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刚迈第一步就发现她的手早拉住了他。虽然力气很微弱,但林夏天确实感觉到她是很坚定地拉住着他。

指端还是冰冰凉的。

林夏天愤愤道:“干嘛!”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虚:“林夏天……”

林夏天等了一会儿还听不到下文,转了头望她。却见她咬着只有淡淡血色的嘴唇。终究是没忍住,林夏天追问出口:“你要说什么?”

苏芦望着林夏天炯炯的眼神,甚至在他深黑的眼珠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于是鼓起勇气说出口:“……别走。”

林夏天似乎感到心头的神经被扯了一下,感觉难以言喻,沉默地盯着她的脸。一眉,一眼,一轻颦,一皱眉,他已经摸熟那一点一滴。这张脸早就刻画在他生命的深处。

听不见他的答复,苏芦的心有点点慌,更加用力抓紧他。

林夏天把视线落在她的无名指上,无法否认的是,当把那一圈指环套进她指端时,自己的心一直在无法自已地颤动。那种激动是人生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不是功成名就的亢奋,也不是纯粹爱情带来的震撼。林夏天不懂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苏芦抓得他很紧,猜不透此刻的他在思索着什么。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林夏天是变了。经过那五年的沉淀,林夏天已从一个直肠直肚毫不顾忌的男孩蜕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眼狠手快的男人。

他越来越多面具,多得苏芦应接不暇。可是即便那样,苏芦仍无法放开他的手:“对不起……”

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苏芦低低地再一次请求:“林夏天……别走……”

林夏天终于握上她的手,万语千言只化成一声浅哼:“嗯。”

他不得不发现,世界如此之大,然而缺失苏芦,他林夏天竟真的无处可去。哪里都不对,哪里都茫然,哪里都没有意义。

“但是苏芦,如果你再消失一次,我不会原谅你!”

苏芦不禁再抓紧他一些,能多紧就多紧。“好。”

林夏天狠狠地听着那声承诺。

一个字的承诺值多少,可以值多少,林夏天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还有,如若她再一次消失,他要怎样不原谅她。

次日苏芦醒来时见到床头有一张林夏天留下的纸条,他让她乖乖在病房等着。

苏芦抓着那张小纸条笑了,他的汉字写得还是那么丑。禁不住伸手轻轻摸着还未显形的肚子。

宝贝,将来还是不要让爸爸教你中文的好,不过他会是一位很好的外语老师。

十一月的阳光安静地透进来,带着点冷意,却是温柔的。

苏芦憧憬着,如果一切顺利,她和林夏天的宝宝将能赶在夏末出世。她衷心期待宝宝能像他爸爸一样成为夏日里最缤纷的一道暖阳,照亮大地,也照暖她的心。

夏天,你知道吗,其实我……也爱你很久了。

在苏芦思绪渺远时,突然有一阵敲门声。而后看见来人的脸更是一惊。

林夏天走在医院长廊上的脚步有点急促,有点欣喜。手里捏紧的是他和苏芦的户口本,越走近病房,嘴角越是忍不住弯起一抹孩子似的雀跃。

擦肩而过的路人也不禁多看这个男人一眼。他眼里的光芒,竟似夏日一样耀眼。

还没完全走到病房门前,林夏天已经迫不及待地伸长手扭开门锁。门开了,他的人也随即僵住,连同还没来得及消散的幸福表情。

明亮的病房,却没了那个可以映亮他心房的身影。

她又不见了!

林夏天盯着空荡荡的病房,手中的户口本已被攥在手心,皱成面目模糊。或者在林夏天意识里,恨不得捏碎在手里的是他和她捆绑在一起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在他以为快要碰到幸福最高点之时总要被一次又一次的扯落回地面?!

他一度离幸福就差一点点。

只一点点而已!

