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上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一下。

细看似乎是串手链,通体泛着层模糊的红光,模模糊糊同剑身融合在一起,怎样都望不清楚。而随着它的颤动忽然四周的风和雨都停了,唯头顶上方那片云层再次滚滚涌动,滚滚密集聚集起来,将那锅灰色天空压得很低,很低。

低到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

这当口嘭嘭两声巨响,无比清晰的炮声似乎近至跟前!

却随即被一声更为巨大的声音给吞没了…

慈禧因此而被震得几乎瘫倒在地上,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被那声音给压碎了,如此巨大而可怕的一种声音,似炮,更雷,更似一头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猛兽。

思及此,她抬头望着天空的一双眼渐渐瞪大了。

大得几乎从眼眶中跌落出来,因为她看到头顶那片无比密集浓厚的云层间突然间探下一只巨大的爪子。

几乎如房顶般大的漆黑的兽爪。

撕开云层一路而下,稳稳踩踏在半空中,随后半副布满漆黑色鳞片和雪白翎毛的身躯也自那云层里显露了出来,伴着闷雷般一声低吼,从足底喷发出一团青紫色磷火,顺着碧落剑剑所指方向纵身一跃,直往神武门方向而去!

神武门处硝烟弥漫。

硝烟弥散出所露景象一片惨状。

到处是尸体。

城中军队的尸体同八旗军队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蔓延。

斯祁鸿翔手下近一万人队伍,在这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竟几乎全军覆灭,唯有一些精英部队勉强同他死守在一起,同蜂拥而来那些蒙古兵,或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的黑影厮杀成一团。

但渐渐身旁的人越来越少。

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名总兵和两名步兵还同他紧靠在一起,挨过一波猛烈的攻击。就在这时咄咄数响,那名总兵同两个步兵便如刺猬般浑身扎满箭倒在地上。

死前拼尽一切护着斯祁鸿祥的身体,才令他苟延残喘,成了这一万多人中唯一个尚且生还的。

但亦知命不久矣。

故而在听见耳畔一声箭弦张满弓的声音后,他停下手中武动的长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朝着已被炮轰得破败不堪的神武门一声长叹,随后一把举起长刀一气朝自己脖子上挥了下去!

却在这时半空中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地面一阵颤动。

以至斯祁鸿祥手中长刀自他手中飞弹而出,噗的声正扎在前方一名八旗殉道使身上。

眼睁睁从他身上穿透了过去,钉牢在他身后的城墙上,那名殉道使方才咽气。

咽气前抬头直愣愣朝上望着。

见状其他四处的殉道史一跃而起,脱开身上盔甲直冲上云霄,挥刀割开手臂一口吸了伤口内的血便朝云中那隐现出来的巨大脚爪上喷了过去。

血落到上面立刻嘶的阵响,顷刻从上脱离下一大片漆黑色鳞片。

鳞片所过之地霎时哀嚎声四起。

片刻又归于平静。

因为那些哀叫着的人头颅全不见了,只剩没了头的身躯笔直在原地站着,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吼叫声一阵,砰然倒地。

同时倒落在地上的还有那四名八旗殉道者。

原先还浮动在半空中联手往那鲜血淋漓的巨爪处扑去,此时却全都蜷缩在地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身体完全被撕裂了,包裹着莹莹一层暗紫色磷火,在那火光中竭力挣扎着尖叫:“旗主快退!天降麒麟!!”

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中一匹巨大漆黑色麒麟撕开浓云飞了下来。直飞至神武门上空,闪着双幽火缭绕的亮紫色眸子低头注视着城下那一群惊恐之际的兵将。

于此同时它身下缓缓走出一个人。

雪白色衣服黑长的发,在城楼弥漫的硝烟中一路前行,手中拖着把红光闪烁的长剑。

一路走一路那把剑上所悬物什一路叮当作响,直至他脚步止,那声音戛然而止。

在一片寂静声中,他低头用他那双碧绿色眸子静静朝下望了一眼。

遂转身伸手,自身后牵出一名穿着明黄色朝服,带着九凤金冠的女人。

随后一掀袍角,在她边上跪了,朗声道:

“天降麒麟护驾,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神武门下顷刻间所有兵将丢盔弃甲,跪倒一片。

