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傅缙各率一路大军追击,半月来捷报频频。傅缙几次成功追上申信章夙,合围皆胜。唯一遗憾的是,那章夙确实有两把刷子,几次皆及时抽身,成功突围而出。

至于宁王那边,就更加顺利了,詹箬赵泉麾下只有五万兵马,又目标明确想去广阴,被宁王率军绕路堵住,第一次正面交锋后败逃。

之后两者且追且战,大大小小交锋七八次,一开始詹箬还能偶尔得胜,但越到后面,颓势就越明显,已连续败了三场。

局势大好。

只两路大军是一西南一东北追逐而去的,随着战事日久距离拉得渐开,栗州供应粮草也开始觉远,故而陈御有此言。

“若是有需要,那肯定得再挪的。”

楚玥笑着说。

捷报频频,他们虽累,但也是非常振奋的。些许劳碌,比起前线将士们流血流汗,差得远了。

“好了,咱们赶紧歇歇,后续再挪也不缺精力。”

陈御这话大家赞同,重新调整一下粮仓守卫,诸人就立即打马回了刺史府。

青木要送楚玥回院子,楚玥就笑:“不用,还要赵扬几个呢,你赶紧回去休息,这阵子也是累很了。”

青木本来就是精瘦体型,瘦倒没怎么瘦,就是晒得黑了,眼睛红血丝不少,明显也是累了。

他只得应了,送楚玥一段,就折返。

此时早已入夜,石灯幢散着昏黄的光,楚玥回到自己暂居的院落,梨花早等在廊下了。

楚玥入了屋,直接瘫在榻上,梨花忙上前,伺候主子脱靴。

梨花动作很小心,但楚玥还疼得“嘶”了一声。

这段时间她跑得太多了,马靴比绣鞋硬,她脚跟磨出一个大泡,好几天了没见好,反而又添了一个小的。

梨花赶紧取了针来,把这个小的也挑破了,而后涂上药膏,又忙忙吩咐抬膳桌。

楚玥累得狠了,其实不想吃,但她还是撑起身体,吃了半碗饭。

梨花又命人抬热水来,楚玥瘫了一会,爬起来沐浴。

她又疲又累,眼皮子直打架,让梨花揉按过又泡得筋骨松软,反而精神了些。

坐在妆台前,让梨花给再次上药,楚玥看一眼黄铜镜面中脸带疲色的娇美容颜,便听梨花说:“主子辛苦了。”

这个耿直的丫头,不管怎么教都没什么心眼,如果是如意的话,早心疼话一大堆了,也就她挤了一晚上才挤出一句。

楚玥笑:“哪里辛苦了,世子爷领军追敌,才是真辛苦。”

说起傅缙,她随手打开二人装发簪的木匣,执一支他平时爱用的乌木簪,摩挲片刻。

闲了下来,她颇记挂他的。

希望他那边继续一切顺利,早早歼杀申信章夙,结束这场大战。

楚玥倚在妆台,长吐了一口气。

说来,若这场大战真能这般结束了,那就差不多尘埃落定,这场自去年起的诸藩争夺大宝之战,就宣告进入收尾阶段。

没能继续建功,好争取一个更上档次一些的恩封,若问遗憾吧,那肯定有的。

但能这样也很好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过。

楚玥这般想罢,心情很好,把玩乌木簪片刻,才搁回匣子里收好,垫着脚回到架子床。

她躺下,几乎阖目就睡着了。

……

明月高照,繁星点缀,皎洁的月华披泄而下,从薄薄的窗纱滤进,透过绡纱床帐,投在楚玥的侧颜上。

她动也不动,这一觉睡得极沉。

夜深了,整个刺史府都静悄悄的,眼下形势大好,就连无声值夜的近卫们的精神都格外抖擞了几分。

只是到了下半夜,这一片安详和宁静却被突兀打破了。

“嗒嗒嗒”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大街上,急促得有如鼓点一般。

楚玥正房的大门被“砰砰砰”重重敲响,她惊醒腾地坐起。

“不好了! 殿下所率的一路大军中伏败退,如今被围困于马丘山!!”

……

整个栗州刺史府都震动了起来。

楚玥套上外衫冲到前厅时,陈御已经在了。他连衣服都没顾上穿好,只胡乱罩了一件薄斗篷。

“好一个阳谋!”

