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和经理在一边不住称赞,明成佑眼里被这片陡然出现的白色刺得招架不住,胸口剧烈伏动,心脏好像是超负荷了,傅染在镜子跟前转动,明成佑瞅着这幅场景,眼里的人都在笑,可傅染脸上的笑意却是他触摸不到的。明成佑觉得他离这种所谓的幸福很远,眼神闪现出片刻的空洞。

“成佑。”

明成佑陡然回神,这件婚纱傅染穿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合身,他想就此结束,自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要拉傅染陪葬,要让她尝到痛彻心扉,其实并不难。

他只需要在这时告诉她所有的真相,说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场有预谋的报复,他不信,傅染还能不痛。

话到嘴边,却因傅染眼角漾起的那一抹笑而吞咽了回去。

明成佑突然站起身大步走过去。

服务员禁不住满口赞叹,“三少,您看…”

他猛地扣住傅染的手腕将她拽了把,她轻抬起下颔,柔声细语,“怎么了?”

明成佑胸前有窒息压来的疼痛,鬓角处不知是因为店内太热还是什么缘故,已见薄汗,他菱唇微动,“不适合你,走吧。”

傅染也没多问,“好,等我换下来。”

经理试图说话,明成佑松开了傅染的手。

她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并没看到明成佑的身影,傅染走出婚纱店,推开门看到明成佑倚在石柱旁,手里夹着的香烟散出烟雾袅袅的迷离,男人背对她站着,头微扬起盯着上空。

傅染落轻脚步声走去,几乎贴到明成佑的背部,她注意到男人神色寥落,侧脸溢满寂色。

“成佑。”

明成佑侧过身,“出来了。”

傅染从他手里接过抽剩下的半支香烟,掐灭后丢进垃圾桶。

明成佑将她拥在胸前,两人走下石阶,傅染决口未提婚纱的事,却在走入广场时,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

明成佑只能当做没看见。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只是怕傅染陷得不够深而已,仅此,而已。

很久以后,傅染无意中经过这家婚纱店,她看到里面的海报已经不在了,那件婚纱肯定找到了有缘人,它生来的意义便是陪衬幸福,傅染那时候才庆幸,倘若她当初执意开口要,岂不是暴殄天物?

MR顶层办公室。

明成佑争对堑堃的动作从未落下过,他关闭对话框,手指疲惫地按向眉宇。

通往休息室的门关闭着,他推开椅子起身,沉重的脚步声音吸附于地毯中,伸手按向开关,门徐徐打开,明成佑走进去后入目的是一张双人床,没有大的很夸张,中间有明显的拢起。

他挽起嘴角走去,傅染卷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这会睡得正沉。

明成佑膝盖压住床沿,人凑过去,凉薄的呼吸喷灼到傅染颈间,她眼睛还闭着人却有了反应,快速起身喊道,“有猫!”

额头撞在明成佑硬挺的鼻梁上,他闷哼声倒在傅染身侧便不动弹了。

她只觉得脑门很疼,掌心边揉边睁开眼。

“怎么了?”

明成佑双手捂住鼻梁,傅染睡眼惺忪,也不理睬他,索性倒回去还想睡个回笼觉。

旁边半晌不见动静,明成佑翻个身只看到傅染的背部,他挨过去自身后拥住她,“看看我的鼻子。”

“出血了吗?”傅染闭眼嘟囔句。

“没。”

她连嘴巴都闭起来。

明成佑拉开她上衣,傅染半个肩膀露在外头,他张开嘴一口,咬得倒不深,只是跟小孩子咬着磨牙棒似地啃,傅染起先还能忍,明成佑动作越发靠向她耳边,索性咬住她的耳垂肆意舔弄。

傅染伸出手,被明成佑一把压在身下,她失声尖叫,“啊,好重!”

“Lvan?”外面传来倪秘书的声音。

傅染赶紧闭嘴。

“叫啊,你倒是叫啊?”

明成佑挑眉,表情么,不用说,自然比大灰狼还要邪恶。

傅染好不容易挣开他,倪秘书走到休息室门口,敲了敲门,“Lvan,你在里面吗?高层回忆马上要开始了。”

傅染趁机扑过去咬住他的脖子,明成佑猝不及防。“松开,你咬哪地方呢?断了!”

