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兴趣,还不是为了你么。”想起先前他跟雅哥哥的对话,我脱口说道。

然后一阵僵硬。

狐狸听后微微一怔,继而看着我慢慢涨红又不知所措的脸,嘴角轻轻牵了牵:“你乱想什么。”

这狡黠笑容熟悉得令人怅然。

所以匆匆避开他目光,却随即被他一低头,用狠狠一阵吻将我的脸重新纠正了回去。

由此,心里半是疼痛半酸涩,我在他嘴唇碾压下几乎无力反抗。

“现在你仍还要说不知道我是谁么?”稍得自由,我挣扎着再次问了他一句。

“你是谁?”他嘴唇停住,然后笑了笑问我。

心更乱,我咬咬牙。他眼里不仅有笑还有一丝审视。

“你怎么了。”他继续问我。

我突然很想把他推开。对于这个让我非常混乱的脸,我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做不到。

当我下意识握起汗湿的手掌往他身上推去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隐隐透出的血腥味,于是手在中途改了动作,我搭住他衣领轻轻一掀。

纵然他飞快阻止了我的动作,但我已看到他半隐半露在衣领内的伤。

那伤令我触目惊心,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至他扯回衣领似笑非笑点了点我额头,我才回过神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刚才听雅哥哥的意思,似乎很糟糕。”

边说边继续想要拨开他衣领,他却身子轻轻一侧,随后捉狭般突然将胸膛朝我身体上贴了贴紧:“总会好的,只是时间的长短。雅故意那样说,无非是想将我留在狐仙阁而已。”

他体温令我一滞,张嘴半晌,我讷讷再道:“妖怪的话是不能轻信的。”

“妖怪?你说的是他还是我?”

“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

似乎听出了我话音里的不妥,狐狸收了笑容没再继续说什么,兀自朝我看了片刻,他话锋一转,道:“雅的那杯‘断肠’,可有让你见到过些什么奇怪东西么。”

“先生指的‘奇怪’,不知是怎样一种奇怪。”

“你觉得呢。”

他平静下来的目光总让我无法面对,所以我略将脸侧了侧,努力把那段重新涌入脑中的记忆屏蔽在意识之外。

但这么做很难。

那段充斥着熊熊烈焰与皮肉焦臭的记忆,已根深蒂固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而这次他没再阻止我避开他的视线。

或许从我眼中读出了瞬间汹涌而起的情绪,他很久没再开口,只是用他那双暗绿的眸子无声无息注视着我。

这目光同我脑中不断闪现而出那些记忆交叠到一起,无异于一种酷刑。

无法忽视,无处可躲的酷刑。

最终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我朝他点点头:“所以我大约明白了,先生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

他不是认不出我,只是不想认,因为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我死在素和甄手上,若现在就与我相认,或许到了那一天,他会不忍。

与其不忍,不如互不相认。

所以他既是狐狸,又不是狐狸,这种矛盾的认知真的能把人逼疯。

却只能硬生生忍着,在他不动声色看向我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间,我察觉他目光一闪,伸过手似乎想将我重新揽进怀里。但微一迟疑,他将手轻轻按到我头发上,将我脸侧乱发慢慢理顺:“‘断肠’是茶,也是一味药,不仅能唤起人的部分记忆,亦能因这逆天的力量而慢慢将人杀死于无形。所以,今日这一场遭遇,无论我或者他有没有吞食你的元神,你都将活不长久。诚如雅哥哥所言,狐仙阁不会让任何一个看破它真面目的人活着走出去。亦或者说,任何一个看破狐仙阁真面目的人,雅都不会让他们活着走出去。”

狐狸很少会把话说绝对。

而一但他说了绝对的话,就意味着真的已无从选择。

所以雅哥哥的话不是虚张声势,他确实根本没打算让我或者走出狐仙阁。既然这样的话,那是否跟历史中命定的如意的死,会产生出变化了?

死于狐仙阁,而不是素和甄之手,从此避开被做成瓷器的命运。

所以我究竟是该为自己上门送死而悲哀,还是为能总算跳出历史命定的死而庆幸?

无论怎样,至少最后素和甄不会因此而怨恨狐狸了,难道这不是件好事么。

想到这里,发觉狐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便朝他笑笑:“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不害怕么?”

“害怕什么?必然面对的死亡么?”

