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怪东西。”狐狸侧过头问。

但没等我回答,便见方即真从对面的房门内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民国时的长衫,手里拿着卷书,一副那个时候儒雅公子哥的模样。

走到门前时朝周艳笑了笑,周艳似乎有些怕他,匆匆打了个招呼后便进屋了,他也不以为意,只带着一副慵懒的神情微笑着朝我这边望了过来,随后径自走到窗边,在我面前这道玻璃上敲了敲:“日安,宝珠。”

“…日安,”我下意识回了句,边把窗户推了开来。“忙完了?”

“还早,只是在找地方练习下一幕的台词。顺便想问问你,晚上有空么,一起去吃顿便饭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我不由一愣。

没等回答,便听狐狸道:“明天有个宴会用点心的急单,老板娘晚上可能没空。”

“没空是么?”此时总算发现了狐狸的存在,方即真于是将视线转向他,随后似有些失望地笑了笑,道:“可惜了,刚找到家不错的餐厅,想带她去尝尝呢。”

“不如改日?”狐狸也朝他笑笑,随后拍拍我的头:“她胃口比较大,所谓不错的餐厅,最好分量够足。”

“是么?”方即真闻言望向我,而我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已是点了点头:“那,记着了。”说着回头朝后面的房子内看了一眼,似乎是要回去,但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便再次将视线投向狐狸,有些突兀地道:“她单身至今,不会是同你有关吧。”

话一出口,自己已先行笑了起来,目光从狐狸波澜不兴的那张脸转向呆愣住的我,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你看,她又发呆了,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不然怎么说她是小白呐,”狐狸淡淡道,“傻惯了的。”

“小白?”方即真闻言再次笑了起来:“呵呵,倒也形象。那给这么傻的人打工,你就不觉得自个儿有点儿屈才么,阿离?”

“还好,比起终日套着副不知是谁的面具过活,我倒还更自在些。”

这句话一出口,便见方即真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似乎有一瞬见他要再对狐狸说些什么,却忽儿将目光轻轻一转瞥向我,微笑道:“喂,宝珠,总对男人死心肠一根,早晚会让你吃足苦头。”

“…你说什么?”我被他说得嘴角一僵。

咧着张嘴却也不知该对他笑还是做出别的什么更恰当一些的表情,恰在此时,忽见有个人匆匆从对面的屋内走出来,径直到方即真身后,如有杀气般朝他用力抖了把手中厚厚一摞纸:“真哥,他们说这是你要求改的,是不是??”

“对。”目光仍停留在我脸上,方即真直起身淡淡应道。

“为什么要改动那么

大,我记得你的职务是演员才对。”那人显然有些气急,对方即真说话的口吻是我从未在剧组那些人身上所见过的无理。

方即真倒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微侧了侧对他笑道:“原也确实不该做那么多改动的,刘编,但我仔细研究了下整个剧本,感觉问题还是蛮多的。”

“比如??”

“比如,你那些对白实在拗口,太过装腔作势,应该改得顺嘴些通俗些。还有,张庭这角色是落难的富家少爷,难免有些公子哥的脾性,你这角色的设定是不是再改改,太温吞了,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最重要的是第二十四幕我跟娟娟的对手戏,未免也太过平淡。”

短短几句话,一句比一句更令那姓刘的编剧脸色难看,直到最末那句,我几乎以为他握紧了拳头要一拳朝方即真那张微笑而美丽的脸上挥过去了。

但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微微喘着粗气忍耐道:“如果改动那么大,势必要拖后进度。”

“没关系,为了剧出来漂亮,多拖几天也无妨。”

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完,眼见刘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身子一转在那男人僵硬的肩膀上轻轻一搭,敛了笑正色道:“况且,你的这整个本子是多么精彩,我当时一看就爱上这个角色,无以伦比,几近完美。难道你能忍受被那一点点很快就能除去的瑕疵连累了这整部堪称经典的佳作么?”

