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

睡意朦胧的头脑慢了半拍,她倏地睁眼一回头,头顶是线条冷硬的下巴,微带小麦色的肌肤上,一点点微微泛青的胡茬子。

傅缙搂着她睡,腹部贴着她的后腰,两手绕过她的身前,掌心紧紧贴着她的小腹。

他手掌挺大的,轻易将她腹部捂得严严实实,熨帖得舒服极了。

得了,昨夜的热源是他。

“宁儿醒了?”

昨夜傅缙没怎么睡好,怕她不舒服,好在睁眼看了几次,她眉心愈发舒展,不用寻大夫。。

她一动,他就醒了。

楚玥瞥了他一眼,懒懒应了一声,“嗯。”

今天感觉真好多了,睡得足人精神起来,她翻身坐起,喊道:“嬷嬷!”

一声令下,候在廊下的孙嬷嬷等人鱼贯而入,提着铜壶巾子捧着热水,屋内立即热闹起来。

傅缙到嘴的话只好咽回去。

穿衣梳洗,用早膳。

孙嬷嬷抖开衣裳忙披在她身上,嘘寒问暖,侍女们簇拥上围成一个小圈子。好不容易等到了食案前,二人坐下,楚玥跟前是一盅红枣粥,孙嬷嬷嘱咐得吃完。

这盅有点大了,楚玥无奈,只好埋头苦吃。

傅缙几次抬眼,看到的都是她的发顶。

他夹起一个她颇喜爱的红豆酥,搁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她没拒绝,吃了。

“宁儿,”

他唤了一声,有点眼巴巴的。

楚玥倒没生气,能和好挺不错的,但也不能让人太如意不是?

她瞄了他一眼。

“怎么了?”装没懂。

孙嬷嬷领着如意等人立了一屋子,这闺房私话真不适合说,傅缙只好换一个话题,嘱咐:“今儿你莫出门,在家里歇几日。”

“哪里用歇几日?”

楚玥不同意了,她的身体她知道,“我无事了,明儿出门无妨的。”

歇一日就可以了,其实她今天感觉也还行的。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极灵活,看着确实精神尚可。

傅缙想了想:“那明儿再说。”

……

早膳就在一个泰然,一个有些急的情况下结束了。

傅缙是想多留一会和她说说话的,奈何时间不等人,今儿早上朝会,不得已他只能匆匆出门了。

楚玥今天决定休息,所以挺闲的,药煎好端上来,孙嬷嬷接过又打开装蜜饯的小匣子,“少夫人莫要生气,先前你身体不适,世子爷是极焦急的。”

牙齿和嘴唇皮子还有打架出血的时候呢,这夫妻闹别扭,可不能真生了气。孙嬷嬷怕拗得久了又是一场风波,忙不迭劝着。

楚玥一口气闷了药汁,苦得脸都皱在一起,赶紧漱口,捻了一块儿桃仁蜜饯扔在嘴里,才感觉活过来了。

这中药真不是一般地难喝。

吐了口气,她说:“我没生气。”

眉目舒展,神色自然,楚玥还真没怄气,孙嬷嬷一见便放了心。

不生气就好,不真怄气她就是赞同的,这女儿家也不能太软和没了脾性。

太软和了,要吃亏的,适当给一些小钉子碰碰,才是驭夫之道。不过她不忘嘱咐:“差不多就行了,可不能过。”

楚玥还不知道乳母都想到什么驭夫之道上头去了,“嗯嗯嗯”应和几声,她问:“昨儿世子爷出门后,往什么地儿去了?”

气倒不气,但傅缙态度转变之快,之彻底,实在让她挺诧异的。

楚玥太清楚,这次涉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这问题孙嬷嬷还真知道,她一大早就使人打听去了, “往福寿堂去了。”

“世子爷出了禧和居,也没往外书房,只去了福寿堂,在里头待了有两刻钟多点。”

“福寿堂?”

意料之外,但细想也算合乎情理,楚玥忽有点难为情,这两人私底下的矛盾摊在老太太跟前去了?

