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突然又径直落了下来。

因为我身上那股原本激荡而起的力量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见到狐狸从方即真身后闪现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面前的时候。

我没在他脖子上看到任何伤痕,他全身干净得纤尘不染。

“狐狸…”呆看了半晌我才从喉咙里滚出这一点声音。他低头望着我,似乎有些叹息般低声说了句:“蠢材,你倒真叫我意外。”

“…你没死…”我依旧呆看着他,似乎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一旦清醒便会被打碎的梦。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低哼了声,便再道:“刚才要真亲手杀了他,你无论多少辈子都完了…”

话音未落,突然身形一转反手将方即真骤然袭向他的动作抵住。

转身霎那我看到一条条长尾自他身后卷过,九道长尾,带出道宛如长虹般的轨迹,将方即真身上突然间绽出的一道暗光蓦地压住。随后一扬手朝方即真额头处用力一拍,他厉声道:“你忘了当年你曾对我说过些什么吗!”

这句话一出,方即真同狐狸交缠在一起的那只手骤地顿了顿。

随后猛地抽了出来,他倒退两步望了望狐狸又望向我,随后忽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手反转到背后,慢慢提起,将一团漆黑色的雾气从后背抽了起来。随后望着它轻轻叹了口气:“当真是厉害东西,一不留神,便能连我的身也上。”

那雾气不停地在他指间扭动,并朝着狐狸手的方向剧烈挣扎。

因狐狸手指一转,掌心间多了副鲜红的小棺材。

环绕在手上的绿色火焰烧灼着那口棺材,仿佛烧灼在那团黑色的雾气上,随后那团雾气也轰的下熊熊燃烧了起来,片刻间在方即真的手里烧成一片暗绿色的浓烟,被他手轻轻一抖,四下碎散了开来。

“你不打算留着那东西么。”随后他望着依旧在用手里的火烧灼着那口小棺材的狐狸,淡淡问他。

狐狸笑笑,手掌合拢,便听卡拉一声脆响,将那口棺材碾得四分五裂,手上的火亦在同时熄灭,他轻甩了下手,道:“不打算。”

“那多可惜,有它在,总比带着一个拖油瓶强得多。”说着,方即真望向我,嘴角微微扬了扬:“你该看出他其实是能对抗我同那个东西的吧。”“但,为什么要装死呢?”他接着问,目光转向狐狸。

狐狸再次笑了笑:“你明知故问做什么。”

“因为他要你死在我手里。”于是方即真再次对我道。

我听着他俩的对话由始至终没有吭过声。

很累。

最初的惊诧。

之后的惊喜。

再之后的疑惑。

再再之后的…恐惧。

随着他们越多的话从问答间说出,那恐惧令我肩膀微微一阵抖,直至听见方即真最后那句话,于是我将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狐狸,问:“你要我死在他手里,真的么?”

我想狐狸也许会像以往那样什么也不回答。

那样其实也挺好的,有时候问题不一定要答案,我亦并不是个对答案特别热衷的人。

但他点了点头,坦然道:“是真的。”

“…为什么。”我再问,一边咬了咬抖个不停的手指。

它们总是这样抖个不停,也许是刚才的伤开始让它们感到疼痛了。

“因为…”

他又要回答我了。

我的手指由此抖得更加厉害,连牙齿用力的咬也无法阻止它们。

但所幸,没等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我突然听见一阵有些奇特的铃声从窗外飘了进来。

那声音阻止了狐狸继续往下的话音,并且在骤然间他根根尾巴都笔直地竖了起来,甚至连方即真也一改之前的神情,眉头蹙起,同我一样迅速朝着窗外方向望了过去。

随后我见到窗外一道苍白色身影由远至近朝着这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踏着空气而走,这样一副景象我是第一次见到。

手里提着样东西,随着它脚步声铃朗作响,随着距离的接近,我意识到那是把锁链,锁链另一端系着个人,那人在它身后慢慢跟着,全身漆黑,如同道影子。

直至距离再次接近,我呼吸一下子顿住。

因为那影子般的人不是别人,竟是铘,全身被用漆黑的裹尸布所捆裹得严严实实的铘…

他垂头径直随着那白影朝前走着,此时突兀从窗外卷进一阵冰冷的风,风里隐隐有人在念着什么:“道道道,离魂道,人走人道,鬼走鬼道,不人不鬼尸行道…走…起…”