“你怕么?”

“既然先生已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我害怕难道就能逃过死劫?”

“兴许我能让你逃过。”

“先生不想让我死么?”

“是的,我不会让你死。”

简单一个回答,令我抬头看了看他,朝他轻轻一声苦笑。

是的,他不会让我死,因为现在对他而言,是还没到我该死的时候。

真的很执着,他一定要我死在素和甄手中。所以对他来说,其实更重要的,还是幻境中他不择手段所要达成的那个最终目的。

不由再度想起幻境中他所烙印在我脑海那道眼神,我轻轻一阵颤抖。

狐狸察觉到了,若有所思看着我,他将我颤抖的肩膀微微一捏:“有意思。我说到你会死,你没有发抖。但我说能让你不死,你却发抖了。为什么?”

我沉默半晌,摇摇头:“不知道。大概高兴。”

“高兴什么?”

“先生的力量这么强大,真让我高兴。”

“笨蛋。”

简单两个字,令我肩膀再次一抖:“先生为什么总是说我笨?”

他没回答,只突然将脸朝我凑近过来,在我愣神之际往我嘴里轻轻吹了口气。

温润微凉的气流卷着粒小小碎石般的东西,进入我的嘴,咕噜一下顺着我喉咙往我胃里滚了下去。

“我吞了什么…”回过神我诧异看向他。

吐不出咽不下,脸上瞬间的僵窒让狐狸噗嗤一笑:“怕什么,怕我喂你□□么。对于几乎快要死的人,我何必费神做那种多此一举之事。”

话音刚落,我一扭头哇地声往箱子外吐了起来。

吐出一滩清水,还有几小块茶叶的碎渣。

我定睛看了看,明白过来,遂抹抹嘴低声朝他说了句:“谢谢。”

“为什么把‘断肠’给你逼出来了还一副哭丧样儿。”

“不晓得,主要看着你就会觉得难受。”

“你还真会说话呢。”他斜睨了我一眼。

“说的真心话,难受到都想哭。”我抬头朝他笑笑。

“为什么。”

“我也不晓得,”无法据实相告,我只能用力咽了咽苦涩的喉咙,半真半假答了句:“可能因为每次遇到你的时候,我都特别糟糕。”

他再次斜了我一眼:“笨蛋。”

我觉得他再继续这样轻轻地叫我笨蛋,我真的要难受得哭了。

所以没再吭声,我避开他视线垂下头,却在他朝我伸出手的时候,仍忍不住顺势朝他怀里靠了进去。

就那样静静同他搂抱在一起,仿佛一辈子就这么定格在这一瞬间。

可他毕竟不是狐狸,不是那个严格意义上的狐狸。

所以我这么做到底是怎么了…

我感觉继续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混乱历史所引起的巨大漩涡给吞噬掉。

“在想什么。”

沉默中,头顶响起狐狸的话音。

我想了想,道:“之前听雅哥哥说起,血族的人在追杀你。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想来是因为他们认为,我在十多年前杀了一个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那是你杀的么?”

“谁知道呢。”他笑笑,摸棱两可答了句:“不过此人不除,必定后患无穷。”

我知道他不愿说的东西必不会轻易说出,所以只能默默朝他看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但从此后你必然要被他们纠缠不休了吧。”

他没点头,也没否认。

“即便这么危险,三天后你仍要出去继续寻找你那位心上人么。”我明知故问。

“没错。”

“暂时躲避起来,等身上的伤养好再去找她不行么?”

“怕会太迟。”

“你不受生死束缚,长生不老于世间,有什么事是会太迟的?”

“她会死去。然后在下一次轮回时,消失无踪。”

“那再等下一次轮回。”

“恐怕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下一次。”

“为什么…”

这问题狐狸没来得及回答,因为我刚把话问出口,他突然将我往他身下一压。

与此同时,周围一瞬间暗了下来,仿佛我又重新被密封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出什么事了…”

匆忙问狐狸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随后飞身而起,将我从那口木箱里拉了出去:“抓紧我,半步不要离开!”

