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婴被他这收放自如的行为震住了,半天才:“不了不了。”

多亏聂清婴思维简单,不爱和人计较,周明险险过关。两人相携着上楼,聂清婴解释她来这边,是打算把剩下的东西彻底打包整理,搬到周明那边,这处房子就退租了。周明听闻后喜不自胜,挽袖子殷勤地要帮聂清婴收拾她的旧物,他又恢复了以前对她热情的样子。但两人在家里把旧物往箱子里装的时候,聂清婴始终神情清淡,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看周明几眼。

眼神怪异。

聂清婴是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后知后觉、非常迟钝的人,对她来说,世上的事情领会起来是负担,她到今天听周明说看什么黄色小视频,她才意识到两人的夫妻关系不对劲到极点。她和周明闪婚,两人实际不熟。后来知道他高中时暗恋过她,看周明的言行,聂清婴猜,他现在对她还是有点好感。聂清婴则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她不在乎别人讨厌她,也不反感别人喜欢她。聂清婴只是有点愧疚——

她嫁给周明后,依然自我,从来没有履行过妻子的义务。

虽然这是因为两人没有感情基础。

但是今天看他背着她偷看小黄视频,聂清婴为老公心酸。二十好几的人了,结婚了还要看这种东西,她太对不起周明了。

聂清婴心里愧疚,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收拾屋子时,她从斜后方盯着周明的侧脸,暗自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有点妻子的样子。周明却是一边整理聂清婴的旧物,一边随意看两眼。他从一个收纳盒中翻出一个泛黄小本子,小本子封面太眼熟,聂清婴走过去要从他手里拿过:“这个不收,我要扔了。”

说“扔”的时候,她声音很轻,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周明本来不在意,被她古怪的态度弄得在意了。他没把本子还给她,反而翻开:“这什么?”

周明手僵了下,因为他看到本子里夹着许多情书。从本子里掉出来的情书一页页字迹工整隽永,墨汁挥洒,文采斐然,是徐白杨的字迹。周明脸色难看,当即默不作声地收拾这些情书。

聂清婴更觉得愧对她老公了,连忙蹲下和他一起收拾。

周明把情书重新夹回本子的时候,意外发现本子里中间有一页,写满了字,画满了条条横线,有小蝌蚪在跳跃。周明认识聂清婴的字迹,一看这是聂清婴写的,就不由停下看了。

原来是一份曲谱。歌词用的是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曲子却是自己编的。

聂清婴看他脸色古怪,以为他更生气了,她微红着脸,从他手边抢本子。周明手疾眼快,抓着本子另一边不给她,非常惊喜又不好意思的:“哎呀,真是的,你怎么留着这个啊?”

聂清婴不懂他突然害羞什么:“这是徐白杨以前追我的时候唱的歌啊。我觉得很好听,后来就把曲子记下来了。谁想到现在我打算扔了。”

周明哗得站起来,第一次,他盯着聂清婴的眼神十足气场强悍,阴鸷满满。他不可置信:“什么徐白杨唱给你的?怎么可能?这明明是、明明是”

聂清婴蹲在地上仰望他,眸子漆黑,安静地等着他的话。

周明却猛然住口。

他手撑着额头,作出一副虚弱样子:“哎,好多年没复习乐理,五线谱都看不懂了好歹徐白杨以前是我同桌,我都没发现他还有这才能。老婆你把这歌唱一遍给我听呗。”

聂清婴:这是什么操作?她老公居然要听她前男友的歌,还一副期待的样子?

聂清婴有点难堪,觉得这样不好。但在周明装可怜下,她只好叹口气,就着五线谱,轻轻把那首歌哼了出来。寂静的室内,地上一堆杂物,夫妻二人一站一蹲,伴随着聂清婴柔美温情的歌声,聂清婴眸底神色微怅,周明眼神冷暗。记忆将他们带回当年,带回他们各自曾拥有过的少年时光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大一报道,红枫满园,徐白杨在新生联谊当夜,站在聂清婴宿舍楼下的浓浓枫叶下,弹着吉他,将这首歌唱给聂清婴听。一栋宿舍楼的女生们全都心动,趴在窗口看外面楼下的男生。他心动无比地唱情歌,唱她的流光溢彩、明艳大方。

所有学生都助攻着:“答应他啊,答应他啊!”

“清婴,你还等什么呢?快下楼吧?”