西河王,广阴王,有这两者在,哪怕心中存疑,在己方比敌军多一倍兵力的情况下,分兵也是必然的。

后续只能说,敌方棋高一着了。

案上有负伤讯兵刚口述出来的讯报,楚玥立即抓起,匆匆看过。

宁王所率的这支宁军,在一个叫西峪岭的地方再次追上詹箬所率的西河军,交战后詹箬大败,溃逃,己方乘胜追击,不想却落入敌军的陷圈。

一场激战,失于地利,己方处于下风,于是就寻了薄弱处突围,谁知却正好踏入敌军的连环套,上了马丘山,被围困于其上。

“现在怎么办?”

栗州守将陈兴也来了,他和两个副将就着楚玥的手一起看了讯报,一脸急色。

栗州距马丘山约四百里路,却是最近的,这幸免的哨兵也仅仅一个,负伤不轻,所以他日夜兼程赶往这边来了。

该怎么办?得马上拿出一个章程来。

陈御已命人去取地方志来了。为战事计,他们随行有很多地方的地方志。他匆匆翻看,又结合讯兵口述,以及详细疆域图。

“情况很不好。”

陈御眉心紧皱:“马丘山地形相当恶劣,一边悬崖,其余三面几乎都是三丈深沟环绕,边缘怪石林立,突围难度胜平地十倍不止。”

被困的宁军虽有多一倍的兵马,但在这种绝对的地形下,完全处于劣势,里头的人想突围,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必须从外部援救!”

否则马丘山恐难逃全军覆灭之危!

宁王和世子都在被困在马丘山,这二人是绝不能出岔子的。

楚玥神色紧绷:“可这往大都督那边送信,完全是来不及了啊!”

詹箬围而不攻,其意图昭然若揭,等宁军粮绝后,这块硬骨头就硬不起来了,轻而易举歼之。

马丘山上的宁军有多少随军粮草,没有比楚玥陈御二人更清楚了,最多就支撑五天。

饿肚子再熬一两天,也就六七天。

可傅缙率大军往西,追击申信章夙所领的西河军大部队,这六七天时间,一来一回,完全就不够。

时间太短傅缙大军来不及回援,甚至邓州那边的守军也赶不过来。

陈御神色沉凝:“唯一来得及援马丘山的,只有栗州。”

只有他们这边。

楚玥咽了咽:“可这栗州兵力,才区区万人啊!”

足可定乾坤的一战,宁军可以说是倾巢而出的,留守栗州的兵力仅剩六千。楚玥说的一万,是连三千运粮军都加上了的,还零零星星凑些民兵民夫,才勉勉强强差不多一万。

可马丘山下的西河军呢?

那可是足足五万。

随着詹箬的穷图匕见,到了如今,一切都明朗了起来。这是阳谋加阴谋,先前的连败,必然是诱敌之计,詹箬这边兵力肯定没真损多少了。

五万精兵。

他们才勉强凑够一万人。

且这是西河军最后的奋力一搏,拼命程度不言自喻。

这该怎么救?

作者有话要说:有宝宝问国庆假期加更不?捂脸,阿秀国庆有点事忙啊,而且故事正文也快写到最后了,阿秀得顺顺哈,所以咱们还是和平时一样周末再加更啦~~~

爱你们!!明天见啦~~~ (*^▽^*)

第140章

楚玥一直期盼自己能有立功机会, 好争取能得一个上档次一些的恩封, 甚至在睡下之前, 才刚因此生了些遗憾。

没有到真的来了,来得这么突然,还这么大这么艰难。

很危急很凝重,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却陡然心血上涌, 楚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仿佛就在耳边。

陈御道:“我们立即点兵, 路上再商议。”

硬件就在这里, 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 而时间真的很紧迫, 容不得浪费分毫。

栗州距马丘山四百里,而步兵急行军一天最多一百里出头, 不能更多了。路上就耗了快四天, 而马丘山上的宁军, 粮草最多五天告罄。

楚玥收敛心神:“说得没错, 越快越好!”

