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今日李公公来府上见我阿玛一事,也有关么…”

“李莲英来见过你阿玛了?”闻言载静眉头一皱,随即冷冷笑了笑:“前些时听曾广圣在老佛爷面前提及你的生辰八字,我便有这预感,但没想过她会真的上心,并为之所动。毕竟你是已经许了人的。”

“王爷…”听他短短几句话出口,朱珠的脸当即转了色:“王爷的意思…莫非老佛爷真的有意要将朱珠指给…”

“朱珠,”载静低头阻断了她的话,“俗话说君无戏言,万事在老佛爷嘴里没漏出一点风声前,不要妄自多做猜测,以免弄假成真。”

“可是…”

“我只是有些担心…因为昨日皇上病情加重后,我见太后又将曾广圣召至宫中,为你生辰八字一事谈了许久。”

“老佛爷为何这样关心朱珠的生辰八字?”

“因为曾先生说你命格极贵,连着命里通天之人,所以我想,她可能会认为若你所嫁之人命里连天,那么将你召到皇上身边,必会令皇上的龙椅坐得更加安稳。”

“王爷…”这番话惊得朱珠心脏一阵急跳。

当即用力抓住载静的衣袖,苍白着脸道:“这样的话王爷切莫乱说,朱珠一介弱质女流,什么安稳不安稳的,真命天子帝王之尊岂会因朱珠区区一点生辰八字就有所变动?!”

“你别怕,”见状载静迅速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内温度徐徐度入朱珠冰冷指间,似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令朱珠慢慢安静下来,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她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不是怕…王爷,只是王爷的那番话真是在折煞朱珠…”

“这话我也只是在这无人之处同你说,让你心下有个预备,有些事不能想得太好也不能想得太糟,毕竟事无定数,可知?”

朱珠点点头。

“只是,原本虽一直没有机会,但还是想同碧落商谈一下关于你我之事,现今却倒希望他能尽早将你娶走才好,否则一旦太后真动了收你入宫的念头,一切都将于事无补。但这些天,眼看着他因皇上的病情被太后强留在宫中,连宫门也不得踏出一步,想来,短期之内他必是无法同你成婚了。况且他…”说到这里,载静握着朱珠的手忽然猛地一紧。

似要将她扯到近前去稳住她微颤的肩膀,却又硬生生忍了,低下头一动不动望着她那双随自己话语闪烁不定的眼,轻声道:“想我也是随性惯了,那时情难自已,竟还未将你娶过门就匆匆要了你…早知四年前索性娶了你就好,彼一时迟疑,今一时又任性,致使现今横遭此等局面。朱珠,倘若日后真被我说准,那我当真是害苦了你…”

“王爷别这么说。”闻言朱珠咬咬唇,抬了抬头:“朱珠那时同样也是任性为之,全无考虑后果。但却不悔,有生之年总是同王爷在一起过了,来生…”

“别再说什么来生!”话音未落被载静一口打断,“你且记着,日后事态无论怎样变化,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即便最后实在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必不惜任何代价设法保全你,你只需紧记着这点便是。”说罢,不再如之前那般隐忍,他一把将朱珠扯到了自己怀内,用力吻了吻她的发:“所以,你切莫担心,一切该怎样还是怎样,知道么。”

朱珠再次点头。

借机让泪水顺着面具一滴一滴往下落,掉到自己衣袖上,悄然背过手擦了,不想让他看见。随后吸吸气笑道:“王爷打小说话从事总是让朱珠一边害怕一边安心,总觉得遇事无论怎样不安,有王爷在就好像什么都不用在意了。只是王爷,虽然你不信今生来世,朱珠却是信的,无论你怎么笑话,怎么看轻,朱珠还是要说,王爷这一片心意朱珠心领了,切莫要为了朱珠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如果这辈子真的无法在一起,也无妨,下辈子不去喝那孟婆汤,朱珠必然穷尽一切也要在滚滚红尘中找见王爷,同王爷在一起…”

“闭嘴!”一番话说得载静当即厉声喝止:“你想什么!哪有人整天这么咒自己!什么来生不来生,这辈子你必然是我的!”

