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谭肃,说来也不算太陌生的。当初傅缙在大演武时就是断言他二十回合内必败,继而引起伏老将军注意,一举大放异彩进入京营。

事后知悉,他已极不高兴。

偏谭肃身高八尺,历来以勇猛神力著称,现在却来一个骄矜俊美臂力却不下于他的世家公子,一山不能藏二虎。

有了这些事儿垫底,三皇子和贵妃又斗得火花四溅,谭肃自然仗着资格老关系深,处处挑衅,尽力打压。

而傅缙已立稳脚跟,反守为攻,早不落下风。

明里暗里,互不相让。

这一日校场演兵结束,傅缙再次漂亮胜出,高台上伏老将军满意捋须,谭肃冷哼一声打马而出。

“傅公子果然勇武,一战敢否?”

军营中战将互相挑战,此乃常事,但傅缙也是一卫主将,校场之上甲胄在身,谭肃却称其傅公子,却有一丝鄙薄之意。

伏老将军微皱了皱眉,却没管,哪个地方都少不了这些事,傅缙得自己处理。

傅缙挑了挑一边唇角:“少废话,且来就是!”

脱下广袖宽袍,一身玄黑的铠甲,温润一丝不见,他眉目冷硬,战意昂扬。

辗转难眠血脉鼓噪,他一身无穷精力难以宣泄,这谭肃来得正好。

傅缙换了刀,一夹马肚,膘马已疾驰而出。

别人再说傅缙如何臂力过人,哪怕亲眼旁观过,谭肃也不信,他不认为对方真比得上自己,眼见两马交汇,他怒喝一声高举长刀。

“砰”一声刺耳锐响,竟又火花溅出,硬接如此刚劲的一刀,傅缙手上却稳稳,顺势斜刀一劈,刀锋倏地袭向谭肃脖颈。

谭肃忙往后一个下腰,堪堪避过。

实话说,谭肃此人,确实天生神力,刀势凶猛至极。可惜也因此显得粗拙。如昔日刘檀般足够灵活,避其锋芒,伺机破敌,击败他也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傅缙动若脱兔,比刘檀要更灵活,偏他今日却不采用这种战策。他大开大合,每一招每一式都与谭肃硬碰硬,刀锋就是正面迎着对方去的。

这真是一场热血沸腾的大战,兵刃交击的巨响不绝而耳,火花溅出频频,力道旗鼓相当,杀得难分难解。

三百回合后,谭肃发现,他虎口发麻,双臂隐隐颤抖,竟有力歇之感。而对战的傅缙,气势如虹,越战越勇,刀锋所过,力道却未曾见有丝毫消减。

他心神巨震,不敢置信,手上一慢,被傅缙迅猛一道斜劈向胸膛。

“呃!”

这是切磋,能受点轻伤却不能重,更不能伤人命,最后关口傅缙手一翻,厚重的刀背刚撞在谭肃右胸,就倏地一收。

饶是如此,谭肃胸口已一阵剧痛,喉间腥甜。

“好!好好!”

校场立即爆出一阵雷动的欢呼,傅缙拱手,淡淡道:“承让。”

谭肃重重喘了一口气,勉强拱了拱手,一扯马缰,狼狈打马离去。

刘檀重重拍了傅缙的肩:“傅兄弟,好样的!”

他看不顺眼这谭肃很久了,他娘的!就该这样,在对方引以为傲的地方狠狠打击!

伏老将军捋须,满意看傅缙一眼,笑道:“好了,该下值了,回去吧。”

年轻人就是火气盛,“承渊值营也有七日了,莫耽搁了,回府去吧。”

刘檀大笑:“对啊,莫要冷落了娇妻啊!”

