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紫色的圆领长袍,仍是往日那副俊朗模样,眼瞧着王珺,眼中便化开了笑,嗓音很柔和,还带了些少年独有的青涩与欢喜:“长乐,你来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如常给人行了一礼,唤他:“王爷。”

萧无琢见她行礼,自是忙摆了摆手,笑道:“你,你快起来。”

他比王珺要长上一岁,身量自然也要高出不少,这会见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齐胸襦裙俏生生得立在跟前,露出一段修长而又纤细的脖颈,一双耳垂都忍不住红了起来。

萧无琢看着王珺的时候,目光是一眨不眨地,很专注的模样,竟是把她身后那些朝他请安的人都给遗忘了。

王珍三人见他这般,脸色自是有些不好。

可秦王是天潢贵胄,纵然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到后头还是萧无珑看不惯萧无琢和王珺旁若无人得立在那处,才不高兴得开了口:“人都来了,五哥怎么还拦着人不让进?我们可也许久不曾瞧见长乐姐姐了。”

萧无琢听着身后这道声音,还是有些不高兴得皱了皱眉。

他心里是真得不高兴,原本为着今日能和长乐单独相处,他都不知道私下计划了多久。

因为害怕大哥知道,他做这些事都是秘密安排的,哪里想到,这桩事还是被人传了出去。前几日永昌、永寿过来找他,说是也很久没来他的别庄游玩了,非得一道过来,他纵然再不高兴,也没了办法。

萧无琢不高兴的时候,脸上是没有半点遮掩的。

微微抿起的唇角,还有压下的双眉,都带着少年独有的味道,连带着说话也是又别扭又无奈:“长乐,抱歉,我原本只想请你一人,没想到……”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觉得有趣,连带着那双桃花目也泛出了几分笑:“无妨,我也带了家中的姐妹……”等这话说完,她才又同人一句:“王爷,我们过去。”

萧无琢耳听着这话,却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引了她们过去。

一行人见面后自是又好一通问安。

等到各自落座的时候,萧无珑看着坐在王珍身侧,颇有些眼生的林雅,倒是问了一句:“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长安城里这么多贵女,她们来往也颇多,但凡是能排得上名号的,都是见过的。

这林雅却是个眼生的。

王珍耳听着这话,便柔声与人说道:“回您的话,这是我们祖母的远方亲戚,前段日子才从姑苏过来,姓林,单名一个雅字……”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柔声同林雅介绍起两人,摆得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等到林雅同两人见礼的时候,王珍便不动声色得把目光朝王珺那处看了一眼,眼中含着笑意,却是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王珺坐得位置离王珍也不算远,自然是能够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知道王珍此举是什么意思,她这位五姐被她压了这么多年,心里对她早就嫉恨已久,如今好不容易能寻到一个法子让她不高兴,她又岂能错过?不过……王珺接过身侧女使递来的酒盏,红唇微翘,指腹也在酒盏的杯沿上慢慢抚着。

她这位五姐把林雅当做惹她不高兴的棋子,又岂会知晓,在那林雅的眼中,她也不过是一枚供她上位的棋子罢了。

只是想着这两人喜欢的同一个人……

王珺那双微微垂下的眼中却又浮现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林雅来前便已找人打探清楚,今日有什么人会来。

虽然不知这两位公主喜欢什么,可她从小就会看别人的眼色,这会便顺着她们的话来说,与她们聊得也颇为愉快。等身后女使奉来果酒,她一面接过,一面是客客气气与人谢了一回,而后刚想同王珍说话,便瞧见她正望着一处方向,脸色有些酡红,就连眼中也沾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情意。

她心下觉得奇怪,便顺着人的目光往那处看去,而后便瞧见了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的萧无珏。

萧无珏如今二十有二,他的面容温润,唇角也时常噙着一道温和的笑,却是长安城的贵女们最想嫁的人。当初林雅来到长安城的时候,也曾远远窥见过一回萧无珏的面容,心下对他自然也颇有好感,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

这一众贵女里面,竟然还包含着王珍。

怪不得王珍会这么讨厌王七娘,看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想到这,她微微垂下的眼中也多添了几分笑意。

那处萧无珑几人还在说着话,身侧的萧无琢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有些不安得问道:“长乐,可是这处的风景不好?”

