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加一个短小的二更吧,傅延的,刚好赶着码完了,马上就发哈!

第150章 六

【傅延篇】

都说人临死前, 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往昔不记得的,想不明白的,这一刻都会瞬间清晰起来。

傅延也是的。

他这一生,兜兜转转总绕不过遗憾二字。

倘若还要再加两个,那就是追悔。

其实他这个人, 命是不怎么好的,只是运气却不错。

出生在镇北侯府,勋贵高门,却是个生母卑微的庶子, 还刚出生生母就死了, 甚至有人暗地嘀咕他命硬克母。

但他运气却好,嫡母无法生育,在几个庶子之中选了最年幼最没纠葛的他记在名下,他一跃成了嫡子。

而且父亲是个守规矩的,十分敬重嫡妻,仔细培养他不说, 而其余庶子一成家, 就立即分了出去。

所以, 即使他是个不纯粹的嫡子,也无人可撼动他的地位。

他的成长还是非常顺风顺水, 哪怕嫡母和他并不算格外亲近。

张太夫人性子冷清,也干不来什么把庶子养成亲子那一套。傅延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生的, 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的生母也不是什么忌讳话题。

母子两个亲昵不足,但该有的都不缺的,做的母亲从不亏欠,做儿子的敬重有加,多年来相处得也很不错。

本来,这样的平静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但谁知,在傅延十七岁那年,却被打破了。

骤不及防,出现一个意外。

一个颠覆了他整个人生的意外。

那年京郊踏青,桃红李白,春花灿漫,他遇到了一生挚爱的女子。

艳若桃李,美目盼兮,杏色广袖留仙裙的美貌少女一回首,惊艳了时光,摄去了他的神魂,从此一刻少年心深坠不得返。

他们很快坠入爱河,相许终身。

然就在他沉浸在这段难分难舍的恋情中时,忽晴天霹雳至,傅延无意中得知,父亲和嫡母早有默契,要为他聘府中的张家表妹为妻。

张家表妹,是嫡母张氏的亲侄女,因娘家故,很小就养在嫡母膝下,与嫡母情同母女。

曾经傅延是很羡慕这种母女亲昵的,但他也知实际情况,也不敢奢求,反而很照顾这位表妹,以稍作报答嫡母恩德。

他真把张表妹当妹妹的,其他从来没想过。

傅延大惊失色之余,欲和表妹一起给母亲说明白。但他还未开口就发现,表妹是知道这事,并且接受良好且做好准备。

他痛苦,他不伤害表妹,但他更不愿和爱人分离。

傅延做好抗争到底的准备,不曾想他心爱的姑娘却含泪和他说,知他身份敏感,不愿他和嫡母翻脸,惟愿他一世安康,此情就此作罢吧。

劳燕分飞,她为表决心,火速出阁,另嫁他人,陡留一个伤心欲绝的他。

只是再如何伤心欲绝,日子还是需要过的,他最终还是娶了表妹。

娶不到心爱的人,那娶谁又有何区别?

于是,在父亲正式告知他欲聘表妹时,他说听父亲母亲安排。

鞭炮炸响,喜乐齐鸣,他娶了妻,生了子,按着父亲指点一步步在朝堂走上去。他的人生应该会按这样的轨迹下来的,和所有人一样。

但奈何,十年后却发生了变化。

她守寡,而他新鳏,时隔多年,两人竟有机缘再续前缘!

他是一直爱着她,哪怕这份爱被他深埋心底。再聚首,却发现,原来她也是。

上苍垂怜,竟不忍他抱憾终身。

于是他成婚了,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披上大红喜袍,只这一次,他终于迎娶了他心爱的人。

婚后的生活,和他想象中一样幸福美满。

和爱妻鹣鲽情深,又得了一个小儿子。再过几年,被父亲接去封地教养的长子次子也回来了。

长子挺拔能干,次子温和纯善,幼子则伶俐可爱,爱妻贤良淑德和继子相处极好,他和嫡母相处也得以,镇北侯府其乐融融。

在外顺遂,在内温馨,同僚艳羡,京中称赞,他这一生也是心满意足了。

心满意足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直到长子都娶妻了,他以为会一直这么顺遂下去,但慢慢,他发现似乎不是。

福寿堂一盅汤羹,首次将他的美满生活撕开硬生生了一个口子,他骤然发觉,他的家,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和谐。

而他挚爱的妻子,似乎也没那么的贤淑慈和。

好在后来楚姒毫不犹豫地一刀,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当时愧疚极了,竟这般思疑自己的枕边人?实在不该!不该!