第167章 小棺材三十一

小时候姥姥曾带我去过一座庙,大约坐了三天的火车和一天一夜的长途车,那是座位于深山里的小庙。

庙的名字早已记不清,只记得那天姥姥让我穿着鲜红色的衣服,而她带着一大包鲜红色的蜡烛。带我进庙时那间不大的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他们低着头匐在地上,像是在膜拜着什么,面前点着跟姥姥带的一样的红色蜡烛。

之后我见到他们膜拜的对象,是个年纪不大的僧人。

他闭眼躺在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别人的尸体,所以记忆特别深刻。至今依旧记得他面孔发青,两颊凹陷的模样,嘴唇是淡淡的紫色,看上去像是睡着,但即便我当时年纪那么小,见到周遭的气氛也已明了我所面对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僧人身上缠裹着一层黑色的布,从头到脚都缠着,只露出他的脸。布上用金粉写着很多字,仿佛鬼画符一样,我看到一个年纪很大胡子雪白的老和尚披着鲜红的袈裟,在那条黑色布上不停地写着那样的字。之后我被姥姥按在了地上,和周围人一样弯腰朝下匐着,额头贴着地面冰冷的砖头。

之后我闻到了很重很重的香火味从那张香案的方向传了过来,和尚开始念经,周围人则一个劲地磕头,但那些声音之外,我听到有一些奇怪的哼哼声从香案处传来。

只奇怪的是,似乎周围其他人都没有听见,包括我的姥姥,他们只一心闭着眼在和尚的诵经声里磕头。于是忍不住悄悄抬头朝那方向看去,随后见到那原本死气沉沉躺在香案上的年轻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头微微抬起好像挣扎着想要朝我看。

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我张着嘴对着那副景象看得发了呆,但随即我后脑勺突然被姥姥用力一拍,便垂了下去。等再抬起时,那和尚依旧同原来那样死气沉沉地躺着,似乎我之前所见是个幻觉。

但它所留在我脑中的记忆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而之所以现下突然间又想起了这些,是因为此时铘身上裹着的那层黑布,同我记忆中那条裹在年轻和尚尸体上的裹尸布一模一样。

甚至上面用金粉写的字体也是一样的,因而在见到的一刹那,我便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和尚,他那张青色的脸和发紫的嘴唇…这令我登时忘记了那个苍白的无常已距离这房间越来越近,只慌乱地看着铘露在那层裹尸布外不见一丝表情的脸。

我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显见原本束缚住他和无常的那道丧魂天灯阵已不再起到那个作用,但他为什么会以这副样子跟随在无常的身边,还被它用那样一根粗而长的铁链给拴着。他不是说过么,纵然凑齐二十七道丧魂,又能拿他怎样。

但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脑子里正因此而乱作一团时,突然楼梯口蹬蹬一阵脚步声响,随即见到那姓赵的道士喘着粗气从楼下奔了上来。一眼瞥见窗外情形,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气,随后匆匆跑到窗边将窗户关紧,咬破手指在窗玻璃上写了些什么,边写边道:“他告诉我你们会在这里,那位麒麟神爷。他要我告诉你们天灯已开全,无常着了道,被走尸的控制了。现在一路寻到这里,便是为了取你的命!”

说着将那血淋淋的指头朝我点了点。而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听狐狸冷声道:“他怎么会搞成这种样子。”

听狐狸这一问,赵道士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

这当口窗玻璃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紧跟着我看到一层薄薄的白气随着窗外那无常身影的逼近而在玻璃上凝聚了起来,并因此而令玻璃出现一些细碎的裂缝。

裂缝到赵道士的血迹处停止,转而扩散到墙面,于是赵道士转身迅速在边上墙壁上也写了几个字,之后便从腰上系的一只布囊里取出把雪白纤细的如意,用自己的血将它濡湿了,朝窗把上用力一插,便见无常原本几乎已碰到窗上的手停了下来,扭头慢慢转向四周望着,像是一瞬辨别不出了方向。

见状这才平静了些气息,赵道士回头望向狐狸,面色有些阴沉地道:“麒麟大神用他的煞气替我挡了一劫,所以,被无常勾去了精魄…”

“替你挡劫?”闻言狐狸眉梢轻轻一挑,似笑非笑道:“啧,我至今倒还真没见过那只麒麟有替人挡煞的善心。”