聂清婴下楼,走向徐白杨,走向这个坚持追她、一路追到大学的男生。那时候徐白杨在枫红浓郁下,他眉眼干净,笑容欢喜。他是优等生,在爱情面前也不过是无知懵懂的少年。他凭借持之以恒的追求、凭借女神对这首歌的喜欢,追到了聂清婴。

校园恋充满了青涩和美好,谁又能想到毕业几年后,金童玉女就这么分道扬镳了呢?

周明想到的却是另一段记忆。

他高三时家里变故,实在没心情读书。他请了长假,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徐白杨和他同宿舍,周明在宿舍收拾的时候,徐白杨正好在。周明随便地将一堆信往自己包里塞,包里东西太多,塞不下了,几封信掉了出去。少年低头看一眼,无动于衷,继续整理别的书本。

徐白杨捡起信,看了看:“给聂清婴的情书,还没写完你都不要了。”

周明冷漠的:“不要了。”

他妈都快疯了,他爸天天上社会新闻,两个新来的姐姐天天用嫉妒又怨恨的嘴脸找他麻烦他书都读不下去了,哪里还有心情追女生?

徐白杨翻开一张信纸,念道:“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周明蓦地回头,眼睛又暗,又亮。

徐白杨念完,抬头对他一笑:“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啊,你拿来给聂清婴编曲挺好听的,你也不要了?”

周明自嘲一笑:“不要了。”

他已经追不起女神了。

徐白杨:“全都不要了?”

周明把包往背上一背,推开宿舍门大跨步走了:“全都不要了。”

他那时候怎么知道,他全都不要了的东西,徐白杨鬼迷心窍,竟然留了下来。徐白杨从周明的口中爱上聂清婴,他爱上周明所描述的那个聂清婴。在聂清婴闺蜜路溪的支持下,徐白杨又去追求聂清婴。在大学的时候,徐白杨用周明曾经编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得到了女神眷顾。

都是阴错阳差。

“周明,怎么了?这首歌有什么问题,你想什么呢?”聂清婴看周明久久出神,心里担心他,说,“我还是把这个本子扔了吧。”

“别扔!”周明说。

他盯着她,眼神古怪,语气古怪:“好歹、好歹是个纪念。”

聂清婴一滞:她老公要她前男友的情书当纪念?这是什么古怪操作?

周明紧张的:“到底是你前男友,虽然已经证明是渣男,可是这也是你的青春啊。而且以后,留着这些,说不定还有什么机缘等着你婴婴,这是青春,这是回忆!你千万别扔!”

聂清婴被他的态度吓一跳,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抚他:“好好好,我不扔,你别激动。”

背着聂清婴,周明冷笑一声——不激动?

他不告诉聂清婴这歌是他的,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对。她现在不喜欢他,他就算说了,她顶多不安,觉得对不起他,然后更讨厌徐白杨。

对他有特别实质的好处么?

没有。他从不需要她的同情,他需要的是她的爱。她如果不爱他,其他的感情也没必要增加。这首歌的版权,应该留在更恰当的时候用来一招毙命。

而徐白杨这么耍他一套,他说呢,徐白杨怎么这么不喜欢见他,两人高中关系也没那么差啊。原来有这个原因在。

好,很好。

周三少早已不是高中时候那个少年了,他在岁月长河中变了很多,变成了一个对过往朋友来说很陌生的人。他不只是喜欢聂清婴,他还会在背后做许多别的事,搞别的手段,哪怕阴狠,哪怕不择手段。

殊不知,聂清婴突然转身,看到了周明那个凉薄的眼神。她心里一晃,周明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嬉皮笑脸。但那个眼神,提起徐白杨时周明那个奇怪,已经被聂清婴记住了。

周明和聂清婴一起收拾好东西,陪她退了房,两人一起开车回去。聂清婴不知道,她没看见的时候,她老公根本不会因为什么歌去质问徐白杨,周明直接出手,报复回去。

聂清婴却是心里一直压着事。聂清婴只有路溪这一个朋友,自然什么话都和路溪分享。

和闺蜜聊天的时候,说起她退了房、彻底搬到周明家里,路溪一阵唏嘘:“我还以为你这闪婚闹着玩玩,眨眼你都闪婚快两个月了也没离婚。你得赶紧抓紧时间,给你爸妈透口风啊。”

“你老公也真是大度,居然还支持你留下你前男友的情书。这么傻的老公到哪里找啊?”

聂清婴表情微顿。

她支吾道:“溪溪,我觉得我老公怪怪的”

路溪惊讶:“世上真的有让你这个怪人觉得怪的人?”

聂清婴不理她的调侃,继续支吾:“我觉得,我老公,好像特别在意徐白杨”

路溪:“情敌嘛,正常。你以为呢?”

