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整个下午,林安深都没有回公司上班。简璐还在卧室里睡,林安深在阳台接电话。

“林先生,需要把这几天的底片给您拷贝一份吗?”

“不需要。”

“那我把相片晒出来整理好就给您送过来。”

“不必了。都烧了它,不要留下任何一张。”

“啊……?”

“钱我会吩咐人给你打过去。”

说罢,挂断电话。

林安深放眼远处的绿林。阳光热情灿烂,树木青茂繁盛,花儿鲜艳娇美。是夏天的气息,是他孩子的气息。

他应该相信她,她说去了医院就是去了医院……

他爱她。

她,也是爱他的。

林安深说:我的孩子……呢?

又是清晨。

待林安深出门半小时后,简璐也跟着出门。

来到医院,彼得早等在门口。他迎到简璐跟前:“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多等一天……再动手术?”

简璐摇摇头,声音浅弱的不带挣扎:“不用。进去吧。”

彼得只好跟上她。

金属器械像冰条一样无情地搜刮着简璐的身体。

麻醉药在身体内起效。简璐甚至感觉不到金属器械的冰冷。

但是她的脑袋清晰得可怕,手术工具起落的声音,金属钳刮在体内的声音,子宫内壁肉质撕磨的声音,还有……孩子哭喊的声音……

简璐痛得只知道流泪。

林安深接到电话后狂奔往医院,车一路开得像亡命似的。他冲进医院,众人都被大吓,只见一名脸比垂危病人还白的男子直往妇产手术室奔。

林安深手脚冰冷,满目空洞。他只知道要一直跑,一直跑。一口气冲上六楼,沿途不管有没有惊叫声,有没有吓到人,有没有撞到人,他只要第一时间找到他的女人和孩子。那是他生命的全部,他在找自己的命!

手术室外的长廊寥落。林安深的奔跑声更显得沉重和急促。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那身影正是相片里的身影。

护士问他:“请问是林先生吗?”

那男人答:“是。”

把一张单据递给他,护士说:“这是你太太的药单,请付费后到大堂取药。都是用作术后调理身体的。另外要多吃鸡肉类、蛋类和蔬菜。”

男人接过药单道谢,此时听到突兀的脚步声和喘气声,转过头来。

那张所谓倾城倾国的脸。

有滚烫的怒意倏的冲上林安深的脑袋。他像只血红了眼的猎豹,迅猛地冲过去一拳砸在那男人的脑袋上。男人闪避不及,脑袋被打得偏了过去,受不住冲力撞在身后的石墙上。

白色的墙壁瞬间染了鲜红的血迹。

一旁的护士失声尖叫。

可是被打的男人却一脸不在意,碰了碰伤口,发现有血也不为意,反倒笑了出来:“呵,林安深,原来你也会有这种情绪?原来我最可爱的弟弟已经长成真正的男人了。”

林安深双目圆瞪,再向男人挥去一拳。

男人反应过来伸手欲挡,可终究抵不过林安深暴怒的力气,被他一拳挥中脸颊,嘴角立刻裂开,鲜血腥甜而刺鼻。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带简璐来这种地方!林海深,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

林海深擦去嘴角的血,新的血又涌上来。他依旧笑,伴着嘴边的血,妖冶得惊心动魄:“我知道。她就是那个你心心念的女人,是唯一掀动你情绪的女人,是可以让你奋不顾身的女人,也是你不惜掏出重木的利益都要保住的女人对不对?我都知道,重木和召日那一战,谁还能不知道简璐两个字对林安深的意义?”

林安深上前一步揪起林海深的衣领,再一晃:“那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是我的!为什么! !”

林海深毫不避开林安深凶狠的眼神:“还需要问为什么吗?事实摆在眼前,她愿意,我愿意。”

林安深本能地不相信他的话:“胡说!你胡说——!她不会愿意的,她最爱我,最爱我和她的孩子,没可能会愿意!是你逼她,你用手段逼她!我相信她!!”

