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就听嘶的声响,一道光亮划破黑暗照进了我眼里,也映亮了离我不到两步远那道身影。

原来阿贵带着刚才被刘华丢弃了的那只打火机。

有了光亮,心里便稍微定了定,因为我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和神情了,这比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胡思乱想要来得安心许多。

当即抬头朝周围环顾了一圈,发觉这果真是个地窖。

一处应该是早在当初盖起这些房子的时候,就被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建造好了的地窖,纵然蛛网遍布,灰尘密集,却同时又有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因为里头柜子,家具,坛坛罐罐…一应生活用品似乎都俱全,仿佛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在里头居住下来似的。

啪!

正继续打量着四周,并抬头估算着刚才那洞口究竟离我俩有多少距离的时候,打火机灭了,登时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我立即回头朝阿贵方向伸了伸手,问他:“怎么了??”

“手滑,熄了。”

“再点上吧,看看我们能不能找根蜡烛什么的。”

他没吭声。

沉默了一阵,我不知道他沉默了有多久,在我看来似乎很久,因为那段时间我再度有些慌乱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慌乱。

“阿贵,”于是我再度开口:“怎么了,点不亮了??”

“好像是。”

“可是我听不见你点火的声音…”

“是么?”他话音里再次透出丝笑意,这我开始感到有点不知所措:“阿贵…把它点上好吗?”

他没回答,但我听见他在黑暗中朝前走了两步。

所以我立刻也朝后退了两步,然后继续叫他:“阿贵??”

啪!

一声轻响,那点小小的火苗终于再度从他手中亮了起来。

我不由长出一口气,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用那点火光照着我,看了看我:“你脸色很难看。”

“你吓到我了。”

“是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用力吸着气,用力按着自己跳得剧烈的心脏:“找个东西点上它吧,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出不去。”他的回答叫我突地一愣:

“为什么…”

“因为刘华估计错了一件事,对于刚才那东西,清晨是它们最弱的时候。一过午时,我们则最好乖乖找个地方藏着不要动。过会儿就要到午时了,我们先在这里待着,挨过黄昏,也许可以试着找找出路。“他说着这番话时,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是在想着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他想得有些出神。

所以当看到我举着那把从关伟包里偷偷藏出来的枪,颤抖着指住他时,他不禁微微怔了怔:“你这是做什么,宝珠?”

我摸索着打开了抢的保险栓,再次朝他指了指:“我受够我们这些没有意义的谈话了。”

“是么?所以…你这是要朝我开枪么?”

“那得看你到底跟走尸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闻言他再度一怔。

“赶尸人,走尸人,操纵尸体的,尸王…我不管你们叫什么,我只知道你们都跟尸体打交道,都能把尸体像活人一样操纵。之前刘华问你,为什么千里迢迢上这里来找几具腐尸。他所不知道的是,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靠操纵腐尸过活的,没点年头的你们根本还就看不上眼。”

“是么?”

“你别再装了!真以为我刚才没看出来你能瞧见那个老头么!”

“什么老头?”

“那个梳着头很长很长的白色辫子的,脑门上长满了茧的老头!”

“呵…你凭什么说我瞧见他了?”

“你的眼神!”

“那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当面点穿我?”

“我…”我语塞。

“因为你怕了?”

淡淡丢下这句话,在见我依旧不吭声,他笑了笑,再道:“怕我跟他是一伙儿的,所以眼睁睁看着他破了刘华他们布下的犀角粉,眼睁睁看着他跟在刘华他们身后追出去,而袖手旁观…宝珠,你非常害怕这一点,不是么?”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用力把枪朝他身上一顶,厉声对他道。

他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枪,再朝我看了眼:“想做什么?”

“是的!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我拖进这个地窖,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

“没错!”

“我怕我说了实话,你听后会更加害怕。”

“快说!”

