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但现在,那个死去的女人复活,你的断手重生,这两件事是怎样发生的,我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锁麒麟重新戴上,让我感知一下你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等你不再需要它阻挡你力量的时候再设法把我这条手臂切断么?”我问。

他沉默了下,随后点点头:“如有必要。”

“你把你以前的神主大人手腕切掉过几次?”我再问。

他再次沉默。

随后道:“在她身边我无需使用锁麒麟被封印的力量,因那力量能为她所用,也只为她所用。”

“哦。”我点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明白了,所以冥不接受用它来做交换的提议。”

“你找过冥?”

突兀间插入这句话的人是狐狸。

他提着一袋馒头站在走廊转角处,也不知来了有多久。

见到他我更想离开这地方。

但脚却跟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于是点点头。“是的,我找过他。我想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林绢活过来的人。”

“同冥王做交易?”离得有些远,我看不太清狐狸脸上的神情,但他的话音听上去似笑非笑。

我咬了咬嘴唇,再次点了点头。

“你会被他榨干的,小白。”他好像笑了下。然后朝我走了过来:“如果能同冥王做交易,这世间会是什么样一种结果,你知道么?”

“他很干脆地拒绝我了,狐狸。”

“但林绢活过来了不是么?而你的手…哦呀,也恢复得不错。”

“…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所以你最好听这麒麟的话,把锁麒麟带上去。”他道,一双绿幽幽的眼看着我的左手。

我觉得左手隐隐痛了起来,而本已擦干的眼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并且完全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他这一句话么?

“这件事以后再说。”于是在他能将这一切看清前我转过身,丢下这句话朝病房里走去,并在他跟来之前将病房门关上。

“你信我么,宝珠。”门合上那一瞬他没有阻止我,只在外头突兀问了我这一句。

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

我抹掉眼泪没有回答。

洛林被狐狸和铘联手杀死了。

但有些东西似乎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消失殆尽,譬如他死之前盯着我的眼睛对我所说的那句话。

‘可悲的梵天珠。’

你看,有时候一个敌人对你所造成的最强有力的伤害,并非是他能在你身上割开多深多长的一道伤口,而是让你的生活像一块玻璃般被轻轻划上了一道口子。

口子既不宽,也不深,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无论你怎样努力,怎样尝试用尽各种各样的方式,它永永远远在你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烙上了一道伤痕,让你不论做什么,说什么,只要轻轻一个转身,便无可避免地同它直面到一起…

我听着狐狸随后离去的脚步声,感觉到了那道裂口扩散的声响。

咔嚓…

然后见到林绢忽然将视线转向我,有些顿悟地盯着我喃喃道:“宝珠…你是宝珠…”

“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了呢…你是宝珠…”

第十一卷 4号间

第218章 4号间一

“4号间是地二唯一锁着的地方,他们值班时从来不进去,但他们从来不跟我解释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因为打卡机就在门边,所以进不进去就不是什么选择题。但后来我还是进去了,人总敌不过好奇心,何况都是放死人的地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分能看和不能看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打开了4号间的锁…”

××××××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被病房里突然亮起的灯光所惊醒。

虽然那些护士们很快拉拢了我床边的隔断,我还是透过缝隙看到他们从外头推进来一个病人。她看起来好像病得很重,笼罩在被子下的身体一个劲地发着抖,嘴里模模糊糊不停在说着什么,又像哭又像是在笑。

过了会儿,可能是在药水的作用下很快就没有动静了,而医生护士们也因此很快离开了病房,随着灯光的熄灭周围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除了林绢身旁那些仪器嗡嗡的细响,以及那个新来病人略带粗重的呼吸声。于是我闭上眼试图继续睡,但脑子却总是清醒着,也许是因为边上突然多出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让人有些不习惯,而且那女人的呼吸声总是一抽一抽的,好像不停地在做梦,并且在梦里一惊一乍。

后来,大约又过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觉得有必要起来上一趟厕所。

正有点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厕纸的时候,突然听见边上那张病床上发出很响一阵抽泣声。

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极其突兀。我很难形容那到底是种怎样的声音,就好像人面对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一件极其悲惨的事而无法控制发出的那种哭叫声似的。但很短促,仅仅那么一下,戛然而止。等我掀开帘子匆匆朝隔壁那床看去时,只看到一团背对着我的身影,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在粗重的呼吸声里睡得很安稳。