林海深轻蔑的眼神落在林安深蹦出的青筋上:“你信她?林安深,别自欺欺人了,你最清楚我的魅力。我的脸蛋连重木的繁盛都能换来,还有什么不能得到?她最爱你?不要再天真了——”

林安深一口喝住他:“不许说!她不是这样的人!”说罢又要下手揍向林海深。

手术完了,简璐由护士搀扶着走出来。一开门,就看到林安深向他哥哥挥拳的姿势,忙大声阻止:“不要——”一喊,用了力,狠狠扯到伤口,痛得简璐额上又重新渗了一层冷汗。

林安深的动作生生停在半空中。

僵硬地转身,林安深看到毫无脸色的简璐,唇上几乎比墙壁要白。冷汗泠泠,眼神抽空,他从没见过简璐如此可怜心痛的模样。

“你……”霎时之间,林安深无从问起。

简璐心慌,避开林安深的视线。

林安深松了林海深的衣领,一步一跌的走到简璐面前牵起她的手,嘶的倒抽冷气,好冰……

简璐条件反射般的要抽手。可他的指间已收紧力度,抓住。然后听到他微颤的声音:“老婆……我的孩子……呢?”

简璐刹那涌出眼泪,她无法面对他眼眸间的悲痛,只得低下头去。

林安深赖以坚持的世界仿似一瞬间轰塌。放眼手术室里面,医生正在脱掉血淋淋的手套,护士忙着收拾带血的工具,其中一名护士拿起一个装满模糊液体的器皿。

林安深全身都在颤抖。他望向简璐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孩……孩子……没了?”

简璐看到他双目都赤红了,心里比刚才接受手术的时候还要痛,下意识的摇头,摇头再摇头。末了,无力,哭出声来。

点头。

林安深一直死死盯着她,盯着她一丝一毫。最后她竟然点头了,他顿时眼前黑了黑,跌靠在墙上,心肝脾肺都在抖动,周身的感觉忽然之间都是刺骨寒冷的。

心脏被刺上一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个夏天,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夏天了……

人流手术后的一个星期,林安深日夜照顾,丝丝入微,简璐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然而,林安深不曾和她交谈半句。

又过了一个星期,简璐恢复了往常的身体状态。她主动找林安深说话,可是他不是陷入沉思架空她的话就是“嗯”的敷衍应答。但是简璐耐心地等林安深恢复情绪的那一天,他不会舍得一直这样冷淡她。

第四个星期。简璐缠着林安深,像往常一样调侃他,对他笑,用简单的肢体接触亲近他。林安深渐渐走出沉默,他被撩起来,饥渴的感觉又来了。晚上开始要占有她的身体,表情都迫切得扭曲。简璐心惊,只得提醒他医生说手术后一个月禁止同房。林安深在一触即发间扯缰断弦,强忍。然后拿了被子和枕头,每晚独自睡在书房里。

第五个星期。林安深对简璐堕胎的事情一句话也不问,只字不提。他会和她像平日一样谈笑,只是孩子的话题成了两人间最隐忌的话题。简璐茫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现在的状态。有时候在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会跟着笑,可是简璐觉得好远。他的笑容他的眉眼都在很渺远的地方,她摸不着也看不清。

林安深,就像天边那道海市蜃楼。美丽诱惑,却让人惶恐他随时消失。

简璐开始觉得她不应该忽视这种现象。

林安深说:说不离开我!

这天夜晚。林安深照旧拿了被子到书房。屋里的灯都关了,只有月光浅淡的光芒照进来。简璐赤着脚走到书房里。刚推开门,就听到林安深警惕的厉声一问:“什么事?”

简璐顿住脚步,一时间竟不敢继续上前。

林安深把两层窗帘都拉上,连月亮微弱的光也没有,房间黑得像深渊。黝黑里,他的目光直逼她。

眼神里的犀利如森林深处的猎豹。

简璐僵着。对他,第一次有了怕的感觉。萌生了退缩的感觉。她怕他眼里的冷酷,怕他身上萧杀的寒意,怕他逼人的回眸。她怕终有一天这些情绪……他会用在她身上……也许不捅开表面那层平静……就不用面对深层里让她恐惧的东西……

简璐转身欲逃:“没……没事……我看看你有没有带被子……我去睡觉了……”

嗒的一声。

满室通亮。

简璐惶恐的表情无所遁形。

林安深状似没看见,拍了拍让出来的半张沙发:“过来。”

简璐收紧了心,迈步过去坐好。

林安深顺了顺她耳旁的发,口气恢复了温柔:“怎么了?”