不会吧?

会不会也没法求证,楚玥一抹脸:“行了,咱们先请安去吧。”

请安是凝晖堂和寿安堂都得去,老太太大病初愈,这十日一请的规矩不能照办了,得天天去。

唯一庆幸的是张太夫人没有嫌麻烦,把她直接和楚姒拢一块了,两人各请各的,很少凑在一块。

先去了凝晖堂,照例敷衍一番走人,楚玥的软轿往寿安堂而去。

张太夫人早醒了,人老睡得不多,正站在院内鱼池旁的小亭子里,喂鱼。

老太太没人别的爱好,又喜静,日常除了礼佛,就是喂喂院内养的鱼儿。为此,傅延和傅缙父子从江南请了巧匠来,特地造了这么一个鱼池。

假山流水,还有地热和遮挡,即便冬季,红黄各色的大锦鲤都依旧悠闲在清凌凌的水中畅游,自成一景。

“这大冬天的,即便水不冷,这鱼儿都不爱开口。”

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大锦鲤懒洋洋游过来,张太夫人随后搁下篓子,却听楚玥来了,便让叫进来。

“孙媳给祖母请安。”

现在她和张太夫人的关系,虽不算多亲近,但也必刚开始时好得太多,见状关切问:“这外头还冷着,祖母大病初愈,怎好出来了?”

没下雪,但寒风还是有的。

张太夫人不以为然:“能多冷?这衣裳穿这般多了,还围成这样子,怕甚?”

小亭子三面围了大屏风,高大的六扇围屏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又一层层围了帷幔,风吹不进来,亭内还点了两个大熏笼。

说实话真不冷,甚至楚玥还觉得有点热,这还是在解了大斗篷的情况下。

老太太表示,一整天闷在屋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张嬷嬷欲言又止,但楚玥心里却挺赞同的,不好明说,但她也没口是心非地劝回。

张太夫人瞥了张嬷嬷一眼:“你看你,还没个年轻孩子放得宽。”

张嬷嬷无奈:“是,是老奴的错处。”

张太夫人没再撒鱼食,缓步到垫了锦垫的小石凳坐下,楚玥忙去扶,也一起坐在对面。

楚玥问了问起居饮食。

老太太回答一贯简明扼要,说:“都好。”

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太夫人习惯性捻动手里的念珠手串,忽她手里停了停,将念珠递给楚玥。

“祖母,这……”

老太太这是要把念珠赠给她?

楚玥真惊异了。

张太夫人信佛,这串念珠是旧年京郊大寺高僧所赠,如今高僧早已坐化。对于信徒而言这是极珍贵的,更甭提十数年的随身之物了。

楚玥忙摆手:“孙媳心浮气躁,不擅礼佛,怎能糟蹋祖母心爱之物?”

“有什么心爱不心爱的,不过一念珠罢了。”

长辈赐,不可辞,楚玥最后只能接受了。

张太夫人将犹有体温的念珠放在她手心,轻拍了拍:“你是个宽和孩子,能好好过日子。”

一贯不疾不徐的声音,语调温和。

楚玥确定,老太太真的知道了。

挺难为情的。

她低声说:“不敢忘父母亲恩。”

张太夫人颔首:“应该的。”

楚玥长吁一口气。

突然有点热,那种血脉内血液加速涌动的感觉。

长久以来她一直的坚持,在傅缙那里接收到太多消极的讯息,他其情可悯,虽自己心无疑虑,但却是她第一次在傅家得到肯定和赞同。

有那么一点长途跋涉的信徒,骤然听闻圣声的感觉。

很有些心潮起伏。

楚玥握了握手中念珠手串,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张太夫人看着她,忽悠悠说:“承渊也不是个事事无故迁怒,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当时楚玥不明。

张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若和他有长久夫妻缘分,日后自然知晓。”

第72章

张太夫人没有再说。

楚玥也不好再追问, 因为傅延来了。

傅延今日忙得脚不沾地, 昨夜就宿在官署的,作为一个儿子, 今儿一下朝,他忙里抽闲也立即回来看大病初愈的嫡母。

谈话便告一段落,楚玥规规矩矩给见了礼, 就回去了, 这是一个公公和儿媳不适宜多待的时代。

软轿微微摇晃着, 她盯着掌心犹有余温的念珠手串,若有所思。

老太太那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当年的事还有什么隐情?

