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帷幕和面纱重新戴了回去,端坐在琴前,目不斜视。

只低声道:“别担心。”

应迦月知道秦九韶在自己身边,就没有之前那么忐忑不安了,于是静静坐在原地,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杜扎一向是个好.色的,听手下的人说来了个美若天仙的琴师,顿时就来了兴趣,不等吃完饭便急不可耐地想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绝色?

既然应纯之的女儿动不了,那这个无根无基的琴师,他还是可以想想的吧?

杜扎很快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了那蒙面的琴师,虽说……身材是高挑了些,但那双眼睛,却非普通姿色的女子能比,一眼看过去就能勾了人的魂,杜扎顿时眼前一亮,上前便道:“果然是个美人。”

秦九韶:“……”

应迦月:“……”

应迦月是个非常护短的人,看到这个猥琐的杜扎竟然在肖想秦九韶,顿时来了气,站起来就怒道:“你想干什么?”

杜扎横了应迦月一眼,声音讥诮,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怎么,应大小姐又要寻死觅活?还是要教她寻死觅活?”

应迦月被噎了一句,无话可说,可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抬起手来。

对着杜扎竖了个标准的中指——

杜扎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手势,皱着眉问道:“你这什么意思?!”

应迦月非常温柔地笑道:“当然是夸您的意思啦。”

杜扎才不认为这个女人会夸自己,却也没打算同她计较,只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静坐不言的女子身上,他轻轻俯身,挑起了秦九韶的下巴。

“美人为何一言不发?”

秦九韶抬眸,看向了杜扎。

对方瞬间被他眼中的寒光怔住,手也跟着下意识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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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们中秋节快乐呀~~

为你

第四十五章为你

应迦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可真是一个尴尬的画面……

然而秦九韶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眼看着杜扎将右手收了回去, 他却忽然伸手与那杜扎十指紧扣了起来,嘴角微微勾起, 带着淡淡的讥诮。

应迦月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那杜扎一开始也以为是美人欲拒还迎,正面露惊喜之色,可下一秒他却听到了咔咔骨节错位之声,仔细一听, 居然是从自己手上传来的,十指连心的剧痛骤然传来,杜扎顿时惨叫了起来:“啊!!!!”

杜扎连连后退, 痛得险些要晕厥过去,托着已经近乎残废的右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明明只是个女人的手, 却比上了夹板还要惨烈!

应迦月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自从被掳到这鬼地方, 这应该是最大快人心的一件事了。于是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优良传统, 上前补刀道:“说了要拿你的咸猪手腌泡菜,你以为我开玩笑啊?”

应迦月心想,我们家大神的手放在现代那可是天价保.金,跟你个汉奸握手都是抬举你了。

杜扎原本想过来找个乐子, 没想到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顿时气上心头, 胸口郁结:“好, 好,敢跟我作对是吧?我就不信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上前就要去掀开秦九韶的帷幕,可还没来得及掀开,就有金兵突然冲了进来,用女真话同他说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将军怎么会突然找我?”杜扎愣了愣,道:“正好,我正要向将军禀报!这个琴师定是个奸细!”

说罢,转身就迈步踏出了房门。

屋内,应迦月傻眼了,心中顿时慌张了起来,拉着秦九韶的袖子焦急道:“大神,怎么办呀?杜扎好像看出来你不是女人了。”

秦九韶静坐在原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帷幕,淡声道:“知道就知道呗。”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想到秦九韶聪明一世,却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应迦月急得跟什么似的,快速道:“要是让孛术鲁答哥知道此事,那可就危险了!你还是趁现在赶紧走吧。”

秦九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问道:“对了,你刚才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应迦月俯身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了他竖中指的意思。

秦九韶的脸顿时黑了黑,责备道:“女孩子家,成什么样子,以后不准用了。”

“好……不用了不用了,谁叫他刚才羞辱你呢。”