“没有……”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一面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一面是抬了头侧过目,朝人温温笑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她这话却是真心话。

别庄的景色的确很好,他们这里靠近水榭,面前就是一条湖泊,这湖泊的颜色与别处不同,却是清澈见底的蓝色,隐隐还能瞧见底下铺着的鹅卵石,以及那摇着尾巴欢快闹腾着的鲤鱼。

再往前看去,便是一片杏花林。

如今正是赏杏花的好时季,远远望去,有的白有的粉,交叠在一道,却是再好看不过的模样了。

这里的风光的确很好,依山傍水的,远离了城中的喧闹,竟让人的心也平静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处的好风光,又或许是因为近些日子,万事皆好,王珺惯来绷着的面容竟然也少见的松懈了许多。

她的眉眼变得温和,眼中的冷清也化作四月的柔和,红唇微微翘起,下巴微仰,就连那颗脸上的朱砂痣也因为她脸上的温和变得越发动人起来。

她就这样坐在席上,胭脂色的石榴襦裙完美得铺在地上,有风拂过,头顶的杏花便拂落在她的身上,即便不曾言语,可她坐在那儿就已让人无法忽视。

原先说话的那些人皆止了声,他们的目光落在王珺的身上,脸上的神色却各异。

萧无琢离得最近,他又不是个能够遮掩情绪的,那双清澈的眼中自是显露了痴迷之色。

而离得不算远的萧无珏,他原先正好要饮酒,如今酒盏的杯沿还停在唇畔边上,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朝王珺看过去,常年很少有过波动的温润面容,此时竟也显露出少有的怔忡。

王珺倒是未曾察觉到他们的目光。

她只是伸手拂了拂被风有些吹乱的头发,而后是想伸手去取酒盏,可指尖还未触及酒盏,便瞧见她右边方向有一道视线,未加遮掩得朝她看来。

她右边并没有坐什么人,除了那个离他们有些距离,靠着树坐着得萧无珩……想到这,她原先想握酒盏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却是抬了眼把朝人看过去,而后便瞧见了一双与她先前看见得完全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炙热得、专注得,强势得,就像是有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罩在她的身上,令她竟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瞬得怔忡,令她放在酒盏上的指尖都忍不住轻晃了下。

酒盏倒下,里头的酒水自然也倾落了下来。

王珺察觉到指尖的湿润,倒是回过神来,她忙收回了视线,可心下却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脑中也一直萦绕着萧无珩的那双眼睛。

原先的静态成了动态。

其余人自然也都跟着回过了神来。

萧无琢先瞧见了那杯酒盏,他一面是让人重新换了酒盏过来,一面是问道:“长乐,你没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缓了缓心神才开口道:“我没事……”

等到女使重新奉了酒盏过来,众人见她的确无碍,雅乐才重新奏起,而他们也重新说起话来。

“我原本还问了阿祯今日要不要同我们一道过来,可他说朱先生布置了功课,便不出来了……”萧无琢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疑惑,他和王祯的感情比起几个兄弟还要深,以前他们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时不时就要厮混在一道。

可如今这位好兄弟,突然变得这么认真,倒是让他颇感奇怪。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近些日子小祯的确比以前沉稳了很多,就连朱先生对他也时常夸赞,想起当日小祯说得那番话,她心下也有些宽慰。不过,她的目光在落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心中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往日哪回见面,这萧无珑姐妹不是一直拉着她说话?

今儿个除了最初请安那会,这姐妹两人竟是半句话也不曾说。

想到这——

她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尖,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这兄妹三人,明显是那种不成事不罢休的,他们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桃发:小七啊,你要把持住,不能被美色诱惑啊!!!(看着老齐吐槽道)你就不能矜持点,不要总是显摆你那张脸吗?

老齐(笑眯眯):能用脸勾引媳妇,也是一种本事。

众人:呸!不要脸!

