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少年立于人群中央,犹自镇定自若,目光冷静:“此乃唐玄宗所著《孝经注疏》所载内容,有何不妥?”

史弥远定定看着他,眼神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良久,喃喃道:“天命啊……”

他轻轻拨开一旁发愣的幕僚余天锡,走到赵与莒面前。目光冷森锐利,语气却十分温和:“沂王殿下,今后我便会为你遍寻名师,教你文治武功。”

赵与芮天真发问:“那我呢?”

史弥远笑了起来:“你也想学吗?”

“想!”

史弥远眯起眼睛,不紧不慢道:“那你便跟在你哥哥身边陪他学,日后,做他的左膀右臂。”

赵与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哥哥的左膀右臂。”

一旁的赵与莒始终一言不发,良久,他抬起头来,凝视着史弥远的眼睛,轻声发问:“敢问相国,一旦成为沂王,今后是否与相国福祸相依,休戚与共。”

史弥远回望他,答:“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赵与莒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与莒这个名字过于小气。”史弥远盘算了片刻,“昀,日光也。”

“从今以后,你便叫赵昀。”

****

“三妹妹,都日上三竿了,你怎的还未起床?”

应迦月正蒙在被子里睡大觉,冷不丁听见有人喊自己,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用赶早自习的速度飞快穿好了衣裳,打开了房门。

“大姐姐?”

贾婉晴见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女孩子家,怎能这般懒散。”

应迦月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贾婉晴迈着小步走了进来,在椅子上缓缓坐下,这才出声道:“昨日之事还要多谢你替我解围,其实你也犯不着为我得罪她,似烟她的性子自小就是这样,骄纵惯了,忍忍便过去了。”

应迦月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姐姐客气了,没什么的,她本来就对我有意见,也不差这一次。”

贾似烟上下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温柔道:“你我都是没有母亲的人,我懂你的苦楚。这么多年来,你房中都没有个丫鬟伺候,今日我把我的丫头樱桃给了你,你要好生待她。”

“这……”

应迦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名叫樱桃的丫鬟便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三姑娘,樱桃从此便是您房里的人了。”

“不用这么客气!”应迦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连忙上前去扶她,尴尬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直接抬起了她的两个胳肢窝。

樱桃:“……”

贾婉晴被她逗笑,忍不住拿起帕子捂着嘴轻笑了两声:“瞧你。”

“多谢大姐姐厚爱,”应迦月尽量学着她的样子,让自己也温柔一点,“只是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就不劳烦……”

“都是自家姐妹,你不用说这些。”贾婉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直接吩咐道,“樱桃,快给三妹妹梳洗打扮一番,父亲让她去书房见客,别耽误了时辰。”

见客?见什么客?还没完全睡醒的应迦月一时发愣。

*

书房。

贾涉看着面前兄弟二人,一时不知是该行礼还是该受礼。

只轻轻咳了一声,说了些恭敬寒暄的话,便立在原地静默。

赵昀拱手,恭恭敬敬道:“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既在先生门下受教,便是先生的学生。若有不到之处,先生尽管责罚。”

赵与芮见哥哥这么说了,连忙跟着道:“是了是了,请先生赐教!”

见他二人这么说了,贾涉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多顾虚礼,只道:“既然史相让你们跟在我身边学习兵法,那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史相先前同我说过,要让我府上的丫头同你们探讨书法,我已让她过来了。”

赵昀目不斜视,淡声拒绝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我二人毕竟是外男,男女授受不亲,此举恐有损令嫒闺誉,就不必了。”

应迦月被围上了面纱,站在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声有些熟悉,一时好奇。不等她猜测,里面便传来了贾涉的声音:“是迦月来了吗?进来罢。”

应迦月连忙走了进去,刚一进去,便看见了书房里熟悉的两张面孔,一时瞪大了眼睛,唯恐是自己眼花,又凑近看了两眼。

诶嘿?

这不是她那天施粥时碰见的倒霉兄弟吗?