夏天说:我要和苏芦去登记

手机适时响起,是他爸的声音,简单一句里只有三个字,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在这。

言简意赅。

但是于林夏天而言,那三个字足以救赎。

苏芦坐在沙发上,身边是笑融融的夏天妈,再过一点的单人沙发上是翻着报纸的夏天爸。

心里开始有些忐忑,苏芦本以为林夏天的爸妈找她来是要跟她追究林夏天与王苇退婚一事,可等了好久,谁也没有提起一个字。

林夏天还没到,苏芦有点无措。

终于在夏天爸拨通电话后二十分钟,门被一股冲劲撞开。苏芦甚至条件反射般的站了起来。

随之冲进来的林夏天果然是满脸愤怒。第一时间他就寻着苏芦的身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可是林夏天的愤怒显然有增无减。

苏芦连忙迎上去:“林……”还没念完他的名字,苏芦已被他一下甩掉手。苏芦急急地又执起林夏天的手紧紧握着。林夏天再甩已经甩不掉了。

林夏天的愤怒只能从声音里宣泄:“我不是让你在病房里等我吗?!”

苏芦低下了头无话可说,可手没有松开半分。

这时夏天爸收了报纸:“是我接她回来的。”

林夏天转而瞪向他爸:“我什么时候让你多管了!”

林安深把报纸放到一旁,脸上照旧没什么起伏,直接无视林夏天眼里熊熊怒火。

林夏天反握住苏芦的手就要带她走。

夏天妈却悠悠叫住了他:“站住。”

林夏天一时搞不懂这两个老家伙的意图,回头不耐烦道:“干嘛?!我时间紧!”

“时间哪里紧?”夏天妈边问边走到门口处关上门并摁下反锁码。

林夏天盯着自己的妈妈:“简璐,我要和苏芦去登记,现在,马上,立刻!”

夏天妈回到沙发上坐好,脸上仍是笑意融融:“苏芦,过来这边。”

苏芦对夏天妈的笑容没有抵抗力,下意识就想顺着夏天妈的话走过去。

但林夏天扯住了她。苏芦抬头就见到林夏天瞪着她,赶忙不敢动了,乖乖站在他身边。

夏天妈失笑:“林夏天你看你这凶相毕露的模样,我怎么放心让苏芦跟着你生活?”

林夏天瞪自己的妈,自己还是不是她儿子?!不想再跟这些老家伙浪费时间,牵着苏芦的手走到门边摁下解锁码。可是,密码被改了。回头又瞪自己的妈,她正抱臂笑得清风朗月。林夏天自是知道跟她是要不到密码,转而又牵着苏芦走进屋里一个房门前。

这个房门连的就是他自己的屋,摁下一串数字。恼气,密码又被改了。林夏天瞪向沙发那边的老爸,只见他也好整以暇地接受自己的怒目。

林夏天暴跳:“你俩老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夏天爸终于发话了:“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林夏天和苏芦俱是一愣。

夏天妈接上说:“我的意见一样。”

林夏天漫天的怒气聚在心头,声音从齿间吐出:“为、什、么?”

夏天爸望着林夏天:“你觉得是为什么?”

林夏天没有耐心耗在这些问句上:“我不管!反正苏芦现在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今天之内我一定要和她完成登记,谁挡我跟谁急!”

夏天爸也不绕圈子:“林夏天,就凭你这态度,我更加不允许你现在去注册登记。之前整天嚷着非苏芦不娶,几天前却说要跟王家那孩子结婚,几天后又突然退婚说要跟苏芦登记。婚姻在你眼里是什么?小孩子玩过家家吗?你们两个都需要分开冷静一下。苏芦留在这里由我们照顾。”

“不行!”林夏天一口拒绝,“我今天一定要跟她登记!”

夏天爸沉了脸:“不许去。”

林夏天直瞪着老爸:“不许也得许!登记是我跟她的事!”说罢拿出手机拨号,命令自己的助理十分钟内找到开锁公司。

屋内一下气压低沉,林夏天和他爸谁也不退让半步。

苏芦微微摇了摇林夏天的手:“林——”却被林夏天一下回头瞪去她欲说的话。

夏天妈摇头:“对人家凶什么,你这脾气都不知道收敛一下还想让人家嫁给你?”