涉及她的父亲?

不能,楚玥和父亲多年相处, 她很了解也很相信自己的亲爹。

那究竟是怎么一个意思?

思维发散, 胡思乱想了半上午,还是不得其法。

算了,不想了, 以后就知道了。

老太太还不知她也投了宁王呢,若有什么,想来她知道的应能会更早一些。

楚玥就是这么一个人, 没办法解决,也不迫在眉睫, 她就暂搁在一边,自己为难自己没意思。

偷得浮生半日闲,抬了大熏笼来半开隔扇窗赏雪景, 还命侍女取了梅花雪水,用了午膳食了点心,再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天色就暗下来了。

孙嬷嬷表示会寒,坚决关上隔扇窗,楚玥便翻开一卷书,一边吃着蜜饯,一边慢慢看着。

她这般悠闲,傅缙也很快回来了。

玄黑披风待进一股寒气,他回来少有的早,不但人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橘红色的锦缎匣子。

他挨着楚玥坐下,楚玥也没赶他,见他手一伸,将那个匣子递过来。

“宁儿。”

哟,这是送礼物了。

楚玥很感兴趣接过锦匣,打开一看,却见一个赤金打造的镂空球形物事正只余匣内,金灿灿的,流光溢彩,映着烛火精致夺目极了。

傅缙那双黝黑的眸子有些亮,“你可中意?”

……

傅缙琢磨着要如何哄楚玥高兴。

但这活儿吧,他真不擅长,还毫无经验。

左思右想,恰好樊岳就来了。

樊岳这人,平时嘴巴就没个把门,平时在熟人面前还少不了胡侃吹嘘。

傅缙被迫听了不少。

这家伙平时听热爱吹自己怎么怎么得大姑娘小媳妇青睐的,手段高明。

傅缙半信半疑瞥了他一眼。

樊岳什么人?

多年老友了,一看就知道兄弟心里存着事。一个连连追问推心置腹,另一个迟疑着,最后傅缙很隐晦地地问,女儿家一般喜欢什么东西?

樊岳还能猜不到吗?笑得差点摔下椅子,当然,他在傅缙恼羞成怒之前及时止住了。

牛皮吹出去了,而且他是真很愿意帮助兄弟的,于是给出一个算挺靠谱的主意,钗环首饰,最好得是样式别致的,没有女人不喜欢这个。

于是,这兄弟两个就略略改装,亲自逛银楼去了。,

挺尴尬的,高大矫健一男的,去那妇人出没的地方。

且尴尬就算了,关键到地方这两新手才发现,不对啊,镇北侯府什么地方?各个银楼每次上新,都会将最好的货品往各高门大户先走一圈。

反正傅缙看着,这些银楼最好的钗环,也没比楚玥日常用的好看多少,甚至有些还比不上。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傅缙沉着脸下楼离开,下到第二层放置珍玩和各式金银器物时,无意一瞥,却发现了一个颇别致的玩意儿。

……

楚玥翻开锦匣。

黄澄澄,金灿灿,镂空却极薄,只有蝉翼般的一层,做成叶脉模样,仿佛标本似的,分毫毕现,最幼的地方比发丝还要纤细,烛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仔细一看,底下有座,这是个香炉,也就一掌大小,里头却还能燃烛。

楚玥眼睛都亮了,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珍品啊!

这时代巧匠很多,但却不是谁都有别致心思的,所以这种大众品味以外的东西,很多时候只能碰运气,仅一件卖了就没了。

她爱不释手。

她一看就是很喜欢了,傅缙也高兴起来,伸手轻轻环着她的腰肢,有些得意:“我当时一看中了这个。”

“宁儿,你可喜欢?”

