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击掌后,陆子期忽地侧身以拳击出,霍楠朗笑不退反进。

一个飘逸如风,一个刚猛若虎,眨眼便过了十来招。地上的身影合二为一,又一触即分。

“你的路子又有变化。”

“军中高人多,杂七杂八学了不少。你的功夫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直接说我毫无长进就是了。”

“不过气息已经不再那样虚浮,总算恢复得还不错。”

“我早就说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是啊,你没大碍,有大碍的是元家。”

掏出方巾缓缓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陆子期迈步走到一处开阔地。

极目远眺,山峦叠嶂在重重迷雾中若隐若现。

风起,吹动裘摆,猎猎翻飞:“定了?”

霍楠与他并肩而立,粗布棉衣,木簪束发,鼻梁挺直若峭壁,看似落拓不羁,实则凛然磊落:“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主犯秋后问斩,从犯各有发落。元家,败了。”

“钱粮追回多少?”

“不足四成。”

唇线抿紧:“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与敌国暗中勾结,虽万死亦难辞其咎!”

声音放沉:“空出来的职位,基本都由薛家的党羽补上。陆家所受的牵连不大,不过,你大哥已经上表请辞。”

“薛家老大如今掌家,他是在战场上冲杀出来的,为人性烈,今后在军务方面应当可与我联手,而非掣肘。至于大哥……”胸中忽地涌起一股难言的钝痛:“我必不负他所望!”

霍楠沉默片刻:“老实说,这些年来我对你大哥不是没有过看法,然而经过此事,倒的确很是佩服。若不是有他,元家的残余势力不可能一次性被连根拔除,如此一来,必会留下后患。而且,他还心甘情愿放弃了自保甚至高升的机会……”

“以他的锦绣前程为我铺平坦仕途。”陆子期望着天边渐起的阴霾:“大宋朝堂巨变,辽夏两国必然相继会有所动作。”

“尤其是夏国,我们一举拔除了其在我方最大的眼线和结盟,定不会善罢甘休。哦对了,据报,李元昊那小子日前已被立为太子。”

微微笑了笑:“可惜,不能当面恭喜他。”

“我一直想问,你是如何与李元昊相识的?”

正想回答,恰见宋小花牵着重又打扮得粉粉嫩嫩的陆凌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陆子期嘴角眉梢齐齐一扬:“因为她。”

“你俩感情交流完了吧?”

陆子期抚额,怎么挺正常的兄弟情谊到了她的嘴里就好像变了味儿:“有事找我们?”

“不是我,是你儿子找你。”

“爹爹,凌儿有几句诗不大明白。问娘亲,可是娘亲说爹爹不让她教凌儿。”

赶紧俯身抱起他:“没错,凌儿记住,以后有这方面的问题就都来问爹爹。”

父子俩走后,霍楠笑嘻嘻瞄了瞄宋小花溜圆的大肚子:“小嫂嫂,让我做你孩子的干爹如何?”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老实不作假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

捋着胡子不怀好意地眨眨眼:“放心,他没背着你出去乱来。”

照着他的小腿便踢了一脚:“上月二十四,也就是十七天前,冬青出什么事了?”

霍楠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问起这个?过了那么久,我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小花扶腰走近两步:“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冬青与我分离的那段日子,每隔一天便会写封信给我。上月二十二我收到一封,接下来却是二十五到的。信中解释因为公务繁忙所以没来得及写,当时我并没有疑心。后来,冬青上山,说是装病避开朝中的纷争,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依然没有多想。只是,在当晚重新翻阅那些书信时,发现二十五日的那一封,笔迹有一点点不同。冬青的字,苍劲有力,惯透纸背。可那封却稍微显得有些虚浮,像是执笔时气力不足所致。”

停了停,看着眼珠乱转猛抓胡子的霍楠:“刚才,我问了凌儿,二十四日前后,他都是跟着姨娘过的,一直没有见到父亲。冬青那么疼儿子,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可能同在一个地方却好几天不去看他。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那段时间我恰好有事,没有去过陆府,也没有见过冬青,所以那个……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之前,抢过冬青手里的酒坛所说的话,又要怎么解释呢?你不是向来不耻他因为惧内而戒酒的么?你不是一直很想和他再好好喝一场的么?怎么会忽然之间那么怕他沾酒了呢?而且,什么叫做又不要命了?难道,他曾经不要命过?”