聂清婴不知道怎么说:“你以前不是看什么小说,耽美什么的他们从高中就是同学,同桌,好像还是同舍友。在一个地方长大,一个地方读书,家里长辈好像也很熟。但是徐白杨从来不提我老公,我老公昨天怂恿我留下徐白杨的东西,语气也格外激动你说我老公在高中时暗恋我,可我怎么觉得,他暗恋的是徐白杨,不是我啊?”

路溪虎躯一震,隔着网络,深深被她闺蜜强大的脑回路所征服——宝藏女孩,人设不倒。

第28章

路溪努力说服聂清婴,耽美是耽美,现实是现实,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聂清婴怀疑:“可是”

路溪:“相信我,你老公对你那架势,像是别有隐情么?”

聂清婴想到周明平时表现的,她微微蹙了眉。她还是觉得积极说服她留下徐白杨情书的周明很奇怪。

路溪:“我虽然没和你老公打过交道,但是听你描述,你老公那么皮,像是会另有所爱求而不得的样子吗?”

聂清婴释然:“你说的有道理。”

周明那个样子,求婚都求得那么高调,过个七夕就想买下LED大屏广告,他要是和徐白杨有什么,根本不可能找自己嘛。不过路溪劝好了聂清婴一方面,聂清婴还有另外一个忧虑:“我结婚后,从来没和我老公太好过,我看到他背着我偷偷看黄色小视频,有点儿过意不去。”

路溪一凛:这个有意思,比刚才那什么耽美有意思。

路溪暗暗好奇,并期待着剧情的发展:“那你要怎么办?扑倒他,表达一下你的愧疚?”

聂清婴诧异了一下,说:“当然不是了。我打算给他买个礼物”

“又买礼物啊,”路溪打个哈欠,耷拉着眼皮子,觉得这剧情没意思了,正好有学生过来找她,路溪就说,“清婴你自己慢慢挑礼物,我就不帮你参考了啊。反正你买什么,好歹一番心意,男人通常不会拒绝你的礼物的。”

聂清婴仓促地说了声“再见”,她的老朋友就下线离开了。

是以完美错过聂小姐“精彩”的挑礼物过程。

这个时候,周明跟聂清婴说自己加班,晚回家一小时。因为周氏集团最近麻烦很复杂,周明工作一直挺忙,他还坚持每次有事都告诉聂清婴,聂清婴收到他不回家吃晚饭的消息后,并没有多想。她不知道,她老公正在和另一个女人约会。

周明和梁晓白约在一家隐秘的私家菜馆中。如果不是周明告诉梁晓白地址,引着她过来,梁晓白来这条街多少次,都不会知道这家常年闭门、白墙黑瓦的四合院内,是一家私家菜馆。

窗外绿意葱郁,泉水叮咚,靠窗而坐,本是怡然环境,梁晓白却正襟危坐,神情绷得极紧。

对面的青年看她那么紧张,不禁笑了一下,语气倒很平和:“前面的钱,都收到了吧?”

梁晓白:“嗯谢谢三少。”

周明似笑非笑,他取出支票,刷刷刷写了几笔字,推到对面的梁晓白面前。梁晓白低头看几眼,那么多的零,让她看一眼就头晕目眩。她心脏猛地狂跳,蓦地抬眼,看向那懒散望她、坐姿随意的周三少。但梁晓白不敢将他真的当作纨绔子弟对待,他像猎豹,不动时沉静无比,却敏锐无比地观察着她,不错过她的任何一点异常。

梁晓白喉咙发干:“之前的钱,一天一万,都是说好的三少这又是为什么?”

周明:“有新的生意和你谈啊。”

梁晓白手指曲起,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子。

周明身子向前倾了倾,他眼睛漆黑,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晓白,如诱她堕入深渊一般:“我要你和徐白杨好上,结婚,然后结婚当天,甩了他。”

梁晓白刷地站起:“这不可能!”