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脸,只凭着他那双幽光闪烁的瞳孔,依稀判断他在朝四下打量。所以一离开木箱我立刻紧抓住他衣角,正要跟随他一起往前走,忽然他一转身到我面前,突兀将我打横抱起。

足尖离地瞬间,我能明显感到刚才所站的地面朝下一陷,然后哗啦啦一阵响,身旁那口木箱径直朝地下陷了进去。

“地震??”我忙再问。

“是有什么东西闯入了狐仙阁,触动了狐仙阁的结界。”

话音刚落,突然头顶处轰隆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一道白光骤然亮起,闪电般朝着狐狸飞劈过来!

巨大的、能在一瞬间将偌大一片屋顶击穿的白光。

本以为那是道强大电流,但当它紧贴着我肩膀闪过时,我才发觉,那其实跟普通的光并没什么不同。

显然是虚晃一招,却足以迫使狐狸在匆促中不辨真假,迅速将我往边上用力推去。

当他和我一样转瞬发觉这是个局时,再转身向我伸出手,我同他之间却已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墙猛然阻挡。

那道光的出现完全是为了将我和狐狸阻隔开来。

意识到这点,我愤而抓起身旁那把椅子往墙上撞去。

椅子四分五裂,墙壁纹丝不动。

而墙对面亦传来隆隆一阵闷响,想来是狐狸打算将墙壁击穿。但他的力量同样不起作用,因为尽管确实被他击碎了什么,我可以听见碎石崩塌时的巨大声响,但随着我脚下地面一阵突然而至的摇晃过后,那声音由近至远。所以我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狐狸让我寸步不离,刚才的地陷又是怎么回事。

这房子竟好似魔方一样会在内部自行移动,造成格局千变万化。

所以当我循着声音远去的方向一路摸索,最终摸到了房门的把手时,不禁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将它推开后面对的会是什么。

然而片刻之后,我还是用力将门推了开来。

因为就在迟疑的那几秒时间,我身后轰地一声响,转眼又升起一堵墙,生生把我困死在门与墙之间。

狐仙阁的结界,就仿佛一种魔方般的机关,可以让房子内部格局肆意变化。我猜这是为了困住闯入者所设。而这种设置对妖怪来说并无生命威胁,对人类的血肉之躯则无异于一种大杀器。他们设置时显然不是为人类所考虑的,所以我这个人类,除了抓紧一切时机循着可走的路尽可能地移动,别无任何选择。

然而门开后,当我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摸索时,随之摸到的一样东西,却让我心脏猛地一沉。

第435章 青花瓷下 五十一

五十一.

门外是一堵墙。

进无路退无门, 我唯一的出路竟然也被一堵墙所封死, 那我岂不是真的被困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 一度脑中空白一片。

兀自僵立时, 忽然感到右侧倏地一阵风吹来, 这让我精神略略一振。

有风就是有空气流动,流动方向在右侧, 没准那地方可以通行。

时不可待,我立刻贴着墙壁迅速朝那方向挪动过去。而不负所望,一路往前,没走多久, 我发觉在那方向的尽头,隐约似乎有团光线透出。

可能是一盏灯, 虽然非常微弱, 连周遭的环境也照不清楚,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狭窄空间, 无异于一道稳定人心的指引。它令我脚步变得坚定,也越发快速地走往那个方向。

但就在那团光几乎快要近在咫尺、并且我也隐约看到那光线背后有扇半掩着的门时, 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悄然往我嘴上一罩,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拖着我就往后退去。

我当即剧烈挣扎起来。

用力掰着对方手指,用力把脚狠狠往后踹,眼见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索性张开嘴一口往他手上咬去。

然而一咬一个空。

身后那人何其敏捷, 没等我牙齿碰上他手指,手已倏然离开,并随同另一只手一起将我两条胳臂往后一拧,轻而易举将我固定在他怀里。

“你找死么。”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一道话音,让我立即放弃了第二次挣扎的念头。

虽然很轻,但听来应是狐狸。

所以一下子冷静下来,由此一眼看清,前方那团引我专注前往的光,哪里是什么灯光,而是灯笼大小一只眼珠。

里头印着线般一道瞳孔,一眨不眨看着我,幽幽闪烁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柔光。

而那道被我误以为是门的东西,却原来竟是一张布满牙齿,朝我蠢蠢欲动着的巨大嘴巴。所以说,果真如身后的他所言,我是在找死,差点把自己送进这么一只独眼怪物的嘴里,正如先前傻傻把自己送进狐仙阁这么一个地方。