说罢,许是真动了气,松开她身子转身便走。

留下朱珠一人在原地站着,好一阵仿佛化成了具木头似的。

直至小莲轻手轻脚从一棵树后跑出来将她扶住,才猛地一颤,一头扑进这丫鬟的怀里。

但明明心里酸痛难忍,却怎样也哭不出来,只是用力抓着小莲的肩膀呆呆看着她,过了片刻,哑着声对她道:“怎么办…小莲…王爷身上怎么带着那串红色朝珠…他不可以带的啊…他阿玛说过,那东西会替他招来杀身之祸…”

小莲面如土色。

虽并不能完全听懂自家小姐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杀身之祸’这四字总还是懂的,所以怎敢轻易应声,也不敢多想什么,只能用力将朱珠抱紧了,眼见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不由得放声哭了起来。

同一时,紫禁城的养心殿内同样也有个人在哭。

是慈禧。

自先帝咸丰驾崩后,她似乎很久没有掉过泪了,也几乎忘了掉泪的滋味。只是先前在同治病床边等着太医院三医会诊后的结果时,见到昏睡许久的同治睁开眼,迷迷糊糊瞧了她一眼,随后忽然像小时候那样笑吟吟叫了她一声额娘。

那一瞬,她眼里的泪突然间就溢了出来。

她想起在他还是个孩子时自己是有多么宠爱他的。这世上除了先帝,这孩子就是她身旁唯一能让她为之信赖和依靠的男人。

但曾几何时这份信赖和依靠荡然无存。

当她瞧见他充满抗拒的眼神时,当她见到他摆脱了自己的垂帘听政,志得意满地走向金銮殿那张金灿灿的王座时,当她隔着窗听见他同那个阿鲁特家的小丫头咬牙切齿谈论着自己时…那时她就知道,这唯一的依靠已经消失了。

况且她也着实依靠不了他什么。

这个从小被她在糖水里泡大,百般呵护的小孩,一经掌权,偏是如此自负又急功的一副样子。

以致她常常被噩梦所困。

更常常在噩梦里惊醒时,总能清晰感觉到咸丰用力掐着她脖子,朝她怒吼出‘你这妖妇要亡了我大清朝了!要亡了我大清朝了!!’,那一瞬她脖子和心口撕裂般的痛感。

她想反唇相讥。

想问问他如此江山凭她一个女人究竟能怎么个亡法,凭她一个女人又怎扭得过那些洋人汹涌而来的洋枪洋炮。

但总也无法问出口。

无论是死去的那个,还是活着的那个,面对他们她都不想再说些什么。

既无法依靠,不如就由自己掌

管,无论是自己的命运,还是这个国家的兴亡。

只是当面对同治那张病弱的脸,和刚才一闪而过虚弱又依赖的笑,那一瞬,心里头一块似乎远离已久的柔软又暗自浮了出来,因而止不住泪水一滴滴掉到身上手上,直至听见外头太监通禀说碧落先生到,才立时恢复了常色,低头用帕子将脸擦了擦干净,淡淡道,“宣。”

第283章 画情三十五

十天前同治驾幸西苑时受了凉。

起初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但两天后病情突然加剧,用下的药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太医院王院使发觉到不对劲,立即召太医院众人前来集体会诊,可是人多口杂,各执一词,反而难下定论,眼睁睁看着病情迅速恶化,到第十天午后,同治已是卧床不起,全身高烧不退,身上还爆发出一片片疹形红点。

这症状看起来好像出天花,但按着治天花的方子去治,仍是无效。

见状慈禧不由暗自恐惧。

她疑心同治的病另有蹊跷,被众御医出于某种原因忌讳并恐惧着,所以在她面前众口一词地刻意隐瞒。因此这些日子天天守在养心殿三番五次对王院使刨根问底,却始终没能问出个究竟来。甚至连轻易将斯祁鸿祥家那个被怪病折磨了大半年的公子都救治好的碧落,也拿不出一张有效的方子,这怎能不叫慈禧又气又急。于是左思右想,便在王院使等人从同治寝宫离开后,单独将碧落召至养心殿,沏上一壶茶,在她身旁摆上一张椅,待他领旨进门后,挥退身旁所有侍从,客客气气对他道了声:“碧先生,坐。”

碧落最令慈禧喜欢的一点便是绝不会同别人一样虚于客套。

慈禧一指,他就坐了,随后欠了欠身,问:“方才见到王院使同其余两名院判都离了养心殿,不知是否同老佛爷此时将碧落急召到此有关?”