他道歉,悉心照顾,恳求到了妻子的原谅。

日子又重新回到正轨了。

但若问傅延,真的就此毫无痕迹了吗?他彻底打消疑心,一点都没有了吗?

他曾经以为是的。

直到有朝一日,他的长子立在他面前,冷冷地质问:“你究竟是不信,还是不愿意信?”

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轰”一声撞在他的心坎上,某些东西轰然粉碎。

他僵直坐着,头脑嗡嗡作响,想呵斥长子,张张嘴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那个已比他还要高大的玄黑身影大步离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其实傅延不笨,这几年来,偶尔夜深人静,会有些朦胧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潜意识中的趋吉避凶,让他反射性地就将这些个念头压下抛开了。

他总是下意识不想,下意识忽略。

只是这么口子今天却被生生撕开,某些他一直逃避的心念汹涌而出,他避无可避。

心绪纷乱,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但很快,他不用想了。

城下的西河军猛地发起进攻,他需立即投入战斗指挥中,其余事情,一律押后。

想在回想,他当时或许是暂松了一口气的。

但可惜的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很短暂的时间,或许是半个时辰,也或许是一个时辰。某些丑陋的、血淋淋的事实,就这么在他骤不及防的情况下,活生生撕开在他面前。

记忆中那张柔情满溢的明艳面庞,如今面无表情。曾经妻子眸中化不开的爱意,今丁点也不见。她神色异常地冷静清明,“城门要破了,你使人护我和三郎出城!”

“快,你使人送我和三郎走!”

声音又尖又高,楚姒艳丽的面庞隐隐见几分疯狂扭曲,傅延一怔。

眼前的妻子熟悉又带几分陌生,方才太危急,没想起,如今一怔,不久前和长子说过的话忽浮上心头。

心颤了颤,一刹那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喧嚣的城头,他听见自己哑声说:“好。”

再然后,他眼睁睁的,看她在二十余名近卫簇拥下,一手拉着儿子,毫不留恋,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心头一恸,蓦地,他疼地弯下了腰。

“主子,赶紧换了铠甲,属下等护着您走吧。”

亲卫头领心急,一把扯下他的帅氅,拉着他就要奔下。

“不必了。”

傅延的心空荡荡一片,冰冰冷的,只很可惜,眼下并不是可以细品悲凉的时候。

他站直,环视城头,杀上城墙的西河兵越来越多,血腥遍地,硝烟滚滚。

他除了是父亲夫婿儿子,他还是大梁的臣子。

他这一生,内帷一塌糊涂,外事怎可再有亏缺?

傅延从未打算过乔装遁离,作为主帅,他要与京城共存亡。

扔下过分沉重的长刀,他抽出佩剑,“不必再说,京城在,我在。”

京城亡,他亡。

此刻,也无主帅兵卒的之分,他提剑,往攀上城头的西河兵冲去。

滚烫地鲜血糊了他的脸,他的眼。眼眸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随鲜血一起淌下,胸臆间情感剧烈翻涌,也不知到底是为国还是为己,或许两者都有吧。

是该两者都有的。

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傅延身上开始出现伤痕,脸上,上身,腿脚。

应是很痛的,但他一点不觉得痛,他机械性地挥着剑,感官似乎已经麻木,听不到,感觉不到。

直至有一柄长刀“噗”一声,重重扎入他的胸膛。

锐器当胸当过,那种坚硬冰凉让他触感瞬间恢复了,剧痛强烈又清晰,只不待他反应,又“噗”一声,对方已反手抽出长刀。

傅延僵直立着,一动不动,只慢慢的,他的视线开始往上移,掠过城墙,仰视黑沉沉的天幕。

怔怔的,落下最后一滴泪。

“砰”一声沉沉的闷响,他重重地砸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结束了,唯一的感想就是,真快……

哈哈哈哈哈哈,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还要感谢“emm”扔了1个地雷哒,笔芯!