登时一身冷汗,我一动不动靠在身后那道胸膛上,任由他将我慢慢往后拖去。直至到了刚才被墙堵住的那道门前,我听见他抬掌朝那面墙轻轻一拍,随后猝不及防间,抓着我衣领将我一把朝那堵上推了过去。

头与墙壁撞上的一刹,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还以为他是要撞晕我,然而下意识紧闭上眼睛后,却感到自己是径直往墙里穿透了进去。

仿佛穿过一道冰冷又粘腻的泥浆。虽一度险些窒息在这厚重的感觉里,但头没撞晕,人也安然无事。

只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立即起身朝墙上摸去时,墙却还是那道硬邦邦的石墙。

但他并没有一起跟来。

我立即贴到墙上用力拍了拍:“先生?!先生你还在么先生?!”

“跟着我声音走。”许久,墙背后才传来他略带模糊的话音,随后有道敲击的声音轻轻响起,已是在我前方十多步的距离。

我想他不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所以忙跟了过去。

一路有惊无险,他似乎有预感般总能带着我避开那些突然变化起来的空间,终于在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后,能明显感觉这栋楼趋于稳定起来,但与此同时,周围开始有磷火般目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那必定是楼里的大小妖怪。他们从旁经过时,不约而同追着我身影注视着我,有几个甚至跟到身边,绕在我身侧轻轻嗅着我身上的味道。

这让我非常紧张。尽管知道狐狸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但很难消除那些模样诡异的脸庞近在咫尺时,呼吸中所透出的冰冷压迫。甚至有两颗长在一根脖子上的脑袋直接绕过我脖子扭头看向我,那四只骤然出现的眼睛差点把我吓得惊叫出声。

使半天劲才憋住,而差不多就是那时开始,我渐渐听不到墙对面的提示声。

不知是否是狐狸觉得我已安全,所以不再管我。

仍继续摸黑往前走了一阵后,我明白了狐狸不再发出声音的原因。

是那条叫做小怜的蛇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在我身旁,不紧不慢跟随着我,若不是突然一瞬间边上有团通体荧光的东西飘过,须臾间勾勒出他的身形,我只怕由始至终不会发觉他的存在。

那一瞬我看到他扭头在看着我,眼里透着股若有所思的阴鹜。

就在我试图加快速度逃离时,他长尾一甩,飒地朝我方向袭了过来。我匆忙往地上扑倒躲避,但紧跟着发觉,他袭击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前方不远处的墙。

被他长尾一扫,墙壁顷刻如遭雷击,喀拉声裂成两半。

扑面而来的碎石伴着灰尘即将把我吞没时,我迅速起身一头扑进那片狼藉,在身周那些小妖得了指令般朝我围拢过来一刹,翻过断墙径直冲入墙后那片空间。

妖怪们转瞬追来,但追至墙后便没了方向。

他们没能再追踪到我,即便小怜那长长身躯已扭转到我身边,尾尖几乎贴着我肩膀滑过,也没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因为就在我冲入墙后那道走廊的霎那,一个人突兀捂住我的嘴,将我按在了边上尚且完好的墙壁上。

由此,似乎令我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甚至连自身的气味也消失不见,使得那些追踪而来的妖怪空在原地徘徊,用他们闪烁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用他们敏感无比的鼻子在空气中细嗅,却始终发现不到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站着。

随后那人提起我胳膊一把将我甩上他肩头,扛着我无声无息往前走去。

他是狐狸。虽看不清他样子,但我确信。

一路如走无人之境,直到走廊尽头时,小怜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倏地往这方向追了过来。

然而没等靠近,戛然而止,因为他与狐狸之间的地面突然裂了开来。

由此喷出一股灼热气体,离得近的几个妖怪当即嘶嘶一声惨叫,可怜一派花容月貌,顷刻间在这股气体中化作一团焦炭。唯小怜迅速将手挡在面前,除手臂边缘烫出一片皱褶,并未受到更多伤害。

却也因此没再继续贸然行动。

在被狐狸扛着跳入那道滚烫的缝隙内时,我见他眼里凝光,一动不动注视着我,仿佛那缝隙和那团地火是因我而起。

之后,被坠落时猛然激荡的速度震得一阵眩晕,又见缝隙转瞬合拢,于是我也再无心细想其它。

那阵晕眩感剧烈得让我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