这几句话竟奇迹般让那原本面色已怒得发黑的编剧激动了起来,跟变魔术似的。

我见他定定看着方即真的脸嘴里轻轻咕哝着什么,随后手用力一挥,目光灼灼地坚定道:“改,必须改。”

“那就交给你了。”方即真嫣然一笑。

随后朝我轻轻摆了下手,便同那编辑头肩搭背如亲兄弟般说笑着离去,留下我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呆,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狐狸在我身后静静说了一句:“多好看的面具,几乎该忘了自己原本是副什么模样了吧。”

我因此而回头望向他,脱口道:“人都爱戴面具的,妖怪也是。”

“是么。”他看着我笑笑。

“譬如你脸上带着这样一张面具,几乎都让人忘记你原本狐狸的模样了。”

他闻言嘴唇微微一抿。

于是我立时后悔起来。嘴唇动了半天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弥补,正低头苦恼着,却突然被狐狸扯了下衣服。

我立刻抬起头望向他,便见他朝窗外努了努嘴,似见到了什么特别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般,一双眼绿得微微发亮。

于是我立即循着那目光朝窗外看去,随即见到冯导正自秦奶奶家出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似有些疲劳般不停捏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

片刻后见他在房子边上那块石墩上坐了下来,右腿朝左腿上一搁,突然掐住了嗓门如同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般拍着大腿对着手机那头怒骂起来:“我说你啊,怎么搞的,要老娘说多少次才懂啊,那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一大老爷们不给我解决掉。什么?说我有病,你他妈才有病,你个神经病…”

说到这里,手机突然啪的声掉落到地上,他身子因此而猛地抖了抖。

此时立在门内看样片的制作人闻声从门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问他:“老冯,怎么了,跟谁吵架呢?”

他有些茫然地朝她看看,想说什么又一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然后挠挠头将手机拾了起来,一边摇着头慢吞吞朝屋里重新走了进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见他背后伏着头似鼠非鼠,似貂非貂的东西,黄澄澄的一团挂在他背上,两只细细的爪子勾着他的肩,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微微摆动着细细的身体。

“咦!黄…”黄皮子三字还未从嘴里说出,被狐狸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闭嘴朝他看了眼,于是他松开手道:“别多看了,这几天的事多到做不完,别人的事还是少管。”说完转身径自朝外走去,我正要跟上,却还是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因为我无法不去想起昨天张兰对冯导说过的话,她说冯导一直都被黄皮子缠着。

原本我以为她是在装神弄鬼,但此时看来,却竟是真的。

是巧合么?

还是她真的有通灵的本事。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不安,因为忍不住又想起她后来在秦奶奶家后窗时所说的那番话,那番关于一个吊死鬼的描述…如此简单却又鲜活到阴森的描述…而可巧的是,偏偏当夜周艳又说她见到有人上吊。虽然后来被证实那是假的,也许是仅仅只是她做的噩梦,但两下一经联系,难免令我有种无法名状的不安。

正这样胡思乱想间,忽见那黄皮子扭头朝我方向看了一眼,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随后整个儿忽地消失了,我看到冯导如释重负般直了直腰,精神忽起地抬高声音大声道:“第七幕准备,小张,西厢房里那口柜子修得怎么样了?”

“昨儿晚饭前就已经把门装好了。”西厢房内有人应。

“那就好,这年头这种样子的好东西不多见,你仿真度可得弄得高点,免得一上银幕就露陷了。”一边说,他一边带着众人朝秦奶奶那间看风景的小房间内走了进去,片刻里面静了下来,隐隐能听见演员念台词的声音,窗口处有几个偷溜进来的邻居趴在窗户口朝里看着,回头瞅见我,便示意我过去看,并用嘴形对我讲:是程杰伦!

我笑着摇摇头。

便转身要朝回厨房,不料刚一迈步便猛听见冯导那巨大的嗓子里骤地爆出声粗话:“我操!!我他妈操!!什么玩意啊这是!!什么玩意啊!!”

