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猝中我猛站起身想抓住狐狸,但刚站直,半个身体仿佛被碾碎了一样噼里啪啦一阵剧痛。连头也刀绞似地作乱起来, 天旋地转,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口棺材里的骷髅直接拉了进去,紧跟着轰地声响,那道棺盖径直阖上。

我跟着跌倒在地上, 两眼发花,依稀看到头顶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渐渐逼近。

“你会后悔的。”挨近到离我不多远的地方时,我对他说了句。

店老板笑笑,大概以为这是我昏迷前的呓语。

然后一附身, 他用他冰冷滑腻的手摸向我额头,又翻开我头发摸了摸,嘴里咕咕哝哝:“开了天眼的,跟着九尾狐,有趣。让我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我离他身体最近的那只手里倏地燃起一团火。

猩红如血的一团火,散发着比那把骨剑更为诡异和灼烈的光,我曾无意识中用它割裂大地,现在依旧无意识,我用它烧穿了眼前这道漆黑的身影。

店老板也毫无意识。

他离我那么近,对我毫无防备,一个人类的反击让他猝不及防。

所以没能及时察觉,更没能在察觉后及时逃离,于是他的黑影被我生生灼出一道空洞,而他那具实体则在一阵尖叫和扭曲后,同样位置被烧出一团焦黑。

不知是否就这么被我杀死了,我紧盯着他那张嘴,仿佛里头会出现什么东西,并让我对此萌生出一种跃跃欲试。

试着想一鼓作气破坏些什么。

这感觉很熟悉,来自我大脑黑洞般的最深处,零星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试图借着这股力继续往深里探究,但突然一个意外的发生,让我这探究猝不及防地撞了墙。

我原本如黑洞深渊般平静又充满了诱惑的大脑,此时突然传来一道剧痛。

仿佛被一道利器突兀从脑海深处劈裂开来,那股骤然而起的疼痛令我身子一蜷,随即迅速将手往自己头上用力按去。

异常尖锐的痛苦让我猝然间失控,所以毫无察觉自己这么做的同时,手里那团火正随着我这动作也朝着我头部急速而来,并带着股越发猛烈的灼烫,径直往我头颅上烧去。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按住了我那只手。

适时阻止了我对自己的伤害,随后手指一点,轻轻将烈焰的方向往边上偏开。

但我疼得意识模糊,所以这一刻完全不知对方是在给我帮助。

只下意识咬着牙将手里那团烈焰往阻止我的那只手上挥去,幸好,那只手远比我的盲目敏捷又犀利得多,一个反转便轻易避开我的袭击,再顺势扣住我手腕,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我试图反抗之际,朝我脸上无比温和地碰触了一下。

随后下滑,稳妥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那一瞬间,我猛一下清醒过来。

熟悉的触觉平息了我头脑和身体里那股啸叫的冲动,我望见扣在自己手腕上那只手,手指骨节分明,线条修长漂亮。

适时救了我的人是狐狸。

闻到他贴近过来的熟悉气息,我精神一振,手却一软,于是手里那团火随即熄灭。

噗的一下,仿佛这团烈焰不是由梵天珠的力量唤出,而是我腾升出来的心火,随情绪而起,随情绪而灭,随情绪而混乱凶险。

心绪很快从中收回,我随即朝狐狸看去,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用这么快速度从那口棺材里出来的。