第151章 七

多养了娃儿, 感觉生活立时忙碌了许多。

要担心他吃得好不好, 睡得香不香, 时常盯着问着, 唯恐他小小人儿一个,有不舒坦都说不出来。

这时间嗖嗖的,一回顾, 觉得格外飞快。

百日宴仿佛是昨日,檀儿转眼就四个月大了,会翻身会拿拨浪鼓了, “咚咚咚”的,孩子睡得少了, 情绪反应明显了许多。

然后五个月, 他会自己去够东西了, 蹬手蹬脚的, 十分活泼。

等到六个月时, 小家伙已经学会坐了,玩玩具,仰卧伸臂, 嗓门大得很, “啊啊哦哦”的,还未进门, 就能听见他的声音。

初夏烈日炎炎,傅缙归府,离得远远就听见他儿子嚷嚷, 他翘唇,笑骂道:“这小子。”

脚下却是快了,一个箭步就上了台阶,还未入门,便见明堂厅中铺了很大一块象牙凉席,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白娃娃正坐在一角,有点儿胖,正憋着小嘴背对他娘,像是在发脾气。

楚玥坐在另一角笑唤:“檀儿,快来阿娘这。”

小胖娃娃犹豫了一下,没去。

“我们檀儿怎么了?”

脚步声一近,母子两个立即侧头看去,一见父亲,檀儿立时兴奋起来,“啊啊啊”手舞足蹈叫嚷着,又倾身伸臂,要阿爹抱。

傅缙俯身,一把抱起儿子,举得高高的,轻轻一抛,檀儿立即放声大笑,“咯咯咯”地欢快极了。

傅缙亲一记儿子的小脸蛋,顺势在凉席坐下,笑问:“檀儿和阿娘闹什么脾气呢?”

一大一两张脸,同时侧头看她。

楚玥笑了:“这小子,想出门玩耍呢?我不让,他就生气了。”

檀儿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宝宝,春去夏来,自从抱他出门逛过一次园子,他就喜欢上了,时常伸手指向门外,“啊啊哦哦”的表示他要出去。

只是这么热,楚玥可是不能同意的,于是就有了方才一出。

原来如此。

傅缙低头哄道:“热你知道不知道?外头热得很,晒得疼的,咱们先不去,等傍晚再去,好不好?”

温声细语,低眉垂目轻哄着怀里的小胖娃娃,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楚玥含笑看着,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两张相似的脸庞。

檀儿越大,五官逐渐长开,确实是酷似亲爹的,浓黑的剑眉微微斜飞,一双亮而有神的黑眸,挺翘的小鼻梁,连下颌弧度都一个模样。

这简直是傅缙年度最骄傲的事,没有之一。

小家伙很执着,和他爹亲香了一阵,又想起出门的事了,伸出小胖手指着外头,响亮“啊”一声,又回头望他爹。

“你和他说吧。”

楚玥被这小子弄得没办法了,她无奈倚着傅缙的背,外面热得跟个烤箱似的,出去转一会就汗流浃背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劲儿。

幸好孩子爹回来了,这活不归她了。

楚玥掏出帕子,一边给傅缙擦着脖颈上的汗水,一边看他笑话。

这么小的孩子是讲不通道理的,饶傅缙是越国公是统兵大都督,深得皇帝器重再有能耐,他也搞不定他怀里六个月大的小胖儿子。

小家伙满怀希冀,却不得如意,傅缙越说,他就越委屈,最后小嘴扁扁,眼看着要哭出来了。

傅缙无奈,最后直接站起:“行,阿爹和你到廊下站会。”

不哄了,他决定小小教育一下这小子。

傅缙抱着儿子站起,侍女打起斑竹帘子,他直接就出了去。

檀儿本来很欢喜的,他勾着小腿坐在他爹的臂弯内,不忘回头伸手,让他娘一起来。

小家伙乐颠颠点着小脑袋,一出门却愣了。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屋里屋外两重天,艳阳刺得睁不开眼,廊下还阴着,却已蒸得皮肤都生疼了。

傅缙信步行至回廊边缘的围栏处,捉住檀儿的小胖胳膊,探出到炙阳底下。

“你还出去不出去?”

檀儿忙忙一挣,把小胖胳膊缩回来了,他惊疑不定看了外头半晌,皱了皱脸,焉焉巴巴地趴回他爹的怀里。

好吧,教育效果十分理想,这小子立马就乖了。

只不过傅缙还是心疼的,哄道:“如今热,不好常常出门,等你大些,到明年春天了,阿爹和阿娘领你出门踏青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妻子,转身回屋。

“我们这么小,听不懂呢?”