这声音很柔和,傅缙目中隐带期待。

楚玥斜了他眼,轻哼一声,低头仔细看叶脉香炉,懒得理他。

但轻轻一哼吧,其实比软钉子好太多了,傅缙登时大喜,也顾不上有侍女立着,凑过来:“你喜欢,我明儿还去看看,还有别的不?”

“哪有那么容易,这个可遇不可求了。”

傅缙恨不得立即就去,哪管什么容易不容易,“明儿休沐,我一早就去。”

“明儿不去吉祥巷了么?”

楚玥兴致勃勃把玩一阵,吩咐孙嬷嬷把叶脉香炉点上,这玩意,用来当床头灯应该挺不错的。

她打算明日就照常出门了。

傅缙蹙眉,不大同意:“养好身体,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道理一样,楚玥还非常认同的。不过她今儿休息了一日,感觉差不多了。腰不怎么酸,小腹闷疼也没了,最终药服几剂后,量也正常了许多,不会再因为短时失血多了晕眩。

“没事,我好多了。”

她坚持,傅缙拗不过,细细打量她的脸色,发现精神头确实恢复了,脸也褪了苍白,只得同意了。

他叮嘱:“莫过分劳累,多些歇息。”

楚玥随口应了,既提起外头的事,她顺便问一句:“今儿外头有什么事吗?”

也就随口一问,楚玥本以为没啥要紧的,毕竟若事涉关键的话,青木会紧急送消息进来。

不想傅缙闻言却挑了挑一边唇角,露出一个耐心寻味的微笑。

“今日朝上,左都御史杨征上奏,太常卿张礼虽于去年春闱有失察之责,但情有可原,如今用人之际,奏请陛下从轻发落,允其戴罪立功。”

“怎么回事?”

楚玥一下子就坐直了。

她现在对朝堂派系已了如指掌了,这个太常卿张礼,和昨天议事说的光禄大夫刘鸣一样,都是三皇子麾下比较贴近核心的人物。

现在又出来一个中立派为其说话。

一次的话或许是巧合,那第二次呢?还是这么短时间内的连续两次。且这杨征和上回那个礼部左侍郎彭贤不同,彭贤一直活跃着,而杨征却稳打稳扎,甚少冒头挑事的。

傅缙眯了眯眼:“或许这回,局势会有大变。”

他历来嗅觉敏锐,如今朝堂呈现一片倒态势,三皇子已岌岌可危,现在看来,未必。

这样吗?

如果这样的话,己方的很多布置就重新调整了。

楚玥若有所思,傅缙却不乐意她劳神,“不急,我们在暗,若真生变再商议不迟。”

他越凑越近,楚玥回神一把推开他的脸,没好气:“凑这么近干什么,吓到我了。”

他有这么吓人吗?

傅缙嘀咕,见楚玥吩咐摆膳,他忙站起紧跟上去。

用膳挨着坐了,回去也紧贴着,卸下洗漱过后上了床,眼前楚玥又要多扯一床锦被出来,他忙先一步按住,十分正经表示,怕她如昨日一般不舒服还冷。

话罢,掀起楚玥拥着的被角,要往里头钻。

他已察觉她态度有所松动,自然乘胜追击。

楚玥“喂喂”两声,左推右挡,不过论手脚功夫,她自然拍马也追不上他的,轻易被他灵巧轻握手腕,微微一绕一翻,人就钻进来。

非常熟练地抱住她,将她有些凉的脚丫子夹在腿窝里。

这人。

楚玥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也没真怎么生他的气,能揭过那事和好挺好的,差不多就行了。

眼下心情正好。

算了,便宜他了。

脚丫子暖烘烘的,楚玥懒得动了,调整一下姿势,“手箍那么紧作甚?”

勒得她肋骨都有点儿疼了。

傅缙忙松了松手臂。

怀里柔软暖热,纤细的的身躯蜷在自己怀里,腻润莹白的侧颜,安静闭阖的眼睫,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畔。

他心神舒畅,说不出的满足,俯身她的发顶,犹自不够,又微微倾身探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