霍楠在寒风中像是站得热了,将领口又拉低了些,露出了健康的栗色肌肤和华丽丽的锁骨。宋小花瞄了瞄,笑得万分狼外婆:“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孕妇调戏人的本事。”

大惊后退:“你……你不要又来……”

奸笑逼近:“什么叫做又呢?嗯?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叫做‘又’?!”

“小嫂嫂你就饶了我吧,是冬青不让我说的。”

“我当然知道是他不让你说的!而且,他还吩咐了府里的所有人,不得对我身边的人透漏半个字对不对?所以,听弦和晓烟回去了也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宋小花收起嬉笑,难得端正了神色:“我明白,这一定与朝廷里的事情有关,我不懂,更不想懂。我也明白,冬青他不告诉我,是因为不希望我担心。我现在之所以问你,只是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霍楠终于不再跟自己的胡子过不去,思量少顷,亦正色:“既然小嫂嫂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能说的,我和盘托出,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冬青的心思重,向来习惯自己扛下一切。不过我想,有些事,你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他若能有个商量的人总也是好的。而关键在于……”忽地又露出那种促狭的坏笑:“我原本以为小嫂嫂你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傻傻憨憨,今天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宋小花不动声色又靠近了些,冷不丁出手使劲揪住他的胡子:“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连声惨叫弯下腰来:“夸!”

“夸我什么?”

“不仅不憨不傻,简直就是聪明绝顶!”

“嗯,乖。你的胸肌还满有看头的,腹肌是一块还是六块?”

“…………”

————————

————————

临近年关,书院放假,陆凌便安安生生在山庄住了下来。霍楠与薛雨含暂时无事,也毫不客气地做起了电灯泡,让宋小花的甜蜜二人世界计划就此宣告结束。

跟霍楠谈完之后,宋小花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没心没肺的快乐待产生涯。只是在陆子期的日常饮食和加衣添被方面盯得更紧了些,还特意为他赶制了一双新鞋。

陆子期感动万分地试穿,然后默默地‘内牛’,被遗留在鞋里的针扎到脚了……

于是感叹,自己的妻子果然是在状似温柔体贴的表象下,永远保留着一颗糊涂彪悍的玲珑心呐!……

陆凌自从看了宋小花的日记体书信后,就对这种叙事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来到山庄后,便正式开始记起了日记。

从中,不难看出他这颗幼苗是在何种样环境下茁壮成长的——

某年某月某日 晴

爹爹给娘亲梳头,不小心拉下了娘亲的好多根头发,娘亲疼哭了。爹爹哄了娘亲好久,都没有用。后来,爹爹亲了娘亲的嘴嘴,娘亲就不哭了。我问为什么,娘亲说,不管哪里疼,被爹爹亲了嘴嘴就不疼了。

后来,我看到听弦的手被针扎出了血,我想一定很疼,就让爹爹亲她的嘴嘴。

结果,我的脑袋被爹爹打了一巴掌,我想不通,有些委屈。

某年某月某日 阴

霍叔叔跟小姨又打架了,打着打着就一起摔在了地上,霍叔叔在上面,小姨在下面。大概是霍叔叔太重,压得小姨累了,就让他点快起来,小姨的声音很大很大。

可是霍叔叔就是不起来,还用胡子去扎小姨的脸。霍叔叔也总是喜欢这样扎我,所以我知道,他的胡子扎人是很疼的。小姨一定被扎得疼了,就打了霍叔叔几下,然后不知道怎么弄的,霍叔叔就倒在了地上,蜷着身子,脸很红很红。

我问霍叔叔怎么了,他说是他的‘小鸟鸟’受伤了。我又问什么是‘小鸟鸟’,他说是每个男孩子都有,但是女孩子没有的东西。

我去找娘亲,正好爹爹也在。我就说,爹爹,让我看看你的‘小鸟鸟’。娘亲,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小鸟鸟’。

然后,我的脑袋又挨了一巴掌,我又想不通,又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