听了这话,秦九韶脸色一哂,没有说话。

应迦月皱着眉,很是困惑地问道:“他马上就要去揭穿你的身份了,可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我为什么要着急?着急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秦九韶睇了应迦月一眼,见她还是不解,便明言道:“你刚才不应该对他竖中指,你应该挥挥手,跟他永别。”

“……”

“好了,”秦九韶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她掰扯,只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换衣服?”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换……”

对方沉默了片刻,沙哑道:“听话。”

应迦月目光坚定,没有动摇的意思:“如果是一命换一命的话,我宁愿是我自己。”

“谁说是一命换一命了?”秦九韶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所谓谋定而后动,我同你父亲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里应外合,势必全歼孛术鲁答哥和阿速台这两股水师部队,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们怎么打?”

应迦月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秦九韶扬眉,冷然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

杜扎捂着自己已经半废的右手,走进了孛术鲁答哥的房中,船身晃晃悠悠,导致他的步子也有些不稳,方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措辞,定要让那琴师死无葬身之地!

刚走进去,杜扎便跪下道:“将军,小人有一事要禀告!方才小人遇到……”

话还没落音,头上便响起阴沉的质问声:“杜扎,你可知罪?!”

杜扎愣了一下,舌头都差点打结:“小人,小人不知自己何罪之有啊?”

“念在你也曾经出谋划策的份上,本将军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孛术鲁答哥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过去,放在了杜扎的面前。

孛术鲁答哥身子前倾,问道:“你是汉人,又曾经在贾涉统帅的忠义军中任职高位,想必字写得不差吧?”

杜扎急着要为自己证明,跪在地上忙不迭的点头道:“小人会写字的!”

“好,那你就写几个字来瞧瞧。”

杜扎的右手刚才被秦九韶给废掉了,几乎完全提不起笔来,思前想后,便用左手拿起了那支狼毫,趴在地上写起了字。

孛术鲁答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等他写完第一个字,便直接将那份密信甩到了杜扎的脸上,怒骂道:“好你个杜扎,枉我一心重用你,竟敢将本将军周密的计划透露给阿速台!无耻贰臣,叛变了宋廷,如今又叛我!”

他之前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原本还不信,可现在眼见为实,却是不得不信了。

杜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磕的额头上全都是墨迹,求生欲满满道:“将军这是何意?小人实在不明白啊……”

“我手下的人窃来阿速台收到的密信,发现上面全是汉字,知道本将军计划的汉人唯有你一个。”孛术鲁答哥冷笑了一声,“原本想给你个辩白的机会,若是你的字迹同这封信不一样,本将军便饶过你,可你竟然用左手写字,意图蒙混过关!你当本将军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杜扎顿时瞪大了眼睛,联想起来那琴师的笑意,顿时脊背发凉。

他虽然背叛了大宋,可现在也是真心实意的在为大金办事,从来没有偷偷送过什么密信。

想到这里,杜扎连忙爬过去抱住了孛术鲁答哥的腿,大喊道:“将军不要被人蒙蔽了啊,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小人是冤枉!小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孛术鲁答哥一剑刺死了——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也染湿了他最后留下的那几个字。

孛术鲁答哥嫌弃地踹开已经死掉的杜扎,皱着眉道:“把他丢到河里喂鱼。”

****

楚州,应纯之正在集结大宋水师,准备与金军决一死战。

天色渐渐黑了,成千上万的火把照亮了深蓝的夜空,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应纯之凝视着前方,那里也是汴京故土的方向,而如今却是金国的属地,一道淮河割开了大宋的江山,不知还能守住几时。

应纯之偏过头问身边的人:“照秦九韶说的办了吗?”

“回大人的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应纯之点了点头,正要点兵之际,远处却突然有轻骑掠来,笔直的停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刘禀刘统制:“大人,不好了,临安来人了。”

“什么事情这么大呼小叫的?”应纯之皱起眉头,“慢慢说。”

刘禀快速下马道:“史弥远称您驻防楚州多年战功赫赫,特请旨升任您为兵部侍郎兼东经略使,即刻就要去东广上任!”

