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失礼了,额娘…”大公主抹着眼泪,奈何仍有更多的泪从眼眶中滚滚跌落:“碧先生这一曲《凤求凰》,听得女儿着实心酸,因忽然间想起了早早亡故的夫君…额娘…”边说边所幸靠向慈禧痛哭起来。
慈禧竟也被她哭得一时眼圈发红,原是气得脸都发白了,这会儿被大公主这么一哭,倒心乱得忘了离去的同治,只一边安抚着大公主,一边好声对她道:“好了,莫哭了,你的苦我知,咱这些个孤儿寡母们都知,你且莫再哭了,哭得你娘也要伤心…”
“额娘千万莫伤心,否则女儿便真真是死罪的了,娘啊…”边说,边却哭得更厉害了起来,直至偷眼见到同治的身影已在宫门外走远,而慈禧也显然是真的将他给忘却了,才稍稍停了停,轻轻抽泣两声,抬头道:“碧先生琴艺果真了得,额娘,恕女儿无法再听下去了,否则今夜是无法入睡的了。”
“也罢,”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你且先回去歇着,稍后我让人给你端些点心来。”
“多谢额娘,”说着便要走,想了想,又道:“额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女儿听《凤求凰》,听得悲戚,想来额娘如此,皇上也是如此。凤求凰,凤求凰,女儿虽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却也知夫妻不得见面之苦。想皇上一则年轻,二则同皇后感情甚笃,好歹偶尔也叫他们两口子见上一面,否则,并非女儿要多事,只是担心万一慈安太后问起,额娘怕要难以交代…”
“罢了。”不等她再多说,慈禧蹙眉打算了她的话:“此事任何人无须再同我多说什么!”说完,许是觉得自己口气太厉了,便放缓了声,道:“我自有我的主张,知道你心疼你皇兄,也罢,我且会仔细想想。”
“多谢额娘,女儿便知额娘是一片菩萨心肠。”
“你少在那儿奉承我。”
“呵…那女儿这就先告退了,额娘也早些休息。”
说罢,同着慈禧依依不舍道别。朱珠一旁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唏嘘。
想这慈禧,在自己儿子前如此专横独断,几近毒辣,却对这并非自己亲生的女儿如此体贴细致。难怪有言道,生儿女也是缘分,有良缘,便也有孽缘,显见同治与慈禧便是那孽缘了,若非如此,怎忍心看自己儿子在如此一众人前那样愤怒和丢脸。
琢磨着,不由轻叹了口气,忽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以为是载静,却不是。再往四周细瞧,却又感觉不到那视线了,不免心下忐忑,便将头低了,把脸上的面具遮了遮严实。
此时慈禧的兴致也已被打消不少,虽还流连热闹,但却已无心继续沉淀其间,便在又听了几首曲子,看了半段戏后,便将宴席散了,又遣了众人各自回去,自个儿心事重重,在李莲英的伺候下沉默不语地返回了储秀宫。
但朱珠却并未就此返回西三处。
一出体和殿,她就立刻加紧脚步匆匆往前跑了阵,直至远远见到那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影出现在正前方,才重新把脚步又慢了下来。
一路悄悄跟着,见他似乎还并未有离去的打算,只在御花园中慢慢走着,沿途赏着边上的风景,便想寻个借口过去跟他说上话。奈何男女有别,终是有些忌讳,脑子里话头盘横了半天,竟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
就那样一边踌躇不定,一边继续往前跟随,过了片刻,忽见他一个转身,径自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慌忙闪身想寻个地方躲,他却已微微一笑,朝着她藏身的那道花架处道:“姑娘是有事要找在下么?”
朱珠不得不垂头往花架外走了出来。
此时碧落已到了花架边,见她立在原地,便不再靠近,只随手将琴竖到身旁,朝她脸上那张面具看了眼,随即行礼道:“原来是斯祁大人府上千金,斯祁小姐。碧落有礼了。”
朱珠忙回了礼。
之前原是想了一肚子话,却在面对他时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只讷讷嗫嚅了半晌,随后才道:“先生莫非就是那天到府中同家父见面的那位郎中么。”
“正是在下。”
“不知…可有见过我哥哥了…”
“这个么,”碧落顿了顿,道:“斯祁大人似乎一直有所顾忌,所以直至今日,碧落还尚未见过斯祁公子的面。”
“原来阿玛还未请先生给我兄长看过么…”
碧落笑笑,转口道:“令兄得病似乎已有多日,听说遍寻良医也始终未得彻底治愈,是么?”
