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错了什么?

“林小姐果然是初来乍到,不知规矩……”

许燕燕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眉眼之间带着笑,偏偏声音刻薄得很:“杜小姐父亲的家族可是有名的清流,母亲更是李家的嫡女,与你呀,可不一样。”

杜若此时也用帕子拂了掌心的碎屑,开了口:“原本这些话,我是不愿说得,可既然林小姐扯到了我,那么我也就随便说道几句吧……”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眉目含笑得朝人看去,语气从容:“林小姐,其实一个人的出身如何并不重要,可若是有人为了结交他人连自己的出身都要隐瞒,这便已是失了诚。”

“一个无诚之人偏又希望得到他人的信任……”

“林小姐,你觉得,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

许燕燕的话不过听起来刺耳,可杜若的话却犹如一把刀子一样,刺进林雅的胸口,她的双目通红,这回却不是伪装的,她什么也不曾说,或者,此时的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是紧握着帕子,红着眼眶、苍白着脸起了身。

起初的时候,她尚且还能维持身姿和步伐。

只是在路过王珺的时候,眼看着她仍是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似有若无得落在她的身上,她却是再也忍不住,抹着泪往外跑去。

这一场闹剧却是使得场上众人,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尤其是那一众贵女,她们平生最看不起商户,未曾想到,先前竟对一个低贱的商户女称姐道妹。

“王珍,你好歹和那商户女也相处一段日子,怎得你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说话的女子,原本是除王珍两姐妹之外,待林雅最好的,如今被人这般欺瞒,落了脸面,自是挂不住,索性便找起旁人的不是。

她这话一落,其余贵女也纷纷朝王珍姐妹看去。

是了……

倘若不是因为王珍两姐妹,刚见到那位林雅的时候便露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她们自然也不会如此轻易得被人欺瞒。

一时之间——

场上众贵女却是纷纷说起她们的不是,仿佛是因为王珍姐妹两人的缘故,才会让她们被一个商户女欺骗。

甚至还有人说道:“怪不得同为王家嫡女,那位王七娘处处拔得头筹,便说这认人的本事,就要比你们强上许多。”

“你说什么?”

王珠本就是个炮仗性子,这会自是忍不住要同人要说法。

若是没有林雅那桩事,其余人或许还会忌惮王家的势力,可有了先前那桩事,她们也存了一肚子气,这会自也是板着脸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们拿人家当姐妹,却连对方是个什么出身都不知道,只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就该有不少人笑话我们识人不清,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有了头一个人说这样的话,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王珠纵然再大的脾气也敌不过这样的阵势,她梗着脖子红着脸,最后却是红了眼眶。

而王珍虽然不曾言语,脸色却也不算好,她知道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竟把鱼目当明珠。今日在场的都是长安城的贵女,此事必然是会被宣扬出去的,到得那时,她王家五小姐,自然也要被外人耻笑。

想到这,王珍便是一肚子火。

尤其目光在看到王珺的时候,那股子火便更加猛烈了几分。

那处声音这么大,王珺自是听到了。

而除了声音,那道掺着怨恨和怒火的目光,她自然也不是没有察觉……她也未说什么,只是仍旧握着茶盏,神情淡淡得饮着茶。

目光却是朝林雅离去的方向看去,当年她亲自领着林雅走进长安城的贵人圈,因为她的缘故,纵然后来林雅的身份被旁人知晓,也有她王七娘护着她。

因此旁人纵然不喜,却也从来不敢在明面上讥笑林雅。

后来相处得久了,又有她帮衬,自然也有不少人对林雅生出好感。

而如今——

如今她就是要林雅知道。

有些事,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后,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21章

林雅母女的身份自然未能瞒过旁人,相较林雅最后哭着离开,周慧倒还算比较沉稳,可纵然再沉稳,她这样的身份欺瞒了她们这么久,那些贵妇人又怎么可能还会对她生出喜欢?