贾涉摸了一把胡子,看向她:“迦月,还不快过来见过沂王殿下。”

沂王殿下?应迦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次见他还是被贾似烟欺负的落魄宗室子弟,怎么今天摇身一变就成了沂王殿下?之前是在cos王子变青蛙吗……

那少年侧过脸来,正要说不必多礼,便愣在了原地。

目光相对,云停花开。

良久,他忽然笑了起来,嘴角的暖意似乎能融化冰雪,那笑容里面带着几分庆幸,微不可闻。

赵与芮看见应迦月也很是激动,正要喊她的时候,被赵昀用眼神制止了,只将要喊出来的话都咽了回去。

贾涉没听清他这句话,清咳了一声:“既然沂王殿下不愿意,迦月,你见个礼便先回房吧。”

“先生,其实……倒也不是不可。”赵昀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窘迫,他抬眸望了应迦月一眼,又低着头道,“我兄弟二人皆承蒙史相照拂,既是他的吩咐,我没有不从的。”

应迦月本来全程都在状况之外,听到这句话反而明白了。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舍不得我走就直说嘛,找这么个破借口。

“也好。我这丫头虽是小辈,但书法却能突破陈规,自成一家,也不算辱没了门楣。”贾涉松了一口气,他一向不擅长和这些王公贵族们打交道,比起你来我往的客套,还是上战场杀敌来得直接。

“迦月,这里有笔有墨,你同他们好好探讨书法之道,我得先去处理一些政务,申时再来。”

“是,叔父,迦月知道了。”

眼睁睁看着贾涉离开了书房,应迦月这才转头看向了两兄弟,六目相对,场面一时尴尬。

但出于礼貌,应迦月还是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好久。

不知怎么的,赵昀忽然觉得连日来的阴霾都散去了:“没想到是你。”

应迦月低头瞅了瞅自己,虽然还是戴着面纱,但打扮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也难怪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对呀,好巧。”这次应迦月也不卖关子,直接拱手介绍自己,“我姓应,名唤迦月。”

赵与芮乖乖道:“迦月姐姐,昨天的事情还没有谢过你呢。”

“不用这么客气,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赵与芮大力拍了拍胸脯:“你看我能走能跑,自然是好多了!”

而赵昀只是远远睇着她,漆黑的瞳里神色莫名。良久,轻声笑道:“你不是说,你叫红领巾吗?”

应迦月讪讪,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那是我行走江湖的艺名,就跟红拂女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红字辈的女侠客。”

“原来如此。”赵昀也不戳穿她,只温柔笑着,“没想到临安竟盛行这等风气,看来我得取个同虬髯客一般的别名,方不显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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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解释一下bug,其实赵与莒是在被立为皇子之后才改名赵昀的,历史上继承沂王王位的时候改名叫赵贵诚,我怕名字太多,容易看混,就直接略过了赵贵诚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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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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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多年以后,

史家认为夏云姒的机关算尽与铁血手腕是宫闱纷争逼出来的。

只有她自己清楚,

早在入宫之前,她就已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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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称道的天之骄女,夏家有我大姐姐一个便已足够。她没能善终,我就换个活法,把他们欠她的,加倍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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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渣复仇抽白莲花,

她一上场就黑化开大。

错了

第十章

应迦月自然是没想到,她这个培训班出身的半桶水,也有机会教别人书法了。

书法大家赵孟頫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生,她可不能捷足先登。

不然等到赵孟頫好不容易出生了,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天资一手独创了“赵体”,结果发现几十年前已经有人创过了?想到这里,应迦月就感到了深深的愧疚,默念了两遍:尊重知识产权,尊重知识产权。

“其实我的水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应迦月抠了抠手,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无奈的学习委员,又要应付老师交代的任务,又不能显得自己太无能,“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自己随便写写,我看你们哪些地方有硬伤再提,可以吗?”

“啊?”赵与芮委屈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她,“又要写字啊?”

他最是讨厌写字了,可这一日已经写了两回,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应迦月挠了挠头:“我这里有一首珍藏多年的好诗,你们先试着练几遍,不仅能提高自己的书法水平,还能平心静气,修养身心,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

赵昀捧她的场,直接问:“什么诗?”

应迦月饱含深情地朗诵道:“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赵昀的脸起先是黑了黑,随后微笑地配合道:“道理浅显易懂,且又朗朗上口,果然是好诗。”

听到这样的评价,应迦月简直太意外了,很是激动:“多谢沂王殿下不嫌之恩。”

赵昀笑道:“月妹妹的诗自然是好诗,怎会有人嫌弃?”

应迦月摇了摇头:“不不不,有些人就不识货的。”

“哦?何人不识货?”

“是我的一位朋友。”应迦月想到秦九韶那副冷冷的样子,叹了口气,“他的人生简直太可惜了,虽然天纵奇才,但却是个十足的杀人狂魔,不仅杀仆人,还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赵昀皱起眉:“世上竟有这种人,他姓甚名谁?”

应迦月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可以知道他的秘密。”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被打断的应迦月随口问了一句:“谁呀?”

