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尸体是被警方从附近的警局运来的。

死者是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三十岁左右的无名氏,脸被强酸毁了容,因此尸体在警局的解剖室停放了快半年至今没人来认过尸,也还没能锁定嫌疑犯的目标,所以现在被转到了殡仪馆里继续保存。

起先刘晓茵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

和平时一样签字盖章在电脑里存入编号,然后在等尸体进行过新的消毒处理后,带着钥匙同警方工作人员一起把尸体运到地下存尸处。唯一不同的是,由于之前尸体存放的时间太长,普通冷冻已经没什么明显用处,所以需要比较特殊的容器才能更妥善地将之保存。因此B1楼的停尸房自然是不能用了,刘晓茵在上司的示意下将它送去了B2层,因为只有解剖室里才有装满福尔马林的冷藏柜。

在那里刘晓茵第一次看到了那具尸体原本掩盖在白布下的样子。

就看了一眼,在他们拉开白布把尸体从尸床移到防腐剂容器边的时候,她看到一团灰褐色的皱巴巴的东西。依稀好像是它的脸,被防腐剂浸泡得黏糊糊的头发把它整张脸几乎全覆盖住了,只有两只眼睛露出在发梢的间隙,似乎紧闭着,眼皮以螺旋状凹陷在眼眶里。

之后没再能看第二眼,因为它很快被放进药水里并被推进了冷藏柜,然后一旁的运尸工从口袋里掏出卷黄色的纸——就是殡仪馆小卖部有卖的那种符纸,贴在了柜门上。

“这是做什么,驱鬼啊?”边上警员见状笑问。

运尸工也笑了笑,回答:“老习惯啦,你新来的吧?”

然后几个人说说笑笑走了出去。

刘晓茵跟在他们后面,因为他们走后她还需要填些表格,不过实在也没什么好写的,这具尸体公开的资料几乎没有,连名字也是,只有一个代表它停放序列的编号,所以刘晓茵草草填了几笔就算完成了。然后锁上冷库门准备离开,但刚转过身,却突然看见有团黑色的东西在她眼角边一闪过。

她立刻朝那方向看了眼,发现那是团头发样的东西。

贴着冷库边的墙角朝前面的手术台方向滑,速度很快,像只老鼠一样从手术台下滑了过去,而在手术台前操作着的那两个医生对此完全没有感觉到。

刘晓茵赶紧指着那团头发想提醒他们,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其中一个抬起头对她笑道:“刘晓茵,你今天挺忙的吧?”

刘晓茵本想对他说有团头发就在他脚跟边。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那团头发突然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钻进了他后面那一大团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

这感觉让刘晓茵有种被头发团堵到了喉咙似的感觉,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在停车场所碰到的情形。于是匆匆跟他们敷衍了两声就离开了,头也不回地朝解剖室外走了出去,然后在外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用力吸了几口没有防腐剂味道的空气。

回到保安室时她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虽然其他保安已经离开了,但就像前面解剖室里那个医生所说,这天的工作特别忙,火化场次安排很多,所以整栋楼里还是挺热闹的。乱七八糟的纸钱和花圈随处可见,被穿堂风吹得悉嗦作响,还有透过墙壁嗡嗡传来的嘈杂声,多数时候这些东西让人讨厌,但有时也会让人觉得有种活着的真实感。

于是收拾了那些同事留下的烟头和空饭盒,刘晓茵打开电脑跟往常一样浏览了一遍微博。

留言的人不多,因为最近没写什么新段子,她迟疑着是不是要把在停车场的经历写出来给别人看,但随即想到,一个一向对鬼神不屑一顾的人突然说起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不是会有点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感觉。于是作罢,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个小游戏,正打算玩会儿以消磨巡逻前的时间,忽然微博那页面闪了闪,有私信的提示。

