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踩了油门加速,但奥迪车哪里是对手,很快被明成佑逼停在路边,他也没有撑伞,直接绕走到傅染的驾驶座旁,伸手朝车窗上拍去,“下来。”

她双手还维持着握紧方向盘的姿势,听到他不耐烦地拍窗,傅染拿起包推开车门走出去。

“你怎么了,把车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明成佑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道黑影扫过,傅染的手拿包已经扫了过来,他下意识用手挡住脸,傅染照着他手臂又是几阵猛敲,尤招福的话无异于在她心里又扎了根针,且又深又狠。

明成佑招架不住,手拿包的铁环砸在他手腕上,“你个疯子。”

“我是疯了,你走,别跟着我。”傅染用力推她。

明成佑侧开身,余光瞥过她的脸,见傅染眼圈通红,嘴唇死死抿着,明成佑沉声问道,“怎么了?”

傅染不作声,冰冷的雪花浸入领口,衬着黑色的发丝越发白的单薄,车内的暖气源源不绝涌出来,她却仍旧冷得打颤,两条腿止不住地抖。

明成佑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傅染惊跳似地躲避,“我没事。”

“还说没事,游魂一样在这晃,”明成佑箍住她的手腕,“走,陪我去买东西。”

傅染挣了下没有挣开,“我没心情。”

他沉下脸,也已经看出来她的不对劲。

明成佑眼见雪花随着呼啸而过的冷风落在傅染身上,她细密的眼睫毛也沾着轻盈的白色,本来就穿得少,这会再在寒风里头站着简直是找虐。

“走!”

傅染拍掉他的手,人往驾驶座内缩去,她穿着件低领的毛衣,凝固的雪花遇到车内的暖气化作冰冷水流汩汩顺着胸前的隆起往下淌,明成佑弯腰,衬衣领子往下压,“你今天去哪了?”

“你别管我。”

嚯,吃火药了?

傅染伸手要把车门带上,明成佑用手抵住,她用了几次力道未果,眼里望出去路牙石旁的绿化已是白雪皑皑,傅染眼泪流过鼻翼,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天是否也像今天这般寒冷?

上辈子的恩怨,最终导致她痛失亲情,傅染眼睛通红,用力拍掉明成佑伸过来的手,“我们怎么还可能走到一起,明成佑,我当初离开明家,是我做得最好的选择。”

四目相接,明成佑眼里的深邃逐渐转为彻骨的寒,傅染紧咬牙齿,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冷了嗓音,唇瓣抑制不住地颤抖,“你再说一遍?”

傅染用力去拉车门,明成佑猛地伸出双手擒住傅染肩膀将她拖出驾驶座,“我让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男人麦色的肌肤竟转为透明的苍白,傅染抵着冰冷的车窗,感觉到他的手指犹如钢铁般似要穿过她肩胛,她泪流满面也不喊声疼,“放开我!”

一辆辆私家车从旁边呼啸而过,懒得驻足,顶多以为是对吵架的情侣。

傅染从尤家出来,从她喊尤招福和沈素芬叔叔阿姨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到了那个家的外面。

尽管家的门从未为她真正敞开过,但至少傅染庆幸他们养育了她二十年,倘若再将她辗转交给别人,她的童年岂不是要更糟糕。

他们对她的一点点好,傅染能将这好无限放大,但是伤害,她选择最大限度的缩小,可哪怕是缩成针眼大小,只要牵碰到,扎在肉里其实还是会疼。

明成佑收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傅染浑然不觉,他黑色的西装外套落满雪花,隔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一瞬不瞬盯着她。

傅染知道这怪不到明成佑身上,可她真觉得明家是一汪深水,且是黑色的,透着她想象不到的肮脏,她当初好不容易抽手离开,可如今眼睁睁又看到自己站在了池沿。

往后退一步,定然是万劫不复。

她陡然惊醒,也庆幸自己醒的及时。

傅染推开明成佑想离开,路上的雪凝结成冰,她脚一滑人猛地向前栽去,左手手肘下意识支地,疼的她迅速翻过身躺在地上。

“傅染!”明成佑大步走到她身侧,弯腰搂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摔哪了?”