他沉默了阵,然后点点头:“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关于慈禧用那蟠龙九鼎,所镇压着的那些人,他们的首领是谁么?”

“记得,那个叫载静的人。”

他微眯了下眼:“能不能再说一边他的名字,宝珠?”

“载静。”

“其实他更喜欢别人叫他静王爷的。”

“这跟我们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呵…好吧,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那是为了…”

话还未说完,忽然冷冷一阵风从地窖中卷过,倏的下熄灭了他手中的打火机,亦让我一惊之下不由自主扣动了扳机。

呯!

一声巨响过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登时枪脱手落地,我连着朝后倒退数步,在黑暗里匆匆叫了声:“阿贵!”

没人回答我。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寂静,层层叠叠在我身周压迫了过来。

还有风。

一股冰冷细微的风,仿佛有生命般忽而盘旋在我头顶,忽而盘旋在我脚下…

“嘶…”风里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息声。

似有若无,却听得我全身一阵发毛,当即转过身拔腿就想跑,可是四周一团漆黑,我能跑到哪里去??

“嘶…”就在我迟疑着的当口,那喘息声再度传来,近得仿佛就在耳畔。“阿贵!!”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正要在那喘息声霍然逼近的当口继续再叫第二声,突然一只手牢牢捂住了我的嘴。

然后一道没有心跳的身躯无声无息贴在了我的后背上,靠近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嘘,别出声。”

第318章 蟠龙

黑暗里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除了我和阿贵之外,这地窖里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刚才尾随刘华出去的那个老头,也不好判断他究竟是人还是鬼,他跟阿贵一样没有心跳的声音,动作则像盘绕在地窖里的风一样,轻轻飘飘,忽而远忽而近,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兜兜转转,找着什么的样子。

但他有呼吸。

有好几次,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贴着我身侧一晃而过,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呼吸声,像条抖动着尾巴的响尾蛇。而这奇怪呼吸声所伴随的温度,则是冰一样冷的,冷到刺人骨头,让我手脚僵硬。

我意识到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妙。

无论是姥姥还是狐狸都曾经说起过,一个活人,如果阴气重到一定程度,并介于阴阳交界之中,那么他的呼吸会没有一丁点温度;而,也只有煞气重到一定程度的鬼,才会有‘呼吸’,当然,那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呼吸,而是大量阴煞之气在形成了一种气数之后,借助鬼魂的灵窍逆转五行,于是宣泄出来的一种东西。

所以我任由阿贵把我这么紧紧抱着,别说出声,就是连口气也没敢喘一下。

他身体阻隔了我的心跳声,让它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就这样僵立着彼此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四周有风,也没再听见那种响尾蛇一样的呼吸声时,突然咔擦一声轻响,紧跟着眼前一亮,阿贵手伸在我面前,重新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但依旧没有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在被那道光所带来短暂不适消失后,视觉恢复的第一瞬,我立刻被眼前所见的那幕景象震得浑然忘了动弹。

我看到四周无论地上,墙上,还是那些积满了陈年老垢的家什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脚印。

一行行尖而细的脚印,形状和大小就同之前印在屋外雪地上,那串将我们所有人引到村口处的足印一模一样。

至今都还不知道那些脚印到底来自何方神圣,甚至在之前那一连串的可怕遭遇之后,我几乎都已经把它们给忘了,此时再度出现,却比之第一次见到更让人触目惊心。它们在周遭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凌乱不堪,但方向全都井然有序,一对对钩子似的脚尖直勾勾朝着我的方向,将我同阿贵不动声色围绕在它们中间,就像一群肉眼看不见的鬼魂,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紧盯着我们。

随后我突然想了起来,这足印到底是属于谁的了…

是那个闯入者!

那个在我跟阿贵以及他的两个‘行头’一同被绑在之前那间小屋时,从装着厚厚栅栏的窗户外爬进屋的闯入者!