她立刻就把页面点开了。

果不出意料,是那个很久没露面了的男人。他短信很简单,四个字:最近好么。

她本想搁上十来分钟或者半小时再回,免得自己急迫的心情被人一览无余。但五分钟后还是熬不住了,她飞快地回了信,把那天她在停尸房的遭遇和之前在停车场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问他,那会不会是幻觉?因为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更不知道幻觉是什么样的,只是觉得所看到的东西都很真实,尤其是那个自杀的女人在棺材里突然看向她时的那种眼神。但是死人又怎么会对着别人看呢?再说她在她车里看到的人影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写到这里时,不禁手心有点发凉,她把电脑游戏的音量调高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情形,一边等着那男人的回复。但那男人不知道是看得慢还是有事在忙,在她发完那长长的一条私信后过了很久始终没有回音,这让她微微感到有些焦躁,所以又等了片刻后她干脆关上电脑躲进厕所去吸了两根烟,回来时见到科长在保安室里等着她,脸色不悦,边上走廊里两名运尸工拿着签单刚刚离去。

显然是没找到她于是找了科长。

她实在不应该在这么忙的时候擅离职守的,于是低头进去预备好挨训。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两支白蜡烛和一包烟,然后跟她说:“晚上十一点前你去给13009点上,这烟也是给他的。今晚那尸体你要多关心点,第一天来么。明天就没你什么事了。”

看上去好像是要她祭拜。

第一天到殡仪馆遗体不计其数,但要作为保安的她去祭拜,这对于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多的刘晓茵来说还是头一遭。

她当时有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想问科长,但转念想起殡仪馆里确实各种规矩多,也就没问。

科长走后她再次打开了电脑。

本想玩游戏,但神使鬼差的又直接点开了微博。

微博里有数条私信的提示,这让她心跳有点快,立刻把它们打开,都是那男人发来的。

‘就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不过据我所知鬼一般人都是看不见的,你能见到的通常都不是正常死亡。’

‘你说那个女尸是自杀的对么。所以你能看到她,我想可能她是想对你传递什么信息。’

‘但是她没办法正常和你沟通,除了能让你看见她。’

‘她想跟我沟通些什么?’看到这里刘晓茵不由问他。

‘她生前未了的心愿。’这次对方回信很快,想来是在电脑边守着。

‘但在追悼会上我看到她闭上眼睛了。’

‘那或许是除了心愿之外其它的事情。’

‘其它?会有什么其它的事?我又不认识她…’

他又是好一阵没有回复。

刘晓茵想也许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这种事世上能有几个人亲身经历过。

于是她借此随口般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很久没见你上网了。’

‘工作上有点事,比较忙。’他很快回答。

简单又普通的回答,让刘晓茵无法再继续找话题跟他聊些什么,只能对着他头像上那张逆光的侧脸发了阵呆。她有点痴迷那张侧影,虽然可能根本不是那男人的真实照片,但她总不自觉地会在聊天时将他同这张脸代入到一块儿。

所以不知不觉打了句:‘认识到现在,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但还没发出去,屏幕上突兀跳出对方一句问话:‘那个4号间你后来又进去过么?’

‘没有。’刘晓茵清除了那句话,敲上这两个字后迅速发出。

‘那就好,那里头怪邪门的,以后都不要再进去了。不过,关于里头那头发,你有没有问过别人它是怎么回事?’

‘没问过,我还没跟人说起我进过4号间。对了,说到这个,我想起来,刚才我在解剖室看到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好像看到有团头发在地上动,不过也可能是只老鼠。’

‘头发?什么样的头发?’