“碧先生,”慈禧瞥了他一眼,端起一杯茶:“我知你一向尊重长辈,对于王院使他们开的方子从来不予任何意见,总是听从他们的,他们要你怎么说,你怎么说,他们要你怎么做,你怎么做。但若是寻常时那些风寒小病倒也罢了,眼下你瞧瞧,皇帝的身子在连着十天用了他们的方子后非但不见任何起效,还越发沉重了,碧先生,这会子咱就不讲究尊不尊重了,你瞅着他们的方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到底对咱皇上的病症有没有效,实话同我说。”

“老佛爷要听碧落说实话?”

“但讲无妨。”

“碧落的实话是,王院使他们的诊断无错,皇上的病的确是出天花的症状。”

闻言慈禧面色微微一沉:“那为什么按着天花去治,完全没有起色。”

“回老佛爷,因为皇上的病较之寻常天花,更为复杂。”

“复杂在什么地方?”

“不知老佛爷可还记得,早些时臣便同老佛爷说起过,皇上面色不佳,一来因体虚肝热,二来则因淋巴肿大,显然体内是有炎症。”

“那给他将炎症消除不就好了?”

“炎症因下体肿大而起,老佛爷,那不是一般的炎症,而是万岁爷感染了毒症。”

“…怎样的毒症?”

“回老佛爷,花柳梅毒。”

“放肆!”短短四字令慈禧勃然变色,直立而起猛一巴掌扇在碧落脸上,怒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哪能得来那些肮脏下贱的花柳之毒!!”

尖锐的指套在碧落脸上滑出深深两道口子。

不出片刻血依着脸庞潺潺而下,碧落伸指轻轻一掠,顺势跪倒在地:“臣罪该万死,老佛爷息怒。”

慈禧沉默了阵。

心下又惊又怒,怒的是前阵子刚为同治抛下帝王之尊跟人逛窑子发过火,谁想他不单去逛了窑子,竟还染了风流病回来。惊的是此病非同寻常,若真如碧落所说,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纵使胸腔里已如烈火烧灼一般,慈禧心知已不能再同刚才那样恣意表露出来,遂屏息按捺了片刻,朝碧落脸上瞥了眼,收拢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你且起来。”

碧落站起身,躬身道:“老佛爷要碧落说实话,碧落便遵旨说了,若老佛爷认为碧落言过其实,碧落也甘愿认错,毕竟九五之尊,怎会染上那种市井之病,或许,是碧落诊断错了。”

“罢了…”闻言慈禧垂下眼帘朝他摆了摆手:“我已明白为何王院使他们些人全都如出一辙般不敢对我坦言。他们都在怕,怕一旦被我知晓,日后无论皇上的病可否治愈,他们都会成为我心里一个症结。唯有你是不同的,因为你不怕。”

“老佛爷明睿。但朝野上下有谁能不畏惧老佛爷的威仪?碧落自也是怕的,之所以敢直言说出,因碧落深知老佛爷对皇上舔犊情深,若仅仅为了畏惧而闭口隐瞒,碧落实在于心不忍。”

“所以我便知道找你总是找对了人,碧先生。”慈禧微微一笑,转身重新在椅上坐下,抬头定定望向他:“那么先生,可有办法医治好皇上的病么?”

“老佛爷,微臣敢问老佛爷,仍是想要听实话么?”

“实话。”

碧落因此重新跪倒:“回老佛爷,皇上的病,恕微臣治不了。”

“先生何出此言。我听闻斯祁鸿翔的儿子半年前怪病缠身,全身肿胀溃烂到几乎体无完肤,眼见着连生气儿都没有了,硬是被先生从阎王爷手里救了回来。想我皇儿虽然得了那两样病症,你瞧眼下他这情形,总还不至于遭过斯祁家的公子吧。”

“老佛爷,斯祁公子虽然病情发作的形态可怖,但因是受人蛊毒缠身,所以只要不到致命的地步,一旦拔出蛊毒,便也就没事了。而皇上此病,一例天花,一例梅毒,皆是凶猛之症。原本单得其中之一,只要用药得当,悉心调理,或许还能够治愈。但两者皆得,前者毁人生机,摧人精气,后者猛毒攻身,腐蚀肉体,因此勿说皇上长久以来身单体弱,即便是强壮如狮虎之人…”说到这儿,抬眼见慈禧眉心紧蹙,面色泛青,他立时顿住话音。