“你不信我,我也不指望你信我,”似乎早料到狐狸会有这样的反应,赵道士没打算继续为此多说些什么,只低头用力擦了手上的血迹,继续道:“你没在那边,所以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是怎样一种可怖,此后若是侥幸能助你们逃脱这劫,我是必然要还俗远离这片是非地的了。”说罢,一抬头见到靠门处所安静站着的方即真,他有些诧异地怔了怔:“方即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眉头一皱,像是要再说些什么,却因窗外飘忽而来一阵清脆的铃音蓦地住了口。

随后低低咕哝了句:“引魂铃么?!”那瞬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皱眉望着窗外那仍静静浮在原地的无常,喃喃道:“当时也是这样的铃声…于是这东西一下子就动了起来,一口气吞吃了二十七道死人的魂魄,杀心起,便连我这活人也要吞噬…”说到这里突然窗上咔的声巨响,一道极长的裂缝陡地在玻璃上清清楚楚显现了出来。

见状赵道士条件反射地伸手朝前猛地一挡。

显然他以为是无常闯了进来,但无常依旧在外面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反是窗上那柄如意被他这动作一撞突地从窗栓上跌了下来,顷刻碎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里头突地一道血色的东西发出嘶的声啸叫直飞而起,见状我听见狐狸气急般低低一声咒骂,随即身形一闪如电光般朝那东西冲去,却哪里来得及。

手指还未触到那红光的末梢,它已笔直飞入头顶的天花板内,这当口那上面突然扑勒勒一阵响,随即就见十来枚铜币从那上头跌坠下来,落地刹那,那道窗啪的声爆裂了开来,扑面一团散发着硝烟般气味的冷风,夹杂着雨丝和碎雪,同外面那原本静止不动的无常一起蓦地朝着屋内冲了进来!

“跑!”我听见狐狸扭头朝我大喝了一声。

我下意识便要朝后退,腿却似一瞬间僵掉了,甚至全身的力气也似乎半点都无,眼看着窗外那苍白的身体朝着我的方向直探而入,正急得脸憋到通红,被方即真一旋身抓着我肩膀便朝门外直抛出去!

一头跌倒在门外,身体和四肢方才恢复知觉,忙爬起身想往楼下跑。但目光匆匆朝屋内扫过时,却突然被里头突兀间正发生的一幕惊住了两脚。

我见到赵道士不知几时到了狐狸的身后。

很近的距离,以狐狸这样谨慎的一个妖怪,平时断不会轻易让人如此接近的一个距离。

只是他此时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窗口处那试图朝我追来的无常身上,因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便连那赵道士突然扬手朝他甩去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察觉。

眼见有什么东西从那道士手里直飞而去,径自朝着狐狸脑后方向闪电般刺了过去,我不由一声大叫直冲回房里:“狐狸!!小心后面!!”

几乎在我话音响起的瞬间,那冲向狐狸脑后的东西被方即真突然闪现在狐狸身侧的身影接了过去。

接到他手内,并在狐狸回头的当口扬手一甩,道:“之前我欠你的,这里算是两清。”话音未落,两枚乌黑中透着青光的东西叮叮两声掉落在地上。

那是两枚至少三四寸长的钉子,也不知是铜还是铁打造,通体发黑,长满了凹凸不平的铁疙瘩,顶端至半腰处盘着条龙形的东西,口中似有血迹般隐隐透红。见状狐狸抬脚将它们猛地踢飞,随即眼里绽出骤亮一道绿光,也不再去管那探身入内的无常,伸手一掌便朝着赵道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挥了过去!

说来也怪。

就在赵道士因此而朝后避开时,狐狸身后那原本已大半个身体进入屋内的无常,突然间也身体朝后猛退了下。

退至最初所站的位置站定,手一扬,手中的锁链发出喀拉拉一阵脆响。

随即便见到铘抬起头发出低低一声吼。

吼声中全身腾地燃起一股紫色的磷火,火光烧灼处他迅速蜕变成麒麟的模样,而那块原本缠在他身上的裹尸布顷刻间化了开来,化作漆黑一层镣铐般的东西,带着周身金色的字迹固定在他通体的鳞甲上。

“可惜…”随后我听见他身上似有人轻轻说了句。

当那层团团烧灼在铘周身的磷火随着他蜕变的结束而渐渐消失后,我见到有个人在他背上坐着,单膝盘着腿,仿佛画里的那种佛像。

这人是赵道士。

但似乎又并不是他。

因为这一瞬他同刚才在这屋里气喘吁吁说着话,又急匆匆在窗户和墙上用他的血抹着符咒的他,完全像是两个人。

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他为什么突然间反过来要攻击狐狸,又怎么会骑在了铘的背上,仿佛他就是那个设下天灯阵,并由此操控了无常的人…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闪电般一现,便听方即真走到狐狸身侧,抬头笑了笑问这道士:“可惜什么,道士?”

