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芦给林夏天端好饭菜出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开动。想了下,还是问出口:“怎么要突然回公司?没事吧?”

林夏天一口一口吃着饭,神色无异:“没事,一点小插曲而已。”

苏芦没再问话,静静地陪在林夏天身边看他吃饭的样子,偶尔给他挟一下青菜。

饭后,林夏天在厨房洗着盘子。苏芦转进浴室往浴缸里放水,好让林夏天歇一下就能洗澡放松一下自己。

她看得出,肯定是有什么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苏芦又听见林夏天说需要回公司一趟,晚上前会回来陪她吃饭。苏芦见今天的风大,想让他换厚一点的外套,可还来不及说,他就已经推门离去了。

晚上林夏天依约晚饭前赶回到家。饭桌上,吃着吃着,夏天爸忽而开口:“今天苏家给我打了电话。”

林夏天一听,猛的抬头望向他爸。

夏天爸也望着林夏天:“对方主要是想约个时间两家人吃顿饭,见一下面。”

林夏天垂眸,重新吃着饭:“再说吧。”

夏天妈说道:“儿子这不好吧,毕竟你俩登记后我们两家人还没有正式见过面。”

夏天爸也若有深意地说:“有些礼数总是不能少。”

林夏天不敢看向苏芦那边,他知道自己刚才没能掩饰住突然的情绪,心细如她定是已经发现他的异常。

苏芦默默吃着饭,从头至尾没有发表过一句话。

吃到最后,林夏天终于对他爸表态:“那就约个时间见面。”

夏天爸思考后,道:“就定明天晚上。”

林夏天点了头。他知道他爸定这个时间就是让他该面对的及早面对。拖泥带水,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晚上洗过澡后,林夏天回到房里时就看见苏芦静静地坐在床边等他。

心一紧。

他想转回浴室的时候她已经抬了眸,平淡地看着他。林夏天只得拖慢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苏芦握住林夏天的手:“这两天苏藩到公司找你了对不对?”

林夏天不说话。

“第一天他开口跟你要了五千万项目款,然后看到你出手这么顺利,第二天又再向你提出多要三千万项目收尾费,对不对?”

林夏天一下握紧她的手:“谁告诉你的?”

苏芦拇指轻轻抚着他的手背:“我跟苏蕾通电话了。”

林夏天的声音很紧:“老婆,你能不能不要管这事?我能处理。”

苏芦看向林夏天:“你的处理方法就是满足他贪婪的胃口任他予取予求?”

林夏天对上苏芦的目光:“如果钱能解决问题,我没意见。”

苏芦拉他的手:“可是我们没有义务这样做,我也不能容许他们这样予取予求!林夏天,你不是开银行,不是印钞票,更不是开善堂,我不准你再给钱他们!”

林夏天反问:“那你要我怎样?拒绝苏藩?然后让他恼羞成怒跑去唆使你爸禁止你跟着我?或是让他去找别个更富有更强大的男人来代替我当他的妹夫?”

苏芦皱眉:“你不懂他们……林夏天,他们不会再找别个男人代替你的,更不会禁止我跟着你。他们巴不得我一辈子在你眼里得宠,然后让你当他们永远的摇钱树。他们向你要了第一次钱,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真的会没完没了,你明白吗?”

林夏天盯紧苏芦:“我不明白他们,但是我明白你。苏芦,我只知道一旦苏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你就会首先想到逃离我身边。”

苏芦双手一起握住他的拳头:“林夏天,你相信我,我不会的了!”

林夏天摇头,再摇头:“苏芦我没有办法,因为这已经有了先例在前!你说得对,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的最大限度只能容忍那个第一次,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更多次,你让我如何自处?!”

苏芦抱住林夏天:“老公,最后相信我一次行吗?啊?”

林夏天推开苏芦,站了起来:“我知道应该要对你有信心,可是对不起,我到底做不到。你理解一下我可以吗,我不能再让你我之间有半点危机。”

苏芦复拉住林夏天的手:“老公,我——”

林夏天抽回自己的手,坚决地说:“这事就按我的去办,你负责在家养好胎就行。早点睡吧。”

说完最后一句,林夏天转出了房间,不再与苏芦交谈半句。

夏天说:我真的想多了吗?