儿子彻底消停了,楚玥含笑,伸手刮了一下他嫩生生的小脸蛋儿。

是听不懂的。

不过傅缙想了想:“明天春儿子都一岁多点了,带他出门无妨。”

楚玥嗔了他一眼:“好吧,那我先替儿子记住了。”

说说笑笑,嬉戏玩闹,逗了一阵,小家伙很快重新活泼起来了。

傅缙这话记没记住不知道,不过到了次年季春,他们确实有领儿子出门就是了。

……

又一年春,拂面的风已彻底褪去寒意,淅淅沥沥的春雨停了几日,空气沁爽,天幕一片蔚蓝。

楚玥抱着怀里已能走能跳的小胖儿子,被扶着登了车。

一家三口去郊游。

檀儿兴奋极了,不停蹦着。这小子随着爹,劲儿大得很,楚玥有些抱不住,一登上车辕,她直接回身,把儿子塞进傅缙怀里去了。

傅缙单手稳稳抱着儿子,另一手待楚玥站住了,才松开手,自己也上了去。

车轮辘辘,出了车门,越往外,天越广地越阔,漫山遍野的绿,大大小小的野花点缀,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芬芳气息。

檀儿目不暇接,不停“哇哇”嚷嚷,拉着爹娘左指右指,他长得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识外头的天地。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见是对的。”

楚玥调侃:“这不,连我们家一岁小儿都适用。”

他们今天的目的地,并不是傅缙最喜爱的阳春园,毕竟桃花败了,梅花也褪尽。

他们去南郊一处有名的景点,玉雨坡。

玉雨花,即是梨花。

漫山遍野遍野的梨花,从这边山头,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湖泊边缘,一整大片雪白雪白,淡淡梨花香,幽远清新,离得远远,便已沁人心肺。

游人如织,傅缙一家三口携着一众近卫,作寻常富贵人家的低调打扮,选了游人较少的东侧山脚,慢慢沿着山脚往上攀登。

楚玥发现,自己身体真得好了许多,她一直爬到半山腰,才开始喘气。

傅缙笑道:“前头有个小亭,我们去那边歇脚用午膳。”

玩了一路,笑了一路,已经快正午了。

楚玥精神上充满干劲的,但奈何身体吃不住,眼看小亭不远了,可走了许久都不到,她累得要走不动了。

傅缙睨了她一眼:“我背你。”

说着,他伏身,一手抱着儿子,腾出一只手。

宽阔厚实的背,楚玥挺心动的。她左右看了一眼,这附近没有其余游客足迹,至于近卫们,已十分识趣隐入梨花林之间。

楚玥笑应了:“好!”

她兴冲冲,一跳趴上傅缙的背。

傅缙一手稳稳拖着她的臀,一手抱着儿子,一前一后,一大一小,步履十分稳健,不疾不徐往前而去。

檀儿立时兴奋了,他和阿娘一起的,母子打打闹闹,欢笑声立时高亢了起来。

傅缙含笑,将他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安置的稳稳当当的,步伐稳稳,不疾不徐抵达目的地。

山间的风凉爽,花香扑鼻,这个小亭视野极好,整个梨花林尽收眼底,远处湖光山色,再放眼一些,还能眺望整个京城,青黑色的轮廓极宏伟。

傅缙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楚玥的手,注目京城片刻,越过,又眺望更远的北方。

“宁儿,你说咱们驻守北疆好不好?”

傅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楚玥怔了怔:“……怎么?你想自荐驻北?”

她真是很诧异。

这两个月,朝堂上都议着这事。

从先帝崩后,中原陷入夺位之争,北戎就蠢蠢欲动。只是夺位之战结束得太快,北戎统一意见后还来不及用兵,今上就登基了。

钻不了空子,但北戎却不大甘心,这一年多来,各种大小动作不断。因此,永宁帝欲遣一名心腹大将去镇驻北疆,一来,收拢北方兵权;二来,好掌控局势。

至于人选,目前还在犹豫着。

楚玥没想傅缙有这个打算。

“你怎么会有这个打算?”

永宁帝必是考虑过傅缙的,但他之所以没下决定,那肯定是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毕竟现在也不是真开战。

而且对于傅缙本人而言,如今他在朝廷举足轻重,往北去,却是远离核心圈了,算是由高往低走了。

所以楚玥没想过,乍听诧异。

“樊岳冯登耐心不足,陈瓒杨朔谋算略逊,他们忠勇有余,独挡一面却稍有欠缺,因此陛下犹豫不决。”

傅缙挑唇笑:“至于高不高低不低的,只要简在帝心,即便十年八载后回京,也是一样的。”

况且自来抑扬有道,太盛未必是好事,他觉得,自己出去走一圈也并非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