌,念书时并不风光,时常被人排挤,一半因为她的相貌,一半因为她奇差无比的成绩。听说刚毕业那几年混得也不怎么灵光,勉强考了间很差的高中后,又中途辍学了之类,因而那几年的同学会从没见她来参加过。直到最近突然接到她发来的邀请函,才知道她现在发达了,不仅如此,似乎还有种英雄凯旋般的感觉,在这么一座高级的酒店里花了这样大一笔钱把昔日的老同学聚集到一起,倒不免也令人同时有些好奇,十二年过去,大家变化都已经极大,而她现在究竟会是个怎生模样。

到酒店时有些晚,因为在家翻行头翻了整个下午。

俗话说女人柜子里总少件衣裳,别看买再多,衣到用时总恨少。直到整个房间的地板都被我的衣服堆满,狐狸急了,他站在门口用他刻薄的眼神看着我,嘬着大牙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唷,这是参加同学会呢还是相亲呢。”

我没理他。跟男人争论这种问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尤其是这种无论什么样衣服穿出门都能显摆的男人。

“其实那身裸色的最好咯。”然后听见他又嘀咕了一句,摇摇摆摆离开了。

于是我在又倒出一箱子衣服以后满头大汗地决定还是穿回第一套,那套裸色的。

你说这人是不是真的很贱,自己挑花了眼就是确定不了自己的审美取向,然后一个没事就爱拿你开涮的男人随口说一句,这决定就那么出来了。末了,在前后照了几十次镜子后还不忘跑到他面前问一句:“狐狸,真的是这件最好吗?”

“好啊,当然好,”他点头,咧着嘴笑得很开心:“远看,一坨肉。近看,也是一坨肉。瞧这一身肥肉跟衣服颜色融合得多么和谐,哦呀…”

我不知道当时我脸色是啥样的,但我知道自己迟早是会把他尾巴剁下来当围脖用的。

不过所幸选了这样的颜色,人堆里一站影子似的存在感薄弱,所以虽然到得晚也没几个人注意到。

关于这一点,你看,人又犯贱了。明明找了一下午衣服就是为了在这多年才聚一次的同学会上显摆一下,听听诸如‘呀宝珠,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呀…’之类的俗话。可是真的到了那儿,却又恨不得越少人瞧见自己越好,最好干脆就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道理呢,这一点其实说穿了,就是为了同学会上的另一个让人比较讨厌的因素——改变。

十二年,是人都会变,而且有些人改变还真不小。

有人胖了,有人瘦了,有人老了,有人漂亮了,有人穷了,有人富了,当然,更多的变化是很多人都有家庭了。拖家带口的,一口一个我老公,我太太,我孩子…‘呀多年不见孩子都那么大了呀!”“啊你老公哪儿高就?”“唷国企啊,铁饭碗好啊,哪像我家的,嘿嘿,都不好意思说,外企啊,小经理,每月也就一两来万吧,随便混混…”

看吧,这就跟逢年过节林绢跟我抱怨的东西一模一样。人这一类,无论走到哪里,攀比总避免不了。比事业,比收入,比家庭,比孩子。实在没什么可比了,那就比身上的肉,脸上的皱纹,血糖的高度。总之,攀谈攀谈,无非就是攀比着谈谈。

“喂!林宝珠!这不是林宝珠吗!”正一个人在靠窗的地方转悠着瞎琢磨,有几个人手牵着手朝着我方向蹬蹬走了过来。一胖两瘦三张笑脸,看着很熟但名字一下子说不上来,我只能跟她们一样咧嘴笑着答应:“嗯,是啊是啊。”

“啧!这么多年没变你还是老样子啊!头发长了头发长了…”

这真叫人郁闷,没得好夸,只能夸一下头发长了,同学会最悲剧的事情,想来是莫过于此了吧。于是继续讪笑道:“是啊是啊,你们也没怎么变…”

“你老公呢?”

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越怕什么来什么:“我还没结婚…”

“哦…男朋友哪儿高就?”

“我也没男朋友…”

“哦…那你现在在干啥哩?”