但刚回头,那只按在我肩上的手转而盖住了我的脸。

非常突兀的举动,令我匆促之下,只来得及看到他面色似霜,仿佛被一团寒气笼罩,左手里抓着那只从棺材里带出的骷髅头。

“别看。”察觉我要挣脱,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了这两个字。

手指冰冷,吐气阴寒,冻得我不由身子一僵。随即感到身旁突然风声四起,伴着一阵阵孩童凄厉的尖叫和哭泣,头顶倾洒而下的雨陡然间变得更加滂沱湍急。

当狐狸终于松开手时,四周已是尘埃落定。

没有风声,没有雨落,没有那一阵阵听得让我揪心的孩童的哭叫。天地间一瞬静得让人心惊胆颤。

我小心睁开眼,看到狐狸飘荡在我身旁的衣摆和他站得笔直的身影。

他和我一同待在这一片变得无比清明的夜色下。

没有店老板,没有几百个绝望凝视着夜空的小孩,没有那口挂满人头的棺材。

我不知道他们一瞬间都去了哪里。

刚才那种种巨大嘈杂的声响中隐藏着一派杀气沸腾,那必然不是我感知的错觉。

我想知道狐狸在掩住我眼睛后究竟做了什么,才能令那些难缠的东西全部消失,消失得如此干脆又干净。

难道是被他吞噬了?我想起先前店老板那番暧昧的语言,眉头不由皱紧。

本已灭了的油灯不知几时又冒出焰头,缩在墙角,晕黄的颜色平静温和,偶尔在头顶零星飘下的几点雨丝中微颤两下,光亮罩在狐狸身上摇摇曳曳。

令他那把黑发看起来似乎掺杂了银丝,披撒在那身黑衣上,闪闪烁烁,分外透出层妖娆的诡魅。

“你是不是把那些东西…都吃了?”目光扫到他手里依旧握着的那颗骷髅头,我迟疑着抬起头问他。

狐狸没吭声,我也无法透过他神情去猜测他的内心。

他脸上又带上了那张鬼面具。

脱下时硬如金属,但戴上后仿佛与皮肤融为一体般和谐又可怕的面具。

我突然难受起来。用力抓了抓自己衣裳,感觉有股疼痛从心底悄然而出,蔓延进骨头,比身上的伤痛更为令我难捱。

“你吃了它们…”这一回我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后悔了,早知道我不该放任他到这个地方来。

本以为陪他一起闯进这里,或许可利用这里的极阴之气去恢复他的伤和他的元气。可是刚才店老板的那番话,冷酷无比地为我点醒了一个道理——

虽然狐狸总说自己是妖怪,但如今多多少少也知道,他就算是妖怪也是天上来的妖怪。

他是天狐。

天狐如同麒麟,会诛杀人间恶鬼,但吞吃它们,绝不会随意为之。所以原本狐狸打算利用这片坟场内凶险弥漫的阴气修复元气,但当他发现自己所真正面对着的是什么时,仿佛被生生捆绑住了手脚。

他所面对的是几百个幼童的魂魄在第二次‘死’去后,所化的聻。

正如店老板言语中所暗示,此种魂魄最干净无辜,又因死后横遭再次死去的凄苦,无法入轮回被超度,所以吞噬这种魂,对狐狸来说,无疑是要遭报应的。

因此当狐狸一眼见到墓地里那五百个幼童时,眼里闪过的复杂,分明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只是当时已骑虎难下。

他若不破了这个禁忌,我和他都将无法安然离开这里。

前有童聻,后有那口棺材里力量不可预测的东西,而我当时又险些被梵天珠突然急剧爆发的力量撕裂了大脑。种种因素,造成了所谓的水深火热。

所以最终他仍是奋不顾身吞噬了那些禁忌之物,以破除这地方给我俩所设下的僵局。

可是这行为终将令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没敢问,也没时间继续往深处想。因为就在我亦步亦趋跟随狐狸往这幻化成客栈的义庄外走去时,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至近。

天上月亮不知道几时又露了脸,当真是变天如变脸。

它浅淡的光芒透过刚刚散开的云层挥洒而下,静静勾勒着不远处那道正朝这方向走来的身影。

当看清来者的一刹,我喉咙登时变得有点干燥。

甚至试图阻止狐狸前行的步伐,因为突然意识到,能让狐狸不顾一切去得到力量的原因,并非仅仅如我刚才所想的那么简单。

他吞噬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并不单纯只为了疗伤和对付那口棺材里的东西。

正如狐狸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即便现在的狐狸再弱,他当时若一定要带着我全身而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考虑到更多,所以他宁可错就错破了禁忌,也得那么孤注一掷地去做。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有太多强大的对手。

无论素和甄也好,红老板也好,甚至包括他自己,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对手如今未必都知道狐狸在这世界上的特殊存在,但只要狐狸一直把我带在他身边,那么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以及随之而来将会对他采取的行动,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他需要的不仅仅是疗伤,还有力量。

很多的力量,足够在将我带回、或者确定能对我放开手之前,令他具备足以同这些人抗衡的能力。

而这将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他挺拔背影,心里五味交杂。

这意味着他早就知道这片坟地里藏着什么,所以吞噬那些童聻,也是早有预谋。

而他这么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可面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场硬仗,我却无力去帮他。

