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态度激得雁回都快气笑了:“你都懂?不就是宰几只鸡吗!多大事。”

阿福不再看她,转身拿了死鸡递给萧老太太:“阿妈,莫伤心了。”

雁回在旁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欺凌老弱,横行乡野的恶棍,可实际上,她只是宰了三只嘴太贱的鸡。她张了张嘴:“不就几只鸡嘛!你们等着!”

她撸了袖子就出了院子。

知她走了,萧老太连忙推了推阿福:“去拦着,去拦着。带回来。”

阿福沉默的看了萧老太一会儿:“阿妈,我先扶你进屋。”

这边雁回一路往山上走,铜锣山虽然灵气贫瘠,然而野物还是有那么几只的。她捉些野鸡回去,再把那鸡圈填满就是。

雁回路上碰见了几个村民,大家目光都下意识的在她身上停留,然后见她是往山上走的,这才没有管她由得她自己去了。因为所有村民都坚信,没有人能从后面这座杂草丛生的大山里走出去。

雁回上了山,在林子里寻了些时候,一共逮住了两只野鸡,她把两只鸡都捏在手里,正打算寻第三只的时候,忽觉旁边草木一动,常年接受应付妖怪培训的雁回立时戒备起来。

她侧了身子,后退一步,做好防御的姿态,直勾勾的盯着那方,草木刷刷一阵响,一个粗布衣裳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看也没看雁回一眼,穿过草木继续往村落里走,他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得有些艰难。

雁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目光落在他的脚上,随即皱了眉头。

铜锣山村子不大,里面的人大都熟悉,一夜之间基本上全村的人都知道萧家阿福娶了个媳妇,人人也都秉着“负责”的态度将她多看几眼,而这人…

雁回正想着,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雁回抬头一看,阿福缓步走了过来。

但见雁回手里捏着的野鸡,阿福挑了挑眉:“你动作倒快。”

“你找我也找得挺快的。”雁回将手中野鸡递给阿福:“拎着,我再捉个三四只,直接把那破鸡圈填满。”

阿福也不推拒,接过雁回手中的野鸡就跟在她身后走。雁回一边漫不经心的走着,一边看着远处景色,待走到一处草丛杂乱,树木摧折的地方,雁回停住了脚步:“咱们那天在这儿打得还挺厉害的嘛。”

阿福转头看了四周一眼,雁回也不看他,只拿目光一扫,往一个方向屁颠屁颠的跑去:“哎呀我的桃木剑!”

雁回将桃木剑拾起,比划了两下,然后指着阿福道:“我性子倔,脾气不好,最是不喜别人训我,以前除了我师父,谁训我都没好下场。你且记住了,这次便算了,待得回头,你再敢训我,小心本姑娘再像那天一样,拿这剑扎你的七寸。”

阿福一声冷哼:“区区桃木剑,皮外之伤,何足为惧。”

雁回眸色沉了一瞬,她收回剑,用手指抹了抹剑刃:“我可是记得,当时你可叫得很是惨痛呢。”

阿福不再理雁回,往旁边一看,用下巴示意雁回:“野鸡。”

雁回也不再说其他,扑上去就捉野鸡去了。

直到捉了六只野鸡,两人才收工回家,但见雁回真的将捉了鸡回来,萧老太太也没生气了,晚饭将鸡吃了,大家就各回各屋睡觉去。

这天夜里雁回一直躺在床上没闭眼睛,听着墙角那头阿福传来的均匀呼吸,雁回慢慢整理着思绪。

这两天她总是感觉阿福身上有股不协调的奇怪气息,她现在终于知道奇怪在哪里了。

若是说是蛇精附上了阿福的身,一个妖怪,初来乍到,为何会对阿福平日的所作所为如此熟悉,撑木筏去崖壁山洞,下地里挥锄头干活,应付前来捣乱的小孩,因她杀了鸡惹萧老太伤心而生气,在萧老太难过时轻声安抚。这全然不是一个因为避难而附上人身的妖怪会做的事。

他对这些事情几乎已经熟悉到了好像他已经用阿福的身份过了十几年这样的生活一样。

雁回怎么也不会忘记,当天她和蛇妖打架的时候扎的是他尾巴,她还被那条被她一分为二的尾巴抽出了一脸血。而她今天诈阿福的一句“扎了七寸”他并没有反驳,可见之前他便也是像今天这样,一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将计就计,在诓她呢。

阿福不是蛇精这件事,雁回已经确定,但她现在奇怪的是,既然阿福不是蛇精,那阿福身体里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妖怪?他为什么要骗她,他带她去的那个山洞里面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的目的何在…

越想雁回便觉得这个少年简直是一身的谜团。

而除了这个少年,还有那真正的蛇妖。它到底去了哪里,真正的秘宝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看来,想要拿到八十八两赏金,她还得花功夫多调查调查了呢,这个小山村里,事情还真是不少…

雁回一声长叹,不得不再次感慨,想下半辈子能吃点好的,怎么就那么难。?