第296章 画情四十八

天将破晓,瀛台待月轩内也正进行着一场搏杀。

黑子与白子的搏杀。

镶黄旗达鲁特尔吉执白,载静执黑。

其余七人静坐一旁围观,由始至终没对神武门处传来的炮声有过一丝分神。

直至炮声终止后约莫半个时辰,载静手中捏了许久那枚黑子终于落定,此时身后房门咔的声轻响,李莲英从外头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到得载静身旁站定,躬身一揖,轻声道:“奴才李莲英见过王爷,各位大人。王爷吉祥,各位大人吉祥。”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理睬,令李莲英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见状载静淡淡一笑,将手中剩余几枚棋子放进盒子,望向他道:“李总管免礼。天色尚早,不知李总管突兀到此所为何事。”

“回王爷,不知王爷是否听见昨夜神武门前的炮声了。”

“听见了。”

“那是八旗旗主带着八旗殉道使连夜入京,试图攻破城门侵入内宫,对皇上和两宫皇太后进行逼宫。”

“是么。”闻言不动声色,他看着李莲英额头那块醒目的红肿笑了笑:“看来李公公也受苦了。”

李莲英欠了欠身:“谢王爷关心。”

“不知皇上和两宫皇太后现下怎样?”

“回王爷,幸好蒙列祖列宗保佑,危机时刻碧落大人护驾及时,又天显异相,降下圣兽麒麟,一举灭了那些反叛者主力,遂令剩余人等跪地伏罪。所以谢天谢地,王爷,皇上和两位太后可好着呢…”

“那便好。”

听他淡淡说出这三字,李莲英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仍无法从他那双安静的眼中看出任何端倪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目光转向他身旁那副棋,沉吟着道:“王爷,此为什么局?”

“此乃‘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之局。”

“…奴才愚钝了…”

“呵,公公清早特意至此,想来必不是为了看我等这一趟棋局而来。

“是,王爷。奴才此刻便是奉了两宫皇太后的懿旨,请王爷与八位大人随奴才出瀛台,前往乾清宫面圣见驾。

“如此,李总管请。”

“王爷请,诸位大人请。”话音落,守在门外两队带刀侍卫立即鱼贯而入,在屋内众人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将他们五花大绑,径直带向乾清宫。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

战事结束后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宫内仍可闻到炮轰神武门所留下的硝烟味,它同四周冉冉而起的熏香糅合在一起,刺鼻得令人心里一阵阵发闷。

满朝文武迄今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在同一时刻跪在乾清宫外等候发落。

且全都是前代老臣,八旗旗主。

他们及其属下将乾清宫前那一片平台几乎跪满了。当然…因着他们昨夜那一番可怕的行径,此刻神武门前静躺着的尸体和流的血,也将那片地方给占满和染红了…

一夜间几乎改朝换代。

但一夜过去瞬息又风平浪静。

听说本是作战力量极为悬殊的一场战役,九门提督所率领的手下一万人马全部葬身宣武门,他也险些为国捐躯。怎料突然天降麒麟,一瞬间扭转了整个局面,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八旗旗主所带来的五名八旗殉道使杀戮干净。

真如同做梦一般。

匆匆赶到紫禁城时,满朝文武无人亲眼见到那头所谓的天降麒麟,但凌晨时分他们确实在一阵炮响之后,听到了一种比惊雷还要可怕的野兽的吼声。

因而此刻一个个站在宫中大气也不敢出。

只觉得此时静静坐在一道垂帘之后那两个女人,突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分外可怕和神圣了起来。以致脚都忍不住一阵阵发软,如此毕恭毕敬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乾清宫中那异常压抑的沉默才被宫外一阵脚步声,以及李莲英尖锐高亢的通报声打断:“启奏两宫皇太后,罪臣爱新觉罗载静,以及八旗旗主之子现已带到,正在乾清宫外听候发落。”

“宣载静。”未等慈安开口,慈禧冷冷道。

“嗻!西太后懿旨,宣载静上殿觐见了!”