“妈!”林夏天口气很不佳:“结婚的事我愿娶她愿嫁,这是我俩的事情你们就别掺和进来行不?!”

夏天妈这次也没有如从前顺着最宠的儿子:“不行!小芦这孩子我看着欢喜,她招我心疼。你要她嫁你,一来我没看出你多有诚意,二来也没看出她有多愿意。”

一句成功挑起林夏天的神经:“她跟你说了不愿意?”声音里面已经染上透彻的寒意。不待他妈回话,林夏天已经转首盯着苏芦:“你刚才跟我妈说了什么?不愿意?”

苏芦忙摇头:“我没……”

夏天妈瞟了自家儿子一眼:“敢说不吗?你那眼神跟连环凶手似的,要给我也不敢说不!你爸说的没错,你跟小芦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儿子,结婚不是冲动,更不是用逼的。”

结婚不是冲动,更不是用逼的。

夏天妈的话最终击中林夏天的心脏,还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这婚是他逼出来的?!他不用逼的她会点头嫁他吗?!他不用孩子要挟她会听话留在他身边吗?!

可是,爱能逼吗?下半生他们要成为一对怨侣吗?

林夏天不敢照此想象下去。

苏芦看着林夏天的神色一点一点的黯下去,不知道怎么办,欲抓紧他的手,可他已经早一步松开了她的手。苏芦急急唤着他:“林夏天——”

却见林夏天放空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原来你还是不愿意……”

说出这句后,心内就像一泼冷水生生灌进来,火没了,希望也没了。林夏天对他妈说:“给我密码……”

“你的生日。”

林夏天没再多说话,僵硬地转了身在门锁上摁下密码。

苏芦追上,可是门吧嗒一响,就这样把她隔于门外。苏芦回头望向夏天妈,眼神里尽是无助。

夏天妈叹了一口气,走到苏芦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让他一个人处处,对你对他都是好的。来,我带你到房间休息一下。”说着牵起苏芦的手到早收拾妥当的房间。

夏天说:你愿意?

黑夜深沉袭来。

室内没有一丝光亮,鸦雀无声,正是人们熟睡的时间。黑暗中林夏天站在苏芦门外已经很久,手正放在门锁上。金属制的门锁被握热,而后又凉了。可是林夏天终究没有扭开那重门锁。

忽然不远处另一房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他爸。父子两人看到对方均是一愣,同样很快回过神。他爸再看了林夏天一眼,便转到厨房里喝水。林夏天跟上的时候,他爸已在阳台处等着。

默契是一种无声流淌的东西。

父子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酝酿语言前一致眺望着远处黑飕飕的风景。

等到他爸杯子里头的水喝尽,林夏天在风中吁了一道无助的情绪:“爸,我不想失去她……”

“如果不得不呢?”

“不行,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然后呢?禁锢她?用孩子套牢她?还是用手段要挟她?”

“我……不知道。”

“你爱她吗?”

林夏天点头。

“我很怀疑。”

林夏天激动了:“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怀疑!你了解我些什么!”

他爸听了林夏天的语气也没有怒,默然了一下后,道:“我至少知道在你心底某一处一定有这么个意识,世界上只有你林夏天不要的东西而没有要不到的东西。”

林夏天一下泄了气,无话可驳。

“夏天。”他爸的视线放在远方。

林夏天怔了怔,好像长这么大来,老爸是第一次夏天二字唤他。

“你觉得你爱她?”

“毫无疑问。”

他爸收回视线,望了这个早跟自己齐高的儿子一眼:“可是如果爱一个人,你是不会舍得她受一丝委屈。”

林夏天怔住。

“要学会爱一个人,首先让自己学会牺牲。”

“你……让我放手?”林夏天的手握成拳头,青筋在手背毕露。

他爸没有接话,只是在离开前深深和林夏天对视一眼,然后留下林夏天独立于被夜色淹没的阳台。

风继续吹,夜继续黑。

只是轻轻把放手二字从嘴里吐出来,林夏天已觉绝望没顶。苏芦是林夏天十三年的坚持,四千七百五十二天的追求,数不清分秒的欲念,困顿艰忍时的渴盼。

没错。回国前在异乡流落时,他的确是用报仇两个字撑过那段坚苦的五年。他告诉自己,既然她能狠下心丢开他,终有一天,他会用双倍的狠回报在她身上。因此,他必须让自己强大。林夏天一定要站在一个让苏芦仰望的高度,让她无法忽视他,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恶魔,亦让她再无法轻易抛弃他!