第六章

?等着内息恢复的日子雁回每个白天都过得挺无聊的。

至于为什么是白天无聊…

因为每个晚上雁回都会做非常奇怪的噩梦,她能看见巨大的月亮和漫山大雪,天地间紧紧扣在一起的阵法。还有一个模糊却又让她感觉有几分诡异熟悉的人影。

每天晚上皆是这个梦,有时候当她觉得她看清梦中人的脸时,一醒来,梦里面的事情就像被风吹了一样,呼呼的就不见了。只留下些模糊的轮廓,让人摸不清头脑。

难道这村子里当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来找上她,给她托梦来着?

但若是这样,为什么梦里躺在地上被杀的人会是她自己呢…

想不明白。

自打到了这个山村,雁回发现自己实在多了太多想不明白的事。

现在每天她都很努力的想去调查那瘸腿的男人,但每次要离开阿福身边的时候,总会被他不动声色的拦住。

雁回知道这人并非蛇妖而另有身份之后,难免对他多了几分忌惮,不敢将自己发现了什么表露出来。她也将计就计着,看这人到底要她做个什么。

“走了。”

看了眼扛着锄头站在院子外的阿福,雁回打了个哈欠,把馒头和水拎了往他那边走。

然而过了这么几天,阿福真的像个娶了媳妇的农家小伙子一样,每天去地里干活,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会带上她。

“阿妈,我走了。”阿福回头给坐在院子里的萧老太打了个招呼,萧老太气弱的点点头。

雁回也转头看了萧老太一眼,在雁回眼里,她看见了老太嘴里呼出的气息慢慢出现了灰色。这样的颜色雁回再熟悉不过了,每次有不干净的东西飘来的时候,雁回就会在他们周身看见这样的颜色。

萧老太周身的气息还很浅,只是再过不了多久,她身上的颜色也会慢慢变深,最终会和那些阿飘一样变成影子一样的黑色。到那时,她的命数也就尽了。

雁回转过头,盯着阿福的背影,通过这几天相处她是知道这个阿福是当真在乎萧老太的,雁回猜不到他的脾性是被什么事情磨砺过,变得如此沉默隐忍,但想也能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幸福的事,而现在,经历过不幸的阿福,他的人生将再次面临失去的痛苦…

虽说是个神秘的家伙,或许对她还有所图谋,但他的人生过得也是蛮不容易的。雁回一边走一边想,想着想着,长叹口气。

阿福转头看她。雁回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然后正经严肃的说:“今天这五个馒头,你吃三个,我吃两个好了。”

阿福:“…”

他避开目光不看雁回,似乎有点嫌弃,“你爱吃多少便吃多少就是。”

雁回张了张嘴,正想告诉阿福让出一个馒头对于她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决定,但正巧小路一转,雁回目光不经意的瞥见了远处田边站着的一个女子身影。

她一愣,顿住脚步,没控制住的“啊”了一声。

阿福眼中精光一凝,迅速顺着雁回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方是一个穿了一身与乡村气息全然不搭调的绸白衣裳的女子,她在站在路中间,有赶牛的村人要从路上过,她也不让,就直愣愣的杵在路中间,双目呆滞的看着远方。

“她怎么…”

雁回盯着她就要往那方走,阿福伸手拦,竟然没拦住。

阿福皱了皱眉,迈步跟了上去。

雁回一路小跑到女子跟前,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儿:“栖云真人?”