她忍痛起身,毛衣和裤子沾满脏污,傅染手臂由于支地被擦伤,殷红血渍顺肘部落地,旁边一圈肿且淤青,触目惊心。

明成佑难掩眼里片刻闪过的惊慌,他扯住傅染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你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有事说事,谁欺负你了不成?”

“不要你管!”她几乎吼出声。

明成佑一怔,竟被她吼得半晌没了声音。

傅染越过他身侧,一瘸一拐往自己的车走去。

明成佑握住她的手,“你伤成这样还想去哪?”

“我说过,不要你管。”方才的嘶吼几乎耗尽她所有力气,傅染软了音调,手臂疼的像是被硬生生卸去,她现在满肚子脾气无处宣泄,明成佑无疑是撞在枪口上。

他也没时间跟她在这墨迹,明成佑扯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打开副驾驶座,把傅染硬是塞进去。

她想挣扎,被他用手掌按住肩头,安全带成了束缚傅染最有力的武器,明成佑拍上车门,迅速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内。

动作一气呵成,傅染看到自己的红色奥迪车迅速在眼底倒退,“我的包还在里面!”

明成佑踩了油门,把车子开得更快。

车内暖气犹如润物细无声般浸入体内,冷暖交替,傅染双手抱住肩膀,牙关冷得一个劲打颤。

明成佑的西服也已湿透,他单手控制方向盘,身子侧过去反手去够后车座上的袋子。

修长指尖拎着个黑色的精品袋,他目光再度望向前方,袋子塞进傅染手里,“披上。”

她随手打开,见是条披肩,乍一看颜色繁芜令人眼花,其实是以不同丝线配以十六种颜色勾勒出的少数名族风格,傅染偏爱这种,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前两天去商场特别想买一条,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喜爱的。

有些东西,一眼便能相中。

她取出来围在肩头,透过化妆镜看到她两根锁骨若隐若现,风情尽显。

“开心了?”明成佑似笑非笑望向她。

傅染蹙起眉头,才要说话,目光瞥过他的外套,流淌下来的水渍滴在真皮坐椅上,偏又对着暖风,她抿了抿嘴唇,“你还是把外套脱掉吧。”

明成佑专注地开车,毕竟路况不好,有些地方结过冰容易打滑,“我没第三只手,”他把手臂伸过去,“你帮我脱。”

傅染装作视而不见,“你带我去哪?”

“医院,”明成佑收回手,“你这样子回去你爸妈还真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傅染把脸别向窗外,苍茫的白色越发映衬出人心底的无力和荒凉,手臂的疼也在逐渐苏醒,她把脸靠向车窗,烦躁的心情随着簌簌而下的雪花逐渐消停,她眼睛定向某处,却无焦点。

其实明云峰当年地撞见和尤招福所说的指使,对傅染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一个无意之举和有意为之都改变不了她已被颠覆的人生,玻璃的冰冷令她的知觉越来越清醒,不光是疼,还有思维。

尤招福倘若真的为她好,一早告诉范娴的时候就该把真相说出来,他说是因为惧于明家的势力,但这和说不说实话有所矛盾,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明云峰临死前都能将那样的秘密告诉她,没理由对这件事还藏着,且尤招福告诉范娴时所说的话跟明云峰不谋而合,傅染只是想不通,倘若第一次尤招福说的是事实,为什么会在今天还要改口?

她目光不期然同明成佑碰到,这件事被揭露,最大的可能就是阻止她和明成佑再重新开始。

男人眉宇间闪现犹疑,傅染避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

迎安市,某军区医院。

明成佑下车前才记得把身上的外套脱去,车身飞溅到脏泥,他甩上车门搂住傅染的肩膀往里走。

“我自己能走。”

明成佑目光触及到她红肿的伤处,他不顾傅染反对坚持搂着她,进去也没排队挂号直奔三楼,他让傅染在门诊室外的椅子上先坐着,明成佑敲开医生办公室的门进去。

估摸着也就十来分钟,他在门口朝傅染招手。

伤疼的厉害,出来的一名患者目光不善地盯着她,傅染脸皮子薄,肯定是明成佑插了队还强硬,眼见她速度死慢,明成佑索性拽住傅染把她拖进去。

办公室前坐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五十出头的年纪,名牌写着骨科主任。

旁边还有小跟班,二十多岁的实习生。

傅染被明成佑按坐到凳子上,他小心翼翼抬起她的手,“宋伯,这手没事吧?”

