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什么?”

“想过,即便你所想嫁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素和甄,我亦会慢慢习惯你这个妻子。只望你再不要继续做出那些无谓的举动,那样于你于我,于谁都不好。你也看见了,阿寅所剩时日不多,既然他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必定会锦衣玉食,供养你至终老,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因此,望你也不要辜负他这一片心意…”

“什么叫供养我至终老?”听他说到这里时,我按捺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问他。

他因听出我话里的愠怒而微微一怔,然后反问了我一句:“那你期望我怎样做才好?”

“放我离开这里。”

这句话并没令素和甄眼中浮出太多意外。

他只是若有所思朝我看了一阵,然后笑了笑:“呵,确实是有些看不懂你。本以为你一路上的古怪是为你家族另有所图,现如今看来,你倒真是一心一意不愿与素和家有任何瓜葛。但既然这样,为何你当初几番苦苦相逼,乃至离家出走,只为令你爹爹答应让你嫁入我素和家?”

淡淡一番话,再次把我问得哑口无言。

当真是有口难辩,无可奈何。

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21世纪的素和甄所对我提起过的那种痛苦。

记得他刻意强调过,他无法说。

那时我完全不懂,亦无法体会。而现在只觉得撕心裂肺。这是多么绝望又无助的一种感觉,也难怪他会对此怀有如此深刻的怨念。

所以他无法控制地将我带到这里来,好让我感同身受,同时自己从中看出问题的答案。

然而即便完全都弄明白了,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打算让我来了之后能回去,这才是最糟糕的一点。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迎着素和甄的目光看了看他。

然后决定将刚才他对我所说的话,小小地利用一下:“因为那时我以为,自己必定要嫁给那个想嫁的人。然而现在,我已很不确定,因为无论你还是素和寅,当你俩真真实实地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突然发觉,已全都不再像是我记忆中的那两个人。所以…”

“所以你怕了。”

“是的。

答完,再次看向他,但他眼神依旧未曾透露出更多情绪。

只似乎在静静想着些什么。过了片刻,忽然再次捋了下我的头发,他朝我笑了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话音刚落,不知道那里吹来一阵风,吹得屋里烛光一阵晃动。

紧跟着养在庄子里的狗突然此起彼伏地吠叫起来,登时吵醒了屋外那些打瞌睡的丫鬟婆子,在一阵嘀嘀咕咕后,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呀!呀!那是什么!耗子吗?!”

“哪里来这样大的耗子!分明是黄皮子!”

一听说黄皮子,更多人尖叫起来。

惊惶失措的一群女人,扎堆儿尖叫的时候堪比上千只雀子。

直听得素和甄眉头微蹙。

而这波骚乱未平,一波又起,就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院墙外突然灯火通明。

紧跟着院门外踏踏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仆人一边拍门,一边带着惊惶匆匆朝里面颤抖着禀报:“二爷!不好了!不知道怎的刚才突然起了阵怪风,把收在北屋那些瓷都给拍碎了!”

闻言素和甄不再迟疑,当即指了指床示意我坐在那里不要动,随后推门而出,不多片刻便同仆人一起消失在了院门外。

而丫鬟婆子们则锁门的锁门,关窗的关窗,一边依旧在外屋叽叽喳喳个不停,担心黄皮子是否趁乱跑进了屋。

这波意外而来的混乱直至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当喜儿总算在我再三保证没有事也不害怕之后关门离去,我几步走到窗边,将喜儿刚才牢牢关紧的那扇窗打了开来。

随即见到窗外雨廊内那排石凳上,安静坐着个人。

背靠着扶手,仰着头,潇洒悠闲得仿佛在晒着头顶上倾撒而下的月光。

但我知晓他此时是极其谨慎的,因他必须随时提防着庄子里那头不知隐身在何处、随时都可能突然出现的麒麟。

他俩关系从来都不曾好过,即便21世纪时为了我的缘故,偶尔会站在同一立场,那也仅仅是因为在21世纪,而不是这个遥远的明朝。

所以他竟然会不顾及这一点而进入素和山庄,这似乎远比他突然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我眼前,更令我感到意外。

当觉察到我的呼吸声,狐狸坐直身子,将他那双绿幽幽的眼朝我望了过来。

“先生怎会在此。”按捺着剧烈的心跳,我故作镇静地问他。

他笑了笑,似乎表情跟我一样,伪装得十分茫然:“是啊,我怎会在这里。”

“刚听她们说起有黄皮子。”

“或许是狐狸精。”他再笑。笑得令我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哭出来。

第407章 青花瓷下 二十三

二十三.