傅染果真乖乖松口,她伸手欲要捂住明成佑的嘴,他推开她手掌,越发扬高了音调,“我让你横!”

见声音止不住,只得用一个法子,最直接且最有效。

傅染凑过去吻住男人的薄唇,这会他没再推开,双手改为圈住傅染的腰部,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盯向门口,明成佑扳正她的脸,示意她专心。

舌尖带着缠绵之姿辗转索吻,明成佑拉开垫在底下的空调被,倪秘书嘟囔声,“人去哪了?”

傅染背部贴着床面,两手隔在他胸前,带着娇喘的嗓音逸出喉间,“倪秘书好像走了?”

明成佑眼底透出意乱情迷,“嗯。”

傅染狠狠在他肩膀处捶一拳,“我咬你哪里要断了?”

明成佑一脸正色,“脖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这才道了句,“休息室是隔音的,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傅染咬了咬牙,“你敢耍我?”

随手抽出个枕头砸向明成佑面门,他伸出两手去挡,这是傅染的专利,每回气急了都用枕头抽他,明成佑索性一把抱住傅染的腰将她压倒。

他前额抵住傅染脸颊,她则气喘吁吁盯向天花板。

明成佑眼帘睁开道缝,只觉这种拥她在怀的感觉倍感真实,胸口残缺不全的地方渐渐被填满,这种充实感令他欣慰。

他掌心摩挲着傅染的肩膀,心中所谓的怨恨早已荡然无存。

往死里爱,才会往死里虐。

可也是往死里爱,才会往死里不顾一切。

明成佑在她耳畔轻啄。

他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倘若,他在此期间能安然度过,他便要为傅染披上最华美的婚纱。

明成佑自认为能过去,医生也说过,一辈子不再复发的例子并不是没有。

车子飞驰在马路上,明成佑手掌不住摩挲副驾驶座上的盒子,他唇角浅笑,到了中景濠庭后,拿着东西快速上楼。

婚纱摊开摆在KINGSIZE大床上,足足占据了整个床。

明成佑坐在床沿,手掌探入婚纱裙摆,极好的手感,他把婚纱小心翼翼放入盒内,封存在家里的保险柜中。

翌日醒来,他拿过手机看下时间,手肘撑住床面起身,心脏陡然紊乱地跳动,呼吸急促,明成佑勉强缓了缓神。

喊了车子过来,明成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周身完全像是沉浸在阴暗中,他目光眺望半空,微微扬起的角度溢满悲怆。

司机在驾驶座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见他杵在原地不动,也不敢吱声。

明成佑半晌后上车,“去码头。”

在岛上的二十天明成佑几乎什么都没想,把傅染接来后再回到迎安市,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两人在酒店吃饭,明成佑盯着傅染出神,余光陡然看到进来的明铮的和罗闻樱。

他们有说有笑选了位子,罗闻樱怀抱一叠资料,明铮点了菜,衬衣袖子捋至肘部,罗闻樱疯起来也是工作狂,正翻开文件和明铮说着什么。

明成佑抬首望得出神。

傅染吃到一半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哥哥和闻樱原来也在这。”

罗闻樱手指指着某处,口若悬河,明铮点着头细细聆听,这种工作状态令旁人看在眼中都觉得极富感染力,明铮从罗闻樱手里接过资料,两人脑袋几乎凑到一处。

明成佑眼里被刺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活得恣意,唯有他。

他从来不屑把明铮放在眼里,因为李韵苓经常跟他说,明铮是私生子,将来凡事都要压过他才能有出头之日。

这种意识潜移默化,而如今,明铮的事业处于顶端,而他,却在以不可预计的速度枯萎,明成佑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不公,心里也渐渐滋生出类似于变态的执拗和愤恨。

傅染见他的目光还定在远处。

“其实我一直觉得哥哥和闻樱很相配,以后还能组成个幸福的家庭,基因优良,说不定孩子会是小神童呢。”