那看来是个很强壮的女人。我盯着被子下那道健壮的轮廓曲线看时这么琢磨着。

这之后,直到天亮我都没能睡着,总算挨到早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会儿,但不多久就被过来量体温的护士吵醒。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抽血打针吃药,如同吃喝拉撒一样依次循环…除此,剩下的时间就是对着对面林绢那张床怔怔地发呆。

她从复活后开始就一直处在偶尔的清醒和大量时间的昏睡之间。

医生说她心肺和肝脏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而手术给她排除大量淤血的同时也造成她元气的损耗,所以短时间内,她的恢复速度很难提高。

当然这对于原先的命运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如同神的恩赐一般的好。

一个人在失去了所有希望之后突然间绝处逢生,这叫奇迹。但人在面对奇迹的时候情绪很复杂,你无法单纯地说那是开心、激动,或者怎样的一种情绪。所以至今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仍像是在做梦,每天都在担心,生怕一不小心梦就醒了,我会再次回到七天前那地狱般的现实,面对着地狱般让人难以忍受的一切。

所幸每一天都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

没有任何突兀的异状再次发生,没有任何改变。唯一在改变的是我和林绢的身体,虽然进展缓慢,好歹都在一天天地好转起来。从昨天开始林绢不再需要呼吸机,医生说再过两天那些心脏和血压的检测器也将会被取走,这都是好事。

“她什么病?要用这么多仪器?”又一次对着林绢的病床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听见隔壁床传来阵有些粗噶的话音。

这才发觉隔壁那个睡得连护士进来抽血都没能被吵醒的新邻居,这会儿已经睡醒,并且从床上坐了起来。

露在被子外的身体看起来果然很健壮,同她那张脸有些不太相称的健壮,因为光看那张脸的话她是个相当清秀,甚至有点妩媚的女人。但骨骼很粗大,于是令她体型看起来格外壮大,头部以下就像个男人,并且像个男人般大大咧咧地叉腿躺着,眯眼看着昏睡不醒的林绢。

“车祸。她在一场车祸里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后我下意识答道。

她倒也不介意我这有些唐突目光,笑着抹了两把乱糟糟的长发,一边将身体朝上撑了撑起。

这动作让她很快倒抽了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体。

“怎么了?”见状我忙问。

她闭着眼没吭声。

过了几分钟脸色慢慢缓和过来,吐出一口气,转过头让我看了她另半张满是淤青的脸,随后掀起了一角被子:“她也是车祸么?我也是。现在车祸太多,所以通常我宁可坐出租。”

我看到她手上和脚上都绑着绷带,右侧小腹上还擦了根管子。

“怎么发生的?”于是立即问她。

“我开车。开车…开车开车…开车开车…”她说到开车后突然变得有些结巴。

最初我以为是她回忆起出车祸那刹的恐惧心理所导致。但她重复得很机械,就好像一台机器好好地运转着的时候,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但轮轴还在转动,那样重复着转了又转,但就是无法带动机器继续前进。

“你怎么了??”这状况不由让人紧张起来,我使劲从床上爬起身想安抚她一下,但手刚刚伸到她面前,她突然转过头瞪大了两眼死死盯着我,从嘴里发出警报般一声无比尖锐也无比长的惊叫:“啊——啊——啊!!!”

随后猛地钻进被子里大声哭了起来。

直到护士听见动静匆匆奔进病房,她仍在被窝里哭着,一些浑浊的黄水和血水顺着被子里那根软管直流而下,很快涨满了一塑料袋。护士用力按住她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后匆匆朝那袋液体看了一眼,随后咕咕哝哝地将它换走了,临走用她有些严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不要跟她说话好吗,她精神状况很不好,不能受刺激。”

“哦…”

然后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狐狸恰逢晃晃悠悠进了门,她一见到他立刻便不吭声了,脸色红了红。这里所有的护士见到他都会脸红,所以拜他所赐,这一层楼这栋病房总是护士来查房查得最勤快的地方。他弯眼冲那护士微微一笑,她便开开心心地出去了,甚至差点忘记了地上那袋换下来的液体。

直到她身影从病房门外消失,狐狸才拖了张凳子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新来的病友?”随后他朝边上那张床看了一眼后问我。

“嗯。”我点点头。这是七天来我头一次回应他跟我说的话。

他眼睛再次弯了起来,随后许是嫌这地方太过安静,他开始哼起一支完全听不出调子的歌,然后把他从家里带来的保暖壶放到桌上,手在壶盖上拍了拍,咧嘴一笑问我:“好听不?”