然而激动不过半秒,我就开始匆忙朝后倒退,速度快得连腿肚子撞到床都没感觉疼。

因为突然发觉,这好似及时雨般出现在我眼前的狐狸,眼底藏着股暗涌的杀气。

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虽说时常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但有些东西则早被潜移默化成了一种直觉。它令我仅仅只是站在狐狸身边,就能从他身上所显露出的哪怕一丁点细微的异样,觉察出他气场的变化。

而这会儿充斥在他身周的那股气场,清清楚楚叫做杀意。

他微笑地看着我,就好像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在以尽量无害的姿态盯着一只即将被他撕碎的猎物,不动声色中蓄势待发。

这感觉有多熟悉,如今附着在我身上的感受就有多糟糕。

于是脑子一下子乱了套,甚至完全忘了,狐狸若有心去阻止一个人的逃跑,那么即便这人长着翅膀又能如何。

因此当时只顾拼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尽快远离他,远离他触手可及的攻击范围。直至飞扑到房门上,用力想要将那扇门推开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无声无息间将门和扑在门板上的我一同给反弹了回来,这才令我在一个踉跄后,终于从混乱里清醒了过来。

站稳脚步时,就见狐狸已反剪着双手悠然立在房门前看着我,一双碧绿色眸子如秋水般明澈,也如秋水般毫无温度。

原来褪去妖娆的伪装后,他就像只冰冷的兀鹫,犀利得令人无法直视。

这不禁让我越发难受起来。

正想避开他视线,转念想想这举措似乎没什么意义,正僵立着不知所措,听他淡淡问了句:“你为什么要逃?”

话音不冷不热,倒一时冲淡了我心里种种混乱,当即憋了口气把头抬高,我反问:“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逃?”

他被我这迅速的回应问得微微一怔。

随后眼梢一弯,如同暖风化冰似的,他朝我嫣然一笑,笑得好似刚才一切杀意和他神情中冰冷的犀利,都只是我一刹那的错觉,继而他轻叹口气,抬手朝身后那道门板拍了两下:“可惜了,在你勇猛无比地撞向这道门时,我几乎以为你能就这么穿门而过。若真是那样,我对你的兴趣倒还能更大一些。”

轻描淡写一番话,激得我浑身一哆嗦,以至说话也登时有些口无遮拦:“你这老妖怪!用这扇门挡住我,难道就是为了看我是不是能从它上面穿过去?”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立时住了口,在他那双依旧笑得嫣然的目光里慢慢调整了下呼吸,转口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这问题让他有些意外。

或许是没想到,先前一见他就匆匆逃命的我,此刻被他激得口无遮拦的我,居然会有多余的心情留意到他手上的异样。于是沉默片刻,他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然后将左边那只始终反剪在身后的手,朝着我的方向抬了抬:“没什么,只是这庄子里养的一条狗有些霸道,不慎被擦破了点皮。”

我猜那条狗,他指的应该是铘。

除了铘,这庄子里没有任何生物能让狐狸受伤,哪怕是所谓的擦破点皮。

但既然没法说出铘的名字,我也就暂时没继续说什么,只看着他手背上那条已经干了的血痕,下意识问了句:“妖怪躲不开一条狗么?”

他没回答,手静静往回一收后,他突然跟我一样,兀然调转了话头问道:“算算你在燕玄家待了也有不少日子,对万彩山庄可有更多一些了解了么?