一声令下,载静由两名侍卫押送入内,径直到了那正大光明匾下,朝着面前那道空荡荡的龙椅单膝跪倒:“臣载静叩见两宫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闻声,慈安透过帘子朝他望了一眼,只觉心里一阵苦闷涌起,化作轻轻一声叹息,悄然别过头去。

见状慈禧站起身走到帘子前,透过纤细的竹帘望向外头这个男人。

即便此时他仍如此平静,或者还一点都为察觉到昨夜之战对他此生究竟起了怎样一种变化?她思忖,然后伸出手指在帘上轻刮了一下,道:“载静,你可知罪。”

“臣不知。”

“昨夜将近三更,八旗旗主藉由你的名义,打着立你为帝的名号,联手八旗殉道使夤夜入京。先后拔了神机营与西山锐健营,再伙同城门官打开城门将他们放入京城,一路长驱直入,在神武门前炮轰大门,又对前来抵抗者肆意屠戮,大开杀戒!”说到这儿一把掀开帘子,慈禧不顾避讳自帘后走了出来,走到前方那张空落落的龙椅前站定,手搭着椅背,目光灼灼望着台阶下这名不动声色静静聆听着的男人:“载静,你可知昨夜因你而死了多少人?一万人,整整一万人!就在这一夜中为了保护这座紫禁城,保护后宫中我们一干孤儿寡母,全都死了。而他们仍不罢休,为绝后患甚至派了高手进入紫禁城妄图穿过重重宫门刺杀于我!若不是当时碧爱卿正好赶到,凭着他一腔忠心及时援以援手,我等孤儿寡母岂还能见到今日的太阳?!”说罢,手朝椅背上重重一拍,猛指向他道:“你说!你该当何罪?!”

“老佛爷,”一番话仔细听完,载静一叩至地,随后将头抬起,望向慈禧:“臣一向对皇上、对两位太后忠心耿耿,此生漫说结党谋反、攻城逼宫,便是稍许一点点的忤逆之心都从未有过,不知太后缘何要将八旗众人集众谋反一事,强行论定是载静所使?即便他们顶着载静的名义,太后应也深知,这大半年的时间载静始终在瀛台中生活,同外界断无半点联系,又怎能如此神通,可通过千里之遥的距离去密谋和组织这样一场巨大的战事?”

闻言慈禧微微一愣。

随即见到一旁碧落投来的目光,遂抿了抿唇,朝载静微微一笑:“你说你一向忠心耿耿。”

“是,太后。臣这一片忠心可表天地。”

“那么你倒是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说说,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珍藏在交泰殿内的‘制诰之宝’会在你怡亲王的府上??”

这句话出口,乾清宫内一阵哗然,这声音令慈禧满意抬起头,环顾四周扫了一眼:“想你们应也都清楚那是样什么东西,是当年元朝的传国玉玺所制,亦是我大清王朝的传国之宝。本由先祖赐予多尔衮,但自先后三位铁帽子王因它而死之后,它便重回紫禁城中。而诸位想来也都应心知肚明,那三位铁帽子王究竟死于何种原因。所以载静,”说到这里,目光再次转到载静身上,她面色阴沉下来道:“你且好好说说,如此一件东西,若无谋逆之心,怎的会在你怡亲王府之内??”

载静闻言面色也沉了下来。

侧头望向另一边帘中的东太后,见她头一味低垂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当下原本到口的一番话慢慢咽回喉中,轻吸一口气,道:“此为阿玛临终所留之物,说是先帝文宗皇帝在时私下所赐,故而,臣不知…”

“放肆!”没等他将话说完,慈禧双眉一竖左手再次朝龙椅上重重一拍:“那口存放‘制诰之宝’的匣子在文宗皇帝即位前便始终封锁着,时至他入葬从未被解过锁,直至近日听它在你这儿,我立即命人前去查看,发觉锁有被动过痕迹,而里头的国宝不翼而飞。所以载静,你说是文宗皇帝生前赐予你阿玛之物,岂非睁眼瞎话!!”

“太后,”见她如此盛怒,载静再度叩倒至地,直至慈禧亦因此沉默下来,方才再道:“无论太后信与不信,它的确是在我阿玛临终前才交与载静之物。至于他究竟是何事得此,为何得此,因当时一切混乱,臣始终没能有机会问个清楚。若太后如此介怀,自可随时从载静家中取出,归还国库便是…”

“呵,不需你说,自是要取回。而载静,你切莫以为光凭此事我便认定你心存谋逆。你且回答我,一年前屡次将这东西置入西膳房菜肴之中,令我身旁试食太监屡屡中毒发病,使我在一次次惊恐中将一切怀疑的矛头指向无辜的同治皇帝和他皇后,离间我母子关系,婆媳关系,直至我儿叛逆之心越来越重,最终导致一病不起,死于重症…那个人,那个如此心机深沉用心歹毒之人!他到底是谁?!”