朱珠点点头:“原先上门的郎中还都络绎不绝的,后来总是酬金出得再高,也乏人问津,听说宫里的王太医也来府中试过,但也…”
“王太医的回春之手也无法医治么?这倒越发叫人有些好奇了。”
“而且越来越重,真叫人心里烦乱。”
“姑娘跟斯祁公子感情甚笃。”
“自幼在兄长身边玩耍长大。”
“青梅竹马。”
莫名说了这四个字,起先朱珠并未领会,之后发觉有异,不由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先生是何意…”
碧落不言,只微微笑了笑,那瞬朱珠忽觉脑中有些恍惚。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笑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怔怔朝他看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脸上一烫,匆忙垂下头:“朱珠只是想知道,若是能详细描述我兄长的病症,先生可否能先给做个诊断…”
“医家讲究一个观色,一个切脉,因而纵使斯祁姑娘对在下讲述令兄所有症状,碧落也无法藉此便妄下判断,所以,还望姑娘见谅。”
“既然这样,那朱珠就不打扰先生了…”
“如此,碧落告辞。”说罢,将琴轻轻一提,收入手中转身离去。
朱珠站在原处对着他渐远背影怔怔出了会儿神。
随后抬头,发觉天色已有些昏暗,恐错过时间挨嬷嬷的训教,便匆忙转身往西三处方向快步走去,谁想走了阵忽觉有些不对,刚才一路跟这碧落走到此地,原也没留意究竟是在哪里,只知看上去应是花园,随知此时再走,却无论怎样也寻不到一条出去的路,之前来时那条小径更是不知所踪,不由慌了起来。心想怎么皇宫内会有这样一处幽闭般的所在,而周遭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急匆匆又来回兜了一圈,发觉仍是在刚才逗留的地方,不由一下子呆在原地,慌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样过了好一阵,隐隐听见高墙外似有人声在低低说着什么,她忙一边跳着一边朝墙那头抬高了声叫:“有谁在么?外头有谁在么?”
墙外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啾啾几声鸟叫在头顶参天的大树上面鸣着,过了会儿扑拉拉一声飞了开去,坠下几片叶子,径直落在了朱珠的脸上,而她也因此被骇得惊叫了声,因为就在那几只鸟儿飞过的高墙处,她一眼见到有两颗苍白的头颅在墙头上挂着,眼窝漆黑,眼眶通红,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她,随后学着她的样子蓦地张开嘴一声尖叫,吓的朱珠当即扭头便逃!
那样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纵然总也无法从这地方跑出去,朱珠却始终不敢停下脚步。总觉得之前的尖叫声像影子般追着自己似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这情形让她不由想起小时候在这紫禁城里所遇到过的遭遇,便是那大公主所说的坐在她房里的那个长脖子女人了…当时也把朱珠吓得腿软,几乎逃出宫去,时隔多年几乎已快淡忘,却在猛见到那两颗头颅后记忆一下子便又复苏了过来。
于是本就不安之极的一颗心更加恐惧了起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也变得越发寂静,她怕得一边跑一边不由得要哭了出来。却又不敢哭,只怕自己哭的样子和声音再度把那东西给引来,所以使劲憋着,一边拼了命地用自己两只被磨出了血的脚继续往前跑。
跑着跑着,忽见前方有两盏灯突兀出现,且摇摇晃晃往自己这边飘移过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大叫了声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抓起身旁一块石头使劲朝灯笼处丢去,朝那方向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灯笼竟也就此真的停了下来。
随后显出后头一排人影,以及一抬四人银顶方轿,同时有太监公鸭般的嗓门紧跟着骂了过来:“啐!谁在那儿疯言疯语的挡了咱怡亲王的道儿?!”
还待再训些什么,骂声却戛然而止,随即轿帘一掀一道人影从里头跨了出来,径直走到朱珠面前,蹲下身朝着她脸上仔细看了看:“你见鬼了么,朱珠?”
第254章 番外 画情六
直至随着载静的轿子出了那片园子,朱珠才明白,原来刚才一路跟着碧落走,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紫禁城最西面的北五所圜墙之外。
难怪如此清冷,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地方都是紫禁城的‘冷宫’所在,高高的围墙和层层古老的宫门锁着那些因各种各样的原由而被先帝幽禁在此,至死都被遗忘得干干净净的嫔妃,因而对于宫里头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个坟墓般的所在,平时见着都要绕道走,甚至还有人称,在这附近见到过百年前那些死在此地的妃子们的鬼魂。
所以载静说,若在此地碰上鬼打墙,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鬼打墙么?