我一愣。

这问题跟我俩刚才进行中的那些对话显然毫无关联,但既然被他问出,又从他语气里分明能感觉出一种‘他可能知晓问题答案’的味道来,这就止不住令我心里好奇心一阵翻涌。

正因此想要开口时,却听他紧跟着又道:“万彩山庄那个投河自尽的怨魂,原是燕玄如意的贴身丫鬟,而你可曾仔细想过,那个原本在燕玄如意照应下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大丫鬟,为何突然会与人做出苟且之事,并投河自尽,又缘何在她死后,一缕怨魂不去缠着山庄中其他人,却偏偏非要对你纠缠不休,乃至几乎要将你置之死地?”

“这个…”

“你是否还曾想过,为什么锦衣卫指挥使陆晚庭早不来晚不来,偏巧会在你被春燕纠缠的那刻出现,从春燕手中救下了你?”

“我…”

“坦白说,今日到此,我是为有求于你而来的,如意姑娘。”

最后一句话,终于不再是层层累叠的问句,而是简单直接的陈述。

但跟先前的转折一样,它同前面那些问题毫无瓜葛,所以猝不及防,让我脑子再次一晕。

而狐狸则似笑非笑望着我,仿佛在欣赏我一脸被他接二连三的转折给绕到两眼发黑的窘迫。这让我不得不抬起头,重新迎向他视线,试图从那双无法捉摸的眼眸里捕捉出些什么:“你有求于我?”

“没错。”

“…你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

“想托姑娘替我在这素和山庄里找件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么…”他目光再次闪了闪,随后朝我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之前,趁着你夫君还在外面收拾那一屋狼藉,碧落长话短说,想先给你讲个故事。”

狐狸说的故事我总是最爱听的。

但此时此地,他对着我这个于他来说不明身份的人说要讲故事,就不知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尤其,这故事背后藏着他今天特意跑来这里见我的目的。

所以没点头也没摇头,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问他:“是关于燕玄如意的故事么?”

“关于整个燕玄家的故事。”

“它跟你要我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这个么,”他眯起眼,幽深的眼眸里闪烁出一种有些奇特的光:“哦呀…关系可大得很。”

燕玄家,除了前段时间我在万彩山庄零碎听来的那些往事,其实还藏着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就跟燕玄家所创并已失传的映青瓷有关。

早先听狐狸说起过,北宋时,为了重新取得均窑瓷在当时主流社会的地位,燕玄家人烧制了一种类似青白瓷、却又充分保留了钧窑特征的新瓷,叫映青瓷。这种瓷器保他们一族在制瓷界的地位长久以来一直无人可撼动,即便是北宋末年各地瓷窑都走向衰落时,映青瓷始终受宠。

但后来所发生的事,狐狸却没说,可能那时候他觉得没必要同我说。所以对于宋末以及之后的那段时期,他是一笔带过的,而恰恰正是那段时间,曾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其影响之大,直接波及到了现今。

那是宣和六年,也就是宋徽宗赵佶在位的第二十四年。

众所周知,赵佶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是个非常推崇道教,并轻慢佛教之人。于是那一年所发生的一件事,让不少人都认为,后来他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宋室的灭亡,都是他由此而得到的报应。

那年中元节,赵佶在御楼观灯时,有个和尚突然从楼下万众中跃出,用手指着他大声斥责:“汝有何神,乃敢破坏吾教。吾今语汝,报将至矣。吾犹不畏汝,汝岂能坏诸佛菩萨耶?”当时听得上上下下所有人惊成一片,并迅速有人上前将他拘捕起来。

但和尚似乎铁了心故意这么做,所以自然不怕死,因此在被捕后,他不仅毫无惧意,反而更大声地对赵佶喝道:“吾岂逃汝乎?吾故示汝以此,使汝知,无奈吾教何?尔听,汝苦吾,吾今不语矣。”