明成佑握着筷子的手越收越紧,如鲠在喉,刺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罗闻樱从明铮手里接过资料,抬头看到这边的两人,她跟明铮说了句,男人背对着的身影转过来。

那样朝气蓬发的一张脸。

明铮突然推开椅子走过来,傅染听到脚步声扭过头。

“小染。”

傅染挽唇浅笑,“哥哥。”

明成佑只觉心跳越发加剧,明铮在他眼里俨然是一根刺。

明云峰同时给了他们两个生命,却给了他们不同的命。

俩兄弟没有打一声招呼,明铮跟傅染随便聊过几句,起身又坐回到罗闻樱对面。

傅染胃口很好,心情好自然也吃得下。

明成佑眼睛望向窗外,街上来往人群忙碌而拥挤,以前觉得平凡的场景如今落入眼中,竟是说不出的美好。

他不想死,一点不想。

他贪恋地想要活久一些,因为还没活够。

他27年的生命中,才谈了一场恋爱,不,连一场都不到,他注定是要丢下傅染的。

明成佑已经近乎偏执,他活不了,所以要拉人做垫背。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在中景濠庭的那一次,是他和傅染两年来的第一次。

他事先吃了两颗护心脏的药,但迎来高潮的瞬间还是差点令他心脏崩溃,他眼前有片刻晕眩,双臂搂住傅染的肩膀,死死用力,医生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不能做剧烈运动,特别要禁床事。

明成佑同她身体的每个部位紧密相连,他在等那份悸动过去。

其实他想过,他真有可能会死在傅染身上。

她却不知,只暗骂他下流。

明成佑抬手拂开她沾着汗水后湿漉漉的碎发,房间内关了灯,傅染被他压得有些重,想推开些,手不自觉快要触及到明成佑腋下,他面色稍凛,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内放到唇间轻吻。

傅染累极,洗过澡看了会电视伏在他胸前便熟睡过去。

明成佑穿着睡衣站在床前,他很想拉着傅染一起,甚至想过,方才如果真死在傅染身上,带给她的将会是一辈子噩梦吧?

虽然他很想,因为那是迎接他死亡最好的方式和归宿。

明成佑在让尤应蕊签下文件的同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方才拥着傅染的瞬间,思想和他的心一样差点崩盘,他一早回来就是要拉她一起进地狱的,如今他站在地狱门口,却反悔了。

既然尤应蕊要陪着他,那就放开傅染好了,一如两年前那般,太阴暗的地方总要有人陪着。

明成佑起身走到阳台,如今他已经烟不离身,多抽一支跟少抽一支对他来说并没有大的区别。

他也不是因为病重而想将傅染推开,他是真的没有力气继续下去了。

接到尤应蕊的电话时,傅染睡得正熟,明成佑眼睛透过落地窗盯着床上拱起的人形。

“成佑,”那边,兴奋的嗓音同他苍凉的心境完全呈现鲜明对比,“睡了吗?”

“什么事?”

尤应蕊还沉浸在结婚的喜悦中难以自拔,“你在中景濠庭吗?我明早就过来,还有行李顺便也让人送到这。”

明成佑眼里看到傅染翻了个身,他颜色一凛,“先别过来,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

“为什么?”尤应蕊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应蕊,我的事你别管。”明成佑说完,毫不犹疑挂断电话。

尤应蕊怔怔盯着传来嘟嘟声的电话,她握紧手机,心里也猜到傅染肯定在那里,不然的话,明成佑不会阻止她过去。

翌日,她打车来到中景濠庭。

尤应蕊刻意让人化了妆,经过露天泳池,看到池沿凌乱地摆放着酒瓶和酒杯,最刺眼的莫过于湛蓝池水中漂浮起来的内衣内裤。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成拳,昨晚这儿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尤应蕊眼里微微刺痛,走进客厅内后上了楼。

隔着门板都能听到房间内传来的争吵声,尤应蕊落轻脚步站在门口,听到傅染颤抖着嗓音发问,“你,爱没爱过我?”

