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等是光明正大进城的宁王使团,他们其实也一直防备着,防备着若邓州选择投西河王后,他们这些敌对使团会遭殃。
虽说即使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但谁知道呢?准备是必须的。
一得讯楚源车驾往城东去了,他们马上就撤。
但其实,楚源也没打算做这些犯忌讳的事,他反而特地下令城门处睁只眼闭只眼,将其余两使团放出。
就算想立功,也不是立这种功的,要是两使团真在邓州出了事,他能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楚源不但自己不做,也防备着章夙可能做。
但事实上,章夙也知道这种事情影响太坏,得邓州相投是大喜事,恩抚都来不及,怎会上赶着戳心窝子。
于是,他就将人手埋伏在西南东三城门外了。
诛杀宁王使团,是他此行的另一新增目标。
人不在邓州城内出事即可,路上的,不归楚源管。
很快,哨探便得了陈御等人踪迹,讯号放出,三处人手立即聚拢一处,幸好陈御等人发现得快,一追一遁,直到现在。
冯登厉声喝:“赶紧走,他们人很多!”
路上他们左思右想,还是往小石亭来了,一来因为遁逃的方向接近;二来,怕青木他们等得久了,反而落入敌方圈套。
梁荣青木对视一眼,立即喝道:“赶紧走!”
赵扬马上一俯身,将楚温重新背在背上,发足就往前狂奔出去。青木一刀斩断小车车索,将赵氏送上马背,他抱着獾儿,一抽马鞧护着马赶上。
一行人再次往前疾奔。
前面疾奔,后面狂追,不时有箭矢激射,幸天色黑沉沉的,准头不高,被击落。
敌人穷追不舍,两方咬紧无法甩脱,冯登回头看了一眼,喝道:“弟兄们,都快些!”
“往西,通水畔有船,登了船即可脱身!”
……
再说邓州城内。
楚姒悄悄潜回刺史府内,迅速换了衣裳,一张艳丽面庞阴沉沉的。
本来眼见成功在望,却杀出一群程咬金,生生坏了她大事的。
楚雄沉默片刻,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反正滋味难言,他也没心思和楚姒多说,匆匆下去处理后续事宜了。
蒙面匪徒的出处,可绝不能暴露。
……
楚源知道这消息时,和章夙的欢谈差不多到了尾声。
双方达成理想意向,章夙大喜,要设宴款待楚源,楚源大笑,说着宴该他设,一尽地主之谊。
双方齐声欢笑,章夙便笑,说今日夜色已深,正好驿舍小宴,明日再大宴不迟。
于是酒水菜肴,备了上来,双方分了宾主,正开怀畅饮,谁知,消息却来了。
“城南别院,有一伙蒙面匪徒欲杀大爷。激战中,又有一伙新人加入,杀退前者。但,但后来这群人,带着大爷离了城了……”
这一段话,讯息很丰富。
楚温女婿是傅缙,这点有心人都清清楚楚。毫无疑问,楚温必然是偏向宁王的。从这隐晦的城南别院,不难听出,楚温意志十分坚决,已被楚源直接囚禁在府外别院了。
这当口,有人要干脆利落灭了楚温的口。
然后,有新一伙人来营救,楚温没有反抗地跟着走了。
楚源打翻酒樽,又惊又怒,愣了半晌,立即拱手单膝跪下:“三公子,这,这……”
他难堪极了,这最怕的,就是唯恐章夙怀疑邓州归投诚意。
章夙立即几步扶起:“楚公诚意,我与父王从不疑。”
楚源决心他倒不怀疑,否则对方就不会把楚温囚禁起来了,而且其实,楚温这个不和谐因素他们早有预料。
他立即道:“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在邓州城内,公然刺杀楚公子?当立即追查才是。”
章夙当然不是关心楚温,实际乍一听,他登时皱眉,因为他们也算有嫌疑。
才刚达成投靠盟约,他当然得杜绝一切可能影响的因素。
说到这个,楚源面上亦现出怒色。
他年纪大了,大骇又怒,连续下来,人有些支应不住,才要说话,手捂了捂额头,竟一头往下栽。
章夙忙一手扶住,急喝:“赶紧的,快去请大夫!!”
大堂兵荒马乱,章夙先给按人中,按了一阵,楚源睁了睁眼,好歹醒了,只状态极不佳,他动了动嘴唇,“此等逆子,日后非我子孙也!”
他仍惦记着正事,接楚温的人是何身份,不言自喻,他怕章夙落下芥蒂,这是要断绝父子之间的关系。
章夙听明白了,立即安慰:“楚公且勿劳神,先好生休养才是,公之诚意忠心,我知,父王也知。”
西河这边人都怕楚源气死了,投靠之事陡生波澜,赶紧命大夫来,诊过脉服过药,缓和下来,这才把人送回刺史府。
“楚公且安心养病,一切都勿劳神。”
章夙亲自送人回来,又仔细安抚,看楚源真宽了心,这才告辞离去。
脚步声渐远,正房安静下来。
寂静了许久,朱明被大管事楚安引了进来,楚安行至床畔,低声道:“主子,已经出府了。”
这说的章夙一行。另外,正院也清理过一回了,无半个闲杂人等,更无人能随意靠近。
一直无声躺着的楚源睁开眼。
他咳嗽两声,被扶了起来。
楚源不是装的,他真急怒攻心病倒了,但实际病情比表现出来的要轻一些。
他坐起,隔着窗扇往南边望了许久。
“事情办好了吗?”