狐狸在记忆上也许有一种极其优于人类的遗忘性。

以至他能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对我说了那些话后,短短几天里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好像我从没进过黄泉村,从没被削掉过一只手,从没有面对过林绢的死,从没有被他跟铘两个人同时欺骗过…

他能在短短几天里迅速恢复到从未发生过那些事之前的状态中去。

而这种可怕的能力我却没有。

所以我一声不吭地将头别到一边没有理睬他。

他见状嘻嘻一笑,取出水果刀准备开始削水果,却不知怎的忽然扭头再次朝边上那张床看了眼,随后鼻子轻轻吸了吸,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这女人身上什么味儿,有些奇怪。”

“她接着导尿管的关系吧。”

“是么?”他闻言眉梢挑了挑,随后再次耸耸鼻尖:“好奇怪的味道。”

“怎么奇怪?”我问。

他却没有回答,只抖了抖耳朵,随后翘起了腿,开始津津有味地削起了手里的菠萝。

吃午饭时狐狸走了。

他每天都准时九点过来,然后待到十一点开饭时离去。这个时间是店里最忙的时段,杰杰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会在半小时后跟狐狸换班到医院来看我。

但通常杰杰待不到十分钟就会走,猫的耐心总是小得可怜,除了打盹和吃食的时候。有时候它干脆不来溜出去找母猫了,我倒也落得清静,毕竟从来没有哪只猫能像它那样啰里八嗦,所以它不来我反而能清静很多。

午饭依旧是当归木耳炖鸡子。七天总是重复吃一样东西难免单调,但任何食材经过狐狸的手总会很特别,最特别的地方就是连着让你吃上七天乃至七十天也不会觉得乏味。所以虽然天天都吃一样的午饭,天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我仍会把碗里的鸡汤和鸡肉吃得干干净净。

没有谁会跟好味道和好胃口过不去的,不是么。

“好香…”啃着鸡大腿的时候突兀听见边上响起说话声。

那新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镇静剂所给予的强制睡眠中苏醒了,她揉着太阳穴眯眼看着我和我手里的汤碗,一边轻轻咽着口水:“医院里的菜闻着味道就跟坨屎似的,你这是自家做的吧。”

“嗯,家里做的,要不要来点?”我把另半碗汤和鸡肉朝她递过去。

她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摇了摇头,并似乎有些厌恶般把头朝后挪了挪:“不,不要了,我很久不吃肉了。”

“哦。”我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吃着碗里的食物。

但或许是因为边上总有双眼睛在看着,于是再次吃着时候,那些原本鲜美无比的鸡肉咬在嘴里似乎乏味了很多,以至于很快失去了原本的好胃口,不得不把吃到一半的饭放回到了桌上。

“我让你吃不下了是吗?”然后我听见那女人再次对我道。

“当然不是。”我立即摇头,然后拍拍肚子:“今天带的量太多,我吃饱了。”

“有人给你做饭真不错,是你爸妈么?”

“不是,是店里的伙计。”

“你开店的?”

“嗯,一家小点心店。”

“点心店啊…真不错…”

“你呢?你做什么的?”

“我?”不知怎的这问题令她目光微微闪了闪,随后她将目光转向我,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在殡仪馆做的。”

第219章 4号间二

新病友叫刘晓茵。

漂亮的五官,一米八0的身高,这本应是当模特的好条件。只可惜骨骼生得太大,多瘦看起来都有肉的,小时候又是念的体校,还进的篮球队,于是一副堪比男人的体魄让她注定跟漂亮衣服和T型舞台无缘。

这一点让她望女成凤的父母很失望。她父母都是工地上做包工的,在刘晓茵还是个洋娃娃般的小孩时,他们坚信她有着当明星的潜质,因为带去工地玩时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这么说。后来个子越拔越高,他们又以为她可以被选去当个模特。但谁想,一进初中开始她体格就越来越像个男娃,还自己擅作主张考了体校,进了篮球队,每天打球打得雄性荷尔蒙过剩,很快,连走路和说话都不再像个女人。

