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抿了抿唇,接着话往下道:“当时,我是想着两个女儿一并带上的——无论是倚姐儿还是停姐儿,都是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心里也是一样的疼。更何况停姐儿才出生,那么小小的一团儿,离了我就哭个不停,哭的我心都软了........只是,只是她太小了!倚云当时也是哭得厉害,抱着我说‘妹妹好小,路上会不会生病病啊’,我心下一软,不忍叫停姐儿随我一路颠簸,这才留了她下来。”

其实,当年入京后,她便十分忧心被自己留下的幼女,起过要接幼女入京的念头,顺嘴与长女念了一句。

当时,倚云便窝在她怀里,歪着头,睁大眼睛,瞳仁乌黑,模样可怜可爱。

她说:“娘,妹妹来了,祖母是不是也要来?”

童言稚语,天真无邪。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心头,令她想起了生下幼女后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时候,她一个人躺在灰暗的屋子里,辗转挣扎了大半天,力气都要没了,孩子却没下来。那时候,她既担忧又恐惧,眼泪都要哭干了:丈夫与娘家的人都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只有两岁大的长女和两个不顶事的丫头,婆婆又是那样尖酸刻薄的性子,她便是死在榻上只怕都是没人知道的。

好容易,九死一生的才把孩子生了下来,接生婆婆看了眼,说:是个女儿。

婆婆脸上的笑立时便没了,直接甩脸走人,留她一个躺在还未收拾过的榻上,浑身汗湿,身下还有被血水打湿的褥子,狼狈不堪。

就像冬日街头上冻得要掉毛的老狗一般。

婆婆心里有气,转头就打发了灶上的婆子,一日三餐只给她粥米喝,饿的她夜里差点睡不着,暗地里哭了几回,就连奶孩子的奶水都不够,只得叫幼女跟着她挨饿。孩子也小,嘴里总要含着东西才肯睡,否则便抽抽噎噎个不停,声音小得像是幼猫。

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

..........

所以,裴氏不觉便舍了接女儿过来的念头,再没有提过。

如今想起这些,裴氏不觉闭了闭眼,然后才慢慢睁开,低声道:“没成想,这一留就是十三年!”

一转眼,女儿已是十三岁了。

对这个女儿,裴氏心里确实是有些芥蒂和不喜,只是她到底是做母亲的,还是有那么一点母亲对女儿的愧疚怜惜,想着尽量善待她。

甄父想起这些也是十分唏嘘,安慰裴氏:“这也不是你的错。如今母亲和停姐儿也都回来了,母亲如今已是和善许多,停姐儿又是那样机灵的性子,爱说爱笑,似你年少时一般,我也很是喜欢.........咱们一家团聚,现下就别再想那些旧事了。”

裴氏不由苦笑:“哪里能够不想?你也说了,她是个机灵的又是那样的能言会道,连倚姐儿怕也比不上。只是,停姐儿到底是在那地界儿,在母亲身边长到十三岁,我真是一想起来就愁的很........”

“而且,她都已经十三了!”

“小树歪了还能修剪枝干,设法端正,可成木却是已是成型了的。她这个年纪,再有几年,就要及笄要论婚嫁。门当户对的人家我是不敢想的——结亲是大事,人家娶媳妇是过日子,总不好结亲结出仇来。若是寻个门第低些的,有她姐姐作对比,就怕这孩子心里怨我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甄老娘真不是好婆婆,这要是现在,人家裴氏能上网发帖《818我那个奇葩婆婆》。有人说甄倚云当时年纪小,不可能拦住裴氏他们。可实际上,裴氏当时产后多少有些抑郁什么的,心有余悸,差点就要搞和离了。甄倚云又是个知道剧情的穿书者,只要在关键的地方点一句就是了。而甄父于心有愧,妻子不提他肯定也不敢多提.....所以就可怜停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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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元晦了

说真的,便是甄父这做儿子的,心里也不是很信服甄老娘教养孩子的水平,更不相信甄老娘这样重男轻女的脾气能把孙女教的多好。再者,正如裴氏所说:甄停云都已经十三岁了,过两年就及笄嫁人了,便是现下从头教起怕也是来不及的。

这样的女儿,若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确实是不合适,可若是嫁的低了也是麻烦......