说罢,慈禧从一旁李莲英手中去过一只纸包,对着载静劈头扔了过去。

径直扔在他面前,载静见状直起身,将它取到手中拆开,朝里望了一眼。

随后蹙眉,抬头望向慈禧:“恕臣愚钝,老佛爷,这究竟是什么…”

“哈…”闻言不由一声冷笑,慈禧朝下走了两步,到载静跟前,目不转睛看着他:“你可真会演戏,载静。同你那表面温吞,实则一肚子狡黠的阿玛一样擅于演戏。你竟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丹赤子啊,唯有你族中之人才懂得调制的一味毒物,当年你阿玛便是借此让自己身体染病,然后借故休憩在家,同时将你急急送去法兰西的那味丹—赤—子。”

“老佛爷!”一听此话载静不由目光一凌:“我族中何曾有人会制什么丹赤子,我阿玛又岂会装病哄骗老佛爷,老佛爷无论怎样疑心载静都可,为何要将我阿玛也一并牵扯进来??”

话音刚落,慈禧扬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登时一道血丝从他脸侧直渗了出来,他却似毫无察觉,抬头直直望着慈禧,一字一句道:“载静所言句句属实,望太后明鉴,切勿因了一时的怒火,中了小人的圈套!”说罢,蓦地回头望向一旁那静静站在朝臣间的碧落,却再此时听见慈禧再度一声冷笑,道:“中了小人的圈套?载静,你以为有人存心污蔑你么?你可知这东西从何而来?便是从你府中…不,那处位于你先祖怡亲王允祥福庙所在地的宅中,搜寻而得的!”

此话一出,载静脸色霎时一阵苍白。

因而之后慈禧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再听进去一句,只垂下眼帘静静望着面前那片青色的地砖,直至慈禧一番话说完,转过身重新走到龙椅边,然后目光扫向四周群臣,淡淡道:“怡亲王载静自幼聪明伶俐,能文善武,无论先帝还是哀家,全都对他寄予厚望。指望他长大成人后顶天立地,赤胆忠心,能同当年他祖先允祥王爷一样对朝廷,对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对皇帝忠心耿耿…岂料,他野心之大,竟早以连和硕怡亲王之位都已满足不了他。自他回来这一年多时间,上借我之手害死我儿同治,下窃取传国玉玺所制国宝,以此勾结八旗旗主,并以数代正黄旗殉道使所出之门第,自立为殉道尊者,以令所有殉道使对他俯首称臣。最终静候得到最佳时机——先帝刚刚驾崩,新帝尚且年幼,我孤寡姐妹弱质无依…于是,终于出手,在如此脆弱又毫无征兆的时刻,令八旗旗主连同八旗殉道使带着重兵挥师北上,挑起内战,屠害无辜,杀尽忠良,妄图逼宫…”

一口气将话说到这里,慈禧深吸一口气,朝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载静冷冷望了一眼:“载静,如此沉重罪孽,一桩桩,一件件,现今我已明明白白同你说了个仔细,你可还有话说。”

闻言,载静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以为他听后失神,李莲英当即悄悄上前,试图朝他身上推上一把,却在这时突见他抬起头哂然一笑,道:“臣,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那么若因此而治你死罪的话,你亦是无冤无枉的了?”

“无冤,无枉。”

“呵,”短短四字,令慈禧不由展眉一笑:“都说你像当年的十三爷,你倒也真同允祥王爷一般干脆实诚。”

“臣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死是爱新觉罗家的鬼,若太后认定一切皆是载静之罪,臣绝无怨言。”

“如此,载静听旨。怡亲王爱新觉罗载静,因私藏宫中圣物‘制诰之宝’,勾结八旗密谋篡位,即日起罢免一切职务,赐饮鸠酒三杯。又,八旗殉道擅自入京,屠戮百姓,血洗紫禁,惊扰圣驾。故,赐其子嗣三尺白绫,同爱新觉罗载静一同封尸入土,为穆宗皇帝陵寝殉葬罢!”