因此等她们离开后,便有不少人说起这母女俩的事。

这话头最后自是转到了冯婉身上,先前这母女两人来的时候,冯婉可是最热衷的那个,就连引荐也都是由她引导的。

她们看在王家三太太的份上,又见两人“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这才对周慧母女青眼有加。

哪里想到,这两人竟是这样的出身。

她们不是小丫头,说起话来自然也不会横冲直撞,可就算是夹枪带棒也够冯婉难堪的了。

出了这样的事,这宴会自然也不好再往下举行了,好在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因此杜夫人发了话,又约定来日再聚一回,众人便一个两个往外走去。等走得差不多了,杜夫人和杜若才亲自送了崔柔母女往外去。

杜夫人和崔柔在前头说着话。

杜若和王珺便稍候几步……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林家小姐怎么开罪你了?”

杜若说话的时候,眉目弯弯,声音却压得很轻,她和王珺也算是自幼认识,自然知晓她这位好友虽然出身名门,却从来不会真得看不起那些商户。因此今日王珺会当众让林雅下不来台,甚至还切断了她的一切后路,还真是让她觉得稀奇。

“有些事,我现下不好同姐姐说。”

这其中涉及到王家的事,王珺如今自然是不好说的。

杜若倒也不在乎,闻言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口中是跟着一句:“那就等你何时想说了,再同我说,不过……”她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除了那位林小姐,你家中那位五姐,你也得多加注意。”

相较王珠那种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按兵不发的王珍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这点……

王珺自然也是知道的。

其实前世她这位五姐也没少给她使绊子,尤其是在她与萧无珏定亲之后,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这位五姐竟然也是喜欢萧无珏的。

那么前世她这位五姐,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心中这样想着,步子倒是也走到了影壁处,因着她们本来就来得迟,这里的马车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唯有冯婉母女三人还在,不过眼瞧着她们过去,三人却是连句话也不曾说,只是打了帘子上了马车。

没一会功夫,马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夫人生性阔达,还从来不曾对谁皱过眉,可眼看着冯婉这般举动,到底是无奈出声:“你这弟妹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

崔柔闻言,也是一副无奈模样:“她性子并不坏,只是处处要与我比,今日因着那桩事受了这么多奚落,难免难堪,不愿让我们看见也实属正常。”等这话说完,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握着人的手,道:“今日天色晚了,姐姐也进去吧,来日你我寻个合适的时间再聚。”

“好。”

余后王珺辞别杜若,又和杜夫人行了礼,才和崔柔一道上了马车。

……

等到了王家。

王珺是陪着崔柔先回了东院,等坐到软塌,由着明和奉了茶,崔柔才开口,道:“那位林夫人,其实是个不错的。”

她们今日虽然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却也能瞧出是个心性不错的人。

王珺闻言,脸上神色未改,口中却道:“头回见面,但凡是想要取得别人的好印象,任谁都会伪装一二,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品性究竟如何,还是得从长远来看。”

她说到这,却是侧头朝崔柔那处又看了一眼,紧跟着是又一句:“其实出身如何并不重要,可这母女两人一来就掩实自己的身份,可见心中已把自己看低了,这样的人又岂是可以相处的?”

她这一番话,不偏不倚。

倒是让明和也忍不住帮衬了一句:“夫人,郡主说得对,这母女两人如此隐瞒,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有所贪,不管出于什么,都不是可以相处之人。”

这番道理,崔柔自是明白的。

因此这会她也只是笑握着王珺的手,柔声:“我的娇娇真是长大了……”等这话说完,她是又与明和说道:“你遣人去善慈坊,让管事把当日那位林夫人送来的一万两银票送回去吧。”

这便是要断了周慧进入善慈坊的念头了。

王珺心下满意,便也未再多言。

等回去的时候,连枝才悄声问道:“郡主,您怎么知道她们出身商户?”外头的人可从来没来禀报过这林氏母女的身份。

王珺闻言,也不改面色,只把先前就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遭:“我先前让二哥去姑苏帮我查探过。”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然是信了。

而王珺见人不再多问,才又说道:“林家那处你继续派人盯着——”以周慧母女的性子,即使失败了这一次,也不会打消她们的念头,就是不知道她们后面打算怎么做?