朱珠自小就不太相信鬼神之说,因每次提到这些,总会换来家中长辈的呵责。久了,便也觉得这些东西是可笑的了,纵然有时夜里听丫鬟们说起那些鬼鬼怪怪的事,也总当个故事去听,有趣归有趣,但深信这世上不可能有就是了。
谁想今日碰到的事,却打破了她一贯的认知。
若说年少时偶尔所见的那些是自己的幻觉,那么这一次所经历的,她可以断定绝不是虚幻。她不仅确实在宫墙上看到了两颗向她尖叫的人头,还在一个明明地方不大的园子里无论如何也绕不出去,而之后,当她随着载静的轿子沿着她第一次走的方向一路往前,只用了片刻功夫便从园里出去了,可见,她原本离去时走的方向根本没错,只是不知怎的当时偏就找不到出去的那个月洞门,也寻不到碧落离开时的那条路,仿佛它们都被谁恶作剧般隐藏了起来。
多诡异,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么…
思忖间,听边上轿中的载静问道:“你怎的一个人会跑到这里来。”
“闲着没事,想四处转转。”
“是么?”他瞥了她一眼,笑笑:“出门时见你一溜烟便追着那位碧先生的人影过去了,还以为你们约在此处见面。”
“我同碧先生素不相识。”
“哦。”他淡淡应了声。随即朝她身上望了眼,又道:“你的脚怎了,走路跟支木头似的。”
“之前走得急,怕是磨破了皮。”
“是么。”他用折扇敲了敲窗,轿子于是停了下来。“进来。”
“什么…”
“让你进来。”
此时边上人都停下看着,朱珠虽是迟疑,却也只能立即掀开帘子低头钻了进去。
没等站稳,载静一拍窗,轿子一起便又摇晃着朝前走去,晃得朱珠一个趔趄扑倒在他身上,急忙想要离开,但轿内统共那么点大的地方,身子周转都难,却哪里移得开。
方知着了这男人的道,见他将头侧到一旁低笑,不由脸涨得通红,想再挣扎又怕脸上的面具给碰落了,只能一边撑着他身后的椅子稳住自己身体,一边小心护着脸上的面具。
“你啊,当真是根木头。家中人要你一辈子戴着它,你便真的就要这么戴上一辈子么?”见状他抬眼问。
黑洞洞的目光似乎穿透脸上那层面具径直望进了内里,慌得朱珠一低头,却被轿子又一波晃动给再次推到了他身上。
“王爷不如让奴婢出去走着便是,这样奴婢无法站稳…”手忙脚乱稳了阵,她咬着唇低声道。
“可坐我身上。”
“王爷是存心让奴婢难堪不是…”
“那你便这样站着。”
站便站着。朱珠心一横,倒也稳稳地就撑在了远处。见状载静再度笑了笑,将头转向窗外,道:“你还是这样倔,也难怪铁了心的能将这丑东西戴上一辈子,便是见着了脸又何妨呢,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额娘说,婚后夫君才能摘得。”
“哧…”一声轻笑,他抬眼道:“都什么样年月了,还使得这类劳什子的规矩。”
话音刚落,许是前头轿夫突兀歪了脚,轿身一阵动荡。直晃得朱珠一头往载静身上倒了下去,随即感觉到胸口同他脸轻轻一触,慌得她一头朝后仰倒,险些从轿内跌了出去。
“稳着。”所幸被载静一把将她又拽了回来。见她全身僵硬着,便朝窗边挪了,腾出一块空地儿将她塞了过去,一边笑着将她至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倚着窗慢慢道:“当真是珠圆玉润的朱珠。”
朱珠的脸几乎要喷出血来。
瞬间想起白天的窘状,却也不想因此便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只将脸转到一边,看着窗外幽幽的夜色,转开了话头道:“王爷今又怎会路经北五所。”
“去宁寿宫拜会了两位太妃娘娘,原想着顺道上乾清宫去转转,谁想半路竟会遇见个挡道儿的。”
朱珠咬了咬唇垂下头。
见状他似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摸出样物件,道:“说起宁寿宫,想起两位太妃赏赐了件物什给我,我既用不着,不如赏了你。”
说着,将那东西递到朱珠面前。
朱珠见是一块珐琅瓷的别针,细巧精致,上头还用西洋画画了个漂亮的女人。
不由噗地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太妃娘娘怎的赏了王爷一件女人用的物件。”
“年岁大了,不知这是西洋女人用的别针,见着上头的画,以为是个缩小了的美人相框。”
一句话说得朱珠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他望着她挑眉道:“你今日倒真是爱笑。”