而随即窗户口那几人一下子触电般朝后退了开来。

随着屋内一阵炸开了锅般的尖叫声,我见到那几人像看到了什么无比令人骇然的东西般苍白着脸朝弄堂外奔了出去,与此同时屋内的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奔了出来,有几个女人更是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哭,有的干脆吐了起来,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隐隐听见他们巨大的惊叫声里夹杂着死人,尸体之类的字眼,不由得令我重新跑回到窗口前。

此时一大群人从弄堂外涌了进来,包括守在外面的保安。显然是被那几个仓皇跑出去的人给叫进来的,他们瞬间把对面那栋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原先从屋里逃出去的剧组成员也重新装起胆子跟着靠近了过去,但也仅限于门口和窗户处,随后踮着脚朝里张望,亦有几个胆大的跟着保安朝门里走了进去,不出片刻,便听到更多的惊叫声响起,此起彼伏:“天哪,怎么这么惨啊!”

“他到底是谁啊…”

“死了很久了吧…要死了…哪个变态下的手!怎么那么惨啊!”

“啊呀…那件绿绸袄子!该…该不会是后勤老杨吧?!”

“呃…是啊,这两天一直看他穿的这件啊!!”

第144章 小棺材八

警方大约在二十分钟后彻底封锁了这个地方,两旁弄堂的出入口都被封死,相关的剧组人员被集中在二楼接受警方盘查,狭窄的地方待不下所有人,于是导演制片以及比较大腕的演员便暂留在我店里,因而我的店这一整天也就只能歇业。

又见罗警官,他一看到我就是那副“果然又跟你沾边”的表情。

天可怜见,这次我仅仅只是凑巧住在命案现场的对面而已,但当我凭着同他认识的关系,在被清空了的弄堂内走到西厢房那处墙壁边,踮脚望进秦奶奶房间那道窗里时,一眼见到里头的景象,虽然自持也算是见多识广,仍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那里原本空落落的房间正中,端端正正摆着口橱。

就是原先靠墙摆放着的那口缺了门的雕花壁橱。此时两边的门已被修好,一扇半掩着,一扇敞开着,从敞开的那扇门内可以清楚见到有个人“蹲”在里面,说是蹲,其实是弯曲了身体被挂在里面,就像件皱巴巴的衣服一样,因为整个身体的水分似乎全都蒸发了。

这令他全身皮肤松松垮垮垂挂在骨骼外,被一些肌肉勉强支撑着,一眼看上去非常瘦小,仿佛完全不是个四五十岁的成年人,而像个儿童一般,因此轻易便被一支衣架给悬挂在壁橱内。

架子勾着它身上那件颇为刺眼的碧绿色袄子,那颜色令它整个儿看去如蜡一般枯黄,突出的颈椎骨连着垂到胸口处那颗异样庞大的头颅,摇摇欲坠,因而令脸上那双直愣愣圆睁着的眼睛有时看上去仿佛有生命般,时不时会在有人走动时闪过一丝光,在那张被皱纹挤出种怪异笑容的面孔上,如移动般忽隐忽现,几乎能让人感觉出一种叫做“视线”的东西。

“似乎每次见到你,必然能遇到一些特别诡异的东西。”正屏息观望得仔细时,身后冷不丁响起罗警官的话音,将我给惊得一跳。

匆忙回过头,便见他正若有所思在朝屋里看着,也不知道是同我一样在打量着那具形同木乃伊般的尸体,还是在观看着里面取证人员小心翼翼的动作。于是苦笑了下,我道:“只不过是碰巧住在这附近,罗队。”

“开个玩笑。”他闻言朝我笑笑,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把,“你怎么会跑这里来偷看,瞧脸色难看成这样,晚上可别做噩梦了。”

“确实有点后悔。刚才听他们说得有些好奇,所以忍不住过来看了,现在想来,还不如不过来看,这死人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岂止是可怕。”轻轻咕哝了句,他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朝这房子指了指:“说起来,记得这房子以前也发生过一桩有些诡异的事,你应该是记得的吧。”

“你是说秦奶奶么?”

“对,我看过法医的报告,说是她死了半年才被人发现了尸体,按说,那尸体都该烂得差不多了吧,可是外表却保存得堪称完好。更有趣的是,还有人声称那半年里见过她在市场里捡菜皮,你说,这多有意思…”

“嗯,这我也听说过。”我点点头。继而补充了一句:“但我是没有见到过。”

他倒并没有关心我说了什么,只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摸了摸下巴再次望向窗内:“但眼下这具尸体,状况却更为让人费解。”

“是么?”