这般一说,一向心宽的甄父都有些睡不着了。

夫妻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正值深夜,室内静极,只闻烛火烧着灯芯,噼里啪啦的迸出一团热焰,仿佛连空气都被热焰烧过烤过,干燥灼热。

过了片刻,榻上的甄父方才开口:“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如倚云,她自小聪慧,早早拜了何先生为师,如今又在玉华女学中进学,日后女学毕业,依着她的才貌,少不得要结一门高亲。至于停云,她这些年确也是受了委屈,可若是说出去也算是代我们给母亲尽孝,在外头还是能够得个贤孝名声的。虽说她多半是考不上女学,可你好好教她一教,名声有了,她模样也不差,再挑一户看重女孩德行的人家,给她备份嫁妆也就罢了。虽比不上倚云,可也是咱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了。”

听着甄父这些话,裴氏不由也是沉默。

忽的,她伸手拿了支青玉簪子,挽了个松松的髻,然后起身往外走,嘴上道:“你先休息吧,女儿那里,我不放心,还是要去看看才好。”

甄父也跟着坐了起来,忙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是操心太过.......”

不等甄父问清楚裴氏不放心的是哪个女儿,裴氏已是匆匆的披了外衣,领了丫鬟婆子,起身出去了。

甄父只好一个人抱被子躺着,翻来覆去的,孤零零一个人,实在是有些睡不着。

*******

裴氏先去了甄倚云的屋子。

虽然如今院里多了个甄停云,甄倚云的屋子却没动,一应摆设布置都与旧日一般,处处都能透出闺阁千金的雅致精巧来。

甄倚云正靠坐在窗边美人榻上看书。

却见临窗的案上摆着一对儿雨过天晴的长瓶,瓶中插着几枝晚梅,案几上隐隐有雪水痕迹,梅花却在长瓶中犹自殷红,暗香浮动。

这一抹红,一段香,衬得倚靠美人榻上的人容色更艳,几乎是夺人心魄。

裴氏看在眼里,心下十分欣慰:这就是她的女儿,她一手带大,聪慧明丽,一如明珠般耀目夺人的好女儿!

见着母亲过来,甄倚云也忙从榻上起来,上来扶了一把,两人一并在美人榻上坐下,又一叠声的叫端热茶,口上道:“这大冷天的,今儿又是折腾了半宿,娘怎的过来了?若有事吩咐,只管唤人来叫女儿便是,何必累着自己?”

到底是亲母女,说起话来也是亲密密的,甄倚云还嗔了一声:“您不心疼自个儿,我还心疼呢!”

这样的女儿,这样妥帖的话,裴氏哪有不疼的,笑看着女儿,温声道:“如今你祖母和二妹妹都来了,我想着也该与你说几句话。这些话宜早不宜迟,索性今晚就来了。”

说起这个,甄倚云眼中掠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端出认真听话的模样:“娘有话,只管说便是了,女儿都听着呢。”

裴氏并未立时说话,一直到屏退了身边诸人,方才握着甄倚云的手,郑重问道:“倚云,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二妹妹?”

甄倚云脸色微变,垂下眼去,低声道:“娘这么这样说?”

裴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啊!我看着你长大,从未见过你似今日这般失言,哪里会看不出来你这心思?”

甄倚云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半天才咬着唇,声如蚊吶一般:“我,我就不大习惯......”

裴氏看着她,耐心的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甄倚云却是眼眶一红,簌簌的掉下泪来:“家里一向都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如今二妹妹来了,又吃了那么多苦,我就怕娘和爹爹都转头去疼她,不疼我了........”

瞧着女儿哭成这样,裴氏也是心疼的很,但她还是硬着心肠说女儿:“这些年,你二妹妹替我和你爹给你祖母尽孝,吃了这么些苦,我与你爹多疼她些自是应当的。便是你做姐姐的,也该多疼她,如何能够反过来记恨她?”

甄倚云哭得声音都哽咽了,眼角微红:“女儿,女儿知道错了......”

裴氏到底狠不下心,听着甄倚云认错,便也没再说教反安慰她:“更何况,你二妹妹已是叫耽搁了。便是我与你爹再如何的疼她,她日后总也越不过你。倚云,以你这般才貌,日后说不得便能嫁入公卿侯府......至于你二妹妹,她无论如何都是比不得你的,你又何必与她计较这些?”

甄倚云低头抹泪,眼中却有异色一闪而过——她适才一直提心吊胆,就怕裴氏这亲娘被甄停云的主角光环给弄昏了头,如今听到裴氏这话方才宽心不少。

“更何况,你也这般年纪了,如今也有不少人家上来问亲,我只推说要等你女学毕业才好论亲。”说到这里,裴氏不由又笑,“一家有女百家求,说得可不就是我儿?”

