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过神,楼下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迟芸帆就这样在学校内外四处闲逛,主要时间都用在迷路、找路上,拍照反而成了顺便的事,29号开始第一科考试,接下来是三天元旦假期,到7号全部科目就考完了。

许远航元旦没有放假,两人也就没有见上面。

迟芸帆定了9号上午回棉城的机票,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陈叔从车里拿出她的行李箱,提进屋里,她从车上下来,望着眼前这座笼罩在夕阳微光中,越发金碧辉煌的别墅,眸色无波无澜的,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

知道女儿今天回来,孟汀兰天没亮就醒了,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后,就坐在客厅等待,从女儿出校门那刻就开始担心,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脑子里总闪过新闻里报道的各种车祸,还有飞机失事的画面……时不时就要出去看一眼,每分每秒都格外煎熬。

此刻看到人好好地在跟前,孟汀兰悬着的心才整颗放下,丢掉了淑女的优雅步调,几乎小跑着过去握住她的手:“帆帆,你回来了。”

迟芸帆笑着喊了声“妈妈”。

国庆后,她就没回 过家,母女俩虽说每周都在视频里见面聊天,但又怎么能比得上此刻握着的真实温度呢?

孟汀兰亲手准备了女儿喜欢吃的菜,摆了满满一桌,迟芸帆留意到佣人只在桌上放了两副餐具,就知道爸爸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这样也好。

“年底你爸爸公司忙,”孟汀兰像是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直都惦记着你今天回家呢,本来都计划要去机场接你的,谁知一个电话打来,他又走不开了。”

“嗯。”迟芸帆低头喝了一口汤。

孟汀兰用公筷给她夹菜:“多吃点。”

大概是迟行健不在家,孟汀兰心里又堆积了无数的思念和话语,而迟芸帆呢,她是潜移默化地受了许远航的影响,总之,她们都默契地忘记了在饭桌上不能交谈的规矩。

迟芸帆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抹异样的颜色,偏斜视线看去,她妈妈穿的是藕色的旗袍,左手小臂的布料上好像染着……红色?

“妈妈,您的手怎么了?”

孟汀兰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瞳孔紧缩,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慌乱,她轻按住那处,温柔地笑了笑:“没什么,昨晚喝了盅参汤,虚不受补,应该是不小心沾到的鼻血。”

她又说:“张医生来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吃过饭,迟芸帆陪妈妈聊天,直到九点才上楼回卧室,洗漱完,她躺在床上,下飞机后给许远航发的信息还没回复,他肯定还在忙。

她正要放下手机,仿佛心有灵犀般,许远航的视频通话邀请就发过来了,她点了接通,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

思念也在静静流淌。

后面是许远航先打破沉默:“这是你的房间?给我看看。”

迟芸帆带着手机下床走了一圈,他边看边评价:“和南巷别墅那间差不多。”

面积大,装修高贵华丽,就跟样板间一样,缺少了生活和人情味,难以想象她这些年都是住在这样的房间里。

许远航计划着,等将来他们结婚后,住的房子一定要是全新的风格……

东扯西扯地聊着,终于直入正题,他低声问:“小船儿,想不想我?”

端着牛奶站在门外的孟汀兰听到房里有说话声,以为女儿在和牧甜聊天,她抬起手刚要敲门,就听到一道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声音——

“想,我很想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孟汀兰的第一反应是, 听错了?

下一秒,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卧室虽然隔音很好,但门是虚掩着, 加上周围又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不可能听错, 说的确实是“我很想你”。

孟汀兰表情难掩震惊, 心底更是起了惊涛骇浪, 女儿生性内敛,就算是对着她和丈夫, 也鲜少这么直白地表达情感, 而且还是用那种女儿家情态毕露的语气,很明显是谈恋爱了。

电话那端的人到底是谁?

孟汀兰想起丈夫之前提过叶家有意和迟家联姻的事, 难道是……那位叶家独子叶景然?

她的手微微发颤, 杯里的牛奶跟着溅了几滴出来。

帆帆,是真心喜欢那位叶少爷吗?

孟汀兰不清楚女儿和叶景然谈恋爱能不能算一件好事, 作为百年大家族, 培养出来的孩子在人品和修养上一般不会差,如果两家真的联姻,大体上也算门当户对, 可是, 以女儿的性子,那种勾心斗角, 尔虞我诈的复杂环境, 她能适应得了吗?

叶家, 会不会像迟家一样,是另一个精致的囚笼?

孟汀兰当然不希望看到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但生在迟家,很多事情是不能自主的,她心绪烦乱,接连无声叹息,端着牛奶静悄悄地下楼去了。

迟芸帆并没有察觉到门外妈妈短暂的停留,她重新回到床上,许远航说起昨晚做的那场和她有关的梦,撩拨得她脸红耳热的:“许远航你脑子里怎么老是想这些?”

