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嘉怡听见有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是心里那座围城,在这个男人浅淡的笑容面前轰然倒下。

长辈们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她们回来,一进屋就被催着上桌,姚子政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客厅去,自然得就像任何一对老夫老妻会做的那样。

母亲推推司嘉怡肩膀:“哪能让客人帮你拎东西?赶紧去帮忙。”

“阿姨,不用了,东西不重。”姚子政的声音浓纤合度,不卑不亢中又透着尊重。司嘉怡看见自己母亲打心底里笑出来。

从进屋起到上桌吃饭,司嘉怡格外的沉默,傅颖的脚在桌底下踢她,渴求解疑答惑的眼神一直在她与姚子政之间扫,司嘉怡对此忽略。

母亲上了桌就开始旁敲侧击:“大过年的怎么不陪家人,反而来了温哥华?”

“有人邀请我来这儿做客。很重要的人,我不得不来。”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对面的司嘉怡,司嘉怡低下头去。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和嘉怡她爸说你和嘉怡是同公司的,那你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样把别人当做上门女婿似的刨根问底,司嘉怡替自己母亲尴尬,在傅颖又一次试图踢她时,司嘉怡起身就往外走。

“去哪?”

“添饭。”

“可你碗里的饭动都没动…”

司嘉怡已经闪身进了厨房。

她站在流理台前发呆,准确来说是在思考,只不过思考不出头绪。这个男人让人混乱。

有温暖的鼻息贴近她的后颈,司嘉怡吓了一跳,低头看见那双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才松口气,身体却更加僵硬了。“我可没邀请你来做客。”

“‘我想见你。’这不是邀请是什么?”说话的时候有气息呵在司嘉怡皮肤上。

“你现在这样对我,等于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说实话,我消受不起。”

“打巴掌?”姚子政把她的肩搬过去,要她正视。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我怎么舍得?”

她在他的掌控中,在他的诱哄下,有种节节败退的感觉。连讽刺的话都说得这样软弱无力:“你当然舍得,开心的时候哄着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晾着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是因为我讨厌被人影响。我不主动联系你,也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我发现只要对象是你,我就做不到…”

原来这张沉默寡言的嘴这么擅长说情话,就在司嘉怡快要溺毙在这柔情攻势下时,厨房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伴随着随后响起的傅颖的声音:“那个…”

司嘉怡一愣,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姚子政已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可傅颖俨然已撞见她们的相拥,面色有些尴尬:“阿姨派我来叫你们出去,说是饭菜都要凉了,你们怎么还躲在厨房里说悄悄话。”

***

母亲坚持要让客人留在家里过夜,对外人比对自己女儿好,把司嘉怡的房间让给客人,让司嘉怡自己去住书房。

“伯母,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回酒店。”

“嘉怡小时候就总是有房间不住、有床不睡,爱跑去书房去睡帐篷。她的被褥帐篷里都有,你就别操心了。”

道貌岸然的姚子政还要接些什么话,司嘉怡没再听,进书房,关上门,钻进老旧的帐篷睡觉。

这儿曾是她儿时的小天地,空间有点小,如今的她微蜷着身才能睡得下。

通过每次回家都会睡睡这帐篷,总觉得这里是她勇气的源泉。她每次这样做,母亲都要千方百计赶她回房间睡,说是挤在狭小空间里睡觉对脊椎不好。今天因为姚子政的出现,她的脊椎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司嘉怡永远弄不懂老太太的想法。

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开门声,继而有脚步声朝她靠近,司嘉怡没有管,翻个身继续睡。

“嘉怡,睡了么?”不是姚子政的声音,而是她母亲的。

司嘉怡这才坐起来,拉开帐篷拉链,揉着惺忪睡眼看着母亲。

“你爸还在楼下和姚子政喝酒。”

司嘉怡打着哈欠坐起来,看一眼帐篷中央垂挂着的闹钟:“都这么晚了。”

“你爸说那孩子酒品不错,我也觉得他彬彬有礼,看得出来家教良好。我给他打90分。”

“这么大晚上把我叫起来就为了说这事?”

“谁让你不多留几天,硬要赶着后天走?我现在不揪着你说上几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你一面。”

“哪有这么夸张?你们随时都可以飞回去看我。你女儿现在有钱了,你们也就别省机票钱了。”

“行了,别贫嘴。妈就是要给你提个醒,面对再好的男人,你也得长个心眼。”

“…”

见司嘉怡愣住,母亲以为女儿睡意蒙蒙地没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见时间真的不早,母亲推着让她睡回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嫌我唠叨,你睡吧,总之记住我刚才那句话就行了。”

听见关门声,司嘉怡才醒过神来。她虽然永远弄不懂老太太的想法,但她此时此刻很确定,老太太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女儿不吃亏。

快要重新入睡时书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估计是老太太不放心,又要来叮嘱两句,司嘉怡实在困得不行,一点也不想动,无声之中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嗅到了丝丝酒气,知道是谁了,也就更加一动不动了。

她被抱了起来,抱出书房,回到柔软的床上。有吻浅浅地印在她的唇边,司嘉怡心念一动,伸手拉住转身欲走的姚子政。

她听到无奈的笑声:“又装睡?”

“我爸妈都睡了?”

“要不然呢?我怎么敢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宝贝女儿弄上床?”

“流氓。”

姚子政微微眯起眼看她:“我还可以再流氓一点。”

话音一落便扑了过来,司嘉怡笑吟吟地抱着被子躲到床尾。一来一去碰倒了床头柜上的不少相框。姚子政把相框一个一个摆正,这个女人用他的腹部做枕头,困意了然,他一手若有似无地绕着她的长发,另一手拿起其中一个相框问她:“这是?”

司嘉怡瞥了眼照片,回到:“初恋。”

姚子政面色一冷:“现在还有联络?”

“现在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了。”

冷峻的面色终于瓦解,姚子政拿起另一个相框:“别告诉我这个也是你的前男友。”

“这是我的武术教练。”

姚子政坐在床沿,手慢慢滑过一个又一个相框的框沿,昏暗的的灯光下,有一张合照吸引了姚子政的目光。

两个女孩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比高空的艳阳更加放肆。

姚子政的神情有刹那间的空白,情绪藏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藏得很好,他的手指在姚娅楠与司嘉怡合影的那个相框上停留了半秒,便略过了它,转而拿起另一个:“你还学过芭蕾?”

“我小时候我妈总就说我做什么都没长性。一会儿要学芭蕾,一会儿要学武术,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演戏是我唯一坚持了这么多年,而且会继续坚持下去的事。我估计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轻易爱上一件事,但是只要爱上了,就会一辈子都放不下。”

也不轻易爱上一个人。司嘉怡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里默默补充道。

彼此之间的沉默不再像初识时那样令司嘉怡难以忍受,相反,只觉得沉默的时候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也挺好。

她快要睡着了,有些话,过了今晚,或许就再也说不出口,她低低地呼他:“姚子政。”

“嗯?”

“我觉得我可能…”

“什么?”

“答应我,放过方梓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