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奶奶身上有些女强人的气势,但是此刻的笑容很和蔼,苏芦依言坐了下来。

林夏天也跟着坐下来,但是看向奶奶的眼神里有点嗔怪:“奶奶你无端端过来,又没有打声招呼,能不拘谨吗?”

林奶奶失笑:“臭小子,你来美国了也没告诉我们一声,宁愿住酒店也不愿意回家住,现在还好意思怪奶奶不跟你打招呼了?”

苏芦忙赶在林夏天出声前开口解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原因——”

林奶奶摆了摆手示意苏芦并不需要道歉:“傻孩子,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林夏天从小任性惯了,我们早习惯。”

林夏天不愿意奶奶在苏芦面前说他的不好,于是不服气的反驳:“奶奶,我哪任性了!比起林安深我实在是好养多了,这还是你的原话,一字不差!”

林奶奶朗声笑起来:“呵呵,好了,我不在苏芦面前数你的不好行了吗?”

林夏天嘀咕:“本来就应该这样。”

林奶奶不再理他,转而对苏芦说:“这小子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尤其是他那张油嘴哄得他太爷快要把他捧上天,我们都没敢把他怎么着,他的性子都被养成无法无天。平常你多担待些,别跟他一般见识。都快一家人了,你也叫我奶奶吧。”

苏芦感到脸有点烫,但还是叫了:“奶奶……”

林奶奶满意的笑了:“乖,乖。”

林夏天听了也暗暗笑得眯眼睛。

林奶奶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苏芦坐到自己身边:“苏芦啊,奶奶很满意你当咱家孙媳妇。林夏天的性格呀呀呼的,他谁的话都不听。你性格好,能管得住这只皮猴子。奶奶也不是催婚的意思,但是他太爷都很大年纪了,最近身体反反复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林夏天成家。”

苏芦坐在林奶奶身边,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一时之间实在没法开口回应。

林夏天装模作样地插话:“奶奶你这还不算催婚吗?我俩自己有主意,你就甭催了。”

林奶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别打扰我跟孙媳妇讲话,一边暗爽去。”

林夏天被揭穿了心事,也不恼,真的坐一边乖乖暗爽着。结婚的事情他不敢明面跟苏芦提,怕她又觉得他逼得急,现在有老人家来提这个问题,苏芦当是没话可怨他,林夏天自然爽歪歪。

林奶奶握住苏芦的手:“孩子,你的意思呢?”

苏芦咬了咬唇:“奶奶……我需要点时间……”

林奶奶想了一下,问:“是不是因为林夏天的原因?奶奶知道有时候他的脾气是让人难忍些,可他本性是善良的。而且他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

苏芦摇了摇头:“不,不是他的问题,他……很好。是我的问题……我需要点时间处理自己的问题……”

“这样?那能不能跟奶奶说说你的问题?我相信再大的困难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面对要容易解决些。”

苏芦低下了头。

林奶奶很体贴地不再逼她,只道:“奶奶尊重你的意思。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太早结婚,但是林夏天他太爷实在是很希望他能早点定下来。老人年纪大了,对时间看得很紧。现在咱两家家长都同意你们的婚事,就等你们年轻人的意思了。”

苏芦有点愕然地抬头:“两家家长?”

林奶奶点了点头:“嗯,林夏天他父母跟你父母都见了面,有关结婚事项都基本谈下来了。”

苏芦开始感到有阵寒意从指尖侵进来:“我……父母找上门?”

林奶奶点头,然后补充:“即使你父母还没上门拜访,林夏天他父母也会找到你家提亲的。你俩结婚,我们乐见其成。”

“……我父母提了什么嫁娶条件吗?”

“其实我们对于婚嫁的条件没多大问题,最重要你俩孩子情投意合就成。不过是有一个比较棘手。关于聘礼等方面的都没有问题,就是拨项目给苏氏公司方面有点困难。苏氏的金属检测认证是用国内的标准,而林氏用的是国际认证。F级是国内的认证标准,苏氏的金属达E级,虽早超过这条标准线,但始终和林氏要求的D级有好一段距离。林夏天他爸爸从来对质量有过硬的要求,所以拨项目这点上他没有答应。”

林夏天听了几乎拍案而起:“林安深他搞什么!为什么不答应!要是给他坏了事,看我放不放过简璐!”

林奶奶失笑:“你在我面前说这些有什么用?真有胆子回去的时候到你爸面前说去,看你还有没有这气势。”

林夏天咬牙,他确实不敢对自己的爸怎样,但是现在事关和苏芦的婚事,他又不能坐视不管!