看清来人的样貌,应迦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直接憋了回去。

“……大大……大神。”

秦九韶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整个人身处逆光之中,看不清神色:“贾伯父让我先来书房等他,说自有人招待。应迦月,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他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仿佛从地狱递来一般,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阴冷之气。

应迦月做错了事,吓得不敢作声,只默默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收进脖子里,又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小陀螺滚出去。

秦九韶抬脚踏进门,略带阴鸷的眼神扫了过来,应迦月整个人都不行了。

她努力瞪大眼睛和他对视,却还是敌不过对方强大的气场,不到片刻便败下阵来,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我也要被灭口了。”

秦九韶见她委屈巴巴的样子,一时也是无语。

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在她心目中就成了杀人狂魔了,实在冤枉。

索性顺着她的话凉凉道:“行了,爷今日没空杀你。”

应迦月一开始还没有害怕到那个地步,听到这句话,反而真的吓到飙了几滴泪,好像自己真的即将大祸临头似的,战战兢兢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高中生,她这几滴泪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历史书上说秦九韶“多蓄毒药,如所不喜者,必遭其毒手”,别看他相貌堂堂,看起来光明磊落的样子,指不定就在袖子里藏了毒药,看见讨厌的人就直接毒死,说不杀就真的不杀吗?应迦月认为,他讲的话是不算数的。

好在她看过史书,能提前提防一二,否则就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遭到这样的对待,秦九韶脸都青了,全程一脸冷漠的看着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是这丫头先在背后造谣在先,他这个受害人反倒成了坏人。

起了逗趣之心,他冷声道:“随时有空。”

赵昀原本津津有味地听应迦月讲故事,突然看到这么一出,一时也是茫然。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见应迦月哭了, 连声安慰道:“月妹妹,你先别哭,有什么委屈便告诉我。”

应迦月被秦九韶这句话吓得够呛,根本听不进去赵昀的话,只委屈道:“没想到你和书里说的一样,是我看错人了,我一会儿就将你的签名从我的宝贝盒子里拿出来……”

听到这话,秦九韶神色变了变,眼底起了几层莫名的涟漪。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她的反应,忽然觉得她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便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或是,你认错了人?”

“是了,是了,是我认错人了。”应迦月是个见好就收的,听到这话便连忙顺着台阶下,顺带赔上惨淡的笑容,“对不起,是我眼花认错人了。”

秦九韶原本也不打算同她计较,听她认错便没了脾气,只无奈道:“这样啊。”

应迦月快速擦了擦眼角丢人的眼泪,屁颠屁颠地替他搬来了凳子:“大神您请坐!”

秦九韶给她面子,坐了上去,淡声道:“既然是误会,那你我便就此握手言和,尽释前嫌罢。”

“我同意!”应迦月迅速朝他伸出手。

秦九韶愣住,他说握手言和,又不是真的要跟她握手……

但还是僵硬地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指。

应迦月这下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她仔细想过了,既然他是以“杀了亲儿子”出名,那么很有可能是在后期才变坏的,年轻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个坏人,只要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一切就还有转机。

往好的地方想想,说不定他以后就没儿子呢?

……

****

贾似烟已经坐在铜镜面前发了半个时辰的呆了,边发呆还边喃喃自语。她说的那些话,芭蕉倒着都能背出来。

“你说为什么大姐可以嫁给太子,我就不行呢?论样貌、论才情,我哪一点比不上大姐?”

“爹平时最是疼爱我了,怎么偏偏在婚事上不肯顺着我?”

芭蕉撑着下巴,几乎都快要睡着了,眯了又醒,醒了又眯,见自家小姐还是坐在铜镜前唉声叹气,忍不住道:“小姐,要不您就放过太子吧。”

贾似烟横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为了不挨骂,芭蕉决定给她出主意:“我听说老爷最近收了个了不得的弟子,是刚继承王位的沂王殿下,模样清俊,仪表堂堂,比太子赵竑可年轻多了。小姐不如趁他在府中的时候多同他走动走动,万一成就了一段姻缘,岂不是美事一桩?”

这话听着顺耳,贾似烟一时心动,可过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嫁给沂王殿下,最多不过是个王妃,还不是要被大姐压上一头。”

“小姐……”芭蕉都无奈了,“您想想,就算不嫁给沂王殿下,若是同他相处融洽,日后必有机会通过他见到太子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贾似烟思虑片刻,点头道:“有道理。”

她站了起来:“芭蕉,我方才让小厨房准备的鹿梨浆做好了吗?”

“做好了做好了。”芭蕉连忙道,“知道您喜欢吃,可不敢有一丝怠慢。”

“快些给我端过来。”

*

书房门外。

贾似烟抬手摆弄了一番发饰,模仿敦煌《飞天舞》的动作托着盘子,这才轻声细语道:“请问,沂王殿下可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