朱明拱手:“已妥,已点了人跟在大爷身边了,也嘱咐了王平适时劝说大爷。”
“嗯。”
楚源长吐一口气,这么一折腾,人看着老了几分。
长子的心在那边,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吧。
若是日后有个什么万一,两边怎么也能保住丝血脉。
但这般行事并不容易,所以他当场表示弃了楚温这个儿子了。
那孩子死心眼,大概会很伤心。
唉。
但这般行事,已是最好的。
楚源叹了一声,又沉默良久,须臾他才想起另一事,问:“那蒙面匪徒查到来历了吗?”
朱明愧疚:“属下无能,未曾。”
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他有些怀疑:“主子,会不会是淮阳王那边的?”
完事就撤?所以查不到?
毕竟这位一直是搅屎棍,会不会想着栽赃西河王?
楚源眯了眯眼,难说。
这事让他很有威胁感,可惜的是,却不能亲自起身去追查,因为他已顺利让章夙相信了,现在该继续病着才是。
楚源分得清轻重,最后只命朱明去追查,他继续躺着养病。
但其实,章夙是一点都不在意楚温,他安抚好楚源,回到驿舍,立即问:“谭思那边如何?”
谭思,正是负责率人追杀陈御青木一行。
顺利得了邓州后,章夙最关心的则是另一目标。
“谭校尉有讯传来,说仍在追逐,讯发时,在平县。”
平县离邓州城已七八十里。
显然,追杀并不算大顺利。
章夙一拧眉:“传令,加紧追杀,成功歼灭者,赏千金!”
……
陈御青木一行往前疾奔,从天黑至天明,全速前行,人渐疲倦,只后面紧缀的人依旧穷追不舍。
天亮了,视野开阔许多,遁逃难度变大,几场短兵相接,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抵达通水河畔。
“咚咚咚”跃上了船,一剑砍断缆绳,跳下水使劲往外急推,而后一撑荡开。
“哎呀娘的,累死老子了!”
赵扬一瘫,其余人大部分也是,青木也撑着船篷喘气,望向不远处追下河怒骂的敌人。
终于成功脱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段时间文下看不到评论了,是文章审完在审评论区呢,结束了才恢复正常。摸摸你们,不过宝宝们的评论作者后台还是全部看到的,阿秀每天都看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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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轻舟划破碧水, 快速往前推移,早春的江风尤自沁寒, 两岸已泛绿意。
成功脱身,正溯游而上,众人一身轻松,缓过来了有说有笑, 难得几分兴致四顾这绿水春江。
只除了一人。
楚温立于船尾,遥望邓州方向, 船行半日,他始终坐立难安, 欲言又止。
青木看见了。
但他只能佯作不见, 尽量避免和楚温共处。
至于赵扬几个, 干脆呆在另一条船去了。
好在,这个让青木很头疼的问题, 在傍晚的时候得以解决了。
靠岸补给,同时有飞马送来讯报。
“你说什么?!”
楚温震惊,整个人都木了:“父亲与我断绝关系?!”
“不可能的!!”
他扑过来抢了青木手上的讯报,展开一看, 登时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竟一头栽倒。
从别院到船上, 一路也算阴差阳错,他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本就属意宁王, 自己又盼着和女儿团聚;但另一方面他从未想过要和父亲和家族分开。
可邓州,可父亲,甚至整个楚氏都已投了西河王了。
他其实也明白,自己一房就这么出城远走,怕是已给父亲带了麻烦。
可回去吧,那只怕再无和爱女相见之日;不回去,他又怎能舍了老父母和兄弟族人。
正矛盾着,楚源却已给他做出了选择。愤而干脆利索和他这个逆子斩断关系,就连邓州市井间都已流传开了,就算当时不过一时郁愤,也成了真。
楚温被抬回舱房,重按人中,半晌醒转,他极悲恸,泪流满面,挣扎着要爬起来。
青木一把按住:“您如今,只怕是不好回去。”
回去了,叫楚源要如何?怕即便心里转过弯,但为了新主,他也不得不怒拒,甚至有可能被迫采取什么行动。
这么回去后,也只是给楚源添麻烦罢了。
楚温一滞,人脱力栽回去,王平等人赶紧扶住,“大爷,小心!”