“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

“你便能解决了这只麻烦的狐狸精。”

赵道士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必然麻烦,连血玉棺材也牵制不了你多久,到底是太岁爷。”

“连狐精的眼睛也能骗过,到底是千年的尸王。”

‘尸王’两字从方即真嘴里说出,赵道士笑了起来,点点头:“我以为这副皮囊足够藏住我尸气,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倒也不需要闻,只不过是想着了那些破绽,于是突然在刚才那瞬间醒悟了过来而已。”

“什么破绽。”

“香港的白龙,本不是道教中人,因而,哪有什么可能去收上清教传人为弟子,也断不可能有正统道教的人会自荐成为其膝下门徒。这为其一。”

“呵,”

“其二,你用的九天雷并非是上清教的术法,旁人未必清楚,我却对此知晓一二,因它千年前就已经绝传,最后一次见人使用,是一个以操纵人尸行法的教派中修行最为高深的一个人。”

“是么。”

“那人自喻为走尸王,操纵着有‘三代王后’之称的夏姬的尸身,并奉它为地母尊者,若非最后天命绝,只怕不知要涂炭多少生灵。”说到这里,话音微微顿了顿,方即真朝窗外那一动不动的无常看了一眼:“但现今,虽然你的生魂又被重新复苏,却因这从未有过的戾气和阴气而引来百年一现的无常。你知是纵然有天大本事,也难逃这一劫,所以便诱使了张兰这类人替你备下布阵所需的魂魄,一面促使梵天珠接近无常,以她的灵气引去无常的注意,又设下丧魂天灯阵,将无常逼得进退无路。”

“说得有点儿意思…”

“而这中间唯一难过的,却是我这一关。因而,你先借周艳这血族的嫉妒心乱了我的章法,再趁机以小棺材里那东西附了我的身,让我逐渐迷失于混沌,无法窥知无常亦无法辨知你的真身。之后,又以将死未死之人的躯体作为自己的外壳,骗过了麒麟和狐妖的眼睛,到这一步,我终于失控替你杀了丧魂天灯阵里最后一个人,而你,也终于借此完全控制住了原本该是来索取你性命的无常,甚至在天灯阵内将那完全对你没有防备…亦或者完全没将你放在眼里的麒麟钉住了魂、并以金刚符镇住了他的魄,是否,用的就是刚才试图对付这妖狐的手段?”说到这里,方即真冷冷一笑:“呵,到底是数千年的尸王,若不是这迫不及待的贪婪及早暴露了你的真面目,只怕至终都以为你不过是个小小又爱管闲事的小道士而已。而偏偏这狐妖…”话到这里目光蓦地朝身旁的狐狸轻瞥一眼,意味深长地放缓了话音:“偏偏这狐妖,一心在那颗珠子的身后事上,于是,便轻易忽略了你近在咫尺的威胁,孰轻孰重,一时被他给本末倒置了,可是?”

狐狸嘴角因此而牵了牵。

我本以为他会就此反驳些什么,这样骄傲的一只狐狸精,无论怎样也不会在那些被他所不放在眼里的人面前,放任别人这样细数他的失误。

但他只是沉默着,随后将目光从方即真处转向赵道士,淡淡一笑:“洛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赵道士’因此而冲他一笑。嘴角扬起处,一道道裂缝从脸颊上绽了开来,露出里头的血和肉。而显然那些血仍是新鲜的,它们湍急地流动着,随之争先恐后地从他脸上,脖子上,身上…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了下来。

随即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露出一张脸,苍白并美艳得仿佛是个女人般娇柔的脸。他搓掉手上裂开的皮肉,将藏在下面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把脸上的血慢慢抹去,随后从铘的背上立了起来,轻轻一拍,身上所残留着的那些血肉便彻底脱落得干净。