林奶奶看他那模样就不忍心,安慰道:“好了,看你那猴急样,事情总能解决的。”

林夏天当时心下已经转过了很多个解决方案:“嗯,我不会让婚事卡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上。再不行,林家买下苏氏的钢材,用不用,怎么用,之后再说。”

林奶奶嗔:“行了,行了,你别摆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脸出来,看了叫人见笑。估计我孙媳妇就是因为你这样子所以才要慎重考虑跟不跟你过日子。”

后来林夏天跟林奶奶再说点什么,苏芦完全没留意到。

她全身都在衣服下微微战抖。终于,苏东才要开始利用她向林家索取利益了吗?

苏芦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第二天一早,林夏天正准备带苏芦去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地方,可是苏芦拒绝了。

林夏天说带苏芦去林宅看他太爷,苏芦也拒绝了。

林夏天说要去那片迷人的芦苇海,苏芦还是拒绝。

林夏天的情绪上来了:“苏芦,我又做了什么让你闹别扭啊?”

却不料听到苏芦直接说:“我要回中国。”

林夏天顿时没了气焰:“老婆……我们昨天才到的美国……多留一天成吗?这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想让你多留一下。还有我太爷,他最宠我,我想带你去看看他。”

说着,又说了很多哄苏芦留下的话。可是苏芦都一一拒绝了。

林夏天的脾气终于发作了:“走吧走吧,要走你自己一个人走!”

苏芦没多说什么,拿了自己的行李就要扭开门。

但手还没有碰着门锁,林夏天又一下挡在她跟前:“苏芦你又怎么了?自从昨晚听到我们两家父母见面你的脸色就没好过!你就真的那么不愿意谈结婚的事情?!”

苏芦低下了头,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低声说:“对不起……让我回去吧。”

林夏天心里的火烧了起来,夺过苏芦的行李包往墙上一甩,啪的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不许回!你现在去洗把脸,我要带你回林宅看我的家人!”

苏芦瞪了林夏天一眼,不说什么,行李也不收拾了,绕过林夏天正要开门。

林夏天见她这样的态度,顿时火旺得噼里啪啦,一把擒住苏芦的双肩。用力把她扯离房门好几步。

苏芦受不住他的力,踉跄了好几步,挣着他的手要摆脱他:“放手让我出去,我要回国,请你尊重一下我的意思!”

林夏天盯紧她:“尊重尊重!是不是你不要跟我结婚我也要尊重你这个意思?!苏芦,你坦白跟我说,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苏芦停止了挣扎,却没话可回答。

林夏天得不到回复,怕她是在默认,只得把惊恐的情绪吼出来:“我在问你话!是不是?!”

苏芦望着林夏天。

林夏天垂下了手,颤抖从手臂的肌腱一直传递到指端:“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芦低下头隐藏自己红了的眼眶,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越过林夏天,开门离去。

那一刻,林夏天的期盼瞬间坍塌。

她嘴里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林夏天永远的梦靥。

夏天说:今晚回来吗?

苏芦一下飞机直接回了苏家。

当时夜正深,苏东才在睡觉,苏芦就坐在大厅上等了他一晚上。次日早上七点,苏东才下楼。见到苏芦他顿了顿,然而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苏芦赶紧迎上去。

可是她的妈妈很快就上前挡住她:“苏芦,你爸等下要去一趟杭州谈合作案,你就让他安心吃完早餐吧。”

苏芦没有表情,仍要走上前。

苏东才终于开口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苏芦继续上前。

苏东才冷看着她:“至少现在我还没把你嫁出去。”

“我只说一句,”苏芦攥紧拳头:“我不会让你打林夏天的主意。”话至此,她不再纠缠苏东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千万外汇注资金,五年重木塑钢供应商合同。

这是一个价。

作为等价交换,苏家愿意把苏芦嫁入林家。

苏芦嘴角浮出一丝惨笑。

过了足足一个星期,苏东才仍没有回来。苏芦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两天天后,苏芦独自去汇生银行找到何行长。面对着何行长巡视的目光,苏芦开出了那个价。

何行长并没有马上给出任何反应,只是上上下下把苏芦重新打量了一遍。

苏芦明白那眼神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价值的估量。她僵硬地站着任他评估。

末了,何行长只说道:“你的气色不太好。”然后就挥挥手让苏芦先回去,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