‘没看清。’

‘小心点。你虽然在殡仪馆工作,但我看你对那地方的规矩知之甚少,也没人会特意教你那些,所以自己要当心些。’

这话说得人心里挺暖的,刘晓茵把它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发觉时间差不多该去巡逻了,才有些手忙脚乱地回了句:‘嗯,知道了。我得去巡逻了。’

‘晚安。’

这是那男人第一次跟她道晚安。

似乎无形中有种距离接近了点的感觉。‘晚安。’于是她也回道。然后关上电脑拿起钥匙和科长给交给她的蜡烛香烟朝外走去。

十点过后地下室静了不少。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也很少再有来来往往运送尸体的声音和家属的悲哭。不过火化炉依旧在被人使用着,所以她草草看了圈就离开了,也很快巡视完了两间停尸房。

2号停尸房总是查得比较仔细,尤其是墙上新换的报警器,还有小间的门。自那天发现那扇门没被锁后她就养成了每次检查完都要推两下才走的习惯,哪怕刚刚把门关上她还是要推两下才放心,因此那天之后停尸房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状况。

之后她下楼去了B2室。

以往那一层总是随便晃一圈打个卡就可以了,这天比较特殊,因为科长给她安排了一项额外任务——要她在十一点前把蜡烛给13009号尸体点上,再供上一包烟。

13009号就是新到的那具被从警局送来的尸体。

谋杀致死的,所以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得到的照顾也就比较特殊。

这样想着,刘晓茵正要打开解剖室的门朝里走,但不知是否是受了刚才跟人聊天的影响,她在看到解剖室边上那扇陈旧的小门和小门上锈迹斑斑一个‘4’字时,开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她觉着那门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似乎是头发。

于是立刻打开手电朝那方向照了照。

却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团蜘蛛网,她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对着那团蜘蛛网呆看了一阵,寻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那么一点东西都能让自己杯弓蛇影地吃上一惊。

就在这时她听见墙里头传来一阵滴水声。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那声音是从解剖室里传出来的。这会儿解剖室里应该没人,她不清楚这么清楚的滴水声是怎么回事,难道有谁离开时没把水龙头拧紧么?寻思着她立刻把解剖室的门打开,正要习惯性地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却见里头有灯亮着。

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透过灯光的照射她隐约见到对面墙角处有个不像是工作人员的男人蹲在那儿,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滴水声就是从他那方向传来的,滴滴答答,仔细听却又好像是他在哭。

“请问你是哪位!”当下她立刻摁亮了手边的开关。

头顶白炽灯唰的下亮了,明晃晃的光迅速铺满了整个解剖室,也照出了那个蹲在角落里的人。他看上去脏透了,虽然穿着质地很考究的衣服,但那上面沾满了褐色和土色的污迹。脸上则更糟,头发湿漉漉地在脸上黏成一团,混着泥浆类的东西,让人完全分不清楚哪些时头发,那些事他的五官。他将那大半张脸埋在他两臂间,肩膀微微颤动,的确真的是在哭。

见状微微犹豫了下,刘晓茵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公式化对他道:“这里是员工区,先生。家属区是在…”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到身下一热。

低头看,发觉自己的白裤子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经血染红了一大片,她忙匆匆夹紧腿停下脚步,再尴尬地抬头朝墙角处看时,见那男人闻声朝她抬起了头。

那一瞬刘晓茵差点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那男人一张脸几乎全都烂透了。他面朝刘晓茵用他两只皱巴巴的手使劲抠着自己眼睛,没有嘴唇的嘴巴张得很大,从里头发出一种极力想叫,但很难宣泄出来的嘶嘶声。

然后他重重抽泣了一下,不见了。

仍旧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从那方向传过来,却原来只是墙角处水管里渗出的水滴声。

第226章 4号间九

后来到底是怎么回到楼上去的?刘晓茵说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等脑子里重新有了意识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保安室里,两只手不停发着抖,连电棍也握不住。

但她不知道自己反复去拿那支电棍是要干什么,去用来对付在解剖室里见到的那个‘人’么?可她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解剖室里见到过什么‘人’,他跟停车场里她见到的那个穿着婚纱的女人一样,很真实地在她眼前出现过,可是又他妈很虚幻地消失了…

说到这里刘晓茵话音突兀一顿,然后有些莫名地问了我一句:“你见过医院里贴佛像么,宝珠?”