楚温愣愣看了几人一眼,钝钝移开。
没这么快能缓过来的,青木明白,见好歹劝停了,就嘱咐王平妥善照看,他领人退下,将空间留给楚温。
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幸好这讯报来得及时,解决了他的烦恼。
……
舱房的门掩上,屋里就剩楚温及王平。
王平是从楚家跟出来的人,他照顾最合适了。
王平绞了巾帕,给楚温擦脸,楚温了愣愣的没接手,他便小心给抹两把,又轻手轻脚退到一边。
楚温目光没有焦点,钝坐了许久。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舱房内没燃烛,昏昏暗暗的,忽然,他问:“你们怎么跟过来了。”
楚温声音很哑,侧过头来看王平。
依旧伤心黯然,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缓和,好歹略缓和了一些。
其实楚温一早就留意到王平等人跟上来了,但之前没得父亲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消息,便没多想。
这会儿却生了疑。
青木等人见王平几个,以为是他的亲信,因而不足为奇。
但实际楚温清楚,朱明点人避开了平日亲他的,毕竟是要软禁他,得避免出岔子。
王平等人不但不是他的亲信,反而是父亲跟前得用的。
这么多年为官,也不是白当的,楚温是君子,但不是傻子。
品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他一问,王平立即两步上前,利索在他跟前跪下,低声道:“我等来,乃奉朱统领之命。”
朱明曾暗自嘱咐他一些话,说大爷若问,便和盘托出,因此也不犹豫,立即禀:“太爷曾吩咐朱统领,去往别院的路上,或是别院里,若遇上有来劫人或营救的,倘若是大爷认识的,便适当松懈。”
“我等临行前,朱统领命,日后当听大爷之令行事。”
言下之意,他们几个的主子,日后便是楚温了,王平也把楚源的称呼换成太爷。
楚温愣住了。
这竟是父亲的意思。
父亲送他一房离开,又和他斩断关系,让他投奔宁王而去。
转念,已恍然。
父亲不是真的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楚温这才缓了过来,但一想到父亲这般殚精竭虑,又觉难受。
王平又低声:“朱统领说,太爷曾言,此事断不可再传第三人之耳。”
今日听过,当就此抹去,就连赵氏夫人及女郎郎君也不可告知。
楚温吐了一口气:“放心,我知轻重。”
……
楚温有些茫然,茫然过后,就是沉默,他情绪一直都不高。
赵氏便劝他:“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得往元州去了。”
实际上,赵氏觉得这样才是最最好的。
去元州,和闺女一家团聚。
在得知女儿嫁入侯府后那些龃龉后,她极愤怒,恨夫家,又恨不得生吃了楚姒。柔软如她和楚姒彻底翻了脸,任氏都按不住,自此两人各自避开,再不相见。
赵氏对婆家已全无好感,能就此摆脱并与女儿团聚,她只有欣喜期待的。当然,这种情绪并不好在楚温跟前表露出来。
“虽离了父亲母亲,但好歹能和宁儿相聚了,也不知她是瘦还是胖了,都两年多没见面了。”
赵氏摸了摸儿子发顶:“咱家獾儿多大,就有多久了。”
她问胖嘟嘟的小儿子:“獾儿,要去阿姐那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胖墩没见过阿姐,但爹娘常常说,他闻言拍着小手嚷嚷:“阿姐,我阿姐!”
小儿不识愁滋味,说着就兴高采烈往父亲身上爬去了。
楚温打起精神,笑了笑安抚妻子,又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嗯,獾儿很快能见阿姐的。”
得知父亲不是真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其实楚温情绪很快就已调整过来了,只并不好这般表现罢了。
抱着怀里蹦蹦跳跳的儿子,他不免想起自己的父亲。
为保全楚家血脉,父亲可谓殚精竭虑。六十花甲,七十古稀,都是他们做儿子的无能,才教父亲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仍在为楚氏操心劳神。
唉。
元州将近了,这想起多年来楚源为楚氏百般筹谋,楚温就不免想起傅缙。
想起早先楚源为助楚姒,遣府卫追杀荀嬷嬷的事。
楚温蹙眉。
请恕他不敢苟同。
即便那人是他最敬爱的父亲。
“只怕此去,是无颜面对女婿。”
楚温低头。
很快就要和女儿见面了,是极欣喜期待的,但一思及此,他坐立难安,极愧疚自责,无地自容。
两种情绪交杂,又喜又愧,忽上忽下,滋味实难以言说。只不过,不管楚温是如何纠结,终究还是很快就踏上了元州地界了。
沿通水而上,在汝邑登岸,而后一路疾行,一日之后,便进入元州辖地。
马车辘辘而行,赵氏不停撩帘眺望。
楚温也未说她,实际上,他也忍不住顺着轩窗往外望去。
这样隔一会望一下,过了两三个时辰,赵氏忽听青木笑说:“主子来了!”
“在哪?!”
赵氏楚温连同一个小小獾儿,三人直接把帘子一扯,探头出去。
青木习武,视线很好,远远就望见了,他微笑用马鞭一指。
楚温三人赶紧往顺着望过去。
夕阳映照,只见左前方的官道上,隐隐有尘土滚动,渐渐近了,一行人正打马疾奔迎来。
为首一骑,深红衣裳,衣袂带风翻飞,英姿飒爽的妙龄女郎。
赵氏喜极而泣:“这是我们的女儿!”
……
楚玥这半月来都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