女子没回答,旁边的老伯叫了起来:“哎哟,什么真人不真人的啊,赶快让她让让,让我这老牛过去叻。”

雁回回神,拉着女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待老伯将牛赶走后,雁回再细细打量着她。

但见她这身本该是纤尘不染的仙人白衣,在这乡村里难免沾上了尘埃,给她添了几分落魄的气息,她神色呆滞,宛如听不见旁边声音,看不见旁边事物一样,只痴痴呆呆的盯着白云远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雁回看得皱眉。

这栖云真人可并不是普通修仙人,她是云台山齐云观的掌教真人,在修道人眼中,可是与她前任师父凌霄齐名的大乘圣者。

三月前栖云真人自辰星山参加仙门大会后,不久便仙踪不见,整个齐云观连同辰星山的人都满天下的寻人然而却始终寻而不见真人踪影,当时还有人猜测栖云真人或许被妖物所害。

整个修道界为此一直紧张到现在。谁能想到,栖云真人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小山村里面…

“真人?”雁回唤她,却并没有唤得她目光偏转一瞬,“真人可还记得我,我是辰星山雁回…”

“笨蛋。”

雁回一愣:“哎…”

栖云真人黑瞳动了动,目光落在了雁回身上,雁回轻咳了两声:“那个…真人,我是辰星山凌霄门下弟子雁回啊,虽然现在不是了,但我…”

“无耻。”

雁回嘴角抽了抽:“所以说,我现在已经不是辰星山…”

“愚不可及。”

雁回额上青筋一跳,阿福见状,一步迈到她身前将她挡住,雁回扒过阿福的身体:“谁也别拦我!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待人接物的礼貌!”

话音未落,道路那头忽然穿啦一声男人的呼唤:“阿云!”

雁回抬头一看,路的那头,一个男子一瘸一拐的急急走了过来。

雁回挑了挑眉,很好,竟是那天她在山上遇见的那个瘸子。

瘸子这一声唤终是唤得栖云真人动了动,她转过头,面向跑来的男子,男子目光在阿福脸上划过,然后与雁回四目相接。停留了一会儿,也没有说话,便将栖云真人扶了:“阿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毛巾拿掉了。”栖云真人声色没有起伏,让人感觉有几分迟钝,“我想拿给你,可是迷路了,毛巾也掉了。”她低了头,“对不起。”

男子似乎微微有些动容,他唇角拉出一个笑,轻声安慰:“没关系,我带你回家。”

言罢,没再看雁回一眼,他领着栖云真人便往路那边走去。

雁回倒也没去阻拦,她只抱起了手,左手指在右手臂上轻轻敲着,目带沉思。

神志不清形容痴傻的栖云真人和…蛇妖吗…

若是他们的关系真如她表面所看到的这样,那雁回忽然就理解,为什么蛇妖要去盗人家家传秘宝,为什么拼着尾巴一分为二也不将秘宝交出来了。

这说来说去,全是因为爱啊。

可问题是,栖云真人,到底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的?虽然见过栖云真人的次数不多,但雁回知道,那可是一个脾性清贵之人,即便痴傻,也不该性情大变到张口就数落人的地步啊…

再有,让栖云真人变得痴痴傻傻的,难道是那个连她也打不过的百年蛇妖?

这打死她也不能信啊。

雁回觉得,这个小山村里面发生的事情变得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现在雁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想问阿福:“刚才你为什么拦着我收拾人?”

阿福瞥了雁回一眼:“我觉得她说得挺对。”

“…”

这小子虽然平时沉默寡言的,但该毒舌的时候却一点也不落下风啊。雁回眯眼看了阿福一会,然后眼睛微微眯起来,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小妖精,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啊?”

“齐云观栖云真人。”

“哦,你倒是清楚。”

“修仙得大乘之人,自有耳闻。”阿福说着扛了锄头往地里走,“别磨叽,再不去干活,时辰要耽搁了。”

“哦。”雁回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走着,然后扭着脑袋打量他,“那你知不知道栖云真人她是怎么到你们村子,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阿福脚步一顿。雁回跟着他停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接。

阿福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怀疑是我?”