“当然。你看,这具尸体的样子让你想到什么?”他用套了手套的手敲了敲窗玻璃。

“木乃伊。”我不假思索道。

“确实很像木乃伊。但你知道一具尸体从刚死到木乃伊化,需要多少时间么?”

我摇摇头。我又不是百科全书,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通常情况下需要几个月,如果环境特别干燥通风的话,也许会稍微快一点。”

“那他已经死去很久了么?”我问。但心里却不由思忖,若这个尸体真的是刚才听他们所说,是剧组后勤部的那个姓杨的人,那么他死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天。

而随后罗永刚的话亦证实了这一点。

他听了我的话后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死去了很久才会变成这种样子,但从尸体的僵硬度,眼睛,还有身体剩余的器官等等,这些非常单纯、不需要借助任何复杂的实验室仪器便可看出的是,这人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天。”

“一天时间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我不由脱口问。

“这就是欲待解决的谜了,”他从窗内收回视线,望向我道。“或者在那些人里找出凶手,由他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那些人里,你是说剧组那些人么?”

“没错,尤其是昨晚留在这房子里的人,他们的嫌疑最大,也最具备作案的时间。”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道:“但昨晚午夜后他们都几乎没睡,应该是没什么作案的时间吧。”

“昨晚午夜后他们几乎没睡?”这话令罗永刚登时感兴趣了起来,他露出一丝笑看了看我,朝我点点手指:“我就知道有你在,你必然会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东西,那昨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一晚上没睡的?”

我望着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本来若我不说,他们组里的人也会对他说,现在被我说了,只怕我又要同这案子纠缠不清了。但悔则悔矣,已是晚了,只能强打了精神将昨晚我听见的,以及今早所发生的事简单同罗永刚说了一遍。

他听后蹙眉怔了片刻,随后似有些好笑般扬了扬眉,望着我道:“看到有人上吊,但第二天那个上吊的人跑来上班了么?嗯,看来这宅子的磁场还当真是奇特得很,你说是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看着我的眼神那种眼神似乎在说,除了每次总能在一些诡异的命案里碰上我,原来我还同一间那么诡异的房子住得那么近,怪不得磁场也如此诡异,真是很难不将我同它们都联系到一块儿去…

想着不由头微微痛了起来,我正要寻思离开,他却忽然看了下表,先行告辞道:“不同你多说,差不多该去同那些人聊聊了。”

我对此如释重负:“那好,不打扰你了。”

边说边看着他大步朝秦奶奶家中走去,直等到身影彻底看不见,方才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快步往自家店里走去。

此时我店周围一圈也已被警方和保卫封锁。

有不少人想过来凑热闹看明星以及命案现场,皆被警戒线挡得远远的。唯有媒体颇为难缠,有些人干脆爬在对面的树上和房梁上,用长长的炮筒般镜头对准我店里观望着,时不时嚓嚓数声快门声响,起起落落,狐狸由此而将百叶窗全部拉了下来,挡住了光线,也挡出了略微一点清净。

却亦因此而令店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冯导和制片神色肃穆地坐在靠角落的餐桌前低低私语,程杰伦和方即真两名最大的大牌各居一处比较隐蔽的角落,同私下比较交好的人际圈子围坐在一起。他们似是在闲聊,却都目光有些飘忽和不安,尤其是周艳,一张脸比原先更苍白了些,如惊弓之鸟般紧挨着罗娟娟坐在靠窗的位置。相比,罗娟娟倒是有些无所谓的样子,慢慢喝着茶,眼睛不时朝收银台里的狐狸瞥着,我便在这样的状况中走进了店里,而随着我进门时头顶铃声咔啷阵响,那些目光似不约而同般一齐望向了我。

这不免令我有些尴尬,正要往狐狸身边跑,便见角落中那位冯导招了招手,对我道:“小妹,你过来下,刚才那位罗大队长是你朋友么?”