“我笑全紫禁城的人似乎都知道王爷爱慕漂亮的女人…”话音未落,知道自己又失了言,忙住嘴将头沉了沉。
以为他会因此而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了阵,随后有些突兀地侧过身,将手中的别针扣到了她衣领上。
朱珠因着他这一番举动几乎僵硬得半个身子无法动弹。
只眼睁睁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将那别针在她衣领上别牢,再将那领口扶了扶正,随后身子往后靠了靠,似在细细打量。
朱珠却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半晌才回过神,立即将身子朝边上一缩紧贴向窗边,见状,载静倒也不以为意,只同样靠向窗口将目光转向窗外,静静地不发一言。
于是整个轿中便只剩下了它走动中吱嘎吱嘎的声响,还有一波波风吹进窗内的动静。
风吹到朱珠的脸上凉凉的,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载静手指上的味道。
朱珠依稀记得在宫里时听那些格格们说起过,她们说那叫法兰西香水的味道。
原来那味道是这样好闻的…
思绪纷乱间,轿子停了下来,有太监隔着帘子在外头通禀道:“静王爷,钟粹宫到了。”
载静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随后掀帘出轿,在外头对朱珠道:“这会儿各处门都已落锁,你且随我进去在里头候着,待我问候了额娘,便送你回西三处。”
第255章 番外 画情七
宫里地方大,入夜清冷,小太监便照着载静的吩咐提着灯笼将朱珠领至了就近的厢房内。
厢房是载静平日的画室,进门便扑鼻一股古古怪怪的气味,倒也不难闻,只是不大的地方摆满了框框架架,边上许多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装着五颜六色的粉,也不知做什么用的,在桌上堆成一片。这对于朱珠来说是头一回瞧见,自然感到新鲜,当下东瞅瞅西看看,小太监怕她一人待着无趣,便也跟在一旁陪着。
但转了一圈却没找见一幅画,未免心下疑惑,便问小太监:“你家主子的画儿呢?”
小太监笑笑,欠身指着前面那些用布罩着的框框架架道:“王爷的画都在那些里头呢,姑娘。您看时可得小心着,王爷平日都不许奴才们碰,唯恐碰去了颜色,所以整天都是用布好好地遮着。
朱珠便就近掀起一块来,往里一看,原来是白天见到的那幅荷花池。有了先前的印象,这会儿一眼便瞧见了画上那些光着身子的仙女,不由脸再次烫了起来,匆匆将画遮好了,咕哝道:“去法兰西四年,净是学了这些粗鄙不堪的回来。早知也还不如跟着宫里的画师们好好学学。”
小太监知她害臊,将脸别到一边笑笑不语。
“这些全都是你家主子画的么?”
“回姑娘,大多是主子从西洋购了刚带回来孝敬福晋的名画,东边那些和门前这些才是王爷自个儿画的。”
“既是买来的名画,怎的不挂着。”
小太监尴尬地笑笑,道:“原是想挂的,福晋说看不懂那些西洋人袒胸露乳的玩意,所以吩咐奴才们又都摘了下来。”
朱珠噗嗤一笑。
一路走着,一路又翻看了些画,有些虽看不太懂,不过有些大片花儿的倒也确实好看。正自观赏着,突兀翻到一副半人高的画,她不由将脚步顿了顿。
“周福儿,这也是王爷画的么,看着不像是西洋女子。”
周福尔闻言立即凑过去仔细瞧了瞧,随后哦了声道:“这自然不是西洋女子,她是正黄旗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小姐呢。”
“是么…”听他这一说,朱珠朝那副画又仔细看了看。
画上的地方是西洋人卧房的布置,画上女子虽是满人,粗略看去已跟西洋人无异,一身紫绛红缎子面洋装,裙摆大得能塞下两三个人,倒也确实是好看的,里头衬着玻璃丝的衬裙,一波波雪白透明,好像浪花儿似的在外裙下若隐若现,将她原本就美丽的一张脸衬得真如同西洋人的娃娃一般精致。
当下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冰冷冷的面具,又怔怔朝画上看了阵,回头问那小太监道:“看似是在这格格府中画的,王爷跟他们府上很熟么?”
小太监往那幅画又多看了一眼,想了想,道:“应该是在法兰西时画的画儿,瞧这摆设,王府里头可不兴…”
“那位格格也在法兰西么?”