眼瞅着就把他们的希望一点一点掐碎在了时间的指缝间,也着实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后来她报名参军,他们也没有拦着她,乃至她退伍之后谋了份殡仪馆的差事,更是连联系都变得稀少,除了有时读大学的小弟会打来一两通电话问问近况,几乎没人再来过问她的生活,甚至逢年过节也不催她回去,想来,也许每每亲戚间问起她是做啥的,说到在殡仪馆工作,总难免让人感到晦气,所以当爹妈的觉着倒不如索性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听上去有点悲哀,但刘晓茵说着这些时是满不在乎的。

她觉得这样挺好。

从小到大她就由着爹妈摆布,走路得什么姿势,说话得什么样子,穿什么好看穿什么不好看…却总在她爹妈奇怪的品味下被学校里的同学嘲笑个没完。所幸进了体校后她终于得到解脱,那是从身体乃至心灵的整个儿的解脱——不用变着法子捣腾自己的头发,不用想着明天到底该穿裙子还是裤子,只要抱着篮球在操场上随心所欲地跑来跑去就可以了,不会因为身高和体型而被人指指点点,更不会被人用一种奇怪的笑容瞪着自己,笑她是个做了变性手术的阴阳人。

但事实上这种困扰在她退伍后那段最初的日子里依旧纠缠过她。

比如找工作的时候,比如暗恋上某个男人,却最终只能被人当成哥儿们的时候。

那段时间大约持续了有两年。两年后,她因为组织上给介绍的关系,谋得一份在殡仪馆工作的差事,才让她生活逐渐步入跟体校时一样无忧无虑的正轨。

很多人听到殡仪馆这三个字时往往是忌讳的,甚至是谈虎色变的,好似那三个字里隐藏着些看不见的猛兽,毕竟诸如死亡,绝路,终途之类的字眼,总令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其敬而远之。但对于刘晓茵来说,那地方毋宁是个安全的堡垒。无论是夜晚空无一人的死寂时,还是白天充满着悲伤的嘈杂时,总有一种气氛让她感到宁静。她无法具体地描述究竟是怎样一种气氛,那就好像是一只终日在躲避着什么的野兽,突然间找到了一处非常安全的地方,于是便将自己紧紧地藏在了那里,越深处越安全,越安全越让心灵感到平静…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让刘晓茵将这处死者在人世所最后停留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晓茵看了眼自己导尿管下的袋子,对着那些依旧处在浑浊状态的液体发了阵呆,然后抬头问我:“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宝珠?”

我没回答。

因为从小到大我被很多人问到过这个问题,但知晓答案的我从来没能正面好好地回答过。

现在这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女人突然间也问起了我这个问题,我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寻思她是不是在自己工作的地方看到了些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些什么。

我见过一些同样在殡仪馆、或者在医院工作过的人在网上发过帖子,关于他们在工作的地方见到一些脏东西的事。他们侃侃而谈,甚至搞连载,让人如同看小说般津津有味。但其实其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一种联想——一种在特殊的工作环境中见到了有些特殊的事情后所产生出来的联想,在脑中过滤后便觉得好像成了真,真的觉得自己见到了那些东西。但那种东西通常普通人是很难见到的,因为阳气盛,导致天目浊,即便真有脏东西作祟也很难通过眼睛去看见,除非开了天眼。当然还有百分之十左右的人是真的能看到,却又因此而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的判断,在一切似是而非的推断中不断推测又推翻着自己。

想来刘晓茵也是其中的一个。

‘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每当这样一类人以此种问题作为谈话的开场时,就意味着他们将对自己在工作坏境中所遇到过的一些神秘莫测的东西开始高谈阔论,就如那些真正经历过战争的老兵那样。

于是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保持沉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狐狸从外头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扑鼻的香水味。于是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一身妖娆的男人给转走了,一路盯着他直至到我床边,然后笑着朝我咕哝了句:“绝了,男人能长成这样美的哈…妈的我要有他这身材,我娘做梦都能笑醒了。”