……

而此时位于青莲巷的林家。

寝屋内并无丫鬟、婆子,唯有一双母女,正是周慧和林雅。

这会林雅正伏在锦被上,哭得厉害,从小到大,她还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要想起今日那些或是鄙夷、或是厌恶、或是讥笑的眼神,她这眼泪就没停过。

周慧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脸色也不算好。

她算计了这么多,也没算到这杜园之中竟然会有认识她们的人,真是失策。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后悔也没什么用,因此她也只是轻轻抚着林雅的背,嗓音温柔得说道:“好了,小雅,别哭了。”在这世上,女人的眼泪是最宝贝也是最无用的,用在了对的地方,它便是一件利器。

只是这个时候,再多的眼泪也没什么用。

林雅听着耳边母亲的脉脉细语,或许是哭得久了,又或许是哭累了,倒也真得停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得朝人看去,刚想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夫人,善慈坊把那一万两银票退回来了。”

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静。

这回,就连周慧的神色也开始变得阴沉起来,善慈坊主事的是崔柔,能做这个主的自然也只可能是她。先前众人的奚落,她可以置之不理,可崔柔这样的举动,却无疑让她如鲠在喉。

她真想把这银票扔回去。

纵然不能进善慈坊,可她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可她不能。

这一万两对于如今的她们而言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可以说,为了成功打入长安城的贵人圈,她已是倾其所有。

因此纵然再生气,她也只能沉声道:“收起来吧。”

等到外间丫鬟应声退下。

周慧却是又闭了闭眼,才开了口:“倘若你那爹平日没有这么乐善好施,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委屈。”

林家在姑苏城也算得上颇为富庶,虽然算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是不错的,只是林儒为人大方又交友广泛,这么多年,存下的银钱才不算多。周慧想到这,心中对林儒的厌恶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很冷:“好在他如今死了,没得耽误我们行事。”

林雅耳听着这话,又看着母亲面上的神色,心下却是一凛。

其实她倒是挺喜欢林儒这个父亲的,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从小却也是对她如珠如宝对待着的,从来不曾委屈过她,就连对母亲也是极好的。

周慧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抚着她的脸,沉思道:“小雅,你要记住,你是王家的女儿,只有王慎才是你的父亲,只要有了他的认可,日后这些讥笑过你的人都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林雅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敛了心中那抹念头。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才问道:“母亲,我们现在怎么办?”

“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先和王家打好关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你以后想再进王家就难了……”周慧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当日你父亲可曾瞧见你的脸了?”

林雅闻言忙答道:“女儿特地停了一瞬,父亲肯定是瞧见了。”

周慧耳听着这话便又沉吟了一会,而后才开了口:“寻个日子,你戴上这块玉佩,想法子再去见他一回……”她这话说完,是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头取出一方玉佩,那是一块通体青翠的玉佩,一面刻着竹子,而另一面却是刻着两字“逾明”。

她微垂着眼,待拂过上头两字,而后才又说道:“过段时间便是你外祖父的生祭了,你父亲是他的得意门生,到得那日他必然是会去的。”

林雅接过玉佩,却是又问了一句:“母亲,父亲真得会认我吗?”她虽然刚到长安却也听说过成国公最是疼爱妻儿,这么多年,更是不曾纳妾。

这样的父亲,真得会承认她吗?