我迟疑了下,摇摇头:“不是,只是认识而已。”

“那有没有方法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杀的呢?要调查多久的样子?”

“这个他们是不可能告诉我的,但既然有人死了…怕得有段时间吧。”说着,不等那男人再说些什么,我头一低便朝厨房里钻了进去。

耳边听见他有

些气闷地咒骂了一声,随后道:“从仪式那天起就出不吉利的事,早该知道那女人一出现,必然会要有倒霉事发生。”

“冯导,谁让您上回惹了人家呢。”

“放屁,我有惹过她么?是她不请自来要给剧组卜凶吉,后来被抓进局子里,那纯属她自己犯的诈骗罪,罪有应得好么。”

“万一人家不那么认为呢。”

“嘿我说你小子!在说眼前那桩要命的命案,你没事给我扯那神婆做什么。”

“…那不是您刚才…刚才…”似乎是想说,那是刚才导演他自己提到神婆在先,但兴许是很快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会惹导演发怒,于是那名一直在同冯导说着话的男人讪笑了两声,闭口不再吭声。

此时听见外面那位制片人招呼我道:“老板娘,来点热的点心和奶茶,无论什么样都行,每人一份记我账上。”

我应了声。

便开始忙着张罗起来,而随着厨房里嘈杂的声音传向外面,我听见冯导在静默了半晌后,又开始按捺不住地针对张兰,以一种忿忿的语气骂骂咧咧说了起来。

自他口中可以看出,那个张兰并非如她自称的是什么博士,也从未在大学里教过书。那都是她为了骗取别人的崇敬而编造的。

她也根本没什么阴阳眼,一切神神道道的东西无非是她同合伙人一起搭档制造的骗局,专门挑选那些有钱又单纯的人家骗,久了倒也被她混出一点名气,这名气让她混进了娱乐圈,于是骗得的钱便是成倍递增。但后来在冯导的剧组里时,不慎骗术被拆穿,而恰在此时警方已留意到了这个人,并对她展开调查,此后不多久便以诈骗罪将她逮捕,判了两年刑。

没想到出狱后她竟又重操旧业了,真是无可救药。偏偏她一出现还又再次盯上了冯导,并在那之后发生了这么倒霉而可怕的事情,怎不令冯导感到心烦意乱。

说到这里外头再次一静,可能是都不约而同地又想到了那具蹲在西厢房壁橱里的干尸。

我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中将奶茶和点心一一送了出去,颇有些不自在,幸而狐狸在边上递着杯碟,他所经之处总能引来无数若隐若现的视线,他们观察着他打量着他,于是我的自在不自在,也就渐渐成了隐形。

那样一阵忙碌后,我见右手处那名今天同方即真争执过的编辑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老杨人一直都那么厚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仇人啊,不知道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会让他死得那么…那么…”说到这里竟是说不下去,可见那尸体的可怕,竟是连一个舞文弄墨的文人也恐惧得一时无法组织语言去形容。

“是啊…”他的话如一粒石头在原本平静的湖面里激起细细一层浪,很快其他人也开始叹息起来,并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多好的一个人,这两天道具材料没预算够,全是他给想办法尽快弄来的。”

“是啊,还总是帮忙跑腿…”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惨…到底会是什么人能下得了那种毒手呢…”

一时东一句西一句,那死者的好处似乎怎么也说不完,每说一句便让人脸上的惋惜和不安增添上一分,直到突兀间轻轻一声嗤笑,在这原本肃穆又悲哀的氛围骤地如小针般刺了一道。

于是瞬间所有人的目光便朝那方向转了过去。

便见罗娟娟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斜靠在窗玻璃上,嘴还因刚才的嗤笑微微歪斜着,一双眼帘适时低垂了下来,却又似有些不太甘心就此继续沉默下去,便在忍了片刻后直率道:“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好吧,纵然死者为大,他不是昨晚上还吃过小田的豆腐么。”