当时由于受到视线角度的限制,我始终没能看清那人到底是什么样,但有一点却是看得非常清楚,那个人穿着一双样式非常诡异的鞋子,一双黑缎面绣着金色寿字花纹的鞋,鞋尖处像个朝天椒一样往上翘着,鞋底又尖又细。

原本因事发突然,所以我始终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此时骤然想起,才突然意识到,无论是雪地里,还是此时的地窖内,这些脚印必定就来自那双诡异的鞋子。鞋子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块红布,如果没有记错,这种做法应该是很早以前,有些地方对非正常死亡的死者落葬时所使用的一种安葬手段。因为红布驱邪,在死者鞋尖绣上红布,用意在让死者双脚被那两块驱邪用的红布压牢,无法因非正常死亡所滞留在死者体内的怨气所驱使,从而令死者从棺材里走出来。

看,记忆这东西,不被唤醒时几乎一无所察,而一旦唤醒过来,则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牵二,二牵三,桩桩件件都在人脑子里醒转了过来,然后生生将人惊得无所适从。

于是有好长一阵子,我僵着脖子抬着头,对着面前这些脚印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身后的阿贵松开手绕到我面前,举起打火机朝四周照了照,随后回头将它朝我眼前轻轻一晃,才一下子将我神智拖回。

“你怎么了?”在我由此打了个冷颤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没回答,只是一把抓住他那只手将打火机对着四周再度照了圈,确定除了那些脚印外没有别的任何异状了,才压低了声问他:“那个…走了??”

他点点头。

“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生灵过路,不会走回头路。”

“生灵?”我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是生灵,你见过?”

“你见过?”他反问。

我没法回答,便话锋一转,再问:“那会是谁的生灵,村里那些活着的居民的?”

这回他没有回答。

似乎是忽然间被什么给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举着打火机转身走到一旁,从附近一口柜子内取出一盏防风灯,拍掉了上面厚重的积灰用打火机将它点燃了,用它朝里头更深处照了照。片刻,从那里找出样东西,托在手里轻轻一转,回转身朝我笑了笑:“虽说是封闭了百多年的村子,倒竟还有几件瓶装可乐,这么看来,也并不算是太过落后的么。”

说着,重新走回我身边,一边将那瓶可乐拧开了盖子往我面前晃了晃。

这一番行为叫我再度说不出话来。

看上去,他似乎对周围那些触目惊心的脚印并不太感兴趣,也对刚才所发生的事完全不愿多说的样子,所以我不知该是沉默,还是继续同他说些什么。这当口同时看到了他左胸处那个明显的枪伤,脑子里不由嗡的一响,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

那是我刚才失手开枪打到的,很深的一个黑洞,靠近心脏。

但伤口边上没有一滴血,也对他的行为没有产生任何妨碍。若是寻常人中了这么一枪,应该早就血流满身,倒地不起了,他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显然,意味着我陷入了一个极其糟糕极其叵测的局面。不仅面对着狐狸的生死不明,面对着这个荒村里那些无法判断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可怕东西,同时,目前唯一留在我身边,跟我似乎是系在同一条船上的人,真实身份也极为叵测。

思路到此为止,我没敢再继续往深了想下去,因为越想越为不安,我需要使劲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才能够勉强维持住在他面前的镇定。于是兀自沉默着,我不知道眼下的我到底是应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索性捅开窗纸,跟他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在想什么?”举棋不定间,听见他突兀问了我一声。

我正要开口,却见他抬头朝上看了阵,随后淡淡一笑,接着又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但我听任刘华他们离开是真,把你带进这个地窖,却并非故意。”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想避开那个跟在棺材气背后追随而来的东西。”

“就是刚才留下这些脚印的那个人么…”

“是的。不过,虽然下来的时候我在洞口做了点手脚,但可能是你手上残留的血腥味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他仍是追了进来。所幸,他恢复得还不够好,否则…”

说到这儿,见他话音轻轻一顿,我忙追问:“否则怎样?”