于是最终将这修长纤细的男人身影完完全全

地显露了出来,他掠了掠脸侧长长的发丝,望着狐狸道:“上清大洞真经的嫡系传人,他的身体的确是有点用处的,不是么。”

狐狸冷笑:“你也不怕遭了天谴。”

“哈哈,天谴,”一听这句话,洛林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为有趣的笑话。随后将细长的手指朝他指了指,慢慢道:“其实,你若早按我的法子修炼,今日岂还会是这副落魄的模样。”

“是么。”

“呵,老狐狸,我知你向来谨慎狡黠,不愿逆天而为之,同神交涉,更是退避三分。这一点,纵然你我再是相似,却也是截然不同。”

“承蒙夸赞。”狐狸笑笑。

“但事到如今,只怕你却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

“你也知,操控无常,弑杀大洞真经的嫡系传人,我必遭天谴。而你亦应该就此明白,什么能令我避过那天劫,我此趟而来,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所以,其一,守你妖怪的本分,给我袖手旁观。”

“其二呢。”

“其二,便是杀了眼前的无常,”洛林笑道,一边附身,朝他做出一个轻便的姿势:“杀了这个神,在它将这小小宝珠的精魄吸收干净之前…”

话音落,目光便朝着我方向转了过来。

而我亦感觉到狐狸的视线,他在短短朝我瞥了一眼后再次望向洛林,一张脸似笑非笑着,也不知究竟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哦…呀…”随后他轻轻咕哝一声。

“所以,现在你打算怎样选择。”见状洛林再问。

“怎样选择?”慢慢将这四个字重复了遍,狐狸眉梢轻佻,忽回头直直朝我望了过来:“呵,你说呢?”

我不防备他会这样突兀地问我。

一时不由一呆。

正不知该怎样回答,便见他蓦地将目光重新转向洛林,大笑了一声:“还能怎样选择,除了神阻杀神,你这行尸倒是说说看,我他妈还能怎样选择?!”

话音落,眼见他右手翻转蓦地令手里那块龙骨暴涨而起,我脑里的血突然猛一阵翻涌。

几乎是立时朝他扑了过去:“住手!住手啊狐狸!你给我住手!!”

可是没等我靠近他,一股巨大的力量便陡地将我从他身边掀了开来。

不由被迫着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刚跳起身,便见他手中流光一闪,那块龙骨宛如长长一道白虹当头便朝着无常直劈了过去!

“狐狸!”我尖叫。

无常是神。

妖若弑神,不仅要遭天雷劈打,还会被毁去所有修行。他穷极毕生的修行。

而我不过区区不到百年的命而已。

他若要我死在太岁手中,我便死。

命若要我死在无常手中,我也便死。

区区不到百年时间,只不过区区不到百年的时间。

于是手里的锁麒麟一把朝他身上挥了过去,试图阻止他这无异于自毁的行径,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蓦地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

隆隆的,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随之而震颤。

与此同时一道沙哑低沉的话音从那方向缓缓传了过来,声音似乎离得极远,又仿佛靠得极近:“冥王出巡,众生退避…”

第168章 小棺材三十二

那瞬,地面的摇晃骤地加剧起来,整个房间好似一下子变成了匹脱缰的野马把我颠倒在地上,然后将那些家具物什抛得东倒西歪,灯光由此晃得人眼晕得想吐,一片混乱间,我挣扎着爬起寻找狐狸的身影,却随即瞥见一道巨大而瘦长的影子如幽灵般突兀出现在了狐狸身侧。

或者说它本就是幽灵,强大的、以勾取别人的魂魄为职的幽灵——

勾魂使。

一眼认出它时我只觉得心脏都抽紧了。

单是面对无常和洛林难道还不够么?此时竟连勾魂使也出现了。

一时只觉得喉咙仿佛被石化了般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眼睁睁看着它扬起细长的手,在狐狸将他手中龙骨刺到无常身上的一刹那,自灰蒙蒙的衣袍间哗的声抖出把巨大如弯月般的东西闪电般一劈,不偏不倚正劈打在那根龙骨上。

两者相撞,霎时爆出雷鸣般一声巨响!

随即狐狸同那高瘦的身影一并斜飞了开去,而原本静立不动的无常突地高抬起头颅,朝着房间内发出阵无比尖锐的啸叫:“呀——啊——!”