那样静静沉默了片刻,随后一躬至地,缓声道:“老佛爷,一棵树若被砍倒,或许能救活;若腐烂了枝干,或许亦能救活。但当它既被砍倒,又同时被腐烂了枝干,那无论怎样对它进行救治,它也有心无力了,因为元神已丧,回天乏术。”

一番话听得慈禧手脚冰冷。

好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直愣着一双眼,一动不动朝地上那说话恭顺,面色淡然的男人瞧着。

过了半晌强压住混乱的思绪,低头轻声道:“先生真的无法救治皇上么。”

“回老佛爷,臣已据实相告。”

“那么碧落,我且问你。自你入宫后不久,你说宫中自前明起至今,天长日久,风水已有变动,令得现今国家内部局势动荡,外受强敌威胁。因而你几次奏请皇上,欲在太庙金水桥上压塔,紫禁城三道门内设坛,以此重新调整风水布局,改善我大清的气运。这一点原本皇上是坚决不准的,奏章在他桌上压下许久,方被我瞧见,我念你虽然年轻,但平日医术了得,又确实擅观风水,所以代他准了奏。此举引得朝野上下一片不满,每日弹劾你的奏章几乎能堆成山,亦全都被我压下了,因我如此信赖你,觉着你年轻有为,能力卓绝,必不会令我失望。而你也反复向我承诺,此番风水变动,所带来的好处不出两年便能让我跟皇上见到,可是碧先生,这才多久?半年?我皇儿竟染上这样凶险的病症,连你都无法医治的病症!你说,这风水带来的改善它究竟善在哪里??而你又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得了这么两种病症的皇上…让他去亲眼见到两年后风水变动所带来的好处?!你说!”一口气将话说到这里,慈禧按捺不住怒火用力一拍桌子:“你倒是坦言回答我啊!碧先生!!”

“老佛爷息怒。”碧落垂下头,不动声色望着从桌上跌落到他身下,摔得四分五裂那只杯子,淡淡笑了笑:“碧落所做承诺,老佛爷两年后自会见到,但碧落也曾说了,只要老佛爷同皇上身子无恙,必能看见…”

话音未落,慈禧扬手再次朝他脸上狠扇了一掌:“你狡辩!”

“老佛爷。老佛爷乃我大清朝唯一支柱,碧落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在真君面前斗胆放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佛爷,”抬眼见慈禧一张脸因自己的话变得煞白,碧落慢慢拭去嘴角边渗出的那丝血,朝她微微一笑:“老佛爷应早有耳闻,所谓凤在上,龙在下之局了。”

“你…说些什么!”

“老佛爷亦应心知肚明,这朝堂之上,谁形同虚设,谁坐揽江山,运筹帷幄,一指天下。”

“…碧落!”

“碧落自是为那坐拥天下者而来,为执掌天下者尽自己一片微薄之力。”

“放肆!”

“而老佛爷,自是碧落为之忠心待之,亦忠心扶持的唯一之人。”

“住嘴!!”

一声尖喝,怒冲冲喝止了碧落的话音,慈禧再度朝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掌。

但半天过去那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她一动不动朝跪在地上这男人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

多漂亮的一双眼,此时却看得她手脚冰冷,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内冲出来,以至令她肩膀微微发颤。

她发觉这一刻这男人竟叫她感到害怕。

意识到这点立即伸手朝外一指,冷声道:“出去。”

“遵旨。”碧落恭恭敬敬站起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直至他脚步声消失在宫门外,慈禧的手脚似乎才重新恢复知觉,一瞬间只觉得种种滋味在心里头混乱翻滚着,她一掌狠狠拍到桌上,却被桌子硬冷的反弹扎破了手指。

她忍痛摘下指套将手指含进嘴里。

随后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慢慢看向身后那道通往同治卧房的帘子。

‘运筹帷幄,一指天下。’

那男人说着这四个字时的声音,还当真是让人心颤般好听

第284章 画情三十六

夜很长,尤其是心里有着事的时候,反复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挑亮了灯,在那点红艳艳的烛光里一边望着桌上载静所绘那幅画,一边一针针在一匹白绢上绣着花样。

忽然身后一阵风起,冻得朱珠微微一颤。

回头瞧见床边那道长窗被推开了,一道身影在窗台上端坐着,侧头望着她。倒也并不太吃惊,只是伸手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衣裳,低头笑笑道:“先生一身本事,原是用来夤夜私闯别人家宅的么。但不知先生这次要往朱珠脸上扔什么?”