简璐低着头:“没……”

林安深挑起她下巴,令她避无可避:“简璐,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怕我。你要永远记住,我们是两夫妻,我不会伤害你的。”

简璐忙点头。

林安深抓住她的下巴吻上她微颤的唇。辗转,吞咽,挑逗,再狠狠纠缠。

简璐无力承受着,重重喘气。

良久,林安深放开她。看着她脸颊上一片潋滟,问:“找我什么事?”

“……”简璐不由自主地绞着手指,“我……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林安深极有耐心地引导她把话说下去。

“我想……谈谈你哥哥……”思前想后,简璐决定抬起头与他对望。

林安深喜怒不形于色:“好。你想知道他什么?”

简璐不熟悉这样的林安深,她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如果他不愿意她问,她可以不问。但是现在,简璐无法判断。可是问题总要解决的:“他回国了……”

“是的。”

“他很想你,你……去见他了吗?”

“没有。”

简璐等着他问为什么知道林海深很想他,可是林安深没有问。“这么多年不见,你不想他吗?”

“不想。”

“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个……但是我知道你其实很想他的……”

林安深双目锁在简璐脸上,她的一丝一毫表情都不漏过:“简璐,找天我带你一起拜访他。无论怎样,他是我哥,也是你哥。见到他,你叫他一声哥哥。知道吗?”

简璐听着他的话觉得有点不舒服,却一时找不出症结:“我当然会称呼他哥哥……你……你的话什么意思?”

林安深答:“没什么意思。你记住他是你哥哥就可以。”

简璐不傻,终于会意他的潜台词:“不要乱想,我和彼得什么也没有。那天在医院,他只是不放心陪我而已。”

林安深始终是林安深。即使把心藏得再深,他也是那个林安深。好比说,冰天雪地里的火药,再怎么冷,一点火就必定会爆炸。此刻,简璐的解释就是那团引燃的火,唰的引爆林安深。“彼得?不是让你喊他哥哥吗?!他是你哥哥,不许你喊那么亲热!再者我什么都没说,这么急着解释是什么意思。不要欲盖弥彰!”

简璐皱眉,情绪也不好:“为什么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要说明我和彼得没任何关系!”

林安深的情绪开始控制不住:“我说了不让你喊他那么亲热!我不要再听到彼得两个字!”

“你真是不可理喻!”简璐气愤,要起身离去。她很后悔企图和他心平气和的沟通!她真是记性不好,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解释和道理,他只要她顺从就行!

林安深一把扯她跌坐回沙发上,把她用力摁在沙发靠背上:“不可理喻?我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为什么明明看到那些千真万确拍出来的照片,我还要拼命告诉自己要听你的,你说的就是所有的真实!结果呢?结果呢!你给了个什么样的结果我!”

简璐不懂他说的:“什么照片!你说明白!除了孩子的事,我再没有对不起你什么!”

一听孩子两个字,林安深那种凶狠的目光又出来,倏地从沙发坐垫底下抽出一叠相片,哗哗的全砸在简璐的身上:“你自己看吧!看完再告诉我你跟林海深之间怎么个没任何关系!”可笑吧,曾经他以为再怎么亲眼看的东西都不及她说的一句!甚至不消多想就要全部毁掉这些相片,只因为害怕这些东西会让她难堪。到头来她怎么对他?连孩子都舍得割舍,是不是说,再下一步,她就要一样的割舍他?!

林安深顿时全身冷意萧杀。

要离开他?那是不——可——能——!!

曾经很想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割舍他的孩子,但是现在,再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了!

简璐拿起照片一张张的看。全是她和彼得双双的身影。咖啡馆的,酒店大堂的,医院门口的……最后一张的画面,是她听到孩子彻底没救的时候,在酒店门口失控大哭而彼得虚抱着安慰她的一刻。

简璐攥紧了相片,塑料片的锋利割得她的掌心条条红痕,简璐也毫无痛觉:“林安深,你……一直派人跟踪我?!”