医生抬抬眼镜,伸手抓着傅染的胳膊,“怎么弄成的这样?”

“不小心摔得。”傅染作答。

“要做个片子才能知道,”医生作势在她肘部用力,还未开口就听到傅染的痛呼,“看来伤得不轻,先去拍片子,回来处理伤口。”

傅染自认倒霉,大过年的碰上这种事。

拍完片子被明成佑带回办公室,宋医生是专家门诊还有不少挂号的病人要看,实习生将二人带进内间,“这种事本来是要交给护士的,但师傅说三少带来的人要格外小心,所以处理伤口的事交给我。”

他背身准备工具,傅染看到酒精棉球和小镊子浑身一震,还未消毒,伤口却排斥地发出疼痛感。

明成佑坐在旁边笑她,“多大的人了,这点痛忍不住。”

等实习生用棉球擦拭傅染的伤口,她疼的咬紧牙关脸颊涨得通红时,明成佑说笑的脸渐渐紧绷,尔后,眉头皱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

傅染的手下意识往回抽,实习生捏紧她的腕部,眼见傅染周围肌肤因他的用力而泛白。

明成佑的脸变成铁青色。

傅染咬住下嘴唇,一张脸犹如透明的白纸。

“你别动。”实习生喊了句。

棉球一个个被浸泡成红色,还有未凝固的血液流出来。

明成佑手背青筋绷起。

“你这样我不好处理伤口,有那么痛吗?”

实习生被一股力扫到边上,“你他妈哪个学校毕业的?”

傅染错愕抬头,这似乎是两年后她头一次听到明成佑说粗话。

“你是不是把人当实验室里被解剖的尸体呢,不会疼是吧?”

“…”傅染抬了抬眼,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明成佑伸手取过工具盘,拉过椅子坐到傅染对面,对着实习医生道,“出去,碍手碍脚。”

“别,”傅染哪里敢劳烦这位爷,这不是伤口撒盐吗,她没好气地冲明成佑道,“你又不是医生,瞎搅和什么?”

明成佑用力拽住她的手,夹起一团酒精棉球,也未立即清洗,他凑过去在她手臂受伤的地方仔细呼气,清冷的倒是缓解了不少疼痛感,他用棉球小心翼翼擦拭,如此反复。

实习医生站在旁边‘观摩’,嘴角不住抽搐。

他要也学着明成佑的样子,他新交的小女友不把他劈了才怪。

包扎完伤口出去,明成佑取来片子,宋医生看了半天不说话,傅染起先觉得应该只是皮外伤,但眼见他沉着张脸,傅染一颗心不由跟着他神色的变化而悬起。

宋医生抬了抬眼镜,“倒是没有大碍,但需要留院观察一晚,先挂几瓶水消炎。”

傅染吃惊,“还要住院?能不能挂完水回家,复查的话明天再来也行。”

“不行,”别看宋医生说话不温不火,但眼睛犀利着呢,他一扫看到傅染脸上的不情愿,“这是为你好,多漂亮的姑娘要万一因感染而截肢,责任岂不全在我。”

傅染只觉冷汗涔涔,多大点事说得这么血腥。

“让你住你就住着,不就一个晚上吗?”明成佑接过宋医生手里的片子,“走,去办理住院手续。”

傅染极其不情愿地走出办公室,老远看到有穿着白大褂的人走来跟明成佑握手,他转身指指傅染不知说了什么,待她走近时,只听到一句话窜入耳中。

“我们要在这住一晚,想办法开间套房。”

傅染血液逆流,望到医生眼底的笑意饱含暧昧,“三少需要的,自然是最好的。”

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傅染和明成佑来到住院部,所谓的套房在五楼,打开房门进去,若不是那股虽然淡却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傅染差点以为她走进的是家星级宾馆。

墙壁也不是医院特有的白色调,客餐厅洗手间一应俱全,明成佑率先进去转了圈,“环境还不错,在这住一晚委屈不了你。”

“我觉得用不着住院,”傅染站在门口坚持,“宋医生大题小做了吧。”

明成佑拽着她进去,“我跟你说,这话当着我的面讲还成,宋伯跟我爸是世交,更是骨科方面的权威,要被他听见你这样说非气地掐死你不可。”