周慧闻言,神色也有一瞬得迷茫,只是也就这一瞬,她便开了口:“自然会,你父亲欠了我们这么多,他绝不可能放任我们不管的。”

第22章

正院。

如今正是给庾老夫人请安的时辰。

偌大的堂屋里头除了家中几位老少爷们,却是都在,瞧着倒也是满满一屋子的人。

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里仍旧如往日那样捻着佛珠,口中是缓缓道:“马上便是春日围猎的时候了,昨儿个宫里已下了旨,此次日子是定在三月二十四,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同去……”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把目光转向崔柔,道:“你旧日也是去惯了的,该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

崔柔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庾老夫人见人应允,便也未再多言,只是又道:“好了,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闻言,刚想起身告退,只是还不等她们说话,冯婉却先开了口:“母亲,三爷如今还在外头办公差,未能回来呢。”

王三爷,任从三品鸿胪寺卿。

早些日子受皇命送云国使臣归国,如今还未能回来。

冯婉这话说得分明,王三爷未能回来,纵然他的官品够,可她们母女总不能自行去,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这春日围猎,她可不想白白扔了这大好的机会。

这春日围猎,说是围猎,其实除了老少爷们打猎之外,便是另一种大型的相看会,到得那日,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世家大官皆会同行……她这么紧张此次围猎,也是想替自己两个女儿相看一回。

王珺是注定要嫁给王爷的。

她的两个女儿纵然不能嫁给皇亲,也不能太差。

可偏偏自从善慈坊一事之后,她却是有很长一段日子未曾收到邀贴了。

王珠年幼尚且还能等上一段日子,可王珍如今却是早已过了及笈,照这样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看到一户好人家呢。

她这话一落——

原先要走得人也就重新归了座。

庾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把目光看向冯婉以及她的两个女儿,她心里自然明白冯婉此话是为何意,眼看着母女三人,她却未曾立刻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坐在林清身边一直默声不语的王瑛。

“瑛姐儿,此次围猎,你也跟着一道去吧。”

王瑛虽然还在守孝,可如今时日也差不多了,何况她与王珍一样,也已经过了及笈了。

王瑛耳听着这话却轻轻皱了皱眉,若是父亲在的时候,她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是自从父亲去了之后,她不喜欢那些人看她的目光,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出门了。这回,她刚想如往日那样拒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袖下的手却被身边人按住了。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因此那口中还未曾吐出的话,便换成了另一幅样子:“多谢祖母。”

却是应允了。

庾老夫人见此便是又点了点头,而后才开了口:“那日,你们带着我的令牌一道去。”等这话说完,她是又重新捻起了佛珠,口中是继续缓缓一句:“你们也不是头一回去,有些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好了,我要礼佛了,你们都下去吧。”等到众人行了礼,庾老夫人便由人扶着朝佛堂走去,而后其余人才按着规矩一一往外走去。

……

崔柔因着和林清有话说,这会便一道往外走去。

而冯婉领着两个女儿,走在后头,因着有了庾老夫人的话,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这回倒是难得笑着说起庾老夫人的好话来。等说完,她是又与身侧的丫鬟说道:“等过会,把彩衣局里最好的绣娘请回家中,再让人去把织金楼里近些日子最好的首饰都送来。”

等到围猎那日,她一定要让自己两个女儿艳压四座。

王珍虽然不显于色,可眼中也透着高兴,王珠便更是如此,只是想着先前祖母的话……她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在王珺身边的王瑛,便有些不高兴得开了口:“母亲,西院那个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她这声音可没个掩饰,无论是周遭的婆子、丫鬟,还是王珺等人都是听了个全。

冯婉自然也是听到了,她脸上的笑意一掩,目光也朝身后的王瑛看去,眉目微拧,口中也跟着一句:“你祖母也真是的,非得让她也同我们一道去……”不过到底是碍于如今还在正院,王瑛身侧又有个王珺,她终究也未再说下去。

只是收回了目光,握着人的手,道:“好了,她是什么身份,你们是什么身份,白担心。”

虽然同是王家的嫡女,可王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出子的女儿,和她的两个宝贝女儿,可是不一样的。

王珠耳听着这话,倒是开心了。

等到母女三人走了出去,王珺才握着王瑛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王瑛知她担心,也回握了一回她的手,而后是满不在乎得说道:“你别担心我,我可不是那闺阁里的娇小姐,听几句不中听的话就哭死哭活……”且不说这些话,她早就听厌了,何况只要不牵涉到自己的家人,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她们说她们的,左右她又少不了半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