“还守着我姥姥家那个小店。”

“不错不错!老板娘啊!”也许是觉察到了我脸上的尴尬,她们互相看了眼以此结束了以上的攀谈,然后彼此似乎已回到了过去的熟络,一圈在我身边坐下。

“看到邵慧敏了吗宝珠?”那样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胖的那个忽然问我。

经她这一提才发觉,作为主办人,邵慧敏到现在都还没来,迟了都有半个多小时了。我摇摇头:“没看见,还没到吧。”

“那是,人家现在是大忙人啊,迟到很正常。”中瘦的那个挑了挑眉道。

“她现在做什么的?”我随口问了句。

“她啊,什么都不用做,啥都是现成有的。”

听上去有点羡慕,但更多的似乎是不屑,这让我不禁朝她多看了两眼:“…什么叫什么都不用做?”

一问,似乎让她有些兴奋起来,因为她眼里很明显地亮了亮,然后坐直了身体,挨近我道:“你不知道么,她有个很有钱的老公。”

我摇摇头。

“是个老头,”她用她自觉看不出的鄙夷轻轻咂了下嘴:“听说年纪都能当她爸爸了。““这年头找个能当爷爷的也不稀罕呐。”胖的在旁插了句,然后又道:“不过去年他去世了。““是么…”我怔了怔,因为没想到她那么年轻就已经守寡了。

“心脏病吧。给她留了很大一笔遗产,据说光房子就有三四套,黄金地段的呐,现在自己住一套,其余的出租,啧啧,光租金就够她开销的呢…”

“哦…”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什么都不用做,啥都是现成有的。不过有得有失,自己另一半没了,那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吧。

琢磨间,听见身旁最瘦那个瘪了瘪嘴道:“不止吧,上次见到她都开宝马X6呢。其实读书时就看出来了,她以后找老公必然非富即贵,果然成真,虽然年纪大了点,反正现在人也死了,钱也到手,以后情人也行新老公也行,还不是随她心意随便找找的…”

“哈哈,你说啥呢,到现在还该不了这张嘴的死德行。““我不就是直肠子实话实说嘛,又不是认识我才一天两天,是不是啊,宝珠?”

我笑着没吭声。

这些话说得确实刻薄,却也不能为此讲她们些什么,干脆就闭嘴不掺和,坐在一边看她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津津乐道,如同交流着明星的八卦。我想邵慧敏恐怕也想不到自己花那样多的钱巴巴儿把人聚集到这里请人吃饭,仍是逃不脱被人这样说三道四的结果,不过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么,这世上谁人不说人,又有谁人能够不被人所说。

但不管怎样,迟到总是个不怎么好的习惯,一转眼又过去了十来分钟,始终不见她出现,周围人已经都开始有些不太耐烦。甚至已经有人在边看表边往门口处走,此时忽然一阵高跟鞋清脆的声音由远至今,随即听见一道温润柔和的声音匆促而歉然地道:“刚才开会耽搁了一阵,路上又碰到堵车,让大家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啊各位…”

一出声便让原本嘈杂的宴会厅内瞬间静了静,可想而知这是种多么好听的声音,再被以这样婉转的语调说出来,就如同日本电视里那些无比温婉美丽的千金小姐一样。

不由得让我立刻抬头朝声音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吃了一惊。

这是张多么美丽的脸,可是这样一张明媚如初开的芙蓉般娇艳的脸上,怎么会有如此之重的丧气…

第99章

丧气,也有一说叫晦气。狐狸说,如果把生和死看作两个世界的话,那么它们间存有条界限,平时它是错开完全不相交的,但偶尔也会碰巧靠近在一起,如果遇到这种状况,就会浮生出来一种介质,他把这种贯穿阴阳的介质称作为丧气。

怎么说呢,丧气并不神秘,有时候它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在一些垂死的人的脸上,尤其明显。那是种看上去好像灰蒙蒙一层脏东西似的东西,虚浮在人的皮肤表面,看上去好像是这人气色很不好似的,灰,暗淡,界限越是接近,它看起来越是明显。

此时它异常明显地浮在邵慧敏脸上,明显得同她那张年轻娇艳的脸对比极其强烈。打个比方,就好比一块闪闪发亮的钻石上蒙了层灰,因而让人看着有种手心发凉的感觉,因为她看上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的状况都很不错,这样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出现那么重的丧气,除非,她眼下的运势差到了极点。

但邵慧敏怎么可能运势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