碧落闻言也笑了起来,“好些天没能出宫,今次得了空,过来看看你。”说罢跳下窗,反手将窗门合上:“你在绣些什么。”

“花花草草而已。”边说边小心将桌上的画掩好了,把绢布和针线收了起来:“先生虽和朱珠有了婚约,但深夜在此终是不妥,还请先生早些回去吧。”

说着抬起头,原想绕过碧落身边去将窗户推开,一眼望见他的脸,不由被他半张满是血迹的脸震得一怔:“…先生受伤了么?”

“一点小伤而已。”

“先生稍等,待朱珠去取些水给先生清理干净再走。”

说完朱珠转身走到一旁,端起水壶朝脸盆里倒了些净水,再取过一块干净帕子往里浸湿了,拧得半干,走到碧落身旁踮起脚尖,沿着他脸上的伤口边缘小心给他擦拭起来。“这么深的伤…听阿玛说近来外头有些乱,先生莫非是遇袭了么?”

“呵,是在西太后这儿说了些话,许是不太中听,所以惹闹了她。”

“先生也会说出不太中听的话么?”

“那地方待久了,任是多好的性子也是会慢慢磨去的。”

“先生走惯江湖,何必将自己困于宫中。”

这句话出口,见碧落没再应声,只是低头朝她望着,朱珠不由慢慢收回手。

原想转身离开,迟疑了片刻,仍是在原地站着,抬起头道:“有句话在朱珠心里藏了好些天,本不打算多嘴,但既然先生今日突兀到此,朱珠忍不住还是想问问先生,那天在宫里时先生所称的宝珠,可是先生当日所说的那位故人?”

碧落目光微闪:“是又怎样。”

“呵…”朱珠笑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朝原本藏在面具下的皮肤轻轻揉了揉:“好舒服的感觉,先生,这一种久被束缚后释放而出的感觉,当真是极舒服的。”

“你在做什么,朱珠。”

“朱珠想同先生说一些话,又想着既然先生早已揭开过朱珠这张面具,再在先生面前将这脸藏着掖着,也是多余。”

碧落笑了笑:“姑娘随意就好。但不知姑娘想同碧落说些什么。”

“我想说,思念一个人却求而不得之苦,这数月时间朱珠已深为了解,所以不会介意先生将朱珠当做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碧落眉梢轻挑,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是么。”

“因此想以此同先生作为一个交换条件,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你且说。”

“记得那天朱珠身体不适,先生说曾载朱珠去了先生府上治疗,之后朱珠昏睡过去,先生便差人用车将朱珠回了家。”

“没错。”

“那日朱珠记忆模模糊糊,所以很多都记不清楚了,但事后慢慢想来,似乎先生有些事情是对朱珠刻意隐瞒了。”

“不知姑娘想起了什么事?”

“朱珠想起在先生府上时,曾有过片刻清醒,发觉朱珠躺在一间房内,许是卧房,内里装饰素雅,却又富贵堂皇。”

“呵…”

“朱珠还想起,那时朱珠脸上的面具不知因何被搁置在一边,朱珠当时有些慌乱,立即将它拾起戴上时,不知是因病的关系,还是因着药物的关系,见到那闻声进门的楼小怜楼先生,上半身是个人的模样,下半身竟是条蛇身…”

“蛇身么。”

“先生在笑,是不是因为觉得朱珠说的话有些可笑?”

“姑娘但说无妨。”

“实话同先生说,朱珠这一双眼,自小是有些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

“最早些的记忆已是完全不记得了,只晓得大约是从四岁时起,朱珠有时候会在一人独处时见到一些让人匪夷的东西。”

“如何匪夷?”