甄倚云低下头去,颊生双晕,不敢去看裴氏。

裴氏却接口往下道:“如今你才貌皆有,已是有了些名声。若是能有个妹妹在边上,既衬托了你,也能给你传出些友爱弟妹的好名声——倚云,你该知道,高门大户,除却才貌也重品行。”

甄倚云若有所思,指尖微微收紧,深深地嵌入铺在榻上的软毯中。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眼。她生了一双妙目,眼睫浓长,瞳仁乌黑,顾盼之间自有秋波流转,容貌如莲,清丽动人。只听她细声道:“娘的意思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对待二妹妹的。”

“你明白就好。”见女儿转过弯来也知轻重了,裴氏便笑,“过几日就是你三表妹的生辰,你正好带上停云,表姐妹间见个面,先打个底儿。”

甄倚云笑着点头又道:“妹妹才来,怕是没有出门的衣衫,母亲明儿可得叫人给她置办些衣衫首饰。”

“还是我儿有心。”虽说这些东西,便是甄倚云不说,裴氏都是要准备的,可如今甄倚云肯主动为妹妹提,裴氏只有高兴的,越发觉着女儿是个可教之才,一点就通。

裴氏心里稍宽了些,少不得又与甄倚云说了许多话。原还打算着出门后再去隔壁与幼女说上几句,只是待她从甄倚云屋里出来,隔壁房间里已是熄了灯,想必甄倚云早已睡下。

裴氏蹙了蹙眉头,心里不知怎的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在门口站了站方才道:“罢了,先回去吧。”她是没想到甄停云这么心宽,这初来乍到的竟也这样早就睡下了,不过甄停云这里倒也不是很急。反正甄停云初来,少不得要叫人置办东西,便是今日甄停云讨要的见面礼也得备好了,明日再送去,到时候顺势交代些事情,与她仔细说一说便是了。

这么想着,裴氏也没多留,抬步就走了。

其实,还真不是甄停云心宽,只是裴氏来时身边就带着些丫头婆子,也没想瞒着人,甄停云和甄倚云又是住在一个院里自然也是知道的。

虽然甄停云已知道自己不必对裴氏心存期待,可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眼见着裴氏趁夜赶来,难免还是有些小欢喜,想着:也许是裴氏觉着她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这才夜里过来一趟,特意来与她说说话.......

结果,人家裴氏直接就进了甄倚云的房间。

自作多情的甄停云心里也很有些恼羞:都说不期待了,结果还是差点.......

甄停云生了一回自己的气,索性便叫六顺她们早些铺好床,打了热水洗漱一番,这便上床躺着了。

只是,虽已熄了灯,躺在床上,甄停云还是有些不习惯。她躺在温软的被褥里,抱着被子,隐隐能够嗅到锦衾间淡淡的熏香,指腹则是悄悄的在锦被的缎面上抚过,丝滑光润,还能摸到上面细致的花样。

甄停云抱着被子,咬着唇,自嘲一想:怪道人家都说千金小姐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可不就是这样?

不知怎的,她又想元晦了——元晦那样讲究挑剔的,家道中落前,说不得家境比甄家或是裴家还好呢。

想着想着,甄停云忍不住又抱着被子挂念起不知在何处的元晦来:也不知元晦现下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那鬼宅一般偏僻荒凉的西山别院里?

事实上,傅长熹此时确实是在西山别院中。

此时的傅长熹已是换下了甄停云之前给他准备的旧衣,一身较为低调轻便的绛紫色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皆镶黑边,上面是绣女用银线绣出缠枝莲花纹,针脚细密。腰上是一条玄黑色腰带,上悬一块紫玉佩,样式与他赠与甄停云的那块相似,上面却无熹字。

他与面前两人点点头,开口道:“坐。”

作者有话要说:和编编商量了下,明天入V,所以今天就再加一更。下章大概就V了,为了上夹子,暂时就定零点更新。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V后会尽量多更哒~爱你们哦~

☆、她都成小富婆了

唐贺此时早将自己手上的羽扇收了起来, 一脸恭谨小心,虽是依言坐下,可那模样就像是准备好了随时起身答话或是告罪。

另一边的谢秋雁也依言落座, 虽也是一般的恭谨小心,可他神态行止之间却带着一种如蒙大赦的轻松愉悦。

傅长熹虽是昨夜里回了西山别院却没有立刻见人的打算,而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想起来的那些零碎记忆,确定了目前可以相信的人,然后才让暗卫去把唐贺以及谢秋雁叫来。当然, 眼下这两人身份特殊,极为招眼, 傅长熹才会选在晚上见他们。