她跟着紧张起来。

许久后,听到男人云淡风轻道,“不爱。”

尤应蕊心里一松,方才的不愉快也荡然无存。

“你也别因为我睡了你而想不开,我早说过,一次和一百次并无多大的差别。”

尤应蕊伸手拧开门把,这时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她从没见过傅染像今天这般狼狈,尤应蕊总觉得傅染太傲,嘴角的笑来不及划开,陡然触及到明成佑的视线。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方才还冷毅绝情的俊脸勾勒出无边阴鸷,深邃而迷幻不可测的潭底衍生出的黑色似要将她整个吞噬。

尤应蕊吓得脸色稍变,抬头看到傅染的脸,她赶紧走到明成佑身侧,“让我过来你自己也不知道换好衣服。”

男人没有拆穿她的话,却是伸出手状似亲昵地拍拍她的脸,“在这等我,换好衣服带你出去。”

只有尤应蕊自己知道,那几下拍在脸上的分量有多重。

她拿着大红的证书跟在明成佑身后,男人随手带上门,门板甩上的剧烈声令她一震。

方才在房间内刻意展现的温柔荡然无存,明成佑大步往楼梯口走去,尤应蕊跟得很急,好几次差点绊倒,男人自顾下楼梯,尤应蕊小了声,“成佑,你等等我。”

明成佑反手一把拽住尤应蕊的腕部,她的步子跟不上,就好像被他一路强行揪到楼底下,直到出客厅门口才松开。

尤应蕊跟着他去到车库,所幸明成佑还肯让她上车。

车子滑出中景濠庭后开出去,她试图解释,“成佑,我来这就想给你个惊喜,我真的没想到傅染也会在这。”

男人猛地踩住刹车,先前由于车速不算慢,剧烈的刹车声震耳欲聋,尤应蕊没系安全带,好不容易稳定神,明成佑眼睛冷冷瞥过来,“下车!”

尤应蕊面色委屈,“成佑?”

“下车。”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他直截了当重复。

尤应蕊不敢跟他耗着,赶紧推开车门下车。

明成佑瞥了眼她方才坐过的位子,由于刹车的缘故,尤应蕊原本拿着的结婚证甩在他脚边,明成佑捡起后打开车窗,腕部稍用力把红色本本丢到尤应蕊胸口。

她弯腰要去捡,车轮却毫不犹豫地碾压过去。

尤应蕊吓得连连后退。

明成佑的眼睛定在后视镜内,其实,尤应蕊倘若像两年前那般没有别的心思,他也不至于这样对她。

而在尤应蕊看来,她能一心一意留在明成佑身边两年,是因为那时候他的身边没有傅染,所以她害怕回国,害怕他们接触,任何事情在她看来,都是防不胜防的。

明成佑看到傅染站起来的身影,手里的A4纸砸过来时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脸上,他没有躲,忍痛挨了这一下。

他眼睛看到傅染离开的身影,明成佑眼里有涩意,只觉胸口的痛像是要炸开一样,这种痛已经无法缓解和疏散,就像是毒气般在他体内越积越深,慢慢侵入明成佑的五脏六腑。

但他不后悔他对傅染所做的事。

他要对付明铮,要拉他做垫背,所以绝不能让傅染跟明铮有在一起的可能。

明成佑把甩在地上的A4纸一张张捡起来。

他开车漫无目的向前,敞篷后抬头能看到悬在半空的月亮,驶过高速向山路开去,明成佑尝试加速,越来越快的速度令他呼吸骤然绵长,他收手拿起副驾驶座上的一叠A4纸,用尽全力朝上空抛去。

眼里是漫过的荒凉,犹如冬季里的白雪皑皑,明成佑眼睛盯着后视镜,一张张散开的白色犹如冥纸,祭奠天堂地狱的亡人。

他把车开上山,绕过马场和练靶场,前方幽暗扑面,只有偶尔的路灯垂在两侧。

明成佑减缓速度,车子像脱了缰的野马冲向前,前面没有护栏,轮子碾压过粗粝的石子发出噼噼啪啦的响声,每一个动静都砸到他心里面去。

扑面而来的风势夹杂着窒息,远处青山郁郁化为黑色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