他没回答。就在我下意识盯着他那张脸看的专注时,他突兀一把抓住我的手,将他手里那瓶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可乐全都淋在了我手臂上。

“喂!你做什么!”我当即惊跳着朝后退去,但还是迟了,两手眨眼间被淋得湿透,且黏腻刺痒。

他拧紧盖子把空瓶丢到一边,淡淡道:“洗洗干净。”

“怎么洗得干净?!”还黏黏糊糊的…我张着十指感觉有点崩溃。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我匆匆将两只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的当口,他提起防风灯再度朝整间地窖照了一圈,我不知道他是在观察那些脚印,还是地窖四周的摆设,便顺势再次抬起头,想去找找看之前让我跌进来的那个洞到底在哪儿。心里揣着一点希望,希望能让我找到方法重新从那里爬出去,毕竟对于这个地窖,身边这个人,以及他所说的话和所作出的行为,我实在没有多大安全感。

但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找到。

这个地窖很深,所以光靠一盏灯的照明,离上几米远就基本一团漆黑了,而且周围竟然没设楼梯,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能供人上下这个地方的设备,这一点,无疑是这地方的一个非常异常的现象。

既然地窖里存放了那么多日常东西,而且被挖得这么深,为什么却连个楼梯都没有架设?那么一旦住在上面那间屋里的人,因为某些原因而需要进到这地窖里,他们得靠什么方法才能上下进出…

思及此,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困惑,阿贵在我转身试图往刚才坠落的地方摸黑走过去时,开口叫住我道:“别过去了,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不是出入口,要找梯子是找不到的。”

我没听他的。

继续朝前走,几步之后,透过隐隐的光线,我看到了前面阻止我继续前进的一道岩壁。当下不得不站定脚步,我轻轻吸了口气,对着墙壁上几对尖细的脚印发了阵呆。“那么…出入口在什么地方?”然后我回头问阿贵。

阿贵没有回答,因为他正提着手里的灯看着西面角落里一张柜子。

细看,原来是越过那张柜子,在看着它后面那扇几乎完全被柜子给遮挡住了别人视线的一扇窄门。门对比周遭的一切显得很光洁,灯光所照处有反光若隐若现,令它看起来几乎是簇新的,所以在这间全是陈年灰尘和污垢的地窖里,着实显得有点突兀。

“出入口得靠运气去找。”过了片刻,阿贵答道。随即朝前走去,绕过柜子到了那扇窄门前,一伸手,搭住门把将它拧了开来。

门把下落时发出非常刺耳一阵呻吟。

门随之应声而开,扑面吹进来一股冰冷的风,风的气味不太好闻,有些浑浊有些臭,可见里面空气不太流通。

“是什么地方?”忙跟了过去,我问他。

他没吭声。提着灯一脸专注地朝里看着,在我试图走到他身后时,他再次伸手朝我做了个站定的手势,然后独自一人朝里走进去。一边走,一边不知手里在拨弄着什么,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过了片刻,他停住脚步,从里头传出话音道:“是条通道,还算干净,你可以进来。但里头有些东西,你进来的时候尽量不要去看就是。”

是什么东西?

没等我问出口,当我跟着他的脚步声一路走到那扇门前朝里望去时,不禁倒退一步,几乎没勇气继续往前跟过去。

第319章 蟠龙

里面是长长一条通道。

墙壁和地板都由青砖铺成,修建得很仔细,乍一看就好像古时候那些大房子里曲尽通幽处的走廊,两旁甚至还用上好的红木做成镂花假窗,用心度可见一斑。

而这样一条干净又精美的通道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

有男有女,身上穿着青布棉袄,腿上套着黑布棉裤,跟我昨晚见到的那些村民的打扮一个样子。他们看起来死得并不久,因为尸身上都还没有出现尸斑,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也没有完全干透。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眼望去,他们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完全没有临近死亡那瞬的恐惧,也看不出曾受过暴力攻击的痕迹。就好像在走路和闲谈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死去了,安详得好像睡着了似的,在阿贵手里那盏灯明灭不定的照射下,仿佛随时都会突然苏醒过来。