我总是只理所当然地习惯着他的守护,所以总习惯性地去忘记,他一次又一次暗示甚至明示过,这守护将不再长久。

纵使倔强地不愿承认,可但凡我能自如地掌控一丁点梵天珠的力量,他又何至于此。

思维有那么片刻地卡顿,我下意识想去抓紧狐狸的衣裳,可是手抖得用不出半点力气。

不由呼吸变得混乱又粗重,如此静谧的夜里,自然瞒不过对面缓步而来那个人的耳朵。

于是站定脚步,那人目光凝了凝,朝我看了过来。

然后伸出一只手,朝向我,视线却是指着狐狸,他简单放下两句话:

“来了?”

“离开这儿,从此我对你既往不咎。”

来者是铘。

第458章 青花瓷下 七十四

七十四.

接连两次正面与血族的交战, 又大约一脱困后就始终在寻找着我和碧落的踪迹,所以铘看起来有点疲惫。

猛虎难斗群狼。铘斗得狠了,清冷的眼睛有些暗淡,瞳孔几乎失去了往日妖冶的颜色。

紫色, 温暖而华贵,偏偏生在了一头冷情又寡淡的麒麟眼中,反差强烈。

他目不转睛看着狐狸, 在等他给出一个答复。

我见狐狸久久不说话,正想替他回答, 但他目光一横阻止了我。

“什么叫既往不咎。”过了半晌,狐狸终于开口, 但所说显然不是铘所想听的。“既然我来了, 要离开必然是带着她一块儿。至于你是否愿意对我既往不咎, 我没兴趣。况且即便你能对我既往不咎,对你自己能么?”说完,不动声色朝铘看了一眼, 他缓缓补了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毕竟,当年若不是你走得无牵无挂,她会死?”

什么叫蛇打七寸, 狐狸在这儿给我先上了简洁一课。

我看到铘一瞬间目光变得更加清冷,神情却也愈显疲惫,而他根本不愿掩饰这一点,这很不对劲。

狐狸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这一瞬的愕然和脆弱我从没在铘的脸上见到过,并且他并不想对我隐藏这一点,被刺到但伤得很坦然。

狐狸想逼他出手。是的,他不想协商,否则不会豁出去吞噬那么多他不该碰的东西,所以他要速战速决。

可是归根到底,无论他们俩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我也不想他们在这儿斗起来。

一个是梵天珠爱得刻骨的人,一个是无论多少辈子也守护着梵天珠的人。这儿没有一个罪人,只有错过了的时间和情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一段曾经把未来的一切慢慢撕成无可挽回的碎片。历史是个漩涡,本就复杂,为什么要让它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我立刻对铘说道:“即便他离开,也改变不了什么,腿长在我身上,我不会就这么由着你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对我为所欲为。所以该离开的应该是你。”

“你要我离开。”他目光从狐狸身上转到我脸上,“你有说这话的资格?”

“有没有资格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确实没什么本事,跟当年死去的那个人没法比。但如果就因为这样,让你们认为我会在这件事里束手待毙,那就错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这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不久的将来会把我的存在给彻底抹去的人。”

“她就是你,梵天珠,我的神主大人。”铘说话时已没了先前的任何一种表情。

莫测才叫人慌乱。

我小心又迅速地抓住刚才开口那一霎的强硬,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和她是同一个人,所以无论我死还是她死,未来依旧会延续,‘我’看上去依旧会存在。也所以我明白,你们存了心要‘杀掉我’这个事实是无可改变的。同一段历史中存在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注定有一个会被牺牲,而那一个必然是未来的那个,那个人就是我。因为唯有我是多余的,是不会对你们过去的那些故事有任何影响的,这道理看起来多么简单明了。可是扪心自问,我有对不起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么?我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的要她活,却容不得我在我自己的生活里简简单单过完我应得的那一辈子。我对你们来说算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就连一颗尘埃都比我有生存价值,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长串话,不知眼前那人听进去的又能有几句。我并不抱太大期望,因为他面色沉静,目光似水,全然不似刚才被狐狸轻描淡写一句话后所戳中后的动容。

然后他嘴角轻轻一动,朝我缓缓展开一道笑颜:“其实,我倒是可以撒手离开,但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你选择同他在一起,但你能承受得了自己在他面前一点点变老这一过程么?”