我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是否在医院见到过,所以很快摇了摇头。

“但我见过。”她说。“就在他们带我去签字的时候,我在他们办公室的门背后见到他们贴着张很大的佛像。”

“你确定不是过年时候贴的财神?”我为我这句不算太冷的冷笑话噗嗤笑了声。

之后发觉有点突兀。

因为她听了没有笑,只是朝我身后窗玻璃上的纸符看了眼,然后摇摇头:“是佛像。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佛,不过我在殡仪馆里见他们贴过,不会搞错。只不过,在殡仪馆里看到别人贴着佛像或者耶稣像什么的,不会让人觉着奇怪,是吧?但在医院,这种用各种各样学术和科技跟死神抢生意的地方,居然会有医生在他们办公室里贴佛像,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就有点奇怪了?”

被她这一说倒确实让人觉着有点奇怪。

我点点头。

她便继续道:“可见迷信这东西还真不好说。无论多不信鬼神,就算你是泡在马列主义的缸里长大的,一旦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看多了,你就不由得不去信,或者说,至少不像以前否定得那么绝对,因为唯物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刘晓茵那晚的唯物信念被动摇得很厉害。

她第一次认真地想了下‘鬼’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觉得那张不知被谁贴在保安室门上的佛像给了她一种安全感。所以她把那扇门关得紧紧的,让那张佛像祥和的笑脸正对着她的脸,之后握着电棍心神不定地不知呆坐了有多久,直至有运尸工过来敲她的窗,她才突兀意识到,自己竟连裤子都忘了去换掉。

经血把她椅子都弄脏了,她匆匆忙忙进里屋把自己清理干净,没更多时间去弄掉椅子和地板上的血,取了钥匙跟他们去了地下室。

这种尴尬自是不会被那两个运尸工放过的,他们猥琐地取笑了她一通,在地下室安静的通道里笑得像两个变态。但就在刘晓茵被他们说得愤然加快脚步,试图要超过他们朝前离开时,他们却迅速地严肃了下来,几乎是用一种有点严厉的口吻让她不要超过他们推着的那具尸体,尤其不能超过尸体的头部。

然后对面色变得有点难看的刘晓茵,他们解释道,女人月事来的时候太脏,会犯冲,尤其头部是七窍所在,冲撞到的话会让魂魄不跟着尸体走的,所以月事来时最好规避这地方,没法规避的话,至少不能随便靠近死者的头部。

这也就是为什么通常这种地方不太会用女人来做事。尤其在以前,这地方是完全见不到一个女人的。

“那如果是女解剖师或者美容师的月事来了怎么办?”

他们一口一个说着女人时的不屑神情让刘晓茵下意识反驳。

他们没回答。这些人说起荤段子来一套又一套,可是正儿八经要跟他们争论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却又都惜字如金,只沉默着推着手里的尸床,然后在刘晓茵停下开锁的时候,对她道:“这玩意你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当真的你随意,毕竟谁都没见亲眼过那种东西呢你说是不?”

最后那句话不知怎的叫刘晓茵打了个寒颤。

本来她在跟那俩人怄气时,几乎已经把之前所经历的事情给淡忘了,却突兀被这句话一下子又给提醒了起来,于是一下子就没了继续跟他们争论月事和女人的兴致,她默默跟在那两人身后,没像往常一样随他们一起进停尸房,而是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把尸床慢慢推到停放点,然后等着他们填好表格后关灯出来。

但就在看着他们一边填表格一边互相低声说笑着什么的时候,刘晓茵忽然看到他们边上一张尸床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起先她以为是尸布被他们碰到的关系。

后来意识到根本不是。

那是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她蹲在那张尸床下面,脖子朝刘晓茵的方向伸着,两只漆黑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看。

刘晓茵惊呆了。

当即想叫那两个运尸工低头去看,可是话到嘴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好像喉咙跟她手脚一样一下子全都僵住了,饶是她有一手刀劈开三块砖头的力气,却一点儿都使不出来。

只能像块石头一样呆站着。然后她看到那女人嘴里伸出了条红得发紫的舌头,很硬很长,慢慢的从她嘴里垂到了地板上…

“那你还不赶紧跑啊!”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下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响得有点突兀,以至把刘晓茵给惊得一激灵,她用力抱着自己胳膊使劲搓了搓,瞪大眼朝我脱口爆了句粗话:“我草…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啊!”