狐狸是来给我洗头的。

每隔两天他就会来给我洗头,跟理发店里一样,把我的头平搁在床边,用泡沫搓匀了再洗干净,再吹干,再工工整整地在他小账本上记下:某年某月增加洗头吹发人工费五十块。

五十块。

在理发店洗剪吹也不过二十块,他就因为自己那张脸好看于是多加了三十块钱的容貌观赏费。

去他娘的容貌观赏费,他讹我总有法子的。

而我能应对的唯一法子就是沉默。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始终沉默着,直到他不再嬉皮笑脸地说些有的没的。

“喂,帅哥,你眼睛真漂亮。”可惜我不开口,总会有人开口跟他闲聊。之前是护士,现在是刘晓茵。

她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就开始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狐狸,仿佛完全忘了之前我跟她的谈话,也忘了自己身上那根让她很不舒服的导尿管。

“过奖。”狐狸回头朝她笑笑。

“不过这颜色真特别…绿色的。你猜我想到啥了?”

“啥?”

“以前在小说上见过,说妖怪的眼睛是绿颜色的,特别是那种活了很久的老太婆修炼成的妖精。”

“噗…老太婆妖怪…”

“笑什么?”

“美瞳,这是美瞳啊我的大小姐。”

“哦…原来是美瞳…我想呢…”狐狸总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打消别人对他的疑惑,但这打消所带来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会儿,便听见刘晓茵又道:“对了,你是不是在哪家杂志做广告模特的?”

“杂志?”

“嗯,我怎么好像在哪本杂志上见过你。”

“一定认错人了,我是她店里的伙计。”

“伙计?”刘晓茵由此而再度安静了会儿,许是觉着没啥可再攀谈,但过不多会儿,立即有些恍然道:“哦,那个送鸡汤的人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是他老公呢。”

这话冷不丁地让我肩膀僵了下。

之前正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两人的闲聊,毫无防备间猛一听这句话从她嘴里出口,我的脸立刻烫了起来。

简直是藏都藏不住。

所幸满头泡沫应是遮住了狐狸的视线,他仍用力将他爪子挠着我的头皮,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我头发打结总缠住他手指。而刘晓茵的注意力也很快被迫从这话题上移开,因为护士过来给她打针了。

不知怎的,她撩开刘晓茵被子的时候我感觉到狐狸的手顿了顿,随后嘴里发出轻轻啧的一声,又继续在我头发上搓揉起来。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没问出口,只固执地继续将嘴唇抿着,听着邻床护士笑嘻嘻对刘晓茵道:“有男朋友帮忙洗头可真好。”

“是啊,要是有个男人能这样对我,为他做啥我都肯了。”

夜里我再度失眠。

不晓得是因为刘晓茵的呼噜声,还是脑子里总想着狐狸的那个细微却又有些奇怪的举动。

甚至还似乎是因为小护士和刘晓茵的那两句短短的对话。

它们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地在我脑子里转悠着,在万籁寂静的病房中,折腾得我脑子清醒无比,所以纵然明知道应该闭上眼,两只眼睛却始终睁得大大的,盯着头顶上那一片苍白的、带着点儿裂缝的天花板,任着那些东西在我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循环盘旋。

“咔…”

十一点刚过一分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那道裂缝里传出一点声音。

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头顶上滚了过去,好像一辆轮椅在那上面慢吞吞一路经过。

在到达窗户位置时那声音消失了。

周围再度寂静,我吸了口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想起床去厕所洗把脸,但脚还没着地,一抬头却见到窗玻璃上多了团白乎乎的东西。

它贴在窗上轻轻推着窗,把窗推得吱嘎作响,好像被风吹似的。然后一阵吚吚呜呜的哭声从窗缝外钻了进来,像只潮湿的手般顺着空气钻到了我身上,断断续续变成一些细小模糊的说话声:“痛啊…痛死了啊…唉…痛死了啊…”

随后我那只踩在地上的脚上蓦地一冰。

“啊——!”

就在我因此而猛地将脚抽回到床上时,隔壁床上兀地响起一声尖叫。

随后那张床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得整个金属支架喀拉拉一阵巨响。

“刘晓茵??”见状我立刻跳下床将隔断一把拉开。正要朝她病床处奔去,却见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睁大了双眼一脸惊慌地瞪着我,朝我急急忙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别把护士叫来…”随后她压低了声音对我道。

一边小心朝四周看了两眼,在周遭因她的安静而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后,才慢慢躺回到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又做噩梦了…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