我一愣,再一惊。

这问题素和寅侧面对我敲击过,我也不止一次地自己这么问过自己。然而当铘如此直白地当着狐狸的面将这问题丢向我,却比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具杀伤力。

所以此时此刻,想必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比他刚才更加难以描述。他看在眼内,不等我回答,紧跟着慢慢又说了句:“只要你是个人,你跟他就没有可能,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心脏再次被狠砸了一下,我看着前方那双黯淡又犀利的眸子,无言以对。

瞧,这年头谁都知道掐着别人的七寸打,除了我。我从来都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亏自己还以为可以在两人的对峙中起点什么作用。

心有不甘又能怎样,衰老是我的死穴。我仿佛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是啊,与其变老,还不如现在死去,让自己变成这一切事件中的一个成全。

可仍在不甘心,因为狐狸忽然间握住了我的手。

手指冰冷,手心却很暖,暖得让我僵死的心脏微微颤了颤。

即便会变老,又怎样,到时候我大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抱着同他的一切记忆直到死的那一天。除此之外,没人有权利介入和干涉我的生命和生活,没有任何人或者妖或者神。

所以头重新抬了起来,我看向铘那双清冷似水的眼睛:“承受得住还是承受不住,总得有那个命捱到那一天才会知道,不是么。所以在到那天之前,我必须活着。”

“活在这里一样是活着。”

“一样?齐先生,要我解个公式给你看么?”

见他挑眉不语,我迅速伸出一根手指,往下说道:“我被你们留在这里,对,你的确可以让我活着,比这身体的主人好得多的命运,拜你所赐。”第二跟手指伸出:“但我在这里活着的同时,未来的那个我在改变的历史中却走向了另外一个命运,简言之,不存在了。”第三根手指伸出:“而那个未来的我一旦不存在,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此时活在这里的我。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齐先生?没有未来的我怎会有此时的我,所以一切回到原点,”第四根手指伸出,我指向自己:“原点就是,这具身体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迎回它原先的主人,燕玄如意。她在摆脱死与素和甄的宿命之后,很快便能带给你你所想要的那个‘她’,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句号圆满完成。”第五根手指伸出:“所以我说得对不对,齐先生?借着让我活下去的名义把我留在这里,其实就是杀死我。因为你所需要留下的那个人,活着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所一直期望能够完完整整复活过来的那个‘我’。所以,”

说到这儿顿了顿,我握紧了那五根手指看向铘。

他了然,不动声色回望着我:“所以无论怎样你也不会愿意留下来的,是么。”

“没人傻到会乖乖坐等自己受死。”

“所以,当个影子也在所不惜?”

我一呆。

再次被掐到自己的七寸,我喉咙一阵紧涩。

这平日里看起来多么寡言木讷的一个人,竟又一次于轻描淡写中,把滔滔不绝后的我问得无言以对。

没错。没有梵天珠的记忆,我就永远不是真正的梵天珠,这是个残酷的现实。

无论狐狸怎么跟着我,怎么照顾我,无非只因为我是梵天珠的转世。

从前有多爱梵天珠,他现如今才会对我有多好,所以,相处至今,无论他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对他永远都有着患得患失的矫情。

直至他后来给了我那么一点点信心。

他说,生生世世,他只得我这一人。

那一刻我几乎相信我对他来说已是脱离了梵天珠的存在。

可是,就这么一点信心,现在如此简单就被扑灭了。因为那道被我有意或者无意中忽略了很久的问题,此刻又一次被铘摆了出来,掰开揉碎,放到我面前,让那股被时间压制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气味慢慢散发出来,仿佛□□一样的气味。

闻得我心里一阵发慌,我下意识看向狐狸。

不知为什么,他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吭声。是觉得没必要说,还是没什么可说?

他带着面具,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于是心里更慌,慌到连他手心的温度都好像感觉不到。一时腿软,几乎跌倒,所幸他突然脚步往前,用他后背挡住了我险些倒地的狼狈。

却依旧沉默。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没必要说,也不是没什么可说。而是不能说。

这些东西他无法替我做出回应,无论他想说什么,怎么说,他都无权替我做出决定。

所以当察觉他再次将我手握紧,我想了想,慢慢把手抽离了出来。

然后抬起头,我看向前方,朝那不动声色等着我回应的男人笑了笑:“我不会当影子,因为很快我就将恢复记忆,无论是我,还是我身体里那另一道魂魄,总有一个会变回那个真正的‘我’。这是否如你所愿,齐先生?”