“即刻?”应纯之一向是个暴脾气,听到这样的旨意便来气,大骂道,“我上他娘的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金军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让我去东广?楚州不要了?”

刘禀叹道:“史丞相这是明升暗降啊……”

应纯之毫无形象,破口大骂:“史弥远这个没脑子的搅屎棍,他懂个屁!”

刘禀:“可是应大人,圣旨不可违,若是抗旨的话……恐怕会引起官家的猜忌?”

应纯之摆手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必理会!”

战事一触即发,若是临阵换将,这一仗必败无疑,势必保不住楚州的十万百姓,那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再说了,他女儿女婿还在金军的船上呢!

刘禀没有再说话了,只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不管怎么样,他只听应纯之一个人的调令。

有人来报:“应大人,那些金军叫嚣的实在难听,前锋的兵士都听不下去了。”

“说什么了?”

“说……说应大小姐现在在他们的战船上,为他们助兴,让将军立刻开城投降,否则……否则就……”后面的话实在太难听,又涉及到应大小姐的闺誉,那人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应纯之仰天长叹,老泪纵横:“难道是天要亡我吗?”

刘禀看着难过,只能安慰道:“秦大人已经去救大小姐了,他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一定能把大小姐救回来的。”

应纯之眼眶通红,心痛不已,却还是沉声道:“就算能救回来,她也不能再做我应纯之的女儿了,否则,这下半辈子该怎么活啊……”

将士们听了都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天色越来越暗了,风势也更大了些,旌旗随风猎猎作响。

应纯之看向了远处河面上汹汹而来的战船,目光坚毅,沉声道:“点兵吧!”

获救

第四十六章获救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 有金兵从门外走了进来, 将一身金国服饰放在了桌子上, 语气冷冷道:“将军命你即刻改大金梳妆,赶紧换上!”

应迦月低头看了看那身衣裳, 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让自己穿着敌国的服饰,好用来羞辱全力抵御金军入侵的应纯之。

想到这里,神色便黯了下来, 也不知父亲现在怎么样了,都怪自己拖累了大家。

那金兵将衣服放下便离开了,出门的时候, 还与看守在门外的人耳语了几句。

秦九韶听得懂一些女真话,听说金军的将领阿速台已经到了战船上,正在和孛术鲁答哥谈话。

顿时觉得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便再不与应迦月理论, 拿起那人刚才带过来的金国服饰, 径自走到房间右边的角落里, 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裳。

说到底还是个战船,虽说孛术鲁答哥平时骄奢淫逸,但周围还是简陋不已,没有能够遮挡的屏风, 他顿了片刻, 将帷帽放在了与腰平齐的地方, 长长的纱摆垂了下来, 遮住了他的身体。

应迦月没想到他直接就去换了,还没等她开口,那边换下来的衣裳便扔了过来,旋即是秦九韶带着几分沙哑的叮嘱:“你穿上这身衣裳之后,会有人送你下船。三七会在岸边接应你,见到他之后,马上跟他回楚州。”

应迦月背对着他的方向闷闷道:“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秦九韶的了解虽然不深,却也明白一点。

秦九韶很少承诺什么,但只要他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让她相信,她便相信。

自从叔父过世之后,她便明白,历史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这也正说明秦九韶一定会平安,毕竟他未来还要钻研数学,成为闻名后世的大数学家,所以他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的。

……

等到两人换好衣裳之后,秦九韶才取下大帷帽,走到她的身前,动作温柔地给她戴了上去。

应迦月掀开帷帽的纱帘,定定看着秦九韶。他穿着一身绣满了全枝花的黑紫色襜裙,虽然紧了些,但因为裙摆较大,倒是掩盖了他的身形。

在她这样的现代人看来,穿这种衣服也许是好玩,也许是cosplay,总之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对于一向重衣冠的汉人来说,前有靖康之耻,穿金人衣冠,几乎可以视作一种耻辱。

他原本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不仅扮作女相,还穿上了金人的服饰。

应迦月望着望着,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豆大的眼泪滚了下来,她嗫喏出声:“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是因为我大意,怎么会被人掳到这里来要挟你们?”