话音落,整座乾清宫内一片死寂。

便是连呼吸声似乎都没有了,每个人都将头低垂着,默默地站着,默默用他们的眼朝跪在地上那名听旨后依然沉静如水的怡亲王看了一眼。

片刻见他将头抬了抬,淡淡一笑:“谢太后恩典。只是此刻载静心里头有些话,不知现下的太后可否平心静气听载静说两句。”

慈禧目光闪了闪,稍一迟疑,点点头:“说。”

“臣自出生时起,便同臣的祖辈一样,对朝廷、对皇上太后、对这大清江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为其一。”

“那么其二呢。”慈禧冷笑了声问。

“其二,遥想宣宗皇帝在位时,我军被英军开花炮弹打得如惊弓之鸟,却忘了京城八旗炮库内无数前明留下的开花弹正被蛛网掩埋,而搁置角落的红夷大炮射程也远强于咱的“耀威大将军”,所以臣恳请太后,勿忘于此,日后如有所需,切记取出善加利用,更勿再闭关锁国,因现下世界…”

“住口!”一番话还未说完,载静脸上突地被冲至面前的慈禧扬手再次狠掴一巴掌:“死到临头,竟还敢大放厥词!前明留下的那些污烂东西,便是你祖宗,祖宗的祖宗,尚且不屑一顾,你竟还敢妄自进言,要我去碰那些东西?!”

说罢,不再朝跪在地上面若冰霜的载静望上第二眼,转身便往一旁宫门外径自离去:“退朝!”

竟是连那始终在帘后一声不吭的慈安都给忘了。

慈安在帘后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身影苦笑了声。

站起身遂也预备离开,待走了两步,不由自主回过头朝跪在地上直直望着龙椅的载静望了一眼。“王爷…”然后轻轻叫了他一声,半晌见他没有理会,便只能长叹一声,由一旁宫女搀扶着慢慢朝殿外退去。

直至满朝文武也如潮水般从宫中离去,两旁侍卫这才上前,搭着载静的肩欲将他带走。

却在这时他忽然将脸一侧,朝不远处那并未跟随众臣一并离去的碧落望了一眼。

随后淡淡一笑,朝着他微一颌首:“碧先生,”

“王爷。”碧落亦朝他微微一笑。

“载静此生,命已将尽,所以凡事我且先不同你争。”

“呵…”

“亦知你寿命遥遥无期限,所以,”

“所以?”

“所以我俩后会有期。”说罢,不等边上侍卫再度上前,他直立而起,大步朝着乾清宫外扬长离去。

第297章 画情四十九

回到储秀宫,慈禧虽一夜未睡并受了一夜的惊,身体已是困乏至极,却并不急于休息。

在挥退包括李莲英在内的所有宫人后,她一个人在内宫中静静坐着,好似发着呆,又好似在迟疑着一个犹豫很久的决定。过了片刻,似乎隐隐听见有什么动静在屋角处悉索一阵响起,不由吃了一惊,按着胸口站起身四下一阵打量,及至发现原是宫中圈养的波斯猫,方才定下神靠在桌边轻轻吐了口气。

随后听见李莲英在外头轻声通禀说碧落到,当即咬了咬嘴唇终于拿下了主意,遂转身到一旁一具紫檀木衣柜前,打开,翻开里头层层衣物,自深处摸到一眼锁孔。

见状再次迟疑了阵,第二次听到李莲英的通禀声传来,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她从衣领中抽出一根细巧金链。此链看来普普通通,唯有坠子有些特别,像铁又像玉石,一半黑一半锈红,对着光呈半透明状,样子宛如一把切口深浅不一的锯齿。

她伸手摘下链子将这坠子朝锁孔处插去。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锯齿同锁孔刚巧吻合,再将它左右数下旋转了一阵,随着啪的声响,一道暗藏的抽屉自衣柜内弹了出来。

柜中放着只乌金的盒子,不大,但握在手中沉甸甸颇具份量。这东西放在此地应已有数百年的时间,原一直摆在咸丰的寝宫中,他去世前跟那枚同道堂印章一并赐给了慈禧,这么些年来慈禧一直替他看守着它,却始终也不知它究竟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何用处,只知是个不能轻易取出之物,因同治生前慈禧每每听他说起,总是叹道:此为极煞之物,不出则以,一出便风起云涌。

第三次听见李莲英的通禀声,慈禧关了柜门低头轻轻吹去盒盖上的灰尘,道:“宣。”

不出片刻听见碧落进门的脚步声,没等他开口请安,慈禧朝桌前一指,道:“先生坐。”

碧落立即遵旨在那张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老佛爷召碧落至此所为何事?”