大意是:“你有什么神?竟敢为了它而破坏我们的信仰?!我告诉你,你的报应将至,连我都不怕你,你以为你还能伤到诸佛菩萨吗?如今我故意现身在这里,就是为了警告你,让你明白这一点,同时也要你知道,我这样做了之后根本就不用从这里逃走,你能拿我和我的信仰怎如何呢?你听,即便你此后对我百般折磨,我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这番话自然听得赵佶愤怒不已,又被‘报应’两字戳中了心,吓住了魂,所以恐惧加上愤怒,他施加在那和尚身上的刑罚,自然就不仅仅只是鞭抽棒打那么简单了,听说他甚至用了炮烙这样的酷刑,将这和尚活活折磨致死。

而正如和尚所言,无论赵佶在他身上用了怎样的酷刑,他都始终一声不吭,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症状。由此,赵佶更为惊怒,于是急召一名羽士叫宋冲妙,让他开“法眼”看看这和尚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冲妙看后奏道:“臣所治者邪鬼,此人也,臣所不能识。”

赵佶一听,什么?竟然连驱鬼者也无法辨识这和尚究竟什么来路?登时更为恐慌,当即下令将这和尚的尸体断其足筋,俄施刀脔,以此要令他永不得超生,更无法作怪。

但即便这样,从此之后,赵佶整日惴惴不安,始终无法对那和尚、以及他所说的‘报应’两字轻易释怀。又因得知金国主将宗翰、宗望都反对割山西地与宋,唯恐不久后太宗会违先帝之命再次攻打过来,久了,竟得了心病,很长一段时间卧床不起。

见状,宋冲妙便立即入宫见驾,并告诉赵佶说,大宋江山自有神明庇佑,何必为区区一个疯和尚所言就乱了君心。但若圣上实在为金国的事所担忧,那不妨请圣上恩准由贫道为圣上开坛做法,将太乙真人从天上请至朝中,助我朝将士守护大宋江山。

赵佶一听当然是点头恩准。但仍不免有些困惑,于是问宋,既然他能请神,为什么当年方腊作乱时不去请来,攻打辽朝时也不去请来?

宋冲妙回答,这是因为最近他才得到一件宝物,能上通天庭,下知古今。但唯恐用后会遭天谴,因此非到逼不得已,轻易不敢使用。

那究竟是件什么宝物?赵佶问。

宋冲妙答,贫道也不知该怎样称呼这间宝贝,只能说,是面窥天镜。

狐狸说到这里时,我大致已经猜到,那所谓的窥天镜,大概就是用燕玄家的映青瓷所做成的,不然他无须绕那么大个圈子。

而之所以会做出这么一件东西,是因为当时燕玄家有人犯了事,那事同赵佶所提的方腊作乱有关。

简言之,就是燕玄家有个原本手艺卓绝的子嗣,在宣和三年时头脑一热参与了方腊起义,但起义失败,他同方腊一起被朝廷俘获。而起义就是作乱,作乱就是死罪,所以方腊于当年被杀于开封。而为了千方百计保住这燕玄家当时唯一的一点血脉,燕玄家不惜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烧制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映青瓷,进献给赵佶身旁最为器重的羽士宋冲妙,这才在第二年,险险地让那子嗣免于一死。

但那面被宋冲妙说得神乎其神的窥天镜,后来终究没能被派上用场,否则,大概历史上就不会有靖康之变,以及宋徽宗父子被囚禁流放的凄苦了吧。

之所以没能被使用,说来,那原因也着实让人挺无奈的。

因它被供奉在宋冲妙所住持的那间道观中时,被一名小道士打扫时一不留神,给碰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后来有人说,当时小道士一定是被那个死去的和尚给附身了,否则怎会轻易打破被存放得那么小心的东西。也有人说,或许是那镜子太灵,知晓当时北宋国运已到尽头,即便召来神仙也没用,因此选择自毁。但无论怎样,毕竟是瓷做的东西,即便再镀上多少神话色彩,终究不如镀金镀银来得结实实在。所以,小道士究竟当时有没有被附身,镜子又究竟是不是自杀,其实已并不是那么重要。

而等宋冲妙发现后立即命人去燕玄家寻找当初那个制作此镜的人时,发现他家偌大一片宅子竟一夜间人去楼空,连只猫狗都没有留下。是以,最终北宋没能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中继续行走下去,而那面所谓的窥天镜,更是没能留下丝毫它曾经存在于世的痕迹。