随后一扭身,它扬手便朝身后那站立在铘背上的洛林抓了过去!那一下力道极猛,因为连偌大的铘的麒麟真身,亦被那力量一下震得半跪倒地上,只是背上洛林的身影却兀地不见了,仿佛就在无常朝他抓去的那一刻,他就那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因而只有巨大一阵狂风般的咆哮自无常掌心内卷过,依稀似见在这瞬间那方向所有笼罩在夜色里的建筑都微微晃了下,随即它的身形便再度停下,片刻一挺身翻飞而起,逆着风直冲向半空,那苍白的身影便像烟气般分散开来,被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由此突然一片漆黑,仿佛周围百里内所有的电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不见一点灯光。

紧跟而来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我依稀能听出身边有人的呼吸声,但辨别不出是谁的,正想因此而退开,突然我在黑暗中看到了某种通体闪着磷光的幽蓝色东西,它们就在我边上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如猫般大小,有着难以名状的雾气般恣意变化的形态。

最初只是两个三个,之后越来越多…

大约也就是眨了那么几下眼睛的时候,突然间发觉它们已布满整个房间,它们急速地在屋子中间以及墙壁和天花板上游走着,所经之处一切一切全部消失,那些灯,墙上的钟,挂饰,散落在地上的柜子和桌子,四分五裂的椅子…直至全部清理干净,它们便密密层层攀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带着通体那种若明若暗的光,发出阵沉闷的,几乎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冥王出巡,众生退避…”

那阵声音中,我感到自己身后喷涌而出一股极强的寒气。

这寒气就像那天在铘的房间里所突然出现的状况一样,异常的冷,并迅速令周遭蒙上一层厚实的霜白。我被冻得控制不住全身发抖,试图在那些影影重重的身影间寻找到狐狸的踪迹,可周围全是那些磷火般的光,密集缭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霜和那些磷火给吞没了。

于是只能低头在原地僵坐着,不敢回头,因为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有个巨大的影子。

它大得从地板一直到墙壁,将墙壁几乎占满,却也仅仅只勾勒出一只硕大东西的头部。

那东西头顶至脖颈处长着八根尖角,轮廓依稀像人,又仿佛是兽。阵阵寒气便是那东西喷出来的呼吸,它一边呼吸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闷雷似的响动,随着这响动的接近,我几乎能感觉到它就近在咫尺,它缓缓地移动着它庞大的头颅,缓缓地观察着我…以致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忍不住要回头去看,却在猛地见到狐狸一把挥开他身周那些密集幽亮的东西,以一种极其严厉的目光朝我望来时,生生忍了下来。

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刚才被那勾魂使一下直面的袭击令他半个身体似乎已无法动弹,因而仅仅一瞬间,他就又重新跌倒在地上,复又被周围那些身影团团掩埋住。而离他不过几步开外,方即真靠墙站在那里,似乎对他存着某种忌讳,那些身影没有同对待狐狸那样将他掩盖住,甚至刻意避开了他绕在一边,于是唯有他身后那片墙壁处是雪白的,干净得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这当口,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阵脚步声。

听上去不像是那庞然大物所发出的,而交叠在那东西巨大身影上的影子亦证明了这一点。随后,眼角内映入一道人影,他不紧不慢从我身后走了过来,到我身侧站定,然后蹲下身,朝我笑了笑:“你好,宝珠。”

“…是你…”我一动不动望着这个人,这个很久以前我曾遇到过的…那个自称为冥的男人。

他仍穿着我记忆中那身装束,简简单单,干干净净。说话声也是简单而干净的,他朝我冻得发抖的身体看了一眼,再次微微一笑,道:“几天前,有条狗闯进了我的休憩之地,打搅了我的休息,也顺手带走了我西园子里的几枚果子。”

我想他说的那条‘狗’,是不是指的铘。想到这点不由抬头朝窗外看去,但窗外被浓重的寒气缭绕着,我无法看到铘的身影,因而也无法知道自刚才被无常袭到后,他此时究竟怎样了。

“你在担心他?”见状,冥问我。

我没吭声。

“你倒的确应该担心他,”于是他再道,“以兽体硬闯十八道地门,那是一个死罪。”

这话让我蓦地一惊:“你要杀他??”

他没回答我,只将目光朝边上一转,转到再次从那些磷火闪烁的身影间挣脱而出,摇摇欲坠从地上站了起来的狐狸:“而那只狐,擅动龙骨,又以妖孽之身擅自操控龙骨,也是一个死罪。”

我再次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