秦九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国难当头,怎么能怪你呢。”

他越是安慰,应迦月哭得就越是厉害,止也止不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可又怕哭声引起外面金兵的注意,于是只能压抑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

秦九韶的目光掠过一瞬的心疼,可眼下时间紧迫,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只低声道:“来之前给你做了双特制的鞋子,虽说身量还是有差距,但不至于太过明显。”

他蹲下身子,抬起应迦月的脚,将那特制的鞋子给她换了上去,动作轻柔而又仔细。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九韶这一次竟然出奇的耐心,该交代的事情都一并交代了,生怕她大大咧咧的性子闯了祸,没等下船就被金军给逮回来了。

应迦月全都牢牢记在了心上,在他的催促下快要踏出门外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酸涩,转身飞奔回来抱住了他,喊出了他的名字:“秦九韶!”

秦九韶怔了怔,神色莫名。

帷帽七零八落,硌的他有些发痒。

总是被她大神大神的叫着,还是难得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被她这么唤着,竟觉得自己的名字也有几分好听。

应迦月紧紧抱着他,手指扣在他的腰间,嗓中发颤,哭着表白道:“秦九韶,我爱你!”

秦九韶心中五味杂陈,夹杂着几许甜蜜的心酸,却只能暂时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生硬道:“你再不走,咱俩就得一块儿死在这。”

然而应迦月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脚就跟黏在了地上似的,怎么都挪不走。

秦九韶无奈,只能从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目光静如寒潭,直至将她推开,脸上都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告别的人,唯有沉默才让他心安。

秦九韶凝视着应迦月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印刻在心底,可最终只是平静的说了四个字。

“一切小心。”

应迦月最终还是走了,穿着琴师的素白衣裳,戴着帷幕和面纱,跟在金兵身后一步一步下了船。

因为杜扎一系被孛术鲁答哥连根拔除,他手下的人都被兴师问罪去了,所以送她下船的人和当时带秦九韶过来的人,并不是同一拨。再加上天色已晚,视线模糊不清,是以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应迦月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依附金国的顺民,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

金军虽然对宋军残暴,但琴师毕竟是在金国的属地找来的汉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百姓。所以也没有对她过多盘问,搜了搜身,确认她没有带什么密信密函一类的东西,这才放行。

双脚着地的时候,应迦月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几天经历的事情都是在做梦一样,她回头看向了那连绵的战船,却已经认不出秦九韶在哪一艘了。

三七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看到应迦月还傻傻站在原地,上前就劝道:“应大小姐,您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赶紧跟我回楚州吧。”

他都在这里等了一日了,好不容易才看到应迦月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事情出了什么纰漏,两人都回不来就糟糕了。

应迦月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担心的问道:“他一个人在船上真的没关系吗?爹爹会有办法救他吗?”

“您就放心吧,少爷已经和应大人计划好了,绝对不会有事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三七心里也没底,毕竟凡事都有例外,可是少爷临走前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应迦月,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

应迦月随着三七到了楚州,便要来城外的营帐找应纯之,刘禀没能拦住,只能去和应纯之通报:“大人,大小姐已经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应纯之得知女儿被成功救出来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激动的老泪纵横,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她可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刘禀摇了摇头:“看上去只是担心秦大人,神思恍惚,并未见哪里受伤。”

应纯之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没忘了训斥刘禀:“不是让你们接到人之后,立刻将她送回临安的吗?把我的话当放屁吗?!”

刘禀也觉得委屈:“那毕竟是大小姐,她执意不肯走,我们实在拦不住啊。”

“哎!”应纯之重重叹了一口气,拂袖就准备避开,却迎面碰上了朝这边赶来的应迦月。

看到应纯之的那一刻,应迦月的眼中也是雾气氤氲,上前喊道:“爹爹。”

这一声又急又快,却包含了太多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