小田是名长得不起眼的小小后勤。在听到罗娟娟的话后脸微微一红,更在众人目光因此而转向她时,几乎将整张脸都缩进了脖子里去。

登时整个店面里气氛变得异样古怪起来,而众人也彻底失了说话的兴致,只僵硬地沉默着,一时四周静得几乎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清楚。我在这样糟糕的气氛里匆匆将最后一副碗筷摆好,随后想赶紧从这里离开,岂料刚转过身,手腕突然被一旁的周艳抓了一把。

她冰冷的手指吓了我一跳。

意识到自己抓错了对象,她赶紧收手重新挽住了罗娟娟的胳膊。而这时我突然听见她刚才两眼紧盯着的那个方向传来阵奇怪的声音:“咯…咯呃…咯!”

听上去像是谁噎着了,回头看去不由一愣,因为我看到原本好好坐在位子上同制片低声说着话的冯导,此时如同只公鸡一样拉长了脖子,一双眼朝上翻着,嘴微张,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这张嘴里发出来的,他那样咯咯地叫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身旁的制片正涨红这脸在扯他衣袖。

随后突然猛地一拍桌子他跳了起来,伸手朝前一指,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对着谁用力一瞪眼,掐着嗓门从嘴里发出一叠声谩骂:“我操你!神经病!你个神经病!”

骂完扑通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随即抬起头,在周遭人起身朝他投来的那种惊恐而不知所措的目光下,茫然地抬了抬眉毛:“你们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声音已然恢复到他原来的样子,但似乎不仅是我,连周围的人也都看到了,在他肩膀上隐隐露着半只黄绒绒的头,看上去像老鼠又像貂,却又比那两样要大得多。

“黄…黄…”有人指着那东西似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那东西在听到狐狸的脚步声后,便朝着此人露出丝诡异的笑脸,随后倏地下不见了,只留冯导那张茫然的脸对着众人,显然完全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状我不由慢慢咽了口口水,随即见到狐狸站在厨房门口朝我招了下手,便立刻跟了进去,而店内再度寂静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在低头用心吃着点心,只有那制片僵硬着一张脸望着身边的冯导,欲言又止,似乎一副要快哭出来的样子。

第145章 小棺材九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同狐狸一样是会修炼成精的,通常蛰伏在乡村里,离现代化气息越远的地方越容易碰到它们。但印象里它们远没有狐狸精那么诡黠,也不如狐狸精那么善于变化,所以一般情形下,它们成了精后只会在寄居的地方闹出一点动静,或附身在阳气比较弱的人身体内折腾折腾,等讨得了必要的供奉便会安静离开,是非常谨慎的一种妖精。

因此,像刚才那只一样堂而皇之地在冯导背后现形,那可是极其罕见的。我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见到它了吧,从它那会儿的眼神便可看出,这必然是它故意所为,并且还当着狐狸的面,却不知是故意挑衅还是有着别的目的。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跟着狐狸进了厨房。

本以为他把我叫进去是要同我说些什么,却只见他翻箱倒柜地在厨房里胡乱找了一阵,随后翻出了一些茶叶似的干草,墨绿色厚厚一把,将它们倒进锅里灌上水,开足了灶火烧了起来。

怎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烧茶喝的呢?

见此情形不由令我皱了皱眉,但随即,我闻到那从锅子的热气中逐渐散发出来的气味并非像是茶叶,它非常浓烈,应是香的,但同一种辛辣的味道缠在一起,便令这香气变得非常古怪。

“你在烧什么??”于是忍不住问道。

狐狸没有回答,只轻轻朝我瞥了一眼,一副‘等着看便是’的神情。我便只能在一旁耐心等着,直等到那口锅中沸腾出的热量渐渐将周围的瓷砖蒙上一层水汽时,见狐狸从灶台上跳下,走到一旁偏窗处将那扇灰蒙蒙的窗又朝外推开了点,随后照着缝隙处朝店堂内看了片刻,复直起身,挑了挑眉道:“果真如我所料,是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听他这样说我不由凑过去看,见他目光所指之处正是冯导的位置。

那男人正徘徊在角落里打着手机,面色很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会儿实在忍耐不住了,他欲哭无泪般对着手机内的人道:“王局长,我骂你?我怎么可能骂你?我上午到底啥时候给你打过电话呢你倒是给个话啊…”