眼见着这两人坐下, 傅长熹方才看了唐贺一眼:“你应该能够猜到, 我直到现在才见你们, 是出了意外。”

唐贺小心点头, 心中略有些忐忑却不敢多问。

只有谢秋雁还有些懵的模样。

傅长熹想了想, 还是与他们说了些自己失忆的事情——他如今恢复的记忆有限,说话行事肯定是瞒不过亲近之人的, 与其遮着掩着倒不如坦荡些, 直接与心腹说了,也能让人帮着遮掩一二。

而且, 无论是唐贺还是谢秋雁,都是当初陪他一起去封地的,那时候,边境苦寒, 时而有北蛮扰边,实不是个好地方,那个时候能陪他过去并且坚持至今的自是心腹臂膀,是能相信的。

傅长熹这般一说,唐贺和谢秋雁倒放心了些:虽说王爷还记不得许多事,可他并无大恙,仍如往日一般信任他们。

有主君如此,臣下也是感念于心:君以国士待我,必国士报之。

然而,傅长熹紧接着一句话便是:“仪驾中的替身应是瞒不过宫中诸人的,更瞒不过内阁那些老狐狸。所以,你们是怎么将我的事情拖到现在的?”

谢秋雁转目去看唐贺。

人都说一个女儿三个贼,要唐贺说:一个谢秋雁三个坑!

玛德,明明说好了出事了就一起扛,结果王爷一问就看我,那王爷肯定就知道都是我的主意了!

坑货害我!

心里骂着谢秋雁这个坑货,对着傅长熹的目光,唐贺还是不敢怠慢的。

唐贺只得老实接口:“臣等到了京城,仍未等到王爷,只得先替王爷称病,留在城外并不入京。”

“自然,若只如此确实瞒不过宫里还有朝中之人。”顿了顿,他悄悄看了傅长熹一眼,接着道,“所以,臣便私下遣人入宫,说是奉了王爷之命,与内阁还有太后商议郊迎之事,令陛下亲自出城迎王爷您这位皇叔入京。太后自是不许,以有碍天子威仪驳回此议。王爷入城之事自然也就拖了下来。”

便是傅长熹听到这里,都得说一句:“真是好法子,好胆子。”

唐贺:“.....王爷过奖了。”

傅长熹唇角微扬,反问他:“你觉得我是夸你?”

唐贺:“......”

傅长熹淡淡道:“只怕现下朝里朝外,都只拿本王当那野心勃勃,意图不轨的奸佞之徒了。再者,太后驳了天子郊迎之议,本王若是就这么回去,旁人也只当是本王心虚,反与太后低头。只是,回城之事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唐贺,唐贺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傅长熹开了口:“备笔,我给孙首辅写封信。”

唐贺小心的端详着傅长熹的脸色,大着胆子道:“您,您还记得孙首辅?”

傅长熹扫了唐贺一眼,面无表情:“.....去街上找个闲汉,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现在的首辅姓孙。而且,我当初离京去封地时,孙启常已是入阁,自然知道这位孙首辅是谁。”

唐贺连忙低头:“是臣愚钝。”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侧一直没说话的谢秋雁。

谢秋雁一脸懵逼:“.....”看我做什么?!

唐贺摇了摇羽扇,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模样:“还不赶紧给王爷备纸笔?我要与王爷细说当下局势,替王爷理清思路,只你一个没用的,怎么练跑腿都不知道?!”

“怎么一点眼色都不知道?!”

谢秋雁:“......”

玛德,真的是好想直接掐死了姓唐的才好。

*********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的,甄父就得起来准备上朝了。

夫妻两人感情好,一向都是同起同卧的,裴氏也没叫丫头进来,亲自服侍着甄父穿上朝服。

待得洗漱过后,两夫妻一起用过了早膳,外头马车已是备好,裴氏便叫人挑了灯笼,亲自送甄父出门去。甄父昨晚上被裴氏说了一通,没睡好,此时倒是有些不放心起来,握着妻子的手叮咛道:“母亲和停姐儿那里,你多上些心。”

裴氏推他一把:“知道了,赶紧去吧,别误了时辰。”

甄父叹口气,这才出门上车,上朝去了。

裴氏目送着丈夫离开,面上也带了些倦意,重又领了丫头婆子回主院,叫了一贯看重的白嬷嬷将自己前些日子拟好的单子拿出来,将东西重新点一点,收拾好了,迟些儿就给甄老娘以及甄停云送去。