说到这里狐狸停了停,没再继续挡着那道门,他走到桌子边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自然也没再理会那道门,而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几乎忘了他并不是我那个时代里的他。

习惯有时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此,我只能把这条件反射般的举动归咎为想听他故事的后续。

其实倘若这个故事不是亲耳从狐狸口中听到,我也挺难相信这世上真有这种能召唤太乙真人、通晓古今的东西的存在。毕竟麒麟见过,勾魂使见过,各种妖怪见过,太乙真人是真没见过。

但既然是狐狸亲口说的,那就不能不信了,毕竟作为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想必在那段历史还处在进程时期的时候,他应该就在其中,所以,他应该是亲眼见过那个东西,并亲自验证过那东西的神奇,如今才会特意跑到这里,跟我说起这么一段故事。

但这个东西跟他要我寻找的,又有着什么关联呢?

想到这里时,察觉出狐狸游移在我脸上的视线,我抬头朝他看了看:“那么你到底是想要我替你寻找什么,应该不是那面窥天镜吧?”

“自然不是。”他笑笑呷了口茶:“我想要你帮着找一下,当年烧制出那面窥天镜的人,他所亲笔书写的关于那件特别瓷器的烧制方法。”

我一愣:“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在万彩山庄里找才对么?”边说边不由想起,那天他在万彩山庄把我“绑走”前,确实像是在我房间里找着什么东西。然而在万彩山庄里没能找到,所以就找到素和山庄来了?

“原本的确应该是被燕玄家收在万彩山庄的某个地方。但就我所知,早在你进入燕玄如意体内之前,它就不见了。”

“…是被偷了么?”

“或许。”

“那…你叫我该怎么去找它呢?我连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既然是记录烧瓷方法的,那显然应是本册子。”

“但册有册名,它的册名叫做什么?”

“这一点倒是有些为难,”说到这儿,狐狸若有所思轻吸了口气:“因为那东西除了燕玄家历来的大当家,无人可以一窥其真面目,乃至有人将它比做天书,所以,我无法告知你它究竟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只有历来燕玄家的大当家才会知晓,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找到?”

“因为若是我没猜错,那东西燕玄如意应该见到过,并且,如今她是唯一知晓那东西下落的人。”

“你的意思是…它有可能是燕玄如意拿走的?”

“或许。”

“但燕玄顺一直不将她立为家业继承人,如今他三夫人又有了喜,所以可想而知,她只怕连看一眼那东西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又哪来的可能去把它偷走呢?况且…她把自家祖传的宝贝偷走,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虽不知目的为何,但我曾听说,春燕之死恐怕同此事有脱不了干系。”

“什么…”乍一听他说出这句话,我有些茫然。但随即想起他先前突兀问到我春燕的真实死因,于是不多久,我立即有些明白了过来:“春燕之死,难道不是因为她偷情遭辱,而是因为燕玄顺发觉是她偷取了燕玄家那本当做宝贝一样珍藏在庄里的东西?”

说完,见狐狸默认地笑了笑,于是我受到鼓励般继续往下道:“而能让春燕冒下这样大的险去偷这件对她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那个人除了对春燕来说感恩戴德的那位主子姑娘,不会再有旁人,这也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见我一脸恍然大悟,狐狸不动声色问。

“难怪听喜儿说起,三个月前春燕来找过燕玄如意,还对如意说,她的性命在就如意的手里,所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希望如意能牢记当日的承诺,救她不死…”

不知为什么,我故意在狐狸面前改变了喜儿的话,而她说的原话本该是,春燕对如意说,她的性命就全在如意那口梳妆台里了。

而狐狸显然并没察觉我在改口时的那一瞬,眼里变化出的闪烁。相比我的眼神,他更在意着我的话,随后朝我点了点头:“为燕玄如意偷取燕玄家祖传的瓷谱,这的确是担了生命之险,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春燕出事之前,燕玄如意突然匆匆逃离万彩山庄。旁人都只道她是为了逃避擅自给她配的姻亲,实则,怕是她早知春燕要有死劫,因此不顾一切逃出家门,便是为了将那原本被她偷出的东西快速取回,好挽回春燕的命。”