傅缙连续值营七日,该轮到其他人了,伏老将军都这么说,他也就不好驳了。

可惜他酣战一场,也未觉得精力被消耗了多少,刘檀打趣一句娇妻,落在耳中,眼前登时就浮起了她那张莹白的面庞,心头那股火气反倒飙了飙。

他发现,演武似乎已无法压下那股子燥意了,一想起她,他就有了反应。

他甚至有些难以启齿,前儿入梦,不知为何竟梦见与她……醒来他发现污了寝衣。

打马疾驰,离开校场,微凉的风撞在脸上身上,他才渐渐好受了些。

娇妻?

既是夫妻,阴阳和合,此乃人之大伦也。

慢慢的,他这般想道。

他与她敦伦,也无甚不可吧?

这个念头,渐渐地就清晰起来。

……

傅缙终于说服了自己,人之大伦,这行为是没错的。

他尽可以坦然一点。

嗯,就是这样。

可坦然归坦然,两人的情况却有点特殊的,都还未曾圆房,他该如何提出呢?

……

酉时二刻,傅缙打马回到镇北侯府。

心不在焉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门房,他大步进了门。

夜色渐深了,偌大的镇北侯府十分安静,除了微风中轻轻摇晃的橘黄灯笼晕光,就只听见隐隐的虫鸣鸟叫。

傅缙穿过东路大书房,进了禧和居,正房窗棂子映着昏黄烛光,在夜色中倍觉恬静。

他徐徐吐了一口气,大步而去。

楚玥还没睡,刚擦干的乌发还有点润。她端坐在榻几前,提笔写写画画,烛光下,一小截颈项肌肤莹润,弧度优美。

他立了片刻,迈步至榻前,在她身侧坐下,“这么晚,还不睡?”

“写什么呢?”

楚玥这才恍然他回来了,刚才她凝神思索都没听到动静,让了让,把炕几上的单子给他看。

“我琢磨一下商号该如何调整呢?”

跟在赵禹身边,学到不少东西,楚玥开始着手调整商号的情报网了,一点一点来,她也不急。

见傅缙回了,她便把写满各种符号的单子收起,“这次值营怎么这么久?”

都七八天了。

她有些好奇,侧头看他。

黑白分明的一双精致眼眸,清凌凌的,十分坦然,傅缙看着她,忽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路上他琢磨了好几个理由,觉得还行。回屋后又顺手屏退下仆,想着要和她说。只此刻面对着这么一双清澈明亮又坦荡的大眼睛,那些备好的理由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有人家中有事,要和我调一下,我便应了。”

他慢慢地说。

“哦”一声,楚玥恍然大悟,原来是调班啊,这很正常呀。

只看他眼睛微泛血丝,也不知又连续熬了多久的夜,这公务有够繁忙的。

她略略感叹,便说:“那你赶紧沐浴去吧,早点歇。”

傅缙便去沐浴了。

他有些郁闷,觉得想好的理由不好使了。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一边想,一边心不在焉洗澡,他速度不慢,很快就“哗”一声从大浴桶中站起。

随手拿了块干巾子擦拭,无意往旁边的立地黄铜大镜一瞥,他顿了顿。

镜内青年眉目英挺,宽肩窄腰,胸臂腰腹肌肉线条流畅,匀称矫健,爆发力十足。

他看了片刻,目光微动。

……

傅缙沐浴去了,楚玥也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头发干全了,梳顺,孙嬷嬷等人吹熄大半烛火,鱼贯退下。

楚玥没明显困意,便倚在床头,一边接着想刚才的事,一边等傅缙,也就一会,“哗啦”水声,紧接就是门帘挑动的嘶索声。

楚玥随意侧头看了一眼,却顿了顿。

只见傅缙一身雪白薄绸寝衣,松松垮垮的,衣襟就随意掩了掩,露出大半个胸膛,肌肉紧实,流畅扎实,其上似乎还有水珠没抹干净。

当然,上述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傅缙他是个洁癖男啊!还龟毛得很,每天寝衣不要说襟口,就连袖口那一点点褶子,他都会抚平了再睡。

人家还不是刻意的,看他动作自然得很,很显然已形成习惯,这是无意识行为。

今天怎么回事?