次日晚上,总统酒店的VIP包房里,林苏两家会面。一张饭桌上围满了两家的人。

苏东才与夏天爸寒暄好一会儿,然后开始转入正题。婚礼是要补办的,因为两个家族都非等闲族。聘礼也需要补办一下,毕竟苏芦不是随便人家的孩子。一是重木集团带项目投资苏氏钢材公司,二是苏藩最新投资的一个项目需要林家的资助,三是一张八千万的活期支票作为林家的诚意金。

夏天爸斟酌了一下,而后微微颔首。

苏家看到夏天爸这个动作后显然都心生兴奋,席上的谈话也热络多。

中途苏东才上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见到苏芦就等在外面。苏东才脸上尤有因取得合意的聘礼而高兴的红光:“什么事?”

苏芦冷眼睇着面前这个生父:“爸,把我卖得一个好价钱是不是很高兴?”

苏东才皱了皱眉:“你已为人母,怎么还讲得出这样刻薄的话?!”

苏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人说母凭子贵,这四个字你体会最深吧?”

苏东才不想跟苏芦扯破脸皮,只道:“苏芦,我今个儿不想计较你的话。”说完欲走回包房。

苏芦一下挡在他身前:“但我打算跟你好好计较一番。”

苏东才沉着脸:“你想怎样?”

苏芦很少如此近距离看到苏东才的脸,甚至从前在苏家时父女二人也很少正面对望。苏芦看见苏东才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只是她不知道哪一道痕迹是为她而留下的。

或者说,没有一道。

苏芦面无表情地说:“我和林夏天结婚前,林家曾两次注资苏氏公司,分别是二千万和三千万。之后林夏天在澳门赠给了苏蕾一豪宅一跑车,分别是两千万和三百万。再有一次你亏空公款,是林夏天把钱填回去的,全额是五千万。前两天苏藩找到林夏天要了两笔项目款,分别是五千万及三千万。这几笔款项合共两亿零三百万。爸,我的身价到了这个价位,你还不满意吗?”

苏东才也不再掩饰,把话摆明来说:“这个价位若是在你未怀孕前,我是非常满意。但是如今你怀了他们林家的骨肉,我的好孙儿自是他们林家的继承人,这个价位我又谈何满意?你的身价还未到上限。”

苏芦心寒至极:“爸,其实我真的是你女儿吗?”

这是盘亘在苏芦心头二十四年的问题,过去二十四个年头里,她每一天都恨不得能问出这个问题,如今真问出口了,忽然发觉自己真可悲。

苏东才怔了怔,然后讥讽一笑:“苏芦你还想用血缘一说来要挟我吗?要不相信你淌的是苏家的血,大可以去医院验DNA。不过我可以很清楚地回答你,你千真万确是苏家的人,你是我生的,命是我给的。现在我向林家要求的,都是我应得的,或者这样说吧,那些是你应该还的。”

苏芦听到这里忽然就很想笑,她想笑自己的天真,竟然还有半丝期待苏东才能亲口答出“你当然是我女儿”这几个字。

到底血浓于水所谓何意?!她很想学,可是苏东才从来吝啬于教她。

再抬头面向苏东才时,苏芦已是冷若冰霜:“你听好,现在回去重新修改聘礼的内容,那二亿零三百万我不再与你计较,但今晚提出的那三点你只能选其一。除此之外,从今以后不许再向林家索要一分钱。”

苏东才不屑一顾:“如果我说不呢?”

苏芦直盯苏东才:“你会后悔说了不。”

苏东才渐生怒气:“苏芦你别以为现在有林夏天给你做靠山就可以给我摆脸色!谁也威胁不了我!”

苏芦眼神一凛:“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觉得你还可以得到什么聘礼?”

苏东才忍不住喝了一声:“苏芦你要造反了?!”

苏芦自嘲一笑:“我是你苏东才手上一件以物换物的东西,如今换来了利益,这样东西自然不再属于你。即使造反,也轮不到你管!”

苏东才被气得直喘气,指着苏芦的鼻子:“你、你真是混账!我苏东才怎会生出这样一个混账出来!”