第41章

等用完午膳。

众人因着玩闹了一上午,倒也有些累了。

别庄客房多,早先萧无琢也已吩咐了人,让她们打点好,因此用完午膳,众人便各自去了客房稍作歇息,王珺因着午间多吃了些东西,一时也有些睡不下,索性便打算去外头散散食。

此时外头并没有什么人,她走着走着倒是到了那片杏花林。

原先隔岸瞧着,便已是极好看的样子,没想到离得近了,这处的风光竟是比先前瞧见得还要好看。几百株杏树栽在一道,那粉白相间的杏花就像一幅极美的画,逶迤得朝两侧散开。

美不胜收。

这是王珺此时仅有的想法。

或许是景致迷人,王珺这会脸上的神色也是很柔和的。

她一边往里头慢慢走着,等走到一处地方,刚想折一枝杏花,只是指尖还未碰到那枝干,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替她折了那枝头上最好看的一枝杏花。

身后无声无息的,却突然伸出这么一只手。

纵然王珺平日胆子再大,此时这颗心也忍不住高高悬了起来,不过目光在落到那人手腕上戴着得那串紫檀木佛珠时,原先高悬的心也就跟着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身后的人是萧无珩的时候,倒是变得不再紧张。

好似知道他是无害的一样。

萧无珩虽然没有窥见王珺的面容,却也能够察觉到她身上情绪的变化。

起初变得紧绷的身形,突然之间又松懈了下来。

她肯定是猜到了他是谁。

因为这个念头,萧无珩眼中的笑意却是不自觉又深了些,眼瞧着人转过身来,他便把手中这枝杏花朝人递了过去,口中是道:“给你。”

王珺没有抬头,她只是望着眼前那只握着杏花的手。

这是一只修长的手,指骨分明,即便饱经了战场的风霜,却仍旧很好看。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想起当日在西山上,他伸手紧箍着她的胳膊,那宽厚的掌心透出来得灼热就透过那一层单薄的衣衫浸入她的肌肤。

而后,她又想起先前在水榭的时候,他望向她的目光。

强势而又炙热。

王珺想到这,袖下的指尖稍稍蜷起了些。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枝杏花,反而抬头问人:“秦王邀我来别庄的消息,可是王爷透露出去的?”

先前在水榭的时候,她曾私下问过萧无琢,为何齐王今日会过来?

那个时候,萧无琢是怎么说的呢?他说今日出门的时候,正好二哥过来寻他,他见人无事,索性便邀了萧无珩一道过来。

这番话中,萧无珩好似是被萧无琢拉来作陪的。

可王珺知道,这个男人最不喜欢得便是这样的场合,倘若不是他想来,只怕任凭萧无琢说再多,这个男人也不会过来。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脸上却没有丝毫诧异,好似早就知道她会这样问,就连眉峰都不曾挑起半分。他没有收回手,只是垂着一双眼,笑着问她:“你既然猜到了,又为何还要问我?”

王珺看着男人未加掩饰的笑意,红唇微张。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问他想做什么,可就如他所说,她已经猜到了。

她不是傻子,能够发现萧无珩对她的不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她却不愿再把这份莫须有的好感延续下去。

因此在那一瞬的沉吟之后,王珺便重新看着人,冷静得与他说道:“殿下往日对我的帮衬,我很感激,日后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殿下。只是日后殿下,还是莫再做这些事了。”

说完这话,她也未再理会萧无珩,提步便往外头走去。

只是步子还没走出几步——

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是因为无琢?”

王珺耳听着这话,步子却是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我的事和殿下无关。”

“你喜欢他吗?”

萧无珩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转身朝王珺走去,直到走到她的身后,才又问道:“王七娘,你喜欢他吗?”

男人近乎逼问的话语,传到王珺的耳中,却令她生平头一次生出几分挫败感。

她不明白萧无珩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明明前世的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可为什么,这辈子,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倘若不是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实在太过强烈,她甚至都要怀疑,这个人真得是萧无珩吗?