医生办公室内,宋医生摇摇头,他最想掐死的倒是明成佑。

他一世英名啊,悬壶济世啊。

傅染坐在床沿,想起自己的包还在车上,“你先回去吧。”

明成佑打开电视,“我在这陪你。”

“我待会叫我妈来就行。”

“你妈陪着还不如我,在这又要担心,好好过年的心情也折腾没了。”

正说着,传来敲门声。

进来两名女护士,一人推着辆车,上头摆着点滴瓶和温度计等物品,另一人拿了套病号服走到傅染跟前,“把衣服换上准备打点滴。”

她左手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别说是套头毛衣,就连褪裤子都是难事。

护士把病号服放到她床上,走到另一人身边去检查药水。

明成佑挨过去,对着两名护士道,“你们出去,她脸皮薄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换衣服。”

傅染抬起眼帘睇他。

明成佑取过病号服,“我帮你脱。”

89重新交往

明成佑紧挨着她,傅染能感觉到他体内热源透过手臂接触的地方传到自己身上,两名护士抿着嘴在笑,脑袋挨脑袋窃窃私语。

“走吧。”

拿点滴瓶的护士用手碰碰同伴。

“等等。”傅染出声,“挂水吧,我不换了,就穿自己的衣服。”

明成佑目光落向她的腿,泥渍斑斑且脏污不堪,衣服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单薄的毛衣袖口撕拉开,简直像广场上的专业乞丐。

傅染顺他的视线下移,她把双腿并拢后接过明成佑手里的病号服,“我去洗手间。”

明成佑摊开手,眼见她起身大步离开,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傅染砰的关门声传入耳中,他目光侧去,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投射在磨砂玻璃上。

折腾许久后才见她出来,头发凌乱耷在肩头,由于静电关系,有些翘,应该是换套衣服不容易,明成佑见她喘的厉害。

傅染穿着拖鞋走到床跟前,“好了,挂吧,请问有几瓶?”

“三瓶,”护士上前准备扎针,“消炎的药水,也有止痛作用,明早还有三瓶。”

“这么多。”傅染小声嘟囔,她掀开被子乖乖上床,也不敢怠慢,伤口确实疼得厉害。

明成佑双手抱在胸前站于床尾,扎针时傅染低着头,头发遮住护士的动作,她另一只放在被面的手紧张地握起,其实也不是怕疼,就扎进去那一下下会莫名带出心里的恐惧。

小护士拍拍她的手背,“拳头攥紧。”

明成佑走过去,就势挨着傅染靠向床头,他手臂自然地环住她肩膀,把她的脑袋按向怀中。

她分神间隙,尖细的针头已准确无误扎入深青色血管。

护士用胶布固定好,抬头抿起嘴角的梨涡,“你真幸福,有这么疼人的男朋友。”

傅染把手落在身侧,从明成佑怀里退出,两人推着车子走出房间,傅染抬头盯着点滴瓶,眼睛一眨不眨。

过了会,静谧的房间内再度传出敲门声。

“进来。”

是精品服装店的服务员,提着几个袋子风风火火进来。

服务员手里拿着账单,明成佑龙飞凤舞签字后递还给他,接过袋子放到傅染床头。

明成佑找出放着男装的袋子,他旁若无人般伸出修长手指去解袖扣,三颗扣子后露出精壮胸膛,傅染轻咳声,指指洗手间,“待会说不定会有护士进来。”

他嘴角轻挑了下,丝毫不介意的样子,手指再度往下滑,眼里却陡然闪过抹无言的悲怆,正在进行的动作也随之顿住,明成佑收回手,拿起袋子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傅染听到脚步窸窣声转过头,看到洗手间的门被掩起。

明成佑出来时显然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衬衣穿在身上前襟扣子还未扣上,他用干毛巾抹着头发,“想吃点什么?”

傅染望向窗外,闹腾到现在眼见天色开始阴沉,“我不饿。”

“真不饿?”

“嗯,一点吃不进去。”

明成佑凑到床前,“我出去买点吃的,顺便把你包拿过来,车钥匙给我。”

“不是在你那吗?”方才强行拽着她上车,还夺了她的钥匙。

明成佑恍然想起,他拿出外套穿上,抓起钱包和手机要往外走,想了想,转身冲傅染说道,“我待会让人进来看着,你休息会。”

“不用。”傅染眼睛从点滴瓶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