她胳膊上有很厚实的肌肉,可见她体魄有多强健。如此强健的人仅因我一句话就能紧张成这样,实在是有点好笑的不是么?可是我笑不出来,只下意识站起身朝四周看了看,连之前一直都没敢看的床底下也看了,所幸没有看到令我担心的东西,除了一两张苍白但若隐若现的脸。

于是轻轻松了口气,我抱着被子坐回到床上,然后见到刘晓茵皱眉看着我。

“你在找什么?”过了会儿她问。

“我被你的故事吓到了。”

“哦…”听我这么说她也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咕哝道:“我还以为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那个舌头很长的女人么?”我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但没成功,这话反而令空气变得更加阴沉,于是我立即又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脸上挨了很重一巴掌,运尸工打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简直是恶狠狠的,他对我说,草你妈了个X的!发什么神经啊!呆X他妈想男人啊!”

骂完后他们就拖着她离开了停尸房,连门都没锁。之后也没坐电梯,而是走安全梯上了一楼,到楼上他们就开始一个劲地向刘晓茵陪不是,说对不起她,刚才真不是存心要骂她,也抱歉他们骂得那么脏那么难听。但没办法,碰上那情况他们只能这么骂,骂得越脏越臭越是好。

随后压低了嗓子,他们问她,刘晓茵,你是不是刚才在停尸房里看到什么了?

刘晓茵没回答。

她怎么回答,难道说她在他们边上看到了前几天刚刚火化掉的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

所幸他们也并不在意她给不给答案。只交给她几张符,然后嘱咐她等下去巡逻的时候记得要带在身边。之后正要离开,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她道,刘晓茵,如果没记错,今晚那具13009是要你去祭的吧?

刘晓茵点点头,说是。

那人挑眉道,那你去祭好了?

她摇头:还没呢,之前要去祭的时候发现大姨妈来了,所以回来换裤子的。

哦。那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别去了,跟科长打个电话换人去,你别去,那尸体太阴了,你来着大姨妈去准得出问题。

阴?怎么阴?她问。

那人有些稀罕地看着她,啧啧道:你居然不知道吗女人?那是具凶尸啊…

凶尸?什么叫凶尸??她再问。

那人哭笑不得般咧了咧嘴眉。

随后把话音压得更低,低得几乎凑在她耳朵边,对她道:因为死得可惨。他是被谋杀的,这你是知道的,对吧。但怎么死的他们跟你说过不?

刘晓茵摇摇头。

他用手朝脸上比划了个样子,说:他两只眼睛和嘴巴被敲进了一寸长的钉子,都是活着时候被敲进去的,还被强酸烧化了脸,所以到现在都找不到杀他的凶手,也没人来认尸。你说这人受了那么大的罪,死了得有多大的怨气?所以,你说凶不凶?

刘晓茵没有回答。

她没法回答,因为一边听的时候,她喉咙又跟之前看到那穿着婚纱的女人时一样发紧了。所以等那两个运尸工一离开,她就立刻把门窗再次关紧,随后把桌上的电棍再次紧紧地抓在了手心。