身后的男人在问过那一句话后便没再说话,却是在等她开口。

王珺知道,若是不给他一个回答,只怕是很难走掉。

想了想,她到底没再往前走,只是伸出指腹揉着微拢的眉心,却是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殿下也是皇族之人,难道不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喜欢是最虚无缥缈的事。不管我喜不喜欢秦王,我都会嫁给他。”

等这话说完——

她便收回了覆在眉心处的手,打算继续提步往外走去。

可步子还没有往前迈出,身后的男人便已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力道并不重,却难以令她摆脱,就如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气势,覆盖在这天地之间,化作一个圈,令她只能画地为牢。

还不等王珺有所挣扎,便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倘若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那么王七娘,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倘若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那么王七娘,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王珺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就连先前清明而又带着羞恼的神色也开始变得怔忡起来。

她没有想到萧无珩会与她说出这样的话,甚至都忘了此时还被人抓着的手。

有风拂过,头顶的杏花在经历暖风的拍打下,落下了不少的杏花,那杏花在空中轻轻打了几个转,有些落在地上,有些便落在两人的身上,直到王珺察觉到脸上也沾了几片花瓣才渐渐回过神来,眼看着仍旧被人抓住的手,却是红了脸,低斥道:“萧无珩,你放开我。”

她一直把他当做君子,从来不曾对他设防过。

哪里想到这个男人……

想到这,她便抬了脸,看着他,沉声道:“你若还是君子,便立刻放开我。”

萧无珩却没有放开,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连带着眼尾也忍不住挑了起来,他垂眼望着她,声音微微上挑:“什么君子?我何时与你说过,我是君子了?”这话说完,眼看着她脸上以及耳垂上蕴开的红晕,便又轻笑一声:“王七娘,你先前迟疑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挣扎的动作一顿,紧跟着却又说道:“我没有。”

“你有。”

萧无珩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那双犹如铁臂一样的胳膊紧紧箍着王珺的腰身,身上除了那令人忽视不了的凛冽气势,却还有一股令人沉静的沉木香的味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交杂在一道,不仅没有让人觉得奇怪,反而很是相衬。

他就这样低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笑道:“不要否认,你迟疑了,王七娘,你的心中也是有我的,是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眼中带着从未显露人前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声调好似能够惑人心智一般。

这样的笑容,倘若是放在萧无琢的脸上,王珺不会感觉到丝毫奇怪。

可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萧无珩……

是边城人人敬仰的战神,是长安城人人畏惧的鬼见愁。

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笑颜?

他怎么能够露出这样的笑颜?

王珺不知道现下是什么心情,她只是仰着头,那艳丽色的衣衫上绣着的牡丹花正好铺在他墨色衣衫上头,或许是萧无珩身上的气势实在太过凛冽,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缘故,她望着他的时候,竟是又怔忡了一会。

等回过神来,她看着两人如今这般亲近的模样,在经历挣扎知道挣脱不开的时候,便不再有所动作。

她仍旧仰着头望着她,嗓音平静,眼中也没什么情绪:“齐王殿下,我承认我的心中的确有过您,可是那又如何?”

王珺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因为两人如今这般亲近而生出害羞的情绪,她只是极其冷静得看着人,说道:“我不是不知世事的闺阁少女,也没有为了情爱可以抛弃家族的资格,我与您说了,对于我而言,情爱于我是最无用的东西。”

等说完这话,她把手放在萧无珩的胳膊上,轻轻一推,带着疲惫的无奈,与人道:“好了,齐王殿下,您该放开我了。”

不管萧无珩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都应该放手了。

萧无珩却没有放开:“我知道你要什么……”

他的嗓音也很平静,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人:“权势也好、皇位也罢,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给你,只是在此之前,不准嫁给任何人。”他说到这,伸出一只手,覆在她的头顶,目光柔和,声线却沉了些:“听到没?”

王珺不知道怎么了。

在萧无珩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便愣住了。

“为什么?”

许久之后,她才哑声问道。

王珺这话其实有些问得不清不楚,可萧无珩却好似听明白了。

他的手仍旧覆在王珺的头顶,口中是道:“我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这么多人,偏偏就喜欢你这个小丫头了……”萧无珩说话的时候,目光就这样温和而又专注得望着她:“可这世上的事,什么都是有迹可循的,偏偏感情这回事,却是道不明白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无琢,对他好也不过是因为王家,我也知道你喜欢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