可是,当他披着满身光彩回国时,第一下踏在国土上,林夏天发现自己对她的思念竟一瞬间就覆没之前积聚的恨意。于是他处心积虑地与她相遇,假装车祸,费尽心机让苏家处于经济危机而后造成大环境让她不得不依赖他,继而蓄谋诱惑着她爱上他。

其实他如此千方百计,只不过非她不可而已!

林夏天今生今世,非苏芦不可!

如今谈放手?让他如何承受这份割舍?!

但是林夏天无论如何也没法忘记苏芦昏厥在自己怀里的画面。她神色里的惨白,没有谁比林夏天自己清楚,那是他逼得的。

茫然回到房间,发现苏芦正坐于他的床边,林夏天忽然就没有勇气跨进房内。

苏芦见林夏天没有走过来,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低低的:“你……还在生气吗?”

林夏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往里走。

苏芦走到林夏天身边,轻轻牵了他的手:“林夏天,我……真的没有说不愿意。”

林夏天静静盯着她:“你愿意?”

苏芦点头,牵紧林夏天的手:“我愿意。”

林夏天却松了苏芦的手,慢步走到床边坐下来,喃喃地又问了一遍:“你愿意?”

苏芦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可他的目光里有太多她无法看懂的情绪:“嗯。”

林夏天避开苏芦的视线,沉默了很久,藏在衣服下的身体绷紧,终究把话说出口:“苏芦,你知道过去五年我在干些什么吗?”

“第一年,我跑回美国发脾气。很生气,气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不待见我,周围的人都巴不得巴住我,唯独你说我是恶魔!第二年初,我不服气又飞回中国,很想问你怎样做才能不算恶魔!可追到Y大的时候竟发现你跟李嘉明天天结伴出入,你对着他的那个微笑是过去八年里从未展现过给我看的。我盯了你一个星期,就在那一个星期里,我的恨意一天天堆起。我不懂我林夏天哪里比不上李嘉明,他初中的时候还试过与其他人讨论你的内衣,要不是我把他揍了一顿你还是他嘴碎的对象!但你宁愿把笑容留给他反而说我是恶魔?!苏芦,你不懂我那一刻有多窝火和怨恨。可我知道你与李嘉明并无关系,我只恨你八年里一点笑容一点在乎都不施舍给我!”

“于是接下来的四年,我发誓要带着这些恨意在金融市场打拼挣扎,并凭着由恨养出来的野心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市场侵领一席位。我强烈地想要出人头地,不靠林家,堂堂正正凭自己的能力,我要让你后悔放弃林夏天!”

“刚到证券所时,跑腿、递水、点烟、守夜这些低下的工作我默默忍受。在那个世界里,富豪和穷光蛋一样的多,你或许今天一无所有或是富倾天下,但转眼到了明天极有可能就赢得人神羡慕或是输得一穷二白。每天都有人输光了身家跳楼自杀,同样每天也都有人一夜暴富。无论是谁,只要涉足那个世界,你就得面对非人的压力。在那么一个世界站得住脚的都是恶魔,没有恻隐,没有心软,没有退让。把别人踩下才能成就自己,别人不死则自亡。”

“如今我在那个世界存活下来,数不清有多少人曾因为我简单一个数字操作就败清毕生身家最终跳楼投海。而面对那些自杀自尽的新闻,我仍可以面无表情地在那个金钱和数字组成的世界继续厮杀下去。就像那时对付何行长一样,你说我冷血,其实我更冷血的一面你还没有见过。四年来我每天都提醒自己,当再次站在你面前时,我要让你看看林夏天对苏芦的恨意究竟有多大,以致足以成就一只真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