想着甄停云昨儿提的见面礼,裴氏想了想,用指尖在那张给甄停云的单子上点了点,口上道:“老爷昨儿说要给一匣子宝石,再给我加两匣子珠子......无论是做首饰还是做头面都是好的,正适合她们小姑娘家的。”

到底是亲女儿,裴氏也都是舍得的。

好容易收拾了东西出来,裴氏想着小姑娘家身子娇又是赶了一路的,今日少不得要多睡一会儿,便又在屋里歪了一会儿,故意晚去了些。

没成想,她此时过去,甄停云已是吃过早饭,正坐在书案前,凝神静气的提笔练字。

裴氏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多想了些,暗道:也是,甄老娘那性子,哪里是容得人睡懒觉的?自家这女儿想来也是早起惯了。只是,她这会儿铺纸练字,不知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

心里这样想着,裴氏面上仍是笑,倒没开口唤人,只抬步走过去,站在甄停云边上看他练字。

甄停云原是不想理人的,毕竟她练字看书时都是心无旁骛,专心得很,便是甄老娘也不会轻易打搅。只是,这会儿身边站了个裴氏,虽是不声不响的,那存在感是忽略不了的。如今的她到底没有把亲娘撇一边自己一心练字的定力,只得先顿住笔,朝着裴氏笑了笑:“娘,您先稍等一会儿,我叫人端水上来净手。”

六顺是早就知道甄停云这习惯的,很快便打了水端上来。

甄停云很快净了手,拿帕子擦了擦,抹了点润手的脂膏,这便上来搀扶着裴氏坐下,笑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裴氏跟着坐了下来,一时没有应声。

裴氏素有眼力,只站边上看了看,便知甄停云的字确实写的不错,乃是下过苦工的,如今已得了些章法,尤其是笔式雄峻,竟是颇有魏碑之风,乃是闺阁女子中少见的。再想一想,甄停云自小养在甄老娘膝下,又是乡下小地方,她竟能把字练成这样,实是堪称奇迹。

尤其是甄停云搁笔净手,笑语晏晏,一连串的动作竟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不迫,颇有大家之气,根本没有裴氏想象中的土气或是小家子气。

当然,这倒是元晦的功劳了——此人虽是不大记得事,讲究却是颇多,初时还有一二顾忌,待得甄停云叫了“先生”后便彻底放开了,起居饮食等处处都有讲究。甄停云这些日子总在元晦身边呆着,又是个有心要学的,难免耳濡目染了些,此时无意间倒是显出了一二来。

裴氏倒是不知这些事,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复杂心思:这女儿,似乎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幸而,她一贯心思机敏,这点复杂心思很快便掩了去,接口道:“你这孩子,昨儿你不是还与我们讨见面礼。我这做娘的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把东西给你送来,顺道与你说说话。”

甄停云昨晚上就是随口一说——主要是她心里对父母姐弟什么的也没什么期盼,虽然昨晚上顺嘴一说,可睡过一晚后立刻就给忘了。此时听到裴氏说起,甄停云反倒有些不自在,过了片刻方才呐呐道:“谢谢娘。”

到底是亲女儿,虽说比不得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甄倚云,可裴氏心里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眼见着女儿与自己这般生分,她心下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低声道:“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谢?”

若是换做甄倚云,只怕早就扑上来,抱着裴氏的胳膊撒娇卖乖了,只是甄停云却还是呆呆的坐着,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裴氏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单子递给甄停云,让她自己看着,口上道:“多是些衣料首饰,都是你现下就能用得上的。迟些儿,你自己先挑一挑衣料子,下午就有制衣的裁缝绣娘过来给你丈量尺寸,多做几套衣衫也是好的。倒是你父亲给的那一匣子宝石,我又给加了两匣子东珠,你自己看看,是要打几副头面还是做什么都随你........”

甄停云接了单子略看了看,也知道裴氏也确实是用了心的。

这单子上,衣料首饰都是新的,正如裴氏说的,现下就能用得上,想是特意给甄停云备的。还有些值钱的古董玩意儿,摆出来面上也好看。哪怕没有甄父和裴氏给那几匣子宝石东珠,这些东西都值好几百两银子了。甄家毕竟不是拿等“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富人家,一见面就给女儿几百两银子,虽没有庄子铺子这样的大件儿东西却也是十分大方了。

说话间,裴氏又叫了个嬷嬷还有两个丫头上来:“这是林嬷嬷,还有凭兰和秋思,以后就留你身边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