他还有理有据地把罪名都推到她头上:“是你自己跑到我梦里来的。”

迟芸帆轻瞪他一眼。

许远航真是爱极了她此时的模样,从不示人的娇羞只为他展露,要是她在眼前的话,早就抱过来,亲得难舍难分了。

这该死的异地相隔。

他们白天一个训练,一个在归途奔波,都很累了,可都舍不得结束视频通话,从决定在一起到今天,一直都是聚少离多,能多争取一秒也是好的。聊到手机滚烫,频频发出低电量预警,聊到时间跨过午夜,田小七鼾声如雷,两人才互道晚安。

挂断前。

许远航又特地说了一句:“希望你梦里也有我。”

谁知话音刚落,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他也因此错过了她的反应,食指抵着额头,轻轻地笑了出来,黑眸亮如天上星。

万籁俱寂,阳台上寒风彻骨,地面的雪花铺了一层又一层,温度不是一般的低,许远航仿佛才觉得冷似的,裹紧身上的外套,握着发烫的手机,走进暖和的屋内。

田小七睡相不好,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嘴巴还微张着,嘴唇很干,大概是梦见了什么好事,竟发出愉悦的笑声,还讲起梦话:“嘿嘿嘿,感谢我的爸妈……”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许远航笑着摇摇头,弯腰捡起被子,盖回他身上,帮忙掖好被角,在上面轻拍两下:“加油,未来的世界冠军。”

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但它们都是值得的。

在这个训练基地里的每个人,总有一天都会因为坚持和梦想而闪闪发光。

另一边,迟芸帆也关灯睡觉了,躺了十分钟,还是没有什么睡意,她按下床头的开关,天花板变成了深蓝色,星星浮现,映得被面上也有星光跳跃,她看着,数着,意识渐渐模糊。

这天晚上,迟芸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已经去世多年的外公外婆,他们握着她的手,笑得很是慈爱,外公问她:“帆帆,你还要你的妈妈吗?”

外婆笑眯眯地说:“不要的话,我们就要把她带走啦。”

“不!”

迟芸 帆从梦中惊醒过来,后背冷汗涔涔的,巨大的不安和空虚感仍占据着整颗心,她跳下床,连鞋都没有穿,打开门冲了出去,她来到二楼主卧,推开门,妈妈不在里面,床还是整整齐齐的。

她又跑出去:“妈妈。”

“帆帆,”孟汀兰听到动静从书房旁边的次卧走出来,看到女儿披头散发的,身上还穿着睡衣,她着急地问,“怎么了?”

下一刻,她被一双温暖的手用力抱住,那种久违的依赖感让她微怔。

孟汀兰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起,向来很黏她的女儿就和她慢慢地疏远了,哪怕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也没办法消除那层隔膜。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妈妈。”迟芸帆确认了自己想确认的东西,稍稍平复心情,“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女儿以前做噩梦总会第一时间来找她,要她抱,要她哄。

孟汀兰心口发软,爱怜地摸摸她的脸,动作一顿,又去探她的额头,温度惊人:“欸!帆帆,你发烧了。”

迟芸帆后知后觉整个人晕乎乎的,额头很热,手脚却是冷的,她软软地靠在妈妈肩上。

孟汀兰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回房间,又喊佣人去联系张医生。

张医生到得很快,诊断了病情后,开了退烧药,孟汀兰再三跟他确认:“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夫人。”张医生理解她作为母亲关心则乱的心情,“吃了药应该就可以退烧了。”

孟汀兰点点头:“麻烦你了。”

“应该的。”

张医生离开后,孟汀兰回到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佣人送上来的早餐摆在一边,她没有胃口,任由它们凉透。

好在迟芸帆的身体底子好,吃过药,睡了一个上午,烧就退了,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视野还朦胧着,就听到妈妈关切的声音:“帆帆,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覆在额前的手温暖而柔软,而且,是那么的真实。

迟芸帆忍不住眼眶发热,她重新闭上眼:“我没事了,妈妈。”

“嗯。”孟汀兰动作极轻地将她颊边湿发拨开,“没事就好。”

正午丰盛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盈满了室内,温柔地披在母女俩周身。

暖意蔓延,纤尘浮动。

当晚,迟行健回来了,听说女儿发烧的事,先是阴阳怪气地责怪妻子了一番,然后再到女儿那儿表达事后父爱,顺便旁敲侧击地问起她和叶景然的情况。

他不提起,迟芸帆都要忘了还有叶景然这一号人,她正想着要怎么回答,迟行健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人,脸色微变,说是公司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他这一走,又有好几天不见人影。

迟行健不在家,母女两人的生活反而轻松惬意了不少。

临近年关,孟汀兰作为迟家女主人,要操持的事情多不胜数,大到除夕团圆宴,小到接待客人的点心,都要她一一把关,迟芸帆以前都没有操心过这些事,没想到会这么繁琐,担心妈妈身体吃不消,她便想着能帮多少是多少。

孟汀兰本意是打算拒绝的,但想到她将来很可能会嫁入叶家,提前接触一下这些事也是好的。

忙到大年三十,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而同样忙碌的迟行健也满脸喜色地回了家。

迟芸帆的爷爷奶奶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剩下的亲戚,在迟行健落魄时,没少冷言冷语相待,他发迹后,倒是个个都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可惜他看不上他们了,背地里没少嫌弃他们的穷酸样。