众人立即分头行动,陈兴领着两个副将匆匆去点兵,陈御去准备后勤物资,而楚玥则领着青木, 去聚拢今天才到齐栗州的三千运粮兵。

栗州守军,运粮兵,民夫民兵, 不管是编内还是编外,栗州一切可征集的兵力都在短时间内调动了起来。

栗州城关闭四门,由二三十个更夫把着,实在顾不上了。任何一个城池都能丢,宁王及世子可不能出事。

天还黑漆漆的,几人已率军出了城,连夜往北急赶。

他们分成两批,楚玥陈御及青木领数十人骑着马先行一步,而陈兴率军在后头赶。

没办法,留在栗州的战马不多,拢共这么百匹。

楚玥他们乔装先行,先赶至马丘山勘测地形和视察敌情,再尝试制定援救计划,也不适合人多。

一行数十人打马急行,专捡小道近道,日夜兼程,早饭午饭都是马背上啃的干粮,硬是只用一天多的时间就赶到了马丘山。

分秒必争,立即分工开始视察敌情。

……

入了夜,一层薄雾笼罩住山岭上的树林草丛,黑漆漆的。山坡后的一处避风的凹地升起篝火,干柴“噼里啪啦”烧着。

“情况很不妙。”

勘察半个白日,几路人马陆陆续续回来了,消息汇总,陈御眉心皱得更紧。

马丘山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峻,这块确实是极利于围困的好地方。一边悬崖陡断深陷,猿猴估计都攀不上,更甭提人了;其余三面则环绕着一条三丈深浅四五丈宽的深沟,应久远之前是河流,现在干涸了,河床很陡,两边外沿岸上还有许多大石林立。

只除了东边有百丈长短的一处,大约是山体滑坡,填平这位置,造成山势平缓的假象。

宁王欲率军突围,只能考虑这块地方。可惜的是,这位置是重点照顾对象,已重重筑工事,其突围艰难程度,并不比其他地方少多少。

青木蹙眉:“我仔细看过了,西河军围得很严实,且深沟外一圈草木都被伐除干净,他们视野很好,我们是没办法潜入和殿下联络上的。”

又是一阵沉默。

楚玥叹了口气,路上反复商议过了,他们唯一可行的战策,就是和宁王里应外合,在粮绝之前同时发起攻击。有他们在山下奋力一搏,还是有几成希望的。

显然敌军也想到了,将他们这条路给堵死了。

她蹙眉:“看来,他们抵达马丘山前,已经把栗州守军情况打听清楚了。”

很糟糕啊,对方已经有准备了,对策想必也琢磨清楚了,想用这一万人马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不可能了。

火堆的木柴“噼里啪啦”,山林中虫鸣鸟叫教人心烦,又一阵沉沉的默寂。

楚玥长吁了一口气,“既然没办法,咱们就一点一点来,有可能沾边的想法都说出来,咱们汰弱留强,再慢慢往上推。”

毫无头绪,一团乱麻,只能尝试着找一个线头,一点一点试着往上推理。

青木沉默片刻,道:“援兵援兵,少不了兵,虽这詹箬已知悉栗州守军情况,但若有另外一支援军呢?”

兵,是还有的,傅缙麾下还有足足十八万大军。

陈御:“可大都督来不及回援。”

讯兵已经遣出去了,但大家都知道,是来不及的。

“兵不厌诈,咱们能不能诈一诈?”

楚玥琢磨了一下:“这詹箬虽是诱敌之策,但频频交战和奔波却是真的,他们很大几率不知那边的具体战况。”

傅缙距离远,这点詹箬该是清楚的,毕竟这是围困成功的关键,再艰难也必须保证的,否则计策毫无意义。

但楚玥认为,再详细的对方应当不知。因为詹箬虽说是诱敌,但战事频频惊险脱身却是真的,近身引诱倍数于己的强敌有多艰难危险,不言自喻。

这种颠簸急逃的情况下,哪里还能保持最灵敏的触角?

章夙是块硬骨头,傅缙再次分兵过来,想着先解决詹箬这边,而后两军合一同歼西河军主力,也有这可能吧?

“咱们分开人马,多抛尘土,而后让兵士拖拽树枝反复扬起,乘着夜色,也能制造援军假象。”

“制造确实是能制造的。”

但问题却来了,陈御说:“但要想这五万西河军顾忌,起码再增兵三万。三万兵马队伍不小,若近观,太容易露馅了。”

陈御明白楚玥的意思,虽不能联系上宁王,但宁王肯定盯着山下,山下一乱,他们必会抓紧时机的。

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略过联系。

但不管联不联系,都需要促使西河军提前发起攻击。

在山上粮草耗尽之前,必须促使詹箬行动,否则上面都饿得手软脚软了,也就无力回天了。

楚玥和青木是想伪造出来的另一路援军,造成恫吓效果。这个想法是非常好的,可惜有一关过不去,就是敌军的哨兵。

詹箬肯定不会看沙尘就信了的,他必得已遣出不少哨兵,事关重大,近距离观察少不了。

这扬尘土之策,经不起近距离检验。

又陷入死胡同了。

篝火旁一阵沉默。

良久,楚玥揉了揉眉心:“詹箬这边什么情况,讯报送过来了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出栗州之前,楚玥已经吩咐,将这段时间的前线讯报全部理一次,还有询问各路哨兵讯兵,要尽可能地了解詹箬这支西河军的情况。