“是啊,”小太监一听不由笑了起来,“姑娘身在皇城却没听说过么,都道静王爷四年前去法兰西,便是为了同这位留洋法兰西的格格同在一块儿呢。”
“…是么。”
“是啊,所以也总爱请这位格格当…当那个啥马豆来着…”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因而也就没留意到朱珠的沉默,只一味继续喋喋不休往下道:“您看,西洋人的词儿多怪,马豆,怎的不叫驴豆,猪豆,羊豆,非要叫什么马豆…”
“什么驴豆马豆?”正说得来劲,冷不防边上门忽然开了,载静问着话从外头走了进来。
慌得小太监一溜烟过去往地下跪了,道:“回王爷,奴才正陪着斯祁姑娘聊天呢。”
“聊些什么?”载静朝内瞥了眼。
朱珠已是将面前那幅画匆匆盖妥,转身回道:“聊王爷的画。”
“跟打杂太监聊西洋画么?你倒是雅兴。”
朱珠将头沉了沉。
见状载静挥退小太监径自进了里屋,身后跟进两名侍女,托着盘子将上面几叠点心和汤碗轻轻放到朱珠边上的案几上,随后向载静告退。直等她们出去将房门带上,载静才又道:“怎的不坐会儿,不是脚伤了么。”
“只是破了点皮,这会儿好多了,正看着王爷的画。”
“无非是些东一堆西一堆的彩色泥浆而已。”
“王爷又在取笑奴婢么。”
“你倒机灵。”
朱珠笑了笑,扯开话头道:“听老佛爷说,福晋身体不适,不知现在怎样了。”
“好了很多。听说你也在宫里,便说下回要领你过去见见。”
“奴婢自是要过去请福晋安的。”
“又说你遣人送来的人参,她着实喜欢,所以让我明儿带些老佛爷赏的江南贡绸送去提督府。”
“真是烦劳王爷了…”
“总是要抽空去一次的。你家阿玛喜好什么,我瞧瞧宫里有的,顺便给他也带些去。”
“王爷实在不用太费心…”说到这里,忽觉载静一双眼在一动不动朝她瞧着,不由怔了怔,下意识想要回避,便听他突兀唤了她一声:“朱珠。”
朱珠不由惊了下。忙转过那有些神游的一双眼朝载静望了望:“什么事,王爷?”
“怎的忽然变得像根木头。”
“哪有…奴婢始终在回王爷的话。”
“是么。”他再瞧了她一眼,似若有所思,却也不多说些什么,只转身往一旁的榻上坐了,指着案几上那几样东西道:“想起你至今还未用过晚膳,这会儿御厨房的灶火怕早已熄了,先把这些点心用了再回去吧。”
“朱珠倒是不饿,只是有些乏了,还请王爷早些送朱珠回去。”
“让你吃便吃。”
说罢,也不再继续看她,径自往榻上斜靠了下去,轻拍了下掌,立即便有守在外头的太监匆匆进入,无须多做吩咐,自觉将搁在榻边的烟杆取了来,填入烟丝引燃了,换上簇新的白玉烟嘴,交予载静手里。
随后便又轻轻退了出去,无声无息,仿佛道影子一般。
朱珠在一旁看了,无声吸了口气,随后在案几边坐了下来。
知是每次只要载静将这样的话朝她丢出,那即便心下再不情愿,她也无法与之违拗。自小到大,在他面前一贯如此。于是低着头,一边喝了点汤,一边夹了口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嚼不出什么滋味,因满室那些奇特的气味此时同载静烟杆里飘出的烟雾缠绕在了一起,混合出一股更为浓烈而奇特的味道。
依旧不难闻,却叫人食不知味。
“刚才福晋问起,说斯祁家这女儿应是十八了,怎的还未嫁人。”过了片刻,载静再度开口道,一双眼透过蒙蒙的烟气望着朱珠。“想想倒也是,我出去四年,回来你仍在闺阁里待着,你娘是不舍得让你嫁人么,朱珠?”
朱珠顺势放下筷子:“因整日带着面具,媒人都恐面具下这脸不堪入目,所以至今无人敢来说亲。”
“噗…”一句话说得载静轻笑出声。
“王爷笑什么,便是一辈子嫁不了人,在家伺候额娘也是开心的。”
“不如索性由我娶了你算了。”
“王爷说笑了。”
“嫁给我,我带你去法兰西。”
“王爷又在说笑了。”
“你总跟块木头似的,再不说些笑话,莫不是要闷死我么?”
话音落,见朱珠的身子微微僵了僵,他便慢慢吐出口中一团薄烟,朝她笑了笑:“也罢,不说笑话了。”
“王爷几时送奴婢回去?”
“说过了,等你吃完。”
“奴婢吃不下。”
“那过来陪我坐会儿。”
“奴婢坐在这里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