话还没说完,对方显然已经将电话挂了,他呆呆对着自己手机看了片刻,低低骂了声娘。随后坐回到制片身边压低了声音同她开始谈起了什么。这时刚好背正对着我,于是我见到他背上那片衣服朝上隆起微微一点弧度,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钻着,时不时的随着他说话动作而一阵波动。

随后那东西似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是薄雾般的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一种颜色。朦朦胧胧自冯导的脖子处直至他腰的地方吸附着,时而波动一下,便似乎整个儿膨胀了一点,这时就会看到冯导用力地捏一下自己的脖子或者肩膀,一副关节疼痛的样子。

“这就是那只黄皮子么??”见状我不由再次问道。

狐狸闻言朝我笑了笑,朝我咧出一排白亮亮的大牙:“黄皮子怎会是这种样子,不过要说是,倒也未尝不可,它原是一只被执念生成的黄皮子。”

“…什么意思…”我被他的话绕得有点糊涂。

狐狸将目光再次朝窗外投了一眼,随后道:“这东西叫念蛊,本是无形无状的,但随着人执念的加深,便会渐具规模。看他身上这一只恐怕没个把年头是形成不了的,也不知是招惹了谁给下了这样的蛊,此时我只有用苦艾草熏出的味道才能令你窥到它原形,但长此这样下去,只怕他早晚会连骨髓都被这东西给蛀空。”

“是吗?!”他这话令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黄皮子附身,却没想到被狐狸这一说,竟得到这样一个真相。“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也许吧。”狐狸看了我一眼,“但无论怎样,你少理会便是,蛊这东西最是烦人,若沾上边不知以后会引来些怎样的麻烦。”说到这儿,忽低头弹了下我的额头,将我从原先惶恐僵滞的状态中弹醒了回来。“啧,发什么傻呆,早知不该告诉给你听。”

“那我总会问到你肯说为止的。”我咕哝。

他再弹了我一把:“因而你也别去多想什么,晓得你这小白总是不知便罢,知道了难免纠结半天。要想想那种人所处的世界纷乱复杂,遭遇到这种事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你只需记着这点就是了。”

“知道啦。”

一边应着,我一边又不自禁朝那导演望了过去。此时难免带着一种有些悲哀的感觉,仿佛面对着一个濒临死亡的重症患者,明知他死期将至却也只能袖手旁观,这种滋味实在是相当不好受的。

“呐…狐狸,我在想…”于是不由自主的扯了下狐狸的袖子。

他似知道我想说些什么般朝我咧嘴一笑,然后朝我做了个‘一边玩儿去’的手势。

恰在此时外面人叫我添饮料,我便悻悻然提着茶壶走了出去。刚出厨房,便见店门口有人在争执,原来是周艳受惊后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罗娟娟差自己助理去给她买些药来,但助理却在店门口被警方挡住了,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于是双方由争论陷入僵持,甚至罗娟娟也亲自加入了进去,这大明星持着同警方高层有朋友的关系,所以说话很是不客气,将两名拦在外面的年轻警察说得面红耳赤,乃至见到罗永刚过来,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罗警官,您看看您的下属,这也太不人道了吧,连药都不让买!”

“是什么地方不舒服,我可以找人给你们代买。”毕竟是见惯不怪,罗永刚不温不火两句话便将罗娟娟的气焰给轻轻压了下去,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周艳,问:“那倒是,你胃不舒服胸口也不舒服,那该买哪种药呢?”

周艳见状红着脸垂下头,也不吭声,只是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周围的人同样沉默着。自他们见着冯导身后的黄皮子以后,就一直那样沉默着鲜少再有人说话,似乎连那起命案都给忘了似的。此时见到罗永刚进店,似不约而同轻轻松了口气,一声不响等着他过来问话,那种急切想离开这里的神色几乎呼之欲出。

罗永刚静静观察着他们。

我想他必然比我看得要仔细得多,并带着他的某种目的,不放过这里任何一人脸上细微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