楚玥惊讶极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十分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说,太奇怪了哈。

楚玥莫名其妙,一脸不明所以。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后,傅缙的脸似乎有点僵,仿佛被人兜头淋了勺冰水似的。

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傅缙顿了顿,才在床沿坐下,他说:“……浴房没有干巾子了。”

没有了吗?

楚玥不记得了。

但这事说来是如意等人的失职了,见傅缙脸色似乎有点不好看,这对于洁癖者来说应该挺在意的,她讪讪一笑,忙抢先开口。

“我明天就说她们,下回必不再犯。”

她连忙从床里侧的小多宝阁取了帕子来,递给他,十分体贴说:“你擦擦。”

她看了看水渍,还好不算多,“实在不欢喜,那就换了。”

话罢,她脚底抹油往床里侧一滚,卷着被子。

“我有点困,先睡啦。”

她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有点儿闷。

良久,傅缙慢慢低下头,看一眼被塞进手里的帕子。

沾了水的襟口,有点儿凉嗖嗖的。

第43章

近来楚玥发现, 傅缙似乎有点儿奇怪, 偶尔见他若有所思,平日也仿佛带了些许情绪。

细品品, 仿佛是,郁闷?

郁闷什么呢?

楚玥没想通,所以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不过其实她也没怎么想, 因为傅缙这点情绪不是针对她的, 他平时对她依旧缓和, 颇耐心,有什么不懂的说得很仔细。

莫不是,张夫人?

听闻,张夫人就是暮春时分嫁进镇北侯府的。

她没理了, 毕竟傅缙这样的人物, 偶尔有点小情绪,也绝对影响从不了他。

她也理不了,楚玥专心自己的事。

“留县、谷乡, 还有南道和平县驿道,这四个点已经重建好了。”

楚玥提着朱砂笔,在地形图上轻点了几点, 然后伸出食指,点了点另外几个地方, 对傅缙等人说:“另外,安乡,平南驿道, 北道,这三个点也正准备着。”

建哨点不能一口气建,得略略错开,以免被有心人挖掘,京郊前两批先建八个点,后面再陆续来。

一个多月下来,网络已重新铺开了。

赵禹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说得非常正确,楚玥更镇定,继续说着,“安乡预计廿二即可建成,里头放了四个人,……”

认真工作的人,总比平时有魅力,楚玥渐渐找回昔日的感觉,不疾不徐,从容镇定。

她依旧是一身男式深衣,简洁方便没有环佩叮当,耳珰自然也是没戴的,圆润的耳垂微微粉红,精致的下颌线条,她的侧颜白玉无瑕,幼细的绒毛,吹弹可破。

傅缙食指动了动。

他有些怔忪。

“……等悉数建起,足能首尾呼应了,余下的小哨点,慢慢补充应不迟。”

楚玥仔细介绍完毕,众人点头,她侧头看傅缙:“你说呢?”

她一动,傅缙就回神。

快速移开视线,盯着哨图思量片刻,他颔首:“可以,就这般罢。”

他一锤定音,接下来楚玥和赵禹继续按原定计划行事即可。

楚玥吁了一口气,阖上自己的笔记册子,“那就这么定啦。”

抬头一看,窗外本蔚蓝的天幕已染上暮色,傍晚,不知不觉一时辰,她差不多该回府了。

于是她收拾收拾,笑道:“我先回去了。”

樊岳赵禹都知她,纷纷告别,楚玥又看了傅缙一眼,他笑笑:“嗯。”

她匆匆往外,背光而行,腰肢纤细身影婀娜,一小截颈项弧度极优美。

傅缙目送她离去,待她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

“承渊,你近来有什么事吗?”

樊岳看着大咧咧,其实有粗有细,作为老友,他对傅缙还是颇了解的,对方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了。

赵禹也匆匆告退了,书房就剩两人,他关心便问了问。

“没事。”

傅缙不说,见樊岳还张嘴欲言,他便转移话题,“老狄呢,儿媳妇还没娶好?”