“譬如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坐在窗台上看着我,有时候朝我笑,有时候朝我哭。先生又笑了…朱珠也知道,的确可笑,因而从未对人说起过。后来五岁那年,我看到有一只人面的貉从祖父的房檐下走过,经过我面前时,它抬头朝我桀桀地笑,那笑声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而当天夜里,祖父就得了急病,原始终昏睡不醒,一日当我随阿玛去他房里探望时,他突然睁开眼指着我发出了同那人面貉一样的笑声,随后…再次失去了知觉。”

“听来确实匪夷…”

“紧跟着,家中先后有人染病,尤其是一向身体康健的老祖母,病后盛夏里呼冷不止,盖了三四条被褥都无济于事,大约半月之后,也就是祖父得病后的一个月,她便亡故了。亡故那日我亲眼见到一只雪白的鹩哥自她房间窗口内飞出,见到我朝它望着,似乎要朝我飞来,但不知为何却又离开了,高高飞至我头顶,在我头顶上方盘旋了好些圈,随后飞远了…这一幕恰被我阿玛见到,不知为何,他很害怕,连夜派人请了曾广圣先生到府里,说要看一下风水。但是曾广圣先生虽然为府里看过了风水,等他离开后,府里依旧有人接二连三地病倒,包括我额娘。他们得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看来似乎寻常发烧,却无论吃多少药下去也不见起色,那时候府里整天都被药香给包围着,时至今日,我依旧好似能在厨房中闻见那些气味。”

“后来怎样了?”

“后来,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祖父去世了。头七那天,一位年轻的测字先生来到府上,毛遂自荐要替我家看风水,我阿玛原是要撵他走,岂料他望见我阿玛便报出了我的生辰八字,还说出我遭遇白色鹩哥一事,阿玛闻之感到极为惊讶,便请他进了府内。之后,碧先生也瞧见了,朱珠这张面具便是拜那位殷先生所赐,十多年来终日在人前戴着,不得轻易取下。”

闻言碧落目光闪了闪。

原似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随后微微一笑,道:“姑娘的过往倒是当真奇异叵测,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在此时要对碧落说起这些?”

“之所以说起那些,是因为前些日,那天雨夜,碧先生在宫里贸然闯入了朱珠的住处…”说到这儿,面色微微一烫,朱珠将头朝下垂了垂。随即又抬起,望着他道:“那时朱珠一眼见到先生,很是吃了一惊。先生可知朱珠为何那样吃惊。”

“因为我突然闯入,冒犯到姑娘了。”碧落不动声色道。

朱珠摇摇头:“这是其一。”

“其二是什么。”

“其二是因为朱珠瞧见了先生的另一面…”话音未落,她一咬嘴唇突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哪一面?”碧落望着她问。

朱珠没有回答。

径自沉默着,握着帕子的手下意识用了点力。

“姑娘说不出来么?”见状碧落笑道。

朱珠不得不也笑了笑,随后慢慢吸了口气:“不是说不出来,是不想说。此时朱珠只想说一句,先生是个非常之人,此事你知我知,朱珠断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只是前阵子听人说起,怡亲王为太庙‘金水玉带’一事,手下人同先生有了些不快。又闻先生因了在紫禁城修改风水一事,同皇上和怡亲王处在了对立的位置…本来,这些朝廷上的事,你们男人间的事,朱珠说不上什么,但今日不得已多上一嘴,只望先生无论今后是想做些什么,有些怎样的打算,不要同怡亲王…”

“你先前所说交换一事,原来便是为了怡亲王么,朱珠?”话未说完,被碧落淡淡打断。

朱珠咬了咬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么,之前妥帖为碧落清理伤口,原也是为了这场交易所做出的温婉铺垫么,朱珠?”

“先生…”

“既如此,若我要在这交易上另添一笔,不知朱珠姑娘可否为了那位怡亲王,一并应允呢?”

“先生请说…”

碧落没有立即开口。

带着丝令朱珠无法看透的神情似笑非笑望了她一阵,遂站起身,低头朝她那双由此紧张起来的眼睛瞥了一眼。

便将身形一转,绕到她身后撩起她一缕发丝,拈在指间揉了揉:“既然你已如此坦白,如今我也同你坦白一些便好。你已知我是个怎样的人,人前我故作姿态,人后我衣冠禽兽,对于女人,若要同我谈任何条件,可以,但自要先循着我的意顺着我的心,我才能瞧着掂量掂量。如今,我嫌你这身衣裳拉拉杂杂,着实碍眼,不如给我褪个干净,如你刚才所说那番话一般坦白赤诚了,随后我俩再赤口裸口裸谈个明白,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番话听得朱珠脸红一阵青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