她决定从今往后无论如何她巡逻时都必须带着这东西,如能有把配枪那更好。

随后她打开电脑,打算把这晚上的所有遭遇都写出来,并发到网上去,或者以此能找到契机同那网上的男人谈一谈。

她迫切需要同他谈一谈,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过。

但就在她刚将微博点开的时候,突然间身后嗡嗡一阵蜂鸣声响了起来。

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和脖子都硬了。

她僵硬地停下手指的动作将脖子朝后转了过去。

随即见到身后那只警铃一闪一闪的,伴随着一阵阵嗡嗡蜂鸣声,闪烁着一道道带着点刺眼的红光。

而红光下所显示的报警点…

真他妈见鬼,竟然是B2楼的解剖室。

第227章 4号间十

刘晓茵说她当时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解剖室的确也跟停尸房里一样装着台报警器,那是因为它曾经也是间停尸房,后来建了新的就改为它用,连带那台报警器也因为功能失效而被长期废弃了。所以刘晓茵从没想过它还能正常工作,因为在她印象里,那就是个报警器形状的摆设。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立刻下了B2楼,因为她给解剖室打电话过去时一直都没人接。

没人接意味着里头没有人,既然没有人,那会是谁触发了报警器,或者说是谁给那台已经几辈子没接通过电源的报警器重新接上了电源?怀着这巨大的疑问她带着电棍到了解剖室门口,不过没像上次去停尸房那样立即开门进去,而是迟疑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人从B2楼经过带进一点人气,她才把那扇门打开,并且立刻按亮了里头的灯。

同意料中一样,通亮的灯光下整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那台亮着黄灯的报警器。它被接通了电源,积满灰尘的外壳上到处留着手指碰触过的痕迹,这发现倒叫刘晓茵立刻冷静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而是有人在搞鬼。

有人趁解剖室没人时进入了解剖室修好了报警器,然后触发了它。

但谁会无聊到要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这问题叫她感到深深地疑惑。于是她一边朝里走,一边又把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到最后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但报警器被人动过那是事实,她不敢对此有任何松懈,便打电话知会了科长并通知了110,把这里的情况跟对方说了一遍。直到对方允诺说过半小时后就派人来做个调查,至此刘晓茵才彻底定下心来,便拖了张椅子在解剖台边坐下,试图放松放松她那两条仍僵硬着的腿,然后回去继续她每天的任务。

但刚坐了不多会儿,一个发现突兀引起了她的注意,因她听到了一阵老鼠啃东西般的声音。

吱吱咯咯,很轻但是很刺耳。

于是立刻抬头朝那方向看,随即发觉声音来自解剖台背后那个冷藏柜。隔着外面那层茶色玻璃门,能见到柜子最外层那道金属门似乎没有关牢,它微微敞开着,而贴在上面的那张符也因此有一端被掀了开来,随着空气的流动时而微微抖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原来那老鼠啃东西般的声音就是因此给弄出来的…但冷藏柜的门为什么会开着?

刘晓茵很清楚地记得在之前那些人把13009号尸体放进冷藏柜后,他们是把冷藏柜的门给关牢的,否则没办法将符贴上去。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走到跟前移开玻璃门,然后仔细朝着柜子微侧着的那扇门看了眼。

随即一惊。眼前所见的东西令她惊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随后再次走了过去,一把将那门彻底拉开,然后将里头那个抽屉状的储藏柜狠狠拉了出来!

柜子里晃动的液体内显现出一副深褐色的身体。

那具13009号尸体静静地躺在防腐剂冰冷的液体内,如同块冰冷的石头般一动不动。这让刘晓茵原本高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朝下落了点。

有那么片刻她曾以为那柜子里是空的,因为她在冷藏柜金属门上很清楚地看到了几个清晰的指纹,且带着福尔马林湿漉漉的痕迹。但显然是她多心了,她受那些运尸工的影响太深,事实上尸体就是尸体,人死永远不可能复生,并从冷藏柜里打开门钻出来,所以,造成这种假象的很显然是那个故意弄响了报警器的人。

但不知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一切。

一边用报警器引来了刘晓茵,一边还故意把冷藏柜的门打开…这种做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刘晓茵想不明白。但就在她因此而在此看向门上那几个手指印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哭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近在她耳边,随后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一吓吓得不轻。

她说她当时心跳几乎都要停了,所幸反射神经够好,所以在她脑子里还一片空白着的时候,手已经握着电棍一下子朝身后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