狄泉最近都没怎么见人,忙着娶儿媳妇,他长子今年十六。

“好了吧?昨儿不是正日子吗?”

也是就是他们明面上没交集,不好上门恭贺罢了,只能暗下送上贺礼。

傅缙不愿说,樊岳便作罢,虽是好友也各有隐私嘛。他拍案笑骂:“狄泉那小子才十六,至于这么急吗?”

这父子俩都格外早婚。

其实狄泉的儿子也是自己人,这小子机灵,嘴巴特别能说,和樊岳极合得来,提起他,樊岳哈哈大笑:“这小子昨晚小登科啊,这洞房花烛的,怕是乐不思蜀了!”

樊岳嘿嘿一笑,他和傅缙都是成年男人,没啥好忌讳的。

傅缙微微蹙眉:“洞房花烛?”

他想起自己和楚玥的新婚夜,一时懊恼。

“是啊洞房花烛。”

樊岳莫名:“这小夫妻俩圆房不是正常事么?”

他不明就里,胡乱答了两句,落在傅缙耳中,却登时怔了怔。

对啊!樊岳说得对,这夫妻俩圆房不是正常事吗?

为什么还需要理由?

犹如瞬间拨开了云雾,傅缙恍然大悟,夫妻圆房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之前的是自寻烦恼了!

“你说得对。”

傅缙心情大好,一拍樊岳的肩膀,“行了,我回去了。”

在樊岳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他理理衣襟,大步离去,转眼就出了书房。

樊岳:“……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了吗?

……

傅缙精神奕奕,烦恼一扫而空,各种区别连楚玥都察觉了。

她搁下银箸,接过湿帕子擦了擦嘴,“怎么了?”

她好奇,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屋里伺候的人不少,食案前说些什么更不合适,傅缙但笑不语。

不说算了。

楚玥皱皱鼻子,“我沐浴去了。”

她初来乍到,要学的很多,加上商号事务,这月余真是忙得不可开交,精神倒很好,不过身体还是有些疲倦的。

得泡澡松乏松乏,再让孙嬷嬷如意给好好按一下。

她起身回里屋了。

倒是傅缙听了她说“沐浴”,眸子里暗了暗。

有些燥热,但他按捺下来了,床。笫之事,总要沐浴上榻后才好展开。

楚玥沐浴按摩出来,脸红扑扑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也往浴房去了。

他洗浴的速度比平时更快,片刻就出来了,撩起门帘时,他想,还是该开口说一句的,这话该怎么说?

朦朦胧胧间,见她窈窕身影半倚在床头,如平时般等他,他快步上前一撩纱帐,动作一顿。

却见楚玥倚在床头,纤细的颈项微微垂着,手中书册掉在枕上,她阖上双目,已睡了过去。

楚玥还是有些疲倦的,热水一蒸,再松了筋骨,这一歪在柔软的衾枕上,人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傅缙失望。

但她都睡了,只能改天了。

站了半晌,他也上了榻,抖了抖被子,又俯身过去,先将她放平躺下来。

这样睡总不是事。

可一凑过去,细白如瓷的幼嫩肌肤,泛着淡淡粉红,触手温热,精致的面庞近在迟尺,她身躯纤细极柔软。手一放上去,就挪不开了。

他喉结滚了滚。

楚玥迷糊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浴房,她正沐浴,孙嬷嬷细细伺候着,嘴里不停念叨:“少夫人,这事儿再忙,也得张弛有道,该歇时可不能……”

乳母絮絮叨叨,楚玥只好伏在桶壁装鹌鹑,闭着眼睛装听不到。

不过乳母到底是心疼她的,念归念,手上的动作却是极轻柔仔细,执了巾子一寸寸揩着。

楚玥自小就是孙嬷嬷伺候着长大的,不觉任何异样,乖巧地配合着翻身抬腿。

孙嬷嬷总算停下念叨了,她趴在浴房的软塌上,让乳母和如意二人给她按摩,让她松乏筋骨。

很舒服的,就是有点奇怪,为何今儿按摩没有穿上寝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