剩下那几十匹马,领的就是这个任务,令一问清后,立即传过来。

“大致都送到了。”

赵扬一直在整理这个,已差不多理顺,闻言将手上厚厚一叠呈上。

楚玥立即接过,和陈御等人轮流交换着看。

讯报其实不算详尽,不过由于有眼线在,总体詹箬身边有哪些战将和谋臣,这名单倒挺清楚的。

他们很默契,具体翻的就是这个。

“硬攻不得,那就只能智取,咱们试试,看西河军内部能不能找到些许漏洞。”

楚玥一张一张仔细翻着,詹箬,不用看,第一时间排除。

赵泉,这人也不行,他和詹箬差不多,都是西河王一手提拔跟了几十年的老人。

蒋乾,也不合适;姜予,亦是如此;还有着金沅李立陈庞,统统不行。

楚玥一页接一页翻着,仔细忖度,差不多翻到最后,她手顿了顿。

“梁宿?”

楚玥知道这个梁宿。

梁宿是梁氏商号的家主。

这个梁氏商号,是个赵氏商号差不多等级的大商家,产业也是遍布大江南北,但总体,江南居多。

这个梁宿,是西河王起兵之初,就投到西河王麾下的。

楚玥一翻到此人,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无他,自己也是大商号的掌舵者。

商人投资,趋吉避凶,从投宁王伊始,其实楚玥一直暗中就有做些准备的。

越接触宁王,就越觉得传言无误,宁王确实宽仁。但怎么说呢,到底是和未来皇帝打交道,自己情报网和财资招人眼,不管宁王日后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她都得做些准备不是?

人间有的,可从来不仅仅是真善美。

起兵前就有暗中布置,起兵后和宁王汇合后,军中有些看着不起眼,其实用了心的布置的。她不打算干涉兵权,但怎么也得尽力保障自己不是?

梁宿必然也是。

且对方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楚玥当初算是半推半就,野心没这么大,而得信任却肯定比对方多。

商人逐利,梁宿投资一场当然是为了从龙回报的。但现在很明显,西河王这桩买卖,眼下血亏到底的可能性太大了。一亏就是粉身碎骨家族倾覆的代价,偏偏梁宿已无法抽身。

楚玥眼前一亮:“梁宿此人,大有可为!”

“我们若能煽动成功,将其收为己用,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在场没有笨人,一看就明,略略斟酌,大喜,陈御击掌:“没错,这梁宿确实可以争取!”

谁去?

潜入敌营,游说梁宿。

陈御正要说话,青木抢先一步:“我去罢。”

赵氏商号旧年和梁氏合作过,他是亲自和梁宿本人打过几次交道的,另外大家都是商人,商事谈判,在场没有人比他手腕更高了。他还会武,有什么事,也好随机应变。

“青木,你……”

楚玥蹙眉。

乔装潜入敌营有多凶险,不用多说。一旦谈判失败,恐怕九死一生。

她心立即提起。

青木目光和缓:“主子,让我去罢。”

他去是最合适的。

楚玥何尝不知?关心则乱而已。

但眼下确实别无他法,她只能压下担忧:“你万万小心。”

就算事不成,也定要脱身而出。

青木点头:“我会的。”

事不宜迟,立即暗号联系了西河军中的暗线,青木换了一身西河兵卒服饰,小心混了进去。

楚玥目送他离去,心愈发提起,但只能焦急等待着。

……

山林中天黑得早,但这个时候其实还不算太晚,西河军营中,正轮批吃晚饭。

梁宿神色不变,恭维詹箬赵泉等人几句,又去遥遥给西河王的王帐拱手问安,才折返自己营帐。

一离了众人,他面上笑意就敛起,无甚表情,手不经意抚了抚前襟。

里头有一个小纸团。

是他之前去膳帐时,一个甲兵和他碰了一下,塞在他手里的。

当时他心一动,却无声收了下来。

“梁家主可曾闻吕不韦资异人?惜西河王非异人矣。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梁家主深陷泥泞,今在下可襄助一二。戌时二刻,还请放开守卫,在下欲与家主商谈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