雁回弯着眉眼毫无威胁性的笑。如果说阿福身体里这只妖怪法力全无并不是她的灵火术造成的,那么他法力消失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

“不是我。”阿福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话,也不再解释其他,转身就走。

雁回撇了下嘴,从包袱里摸了馒头出来开始吃:“就问问而已,火气可真大。”

吃了晚饭,雁回嫌屋里闷就爬到房顶上看星星,然而今日满月,月亮太亮让漫天繁星暗淡不少。她看着天边明月忽而想起梦中那轮大得出奇的月亮。一时间,仿似错觉一样,雁回只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闷闷的让人串不过气来。

她坐起了身,揉了揉胸口,正打算回屋睡觉,却见下面房间里阿福偏偏倒到的走了出来。

是的,他偏偏倒到的,跟中了邪一般… 

这妖精犯什么毛病了…

雁回盯着他,但见阿福踉跄的蹿到柴屋里,抱了一捆柴出来,然后又踉跄的出了小院,整个过程虽然看起来艰难,但他却做得十分安静,像是轻车就熟了一样。

雁回心里一个好奇,跳下屋顶,跟着阿福而去。

月光明晃晃,照着阿福孤独而行的身影一直往湖边走,直到走到一个没有草木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阿福才将柴火放下,抖着手摸出了火折子,努力的在生火。

火光点亮的那一瞬间,雁回看到了阿福满头的大汗,还有他苍白至极的脸色。

他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跟在做邪教的仪式一样…

雁回正好奇着,那边的阿福不知是心悸还是如何,忽然之间身体往前一倾,刚点燃的细木柴戳在了地上,熄掉了火。

他好像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似的,蜷在地上,牙关紧咬,宛如忍受着巨大的非人痛苦。

到底是什么疼痛竟然能让一个平时对痛觉没什么反应的人难受成这样…

雁回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迈步上前:“喂。”她蹲下身,看了看阿福的脸,然后拿过他手上的火折子,本想将柴火帮他点燃,但没曾想她刚碰到他的手背,阿福忽然一把将他的手拽住。

“什…”

然后雁回只觉后背一疼,竟是她被扑倒在地,然后唇上一热,这个披着漂亮少年外皮的妖怪,将她的嘴,咬住了…?

第七章

?雁回几乎是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上的人,眼睛都快看成了斗鸡眼。

过来好半天,她从极度惊骇之中回过神来,咬紧牙关,身体开始挣扎,但雁回没曾想阿福的力气竟如此之大,他将雁回抱紧了怀里,死死箍住,这个瘦弱少年的力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让她的反抗全然无力。

可便也在她奋力的挣扎中,阿福牙齿一个用力,雁回只觉得一阵尖锐的痛,然后唇齿之间便满是血腥之气。

“痛!”雁回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呼喊。

然而接触到这血腥气味之后,阿福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松开了牙齿,在雁回唇畔的伤口上用力吮吸,也是这样的举动,让阿福这个咬,彻底变成了亲吻。

虽然他只是在取血,但已足够让雁回怒不可遏,咬一咬她被当狗啃了也就算了,但现在这算什么情况啊!

就算要占便宜,也该是她去占别人的便宜吧!

这个臭小子…

雁回双膝一曲,拼尽全身力气在阿福腰腹上一顶,将阿福径直顶了起来,然后一拳打在阿福脸上,他好似头晕了一瞬,脑袋往旁边偏了偏。

雁回趁此机会,连忙掀翻他从他身下爬了出来。

可没等她完全站稳身子跑开,腰间却是一紧,是阿福抓住了她的腰带。

雁回定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阿福跪在地上,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紧紧抓住她的腰带,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他浑身颤抖,巨大的痛苦依旧笼罩着他,但他的神智却仿似比刚才清醒了一些。

“别走…”

雁回定定的看着他,眼下有些阴影:“你拽着我的腰带说这句话,是想如果我拒绝你,你就扒了我的腰带让我光着屁股回去么…”

“…”

虽然这样说,但雁回到底是没有动,阿福跪行了半步,停在雁回身前,然后抱住了她的腰,像刚才一样,死死禁锢着她。也像一个乞求神明救助的乞儿,不肯放弃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将脸贴在雁回的腰腹上,贴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也聆听着她身体里的心跳。

抱得太紧,四周太静,雁回便也更能感觉到他得疼痛,他浑身的颤抖,还有他喉头因为实在压抑不住疼痛而发出的低喃。

“留下来,在我身边。”

尽管雁回不承认,但她确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此时此刻,她也确实是没办法一脚踢开这个漂亮的少年,自己跑掉。于是在湖边平地上静默了半晌,雁回抽了一下阿福的脑袋道:

“…你勒痛我的屁股了…臭小子。”

这个动作僵持了大半夜,直到月亮隐没了踪迹,阿福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

雁回问他:“你好了?”

阿福没有回答,雁回只觉腰间一松,是阿福放了手,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身体一软,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