林安深毫不躲闪:“是!我是派人跟踪你!可这是我最愚蠢最后悔的动作,我为什么一定要寻找那些伤自己心的事实!如果没发现你的言辞闪烁,没发现你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没发现你骗我……那该多好!该多快乐!多幸福——!”

简璐气极:“别乱说,我从来都只爱你一个!”

“爱?”林安深直起身,居高临下地冷笑,“现在我才知道,谈爱,何其奢侈!简璐,别再用爱来哄我!我不想一直做傻子!”

他的冷笑让简璐窒息,她只觉眼前的东西都在旋转:“林安深,我不想吵架。今晚我们都不冷静,再争论下去都没意义。我回房睡觉。”

林安深一下又把她推回沙发上:“我也不想跟你吵。我只跟你说一句,今后别再那么多动作,既然嫁给我林安深,就只能跟在我身边,到死那日也不能离开!对其他男人的想法,我劝你最好断得干干净净!!”

简璐的眼角倏的就涌出泪水。林安深的话,就像一只魔鬼的手,直掐她的脖颈。力道之狠,足以致命。“林安深,你一定要这样想我——?!”

“无需管我怎么想,”林安深冷冷说道,“你只需安守本分地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的优越生活。想要什么,想买什么,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提供给你。否则,让我再发现你瞒着我和其他男人苟且,别怪我手段残忍!”说到最后,脸上那个冷酷的表情,是他以前从来不会表现在简璐面前的。

简璐头晕眼花,林安深的冷酷已让她无力还击:“让开……我要回房睡觉……”

林安深扼紧她的手腕,咄咄逼人:“给我表个态!”

如果是从前的他,一定会细心发现到她现在伤心得全身都在颤。可是面前这人不是从前的林安深,他冷血,无情,毫不留情地用说话伤害她。他是谁,为何陌生得如此可怕!简璐被逼得失声尖叫:“放手!让我回房间睡觉!我不想和你说话,一点也不想——!!”

林安深眸色收紧,扼制着她的手指也同时收紧:“说!说你会乖乖留在我身边!”

简璐转开眼,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林安深,倔强地咬着唇,不愿再流半滴泪。她再委屈,他也不会疼惜!

林安深捏紧简璐的下巴,逼使她与他对视:“我要你说!给我个承诺!”

简璐深深地看着他:“如果我不说呢?你准备用什么‘残忍手段’‘对我?”

林安深手一颤,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加重力度捏紧她:“说!我要你说!简璐,别以为我对你的容忍是无底限的!”

简璐瞪视他:“我不会说。你不是林安深,林安深不是这样的!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请放手,我要回房!”

林安深的怒意一点一点的扩散:“简璐,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每说一个字,指尖就无意识地加重一分力。

简璐被捏得生痛,下巴处都红了一大片。用手去推他:“你也不要逼我,走开!”

林安深直接禁锢她两只手腕,往他胸前一拉:“不走,没可能走开!简璐,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你离开!要离开我?想都不要想!”

简璐被他一拉,直撞在他胸膛前。刚好他正气上心头,胸前绷得硬硬的,撞得她眼花花:“好痛……!”

痛?如果她的叫痛?那么他现在心口的感觉叫什么?!撕裂?!

“说不离开我!否则我让林海深明天就一无所有!一个男人没有了赖以骄傲的财富地位,我看你还喜欢他什么!就凭那张脸?我不相信!光有一张脸可以做到什么,再美也不能当饭吃。简璐,我相信你不是愚蠢的女人!如果不够,我还可以让你在意的男人都身败名裂。我说得出做得到,没有我林安深做不到的,只有我不想做的。简璐,再提醒你一次,不要逼我!”

简璐大叫:“够了你!我和你之间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不要乱找假想敌!”说完,扭着手腕要挣开林安深的手。

林安深当然不会放开她,她越是挣开他,他越是抓得紧。“那好,如果没有第三个人,你证明给我看,和我做 爱!”

“你无聊!我不会和你做 爱!放手,我要去睡觉!”简璐拼命要逃出他的禁锢,心中怒火燃烧。爱情不是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去证明的!他这样的要求是在侮辱他们的爱情!

“为什么不?!我们是合法夫妻,这是身为妻子的义务!”

“我就是不愿意!我讨厌你,林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