说到这里,狐狸见我听得一脸严肃,便再次朝我嫣然一笑。随后放下手中茶杯,啧啧轻叹了一声,“可惜你的出现破坏了一切。不仅令春燕含恨而死,也让这世上再无一人可说出那本瓷谱的下落,着实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

但若不是素和甄的所作所为,一切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么。所以归根到底,这显然是素和甄的行为引发了所谓的蝴蝶效应。

只可惜我没法将这些说出口,便只能把一肚子呼之欲出的话继续憋在心里,然后带着种颇为生无可恋的情绪,闷闷地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我帮你找那件东西?虽然借住了如意的身体,但我毕竟是看不到她脑子的…而且…”

话没说完,我戛然而止,因为原先站在桌旁的狐狸,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了。

于此同时,房门咔啷一声轻响被人推开。

伴着股从外吹入的清冷微风,我听见素和甄若有所思地问了我一句:“你刚才在跟谁说话么,如意?”

第408章 青花瓷下 二十四

二十四.

无论素和甄曾试图在我面前表现得多有诚意,但我明白,他从没有放弃过对我持有某种戒心。

一个在迎娶新娘的时候就对新娘充满不信任的人,又怎会在短短几天就改变了观念。

而他诸多行为也都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当面对他那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时,我没能给出任何回应,直到回过神时,素和甄已进到屋内,一边用火折子将桌上蜡烛点亮,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屋子的每个角落。

这情形让我一度以为他之前已发现了狐狸的存在。所幸等了片刻,他却并没再继续追问的打算,只将目光轻轻一转,重新停留在我脸上,对着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我笑了笑:“刚经历了那桩怪事,想来,这会儿必然是我听错了。”

话虽如此,但并没能令我松懈下来,因为无论他的口吻还是后来看向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探究。只不过当时的情势令他没有太多的心思来对我继续盘问,因为紧跟着,我听见窗外由远至近传来阵脚步声。

不多会儿,便见一行身着劲装腰佩钢刀的家仆陆续进入院中,彼此隔着一段距离相继在雨廊内站定,随后静静像一堵墙一般,将这处坐落在层层围墙之内的庭院包围了起来。

为什么素和甄突然间要派人把这内院守得这么严实?

短短一阵疑惑后,我随即想起,这些人的到来一定是同素和甄说的‘刚经历了那桩怪事’存有关联。所以顺势打破沉默,我迎向他视线问他:“什么怪事?是说北屋的瓷让风给拍碎这件事么?”

“没错。”

“那倒确实挺怪的。想想…能把放在屋里的瓷给拍碎,那得是多大的风。可是那么大的风,为什么我在这里却一直都没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们才说是妖风。”

“是…妖怪弄的?”

他笑笑:“你信这世上有妖怪这种东西么?”

“如果亲眼见过,那必然是信的。”

“那就是不信了。”

“你信么?”

“不太好说。”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原本同你一样,我向来只愿意相信自己能亲眼瞧见的东西。不过,今夜北边那间屋子里所发生的事实在有些蹊跷,不能不令我感到有些困惑。”

“怎么个蹊跷法?”

“北边那间屋子,无论初造时的风水亦或者后建的格局,都十分特别,因此每到临近上贡之时,所有被精挑细选而出的贡瓷都会统一存放在那个地方,以待‘养瓷’。也因此,那地方日夜都有专人看守,悉心照料。但今夜,本是紧闭着的门窗不知被谁瞒过众人眼目将它们全部打开,又偏逢怪风骤至,一瞬间,竟令所有贡瓷都被毁个干净。这一切,若硬要说是人为,未免有些牵强。”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微一顿,随后若有所思道:“不过,无论究竟是人为、亦或者妖怪作祟,现已有专人在着手查办此事,想来,不久后便能见个分晓。况且,虽毁了我一屋的贡瓷,那作祟者倒也未必就能安然从这庄中全身而退。”

“…是受伤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