就这样干净利落地和迟家其他人断了联系。

所以,今晚的团圆饭,坐在桌边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人虽少,菜肴规格却很是讲究,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道道色香味俱全。

迟行健心情格外的好,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还亲自给女儿倒了一小杯:“帆帆,你也尝尝。”

“谢谢爸爸。”

他开怀大笑,连带着对妻子也和颜悦色起来,举杯和她相碰:“汀兰,这一年辛苦你了。”

孟汀兰笑着摇摇头:“不辛苦。”

为了女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小口地喝起红酒来。

团圆饭,算是一年中一家人吃过的最温馨的一顿饭了。

吃完饭后,迟行健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全是打来跟他拜年的,迟芸帆坐在客厅沙发上陪妈妈聊天,看春晚节目,她的手机也进来不少信息,可就是没有最想看到的那一条。

她知道许远航也回了棉城,他一共有四天春假,从除夕放到年初三,假期虽短,但他们怎么也要见上一面的。她看看时间,八点零五分,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春晚都快到尾声了,他的信息还是没来,迟芸帆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孟汀兰见她困了,就让她先去睡觉。

从小到大,迟芸帆没有在除夕守过夜,每年都是由她爸妈负责,她点点头,上楼回房了。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窗户映照得五颜六色。

迟芸帆坐在床边,等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心底浮现某种预感,果然,倒计时刚结束,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接通。

熟悉的低沉声音带着笑意:“小船儿,新年快乐。”

迟芸帆忍不住弯起唇角:“新年快乐。”

“你在南巷吗?”

他低低地“嗯”了声。

接下来就安静无话,只有无限的缱绻通过彼此的呼吸交缠、传递。

迟芸帆想到今晚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他却只有孤身一人,形单影只,不禁鼻尖微酸,忽然就萌生出一种想见他的冲动。

“许远航,我们见一面吧。”

“现在?”

迟芸帆计算着路程,从南巷过来这边大概要两个小时,太远了,而且天气这么冷,她临时起意的提议是不切实际的:“要不,还是算了?”

许远航不答反问:“你想见我吗?”

她毫不犹豫:“想。”

“我在外面。”

外面?

迟芸帆一时没反应过来,隐约猜到什么可又不确定,只有心跳越跳越快,震耳欲聋,她听到他轻笑着说:“我在门口等你。”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尽管许远航没有明说是哪个门口,但能让她现在就如愿以偿和他见面的, 又还有哪个门口呢?

迟芸帆深感震惊之余, 又觉得心里仿佛有一阵微风拂过, 涟漪泛起,暖意蔓延得无边无垠, 她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等我。”

她要去见他。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不用急, 慢慢来,”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听起来有些模糊, “我一直都在。”

迟芸帆软声应道:“好。”

通话结束。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 思绪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只想着, 他来了,他在等她。

在屋里走了一圈, 完全想不起来下一步要做什么。

迟芸帆走出阳台, 冷风拂面, 吹得发丝纷飞,她的思绪渐渐清明,又迅速转身进屋。

她捡回手机,拉开房门, 见客厅依然灯火通明, 只好退回去, 看看时间, 才十二点零七分, 爸妈应该还没睡,她在沙发上坐下,听着外面的烟花声,内心充满了期待与欢喜。

许远航。

她一遍遍地默念他的名字,难以言喻的甜蜜感,充盈着心口,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满得要溢出来。

十二点半了。

迟芸帆看到爸妈的房间都熄了灯,她这才随手拿了件羽绒外套穿上,轻手轻脚地下楼,客厅、厨房和院子里的灯在除夕夜是不关的,它们窥探到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尽职地保持缄默,安静地帮她照亮前路,目送她的身影进入夜色中。

由于心情紧张又飘忽,迟芸帆在下台阶时,不小心踩空一节,还好她及时稳住了身体,这才没摔倒,下意识回过头,整栋别墅依然静悄悄的,她继续往前走。

已经过了午夜,气温低,风又很大,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

想到许远航还在等,迟芸帆加快了速度,几乎小跑起来,凛冽的风反向拉扯着她的裙摆,却阻止不了她前进的步伐,在走向他的路上,她的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坚定。

大门就在眼前了。

迟芸帆却停了下来。

许远航穿着黑色外套和长裤,简单的搭配,衬得身形越发颀长,他双手环胸,姿态懒散地靠在机车上,轮廓分明的五官线条冷硬,神色却不见一丝不耐烦。

她想象不出来,他是怎样站立在深夜的冷风中,在热闹的倒计时里,一秒一秒地数着,掐准时间给她打电话,只为和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她更想象不到,在这个人人都团圆的夜里,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如果她没有提出要见面,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让她知道他曾经来过?

一定是的。

迟芸帆从来没有被父母以外的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宠爱,默不作声地温柔疼惜,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地付出,在这段感情里,她才是幸运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