“先生昨日护驾有功,又引来圣兽麒麟下凡招降一干乱党,所以今日我一直在寻思着,究竟该给先生些什么赏赐,才好表了我同东太后还有皇上那一片感激之情…”

“老佛爷费心了,忠心护主本就是我们这些臣子应尽之责,何须赏赐。”

慈禧听后莞尔一笑。

继而又轻叹了口气,定定望向他:“先生当真是神仙般人物,竟能请得动那天上的麒麟…不知先生可曾亲眼见过这世上果真有玉帝和王母?”

说罢,见碧落面露笑容兀自沉默,知他必然不会正面回答,便也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将手里那只盒子推到他面前:“既然先生如此神通,先生昨夜所说那番话我便不得不重新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先生说此物能克血鲛珠,那么就请先生展露给哀家看上一看。”

话音落,啪的声将那乌金盒子打开,显出里头小小一枚印章。

通体如水晶般透明,唯顶端呈乳白色,上以篆体刻着四个蝇头小字: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大天印…”见状碧落眉梢轻挑,将它从盒中捻起,对着光亮处照了照:“老佛爷果然知道它在何处。”

“可巧在先帝身边见过,所以知道它藏于宫中,只是历来禁止被取出,若不是迫不得已,必然不敢妄自挪动。”

“呵,的确也只有紫禁城的风水布局才能压得住它这刚煞之气,也难怪多年都觅不到它的行踪。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托老佛爷的福,也是个缘分。所以臣也为老佛爷同它结个缘,给老佛爷您瞧瞧,这不动明王大天印的奥妙之处究竟是在哪里。”

说罢,碧落从腰间取出一串手链样物什,轻轻摆到那枚不动明王大天印的边上。

不出片刻,就在印章原本透明的身体内,突然涌起一道道仿佛发须般的银线。细密交错,层层叠加,不多会儿就充斥了整块印章,并由此令它发出咔咔几声脆响,转眼,自里头裂了开来!

“先生…”见状慈禧不由吃惊地叫了他一声:“印章坏了!”

碧落笑了笑:“老佛爷勿慌,它们本是一体的,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不动明王大天印。须知单独分开,它便是失控的煞物,而合二为一,它才是能保得老佛爷吉祥安泰的圣物。”说着,将那开裂的印章轻轻拿起,摆到那串骨质链子上轻轻一抖,随之嗤的声响,那枚印章彻底分裂了开来,化成一团雾气般的东西,在屋外透入的阳光中闪闪烁烁,无声无息盖到了链子上,亦在慈禧一眨不眨的眼皮子底下,同那链子融合在了一起。

直至那层光泽闪烁的雾气彻底消失,碧落才收起链子,将它放入原先摆放印章的那只盒子,然后将它盖紧了,递到慈禧面前:“请老佛爷务必将它放在乾清宫正北御道下压上三天三夜,随后取出,摆入孝哲皇后棺椁内,并盖在她的腹上,此后,那血鲛珠必将无法再利用她前来宫中作祟。老佛爷从此便可安心了。”

辞别西太后出紫禁城,头顶灼热的阳光刺得碧落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他费了点劲才让自己那只之前碰过大天印的手停止颤抖,随后在神武门前那片被阳光蒸腾而起的血腥中放下轿帘,将身子坐了坐直。

神武门这一战死伤一万八千余人,在他此生所面对的无数战役中,应该只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但这一战役本是不该存在的,于是这些死亡的数字便是横生而出的罪孽。

所幸历史并未因此有所改动,否则必将引出天谴尾随其后。

思忖着,掀开轿帘朝窗外天空看了一眼,那片天很蓝,明澈得没有一丝云彩。

他松手坐回身子轻吸了口气,随即闻到一缕淡淡的烟味自身后飘了过来。

一同飘来的还有一道沙沙的嗓音:“碧落,你当真为了那梵天珠费尽心机。”

碧落笑了笑:“殷先生。”

“怡亲王一死,大清气数必如泄洪般褪去,气髓也将立显。想你这数千年来由此收集到手的这类东西,该有八件了吧。”

“加上此次,应为九件。”

“九件…呵,看来你果真如你当日所言,要重塑她的金身了…因此而牺牲了一众仆从,不可惜么?”

再度一笑,碧落没有吭声。

一支细长烟杆由此而从他身后慢慢探出,在他面前缭绕出一道浅蓝色的烟,沿着他轮廓缓缓一阵盘旋:“不如还是带着那九件东西随我一同返回无霜城。刹可惦念得你紧,很多人…亦惦念得你紧。”

“惦念我?还是惦念着要我回去用那梵天珠的元神解了他的封印,令无霜重显于世。”

“两者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