问完,见他清冷的目光里慢慢透出一点异样,我继续往下说道:“可是接着会怎样,那个被你们亲手所改写的未来,它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神通广大的齐先生有没有窥见过。而我却是看得很清楚,很明白,所以,需要让我来告诉你么,齐先生?”

他嘴唇轻轻一动,但没有吭声,似在默示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未来里没有你了,齐先生。”

“什么意思。”他问,嗓音清淡,飘在风里有些哑。

“如果说,现在的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用处,等到了我完全恢复自己记忆的时候,你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当我恢复了我曾经能降服你的力量,我还需要你做什么。你跟那件锁了你几百几千年的东西,我统统都不需要了。”

“你说,我对你来讲只是个‘用处’。”

“不是对我,是对你所认可的那个‘我’来讲。”我认真地反驳。

他目光终于有些闪烁:“林宝珠,不要乱说话。”

“正如你反复强调的,我恢复了记忆,对你来说才有意义。所以对我来说也一样,你对我有‘用处’,你的存在才有意义。你与我之间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实实在在。所以齐先生,所谓影子,我也只是对你而言的影子,你一直把我看作是某个人的影子,又凭什么介入我的生活对我的人生横加干涉。而,即便撇开我,你又知晓燕玄如意的记忆是怎样的么?她纵然是眼看着自己在窑炉里化为灰烬,心心念念的也只是素和甄。瞧,无论哪一个转世,你根本是连影子都不如。所以你说,该离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这一场光怪陆离的游戏里你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狐狸没让我继续说下去。

最初只是刻意,后来变成了口无遮拦的随意。

狐狸转身一把按住了我的嘴,把后面那些即将冲口而出的字句掐灭在他掌心里。

因此错过了铘的举动。

那个始终平静站在对面的男人,突然间身子一跃而起,面无表情朝狐狸袭了过来。

第459章 青花瓷下 七十五

登时狂风呼啸, 飞卷的沙砾遮天蔽月,环绕男人周身迸发出灼灼磷火。

铘用了麒麟真身,力量没有丝毫保留,存了心是要狐狸的命。

见状我忙狠推了狐狸一把, 嘴匆匆在他掌心里挣扎出一句:“小心!”

不知道他听见没,那么短暂一点时间,我无法想象他该如何避开铘这一下突然而来的狠辣袭击。

速度太快, 力道太猛,夹卷着以往从未见过的阴狠萧杀, 排山倒海般嚣张。

这股力量的到来让我一瞬有些后悔。

是否刚才我所说一切是有些考虑欠妥?我没料到那些话会激起他如此巨大的反应。

当他撼动这股力量如君临天下,芸芸众生在他面前, 便仿佛蝼蚁般被困在一片海啸当顶的树叶上, 除了恐惧和窒息, 再感觉不到其它。不知是否因此也慑住了狐狸的身形,他不躲也不避,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挡在我面前。

仿佛是打算束手待毙, 但须臾间, 他突然将手里那颗骷髅一把握碎,紧跟着吹出一口气,往那碎裂骷髅内一冲而出的黑气上迅速喷去。

随即就听轰然一声巨响, 地面猛地震荡起来,隐约可辨从地底下飞旋而出一团团像是旋风般的东西,在铘席卷而来的煞气中横冲直撞,转瞬好似礁石冲破了海面, 将铘所带来的萧杀骤然瓦解。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过招不需要太多招数,一击致命就可。

尘埃落地,法力抗衡而出的漩涡中心一个站一个坐,输赢立分。

站着的那个是狐狸,坐着的是麒麟。

战场中心轰轰烈烈一片狼藉,我站在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被来自他俩的结界护着,身上连点灰尘都没有沾到。紧张时没注意到这点,尘埃落定后又失去了关注的必要。

我定定看着战场中心那两个如雕塑般沉寂着的男人。

这场迅速开始又迅速结束的较量,无论谁输谁赢,都是让人无法开怀得了的。

所以屏息止气在原地朝他俩呆看了半晌,我竟不知当下应该立刻朝谁这边走去才对。

最终随了内心往狐狸身边挪动步子时,铘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我,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