周明不受影响:“甩了他,我安排你出国进修。你从小学舞,却因为家里困难只能窝在这一亩三分地。你该放宽眼界到世界各地舞蹈学院看看,跟着老师好好学学,甚至环球旅游什么的,都随你。”

“这笔钱,只是定金。等你结婚当天甩了他,我还会付你尾款。”

梁晓白怔怔看他,看他气定神闲、淡然而笑,她却觉得自己在看一个魔鬼。觉得自己在和魔鬼做交易,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周三少见面但她再看一眼桌上的支票,想到周明的许诺,心脏忍不住砰砰跳。

进修啊,出国啊还有这些钱。

梁晓白重新坐了下去。

已经立秋,时间进入了八月尾,气候却还是燥热。梁晓白坐在周明对面,脸色略微苍白。她垂着眼,听周明提出那些不合时宜的条件。大笔金额,远比上次大度。上次周三少说自己穷,这一次却开始给支票。可见这期间,徐白杨一定是做了什么,真正刺激到了这位周三少。

梁晓白心里苦涩,口上不禁问:“您这么搞他,他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您?您难道是在为聂小姐报仇么?可是”要为聂清婴报仇的话,你怂恿我勾引徐白杨,你向谁报仇啊?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

周明嗤声:“我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而已。”

都是女人,就同样在女人身上报复回来。周明早不是什么好人了。

两人谈话许久,谈得差不多了,周明取出一份合同,和梁晓白签字。合同包括不能第三人知道,外人发现就一切作废,等等。不限时间,只要梁晓白能嫁给徐白杨,再甩了徐白杨,这笔钱的尾款就会打过去。在徐家为难梁晓白之前,周明的人就会送梁晓白出国。

梁晓白曾经跟徐白杨说自己跟他不是为了钱,但今日在周明的金钱腐蚀下,她一点点向金钱低头。她对徐白杨的感情,再不如一开始那么纯粹。

而等谈好生意、签好字,确认没问题,周明对梁晓白一笑:“这家饭不错,你慢慢吃,别浪费了。我老婆还在家等我,我该回家了。”

梁晓白默然,忍下自己心里那句话:你这么不择手段,聂清婴知道么?

但是他不择手段对付的是别人,又只对聂清婴好,再加上徐白杨就算出了轨、都对聂清婴念念不忘梁晓白叹气,她真是有些羡慕聂清婴。

周明那些官司,聂清婴一无所知。她依然每日勤加练舞,认真准备自己的独舞《问莲》,争取大型群舞《唐宫》的领舞。最近在团中,梁晓白看她的眼神很古怪,又心不在焉,练舞时出了好多错,被团中编导老师一通训斥。

舞者们窃窃私语,梁晓白出错出得这么多,群舞的领舞,该不会落到聂清婴头上了吧?

聂清婴高冷,独来独往,和团中同事关系仅是一般,也根本不在乎这些八卦。她不在乎这些八卦,八卦传到团中指导老师刘老师那里,刘老师却有点着急。刘老师在舞团多年,梁晓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聂清婴后来居上,但是聂清婴性格不好刘老师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亲传弟子多些。

刘老师先是将梁晓白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梁晓白出来时眼眶通红。她忌讳地看一眼聂清婴,练舞终于投入了很多,态度重新回来。

聂清婴依然无动于衷。

没有演出时,舞者在团里的时间并不固定。聂清婴结束完一天的训练,洗浴过后下楼回家,在楼道遇上刘老师。聂清婴并没有认出刘老师,她只是习惯性地向所有自己眼中的“陌生人”礼貌点头致意,判断对方的大概年龄,含糊地喊了声:“老师。”

刘老师停下步子,和蔼地看着这个个子高挑、气质清冷的女生。她和气问:“清婴回家啊?”

聂清婴:“不是,我去超市。”

刘老师滞了一下,她才不管聂清婴是回家还是去超市呢,这姑娘太不会聊天了。刘老师笑眯眯:“你那个《问莲》,团里报名参加了几个奖的评选。这次闭幕式的开场是第一次亮相,要是跳得成功,后面的几个国内权威舞蹈奖都会走一圈。这是池老师准备多年的作品,清婴你要努力,不要辜负池老师的栽培。”

聂清婴:“嗯,谢谢。我会好好练舞的。”

刘老师:“”

这就完了?自己告诉她一个还没公布的内幕消息,她表情这么淡定,就感谢一下,都不会表现讨好?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聂清婴反应过来,迟疑的:“谢谢老师,我请您吃饭吧?”

刘老师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表情却也有点儿迟缓。靠着楼梯扶手,她深深看一眼聂清婴,慢慢说道:“《问莲》这个作品,给了你。你看你也忙不过来,不如《唐宫》这个领舞,你退一步,把机会让给小梁吧?”

聂清婴看向刘老师,她眸子清黑,分明没太多情绪,但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如星湖,刘老师在她的视线下有点尴尬地低头。刘老师:“小梁和你不一样,她家庭条件普通,你一来就要顶替她”

聂清婴:“我也家庭条件普通。”

刘老师脱口而出:“可你老公那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