就是这样一种平静之极的死亡,在这地方,却是比任何可怕的东西都让人心生恐惧。

我想或许是因为某种由内至外的寒意,毕竟就在昨天晚上,他们都应该还是活生生的。此时却全都了无声息地静躺在我面前,无法知晓他们因何而死,亦无从知晓他们究竟死于什么时候。

更无法知晓的是,到底我离开这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一个个死得如此安静,竟连一点点异像都没有让人感觉出来…思忖间,不由朝前方看了看,我试图找找有没有那些死后未能散去的魂魄还停留在此间。

如果有,或许他们能给我一星半点的暗示,以解答越来越多凝聚在我脑子里的困惑。

但可惜什么也没有看见。

正如阿贵所说的那样,这地方很干净。怎么会这么干净…明明在它们上方那个世界,今天发生了太多可怕且不可思议的事情;明明就在这里,不久之前刚刚死去了那么多的人。

怎么会这么干净…

思索间,随着走的路程渐远,更让我费解的事又出现了。

我发现这条通道所延伸的方向,一路前行,每隔一段路都相连着一处跟我们刚才出来的地方一样的地窖。

那些地窖全都跟地面上的住屋似的,一切设施应有尽有,有些甚至布置得可谓精致,有梳妆台,有屏风,还有通风管和洗浴间…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中悄然注视着我俩经过的身影,纵使沉默,却远比它们那些已经死去的主人更有生气。因此,当跟着阿贵走过长长一段路,见他再次推开出现在前方的一扇门时,我望着里面那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随时都能见到有人进出的房间似的地窖,不由停下脚步,冲着阿贵的背影脱口问了声:“他们盖这些难道是为了居住么?这里的地窖比上面的房子好多了啊…”

阿贵闻言脚步顿了顿。

随后朝那间地窖内走了进去,边走边细细打量着里头的摆设,摸着它们上面淡淡一层灰,似乎他也正试图从这一切中寻找着相同的答案。直至见到一具歪斜在床边的尸体,他才又再度停顿下来,蹲下身,伸手合上那人死而未瞑的双目。

随后回头看向我,道:“我听说当年这座村子建成后,住在这地方的所有人都非常长寿。”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我仍立即将视线转向了他:“长寿?”

“是的。”他站起身,转身朝地窖外走去:“这村子存在了多少年,他们就活了多少年。”

“…这么说,年纪最大的得有一百四五十岁了?”

“两百多岁。”他笑了笑,边继续朝前走,边回头瞥了我一眼:“年纪最大的入村时已近九十,是这村落的长老。存活至今,早已过了两百岁。”

“哦…”我点点头,然后皱了皱眉:“可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除了那个逼迫狐狸显了原形的老头。

“因为某些原因,在他们住进这村里后,他们的年龄就停止了进程。”

“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算是吧。”

“是因为这村子的关系么?”

“是的。但也因此,他们落下一个病根,那病根在几十年前突然彻底爆发开来,促使他们修建了这条通道,以及由通道彼此相连的那些地窖。”

“什么样的病根?”

“他们的眼睛无法面对阳光。”

“为什么?”

“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虽然岁数停止增长,但身体的某些器官仍在不断老化的缘故,所以,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时,这村里的人眼睛就开始无法正视阳光,直至后来,在见到阳光时几乎等同于瞎子,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地面上的村落,转移到了地下居住。”

“哦…怪不得刘华他们都以为这村里的人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全都死了。”

“没错。”

“…可是,这种连当地人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在湘西,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这句话,我在说出口前犹豫了很久,并且在问完之后,小心翼翼朝着他背影上那道被子弹穿透的伤口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