苏芦好整以暇地任苏东才指着,嘴边还擒着一抹毫无温度的微笑。

好一会儿后,苏东才甩下手,狠狠说道:“算你厉害!”话毕,擦过苏芦的肩愤怒离去。

等到苏东才走远,苏芦这才敢卸下嘴边的笑容。

虽说对苏家她早已心灰意冷,但是这一刻,说不心酸那是假的。

血浓于水四个字,苏家确实没有教会她。可是自从认识林夏天,接触到他的家人,苏芦学会了这是怎样情深意重的四个字。她可以坦白地承认,她渴望林夏天的温暖,渴望融入林家的温情里,渴望去爱林夏天及他的家人并被他们所爱。因此,她可以用尽全身心去守候这样一种美好的情感,同时也要保护这难能可贵的一切。

想到这里,苏芦对自己和林夏天的未来充满勇气。

转身欲回包房,突然发现林夏天正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吓了苏芦一大跳。苏芦嗔怪:“林夏天你吓死我了!”

林夏天走到苏芦身前,牵着她的手往包房去:“你也吓死我了,上趟厕所要这么久。”

苏芦被牵着走,林夏天的手很温暖,贴着他指骨的感觉让她踏实,嘴角情不自禁弯出笑容:“哪里久了?才这么一会儿。”

林夏天目视前方,手又牵紧了苏芦两分:“这么一会儿,已恍如隔世。”声音里很认真,神情也严肃。

苏芦拍他手臂,这个男人说起甜言蜜语来说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哄起女人信手拈来!

晚上回到家已经九点多近十点。苏芦困极,最近的体力真的大不如前,更加容易犯困,洗过后她就钻进被窝里先睡了。

凌晨时分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发现林夏天的床位是空的。在房间转了一圈,没看见他。浴缸里,厨房里也没有。最后在阳台处的栏杆上,发现他隐在阴暗里的身影。

苏芦走近,借着月光看他的脸。

心就这样一抽,有种痛意从深处蔓延上来。她看见林夏天的脸,和夜色一样寂寥。

“怎么了?”苏芦碰了碰他的手臂。

林夏天并没有立即回话。

“怎么了?”苏芦挽上他的手臂,再问了一遍。

林夏天缓缓回头,双眼擒住苏芦的目光。

苏芦的心随之不自觉的颤了一下:“……林夏天?”

林夏天终于开口:“老婆。”

“嗯?”苏芦应了一声。

林夏天的嘴微张,吐出茫然的声音:“突然消失……是什么意思?”

苏芦僵了一下,刚才和苏东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苏芦答:“我只是对我爸作一个假设而已,你别想多。”

林夏天却摇了摇头:“我真的想多了吗?”

苏芦扯了下林夏天,让他从栏杆上下来,然后捧住他的脸:“林夏天,你真的想多了。你知道吗,苏东才这人我最清楚,对他你不拿点什么威胁他,他就不当你一回事。如果我不这样说,他这么一个贪得无厌的人绝对会缠着你和林家要完这样要那样!所以那四个字只是一个威胁,并不是真的!”

林夏天双目直对着苏芦,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就笑了:“苏芦,你清楚你爸是个怎样的人,同样他也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他之所以答应你减少聘礼,因为你的威胁奏效了,他熟知你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苏芦僵住,直觉地抓住林夏天的手臂想要反驳,却发现……不知当说些什么话回驳。

林夏天双手扶住了苏芦的肩膀,指间用力爪紧她:“苏芦,假如苏东才刚刚没有答应你的要求,你是不是就会在我不留意间消失不见?是不是某一天我醒来就发现你不再在我身边?或者是不是我哪一次眨眼就再见不到你?”每说一个问句,他指间的力度愈加收紧。

苏芦在他的擒制下只懂摇头,拼命摇头:“林夏天,不是,你说的都不是……!”

林夏天猛地把苏芦锁进怀里,双臂收紧再收紧:“老婆,为什么在你的选择里,被牺牲的总是我?!”

苏芦也回抱林夏天,感到他的身体有微微的颤意,苏芦的声音也跟着颤:“老公,对不起……但是求求你不要这样想……我没有这样想,真的,真的!”

林夏天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地闻着她身体上的气味。然后用嘴唇吻着她细腻的肌肤,沿着颈部的线条一直往上吻,再顺着她额角至下巴的轮廓一路吻下来,最后在她锁骨处反复流连。林夏天用尽心力去吻,和她的呼吸缠绵,和她的气味融合。

可是为什么……

都已经那么用心了,始终还是没有办法分得一点温暖……

究竟是夜太冷,还是爱不再暖?