大街上起风了。风中夹杂着阵阵寒冷,冬天,还是来了。

苏芦在庸忙的人群中无意识地走着。走着走着,才惊觉自己停在公寓的楼下。明明还是那样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但如今看在眼里,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模糊了,什么都遥远了。其实只有几天的光景,却仿如隔世。

抬头一看,心突地停止了两秒。

林夏天正坐在阳台上一眨不眨的盯着楼下的她。

一秒,两秒。两人的视线就像蔓藤那样纠缠。

苏芦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掌心里,强逼自己转开眼。迈步离开,她不敢再让自己逗留半秒。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苏芦的手机在震动。

是林夏天的来电。

走过了八车道的大马路,手机还在震动。

苏芦终于忍不住接通了电话。

双方沉默。

林夏天只听到苏芦那边街头上的喧闹声。

而苏芦只听到林夏天那边阳台上呼呼的风声。

走了一条街,苏芦最终听到林夏天带点沙的声音:“今天回来吗?”

苏芦一下红了眼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颤抖,她回答:“不回了。”

说完,彼此之间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好像过了漫长的世纪,又好像仅仅一秒间的事情,嘟的一声,林夏天挂了电话。

苏芦颤着手放回手机。

冬风呼啸而过。这个冬天,如此的冷。

过了两天,何行长约苏芦在帝都酒店见面。出门前,苏芦化了一个淡妆,穿了一件浅色洋装。

人淡如菊。

她在迎合何行长的口味。

包厢内,美酒佳肴,灯光流转。

何行长啜了一口红酒,目光在苏芦身上来回打量,很满意的笑了:“今晚你很美。”

苏芦微笑接受赞美。

何行长把桌面一份由信封装着的东西移到苏芦面前:“这是你要的聘礼,还有你的护照,我在大陆的手尾工作一完成,你就随我回香港吧。”

苏芦点头,而后把信封放进包包里。

何行长精明的眸光在观察着苏芦:“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苏芦脸上没有任何多余情绪:“不会。”

何行长呵呵笑出来,举起酒杯:“很好,我就是要这样的女孩。干了这杯,我许你一个富裕美满的生活!”

苏芦举杯和何行长轻轻碰了一下,一口饮尽。

后悔是一件奢侈品。苏芦没有那样的命去后悔。

她从出生以来走的每一路,上天都没有给她一条退路。

回到苏家的时候快九点了。正要上楼回房的时候,发现妈妈在大厅吩咐佣人给银耳羹熄火。

苏东才回来了。

苏芦问妈妈:“爸在房间吗?”

苏妈妈发现苏芦可算回来了,却怔了怔她的装扮:“这么晚去哪来了?”

苏芦淡淡的说着:“和何行长吃饭。”

这时佣人上前询问着苏妈妈:“银耳羹好了,是不是现在送到书房给老爷?”

苏妈妈一时还愣在苏芦的话里,没注意到佣人的问话。

苏芦没再耗费时间,转身往书房去。叩了两下门,她推门而进。

苏东才见到来人是苏芦,第一句话同样是问:“这么晚去哪来了?”

苏芦没有答话,从包包里抽出那个信封放到苏东才的书桌面。

苏东才看过信封里的东西后,愕然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芦对视他:“这是何行长的聘礼。”

苏东才怒得大拍了桌面一下:“胡说什么!好端端的有个林夏天不嫁嫁给一个老头子?!你脑子犯什么病!”

苏芦一反常日的平静,带着讽刺冷笑:“五个月前这个老头子不正是你心目中最佳的女婿?”

“你这是什么话?!反了啊你?!”

“何行长给出同样的聘礼,对你来说我嫁给他或是林夏天有差别吗?”

“住嘴!”

“抑或你贪得无厌嫌还不够?”

“我让你住嘴!”说着,苏东才气得伸手扇去一掌。

谁知苏芦早有准备,侧身退了一步。

苏东才出掌的力度不轻,这下没有受力物,他生生踉跄了一步撞在书桌边上,撞得书桌都歪向一边。

苏芦取过信封,抽回自己的护照,然后把信封放回书桌面:“这是等价交换。既然你用我换了这些利益,那就是说,今后我和苏家再无拖无欠。”

说完这句,苏芦转身离开书房。

苏东才暴怒,喝住苏芦:“你个白眼狼,给我站住!”

然而苏芦的脚步并没有停顿半秒。她不要停下,不要回头。即使决裂,她也不需要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