夏天说:恭喜你嫁了个傻蛋

苏东才最终选好的聘礼是要林家资助苏藩投资的新项目。

而婚礼方面因为苏芦的体力而暂时搁止。苏芦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嗜睡,就连听胎教音乐时也能听着听着就睡进去。

而相反,林夏天的睡眠时间开始减少,仿佛又回到那个间歇失眠的状态。有时候苏芦午夜扎醒,会发现林夏天盯着自己的铮铮目光。或是有时候午睡醒来,一下就看见他投在自己身上的霍霍目光。她的一举一动,渐渐成了他的草木皆兵。

苏芦再明白不过,藏在他眼底深处的,是对她的监视。

早上,苏芦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林夏天正在浴室里洗涮。苏芦看了看,响的是林夏天的手机,刚拿起手机欲递给林夏天,却在瞟到屏幕的来电名字时顿了下。

苏藩。

苏芦一下收紧手指,直接摁了接通键。

林夏天拿着大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就看见苏芦正好挂上电话的动作:“谁的来电?”

苏芦没敢隐瞒:“……苏藩。”

林夏天放下了手里的毛巾,把手伸到苏芦面前,示意她把手机给他。

苏芦抓紧了手机:“苏藩要来,我没让。老公,他肯定目的不单纯,我们都不要管他,好不好?”

可是林夏天的手依然伸在苏芦面前:“给我。”

林夏天的眼神很紧,苏芦没再敢逆他的意思,乖乖地把手机递到他手中。苏芦是怕了,她怕自己和夏天再次陷入另一个僵局里面。

傍晚的时候,林夏天从外面回来,苏芦马上迎上他。一边接过他的外套一边追问:“苏藩他跟你打什么主意了?跟你要钱了是吗?这次又想要多少钱?你没有答应吧?!”

林夏天瞟了一眼满脸紧张的苏芦,直接忽略她的问话,转头对着厨房喊:“林安深做好饭了没有?我饿了!”

夏天妈从厨房出来就看见自家儿子满脸拿乔地对自家儿媳摆脸色,当即不满了,不搭理儿子就重回到厨房里,对着自家老头子抱怨:“林安深看你生的什么儿子,咱儿媳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净被你儿子欺负,挺着个肚子够辛苦了,还要受气看脸色!”

夏天爸面对夏天妈的投诉很岿然淡定,揭开锅盖勺了半勺汤试了下味道,而后悠悠道:“这鱼汤,我用了双份材料去熬。”

夏天妈瞄了瞄锅里沸腾腾的汤,阵阵浓浓的鱼味随烟飘逸。与夏天爸对望了一眼,不言自明的交流在空气中相交。

嗯,这汤准够降火了……

饭桌上,林夏天对着面前那碗精心炮制的老火靓汤发愁。刚抬眼想说点什么,就对上他老爸妈双双火眼金睛般的目光。林夏天那张脸随即更苦了。

坐在旁边的苏芦不忍心看下去,正想帮林夏天喝掉那碗“香浓”鱼汤,可是马上碰到夏天爸妈刷刷两下整齐飞过来的严肃目光,她当即不敢有所动作了,赶紧低头安静地对付着自己的饭菜。

呼,好吓人……

林家的教育方式,真的非一般吓人……

饭毕,苏芦坐在房间里听着浴室里的涮口声音。涮了一遍又一遍,连续三四次,苏芦这才看到林夏天踱出浴室的身影。

看到林夏天脸上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苏芦藏不住自己的笑意,走到他跟前,用干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你还好吧?”

林夏天没好气的哼了声,声音里满满是抗战八年般的疲累虚弱,刚才就差扣喉来洗净那些该死的鱼味了,情绪很不好地坐到床上:“那俩老家伙又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

苏芦端了水给林夏天:“喝点。”

林夏天立刻避开了三分,一阵警惕的目光盯着那杯液体。

苏芦耐心解释:“放心,这是甜水,好冲淡你嘴里的味道。”

林夏天这才接过水杯来,咕噜两下喝净。

苏芦拿过那杯子放好,而后坐到林夏天的身边,声音柔柔的:“舒服点了吗?”

林夏天哼了口气,大字形地仰躺在床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