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也懒得理会冯婉在想什么,只是目光朝林雅那处淡淡瞥去一眼,跟着是冷声一句:“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地了?”

“你——”

林雅原本苍白的脸一红,她张了张口似是还想再说,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

等到这处止了声,王珺眼看着有人把厨房先前经手糕点的两个婆子也带来了,便又重新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底下四人说道:“既然人来全了,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最好是自己承认了,若不然等我查出来,可就不单单是只罚你们了。”

这便是要祸及家人的意思。

“当然——”

她说到这是稍稍一顿,而后是朝西窗看去,扯着唇角冷笑一声:“你们其中也有不是我们王家的家生奴才,我虽然买卖不了,可也能告你一个欺杀主子的罪,把你扔去刑部,交由他们处置。”

刑部大牢,纵然这里无人去过,却也不耽误她们心生害怕。

那里头的刑罚数不胜数,听说只要进去那里,就算是无罪,也能让你心甘情愿认了罪。

这一时间,底下四人自是各个面色惨白,纷纷磕头求饶起来,嘴里道着“无罪”,又请“主子明察”。

王珺看着四人这幅模样,神色也有些不好。

她也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得看着底下四个人,等到如意拿了册子过来,才抬了眼。

先前她说要彻查的时候,便吩咐连枝去查房,又让如意去门房拿了册子。

而如今如意握在手上的便是出门登记的册子。

接过册子,王珺是翻了下近一个月出门的人,一行行看下去,发现这莱茵阁里只有那个名叫朝暮的丫头出过一趟门。

她的神色微沉,这个朝暮是家生子,她的母亲正是厨房的李管事,而那个李管事,今年刚被母亲抬上来。

心里的念头还没停下,就看到连枝也已领着人过来了。

眼看着连枝神色不好——

王珺心下一凛却没说话,只是紧抿了唇,把手中的册子一合,而后是如常问道:“怎么样?”

连枝耳听着这话,倒是点了点头,只是想起先前查到的屋子,又看了看那跪在跟前的四个人,她想了想还是走到王珺身边,压低了嗓音,回道:“在朝暮的屋子里,发现一小包红花。”

又是朝暮。

王珺抿着唇,握着册子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

冯婉原先一直没有说话,如今看着主仆两人这幅模样,心知怕是查出了什么不想让她们知道,索性也就不再遮掩,张口就说:“我们由着娇姐儿亲审,可你也不能徇私啊,有什么事便放在门面上,堂堂正正开了天窗说。”

崔柔就坐在王珺的右侧,见她这幅模样,便知是出了事。

她也没有表露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与人柔声笑道:“娇娇,发现了什么便说,没事的。”

耳听着母亲都开了口。

王珺也就未再多想,就算真是朝暮又如何?

她相信母亲的为人,母亲的性子最是骄傲,就算真得知道周慧怀孕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不会,也不屑。

想到这……

王珺也就敛了心中的那抹思绪,而后是看着底下的朝暮沉声道:“八月初九,你去外头做什么?”

朝暮骤然听得这一句,脸色却是又白了些,八月初九她的确出过一趟门,还是趁着当值的时候去的。她心里看不起周慧的做派,又觉得自己是李管事的女儿,在这莱茵阁从来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但凡有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别人做,平日是能偷懒就偷懒。

至于那日,她是从府里的一个丫鬟口中得知外头那云香斋里有一种胭脂不仅涂在脸上好看,近些日子价钱还格外实惠,若是去晚了保不准就抢不到了。她如今这个年纪正是爱俏的时候,知道这么一桩事后,哪里还坐得住?

便把手中的活交给旁人,又寻了个由头去了趟外面。

等到颤着声把这么一桩事同人说了之后,朝暮便又朝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嘴里也是紧跟着说道:“奴知道奴是个糊涂东西,是奴不对,可奴真得只是去外头买胭脂,这糕点里头有红花的事,奴也实在不知情。”

“胭脂呢?”说话是冯婉。

朝暮一听这话,求饶声便戛然而止。

她抬着脸,原本光洁饱满的额头已嗑出了血,脸上还有些泥土,看起来好不寒碜。眼看着这院子里,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却是过了好久才哑声说道:“胭脂,胭脂没买到。”

她也是去了云香斋才知道,那胭脂是有,却根本不便宜。

满怀高兴去,就是为了捡个便宜,得知价格丝毫未减,她哪里还有这个心情?自然是气呼呼就回来了。

可如今……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似步入了一个网,一个特意为她布着的天罗地网。

王珺看着朝暮这幅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来这个丫头是入了别人的局,这莱茵阁上下,只有这个朝暮身份最高,又因为她的母亲前些日子正被母亲抬上来,如此一来,便是连说法都合理了。

那位李管事感怀母亲的恩德,正好自己的女儿又在莱茵阁,母女两人便授了母亲的意思,趁着周慧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先解决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真是……

好算计啊!

王珺袖下的手紧攥着一侧的扶手,娇俏的面容在廊下的阴影处,看起来也有些晦暗不明。

冯婉见她们这般,心下便有些得意,又看了看连枝手上的东西,便径直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眼看着众人都循目看来……

还不等连枝说话,冯婉便率先抢了过来。

她的动作快,又是主子,纵然连枝想挣扎也不敢。

而冯婉在拿过那个纸包的时候,便径直打了开来,在瞧见里头竟是红花的时候,又想着先前王珺主仆那副模样,眼珠子一转便起身,一手拍着高案,一面是朝王珺厉声说道:“如今证据确凿,娇姐儿还有什么好辨的?”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朝底下还跪着的朝暮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我要记得不错的话,厨房那李管事就是你的老娘?”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开口,便又啧啧一声轻叹:“你们母女也当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朝暮看着那纸包里的东西,自是脸色一变,张口结舌得说道:“这,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朝王珺磕起了头,口中是接连说道:“郡主,您信奴,奴真得没有做这样的事,是有人在害奴!”

“害你?”

林雅此时也站起了身,她那张小脸满是泪水,此时便握着帕子,哭哭啼啼得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谁会害你?明明是你害我的母亲……”这话说完,她是又朝王珺和崔柔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我知道郡主和夫人不喜欢我们母女。”

“可说到底,这也是父亲的孩子,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王珺眼看着这幅模样,小脸阴沉着,最后还是崔柔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同几人说道:“纵然有物证,也不定是这个丫头做的。”

她这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倒是让原先乱糟糟的一个地方变得安静起来。

林雅止住了哭声,就连冯婉也止了声。不过也没过多久,冯婉便挑了挑眉,看着崔柔说道:“二嫂此话何意,难不成你是想……”

还不等她说完,崔柔便已笑着接过了话:“我什么都没想,既然事情发生了,那么自然是要查的……”这话说完,眼看着冯婉皱起了眉,是又温声说道:“只是如今我们各有各的道理,想这么了结却是难了。”

“那你想如何?”

冯婉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崔柔,倒也有些看不明白她打算做什么了。

崔柔闻言,便又笑了笑,她仍握着王珺的手,而后是柔声说道:“报官,交由官府来处理,让他们来给一个公道。”她一面说着,一面是朝那挂着卷帘的里屋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我也不信这朗朗乾坤,真有把白说成黑的道理。”

……

荣安侯府。

温有拘风尘仆仆一路,一身水蓝色的锦袍都沾了些黑灰,若不细瞧,只怕原本的颜色都该瞧不见了。

门前的小厮见这一人一马远远过来还有些发愣,眼瞧着人越来越近,才忙迎了上去,恭声道:“侯爷,您回来了。”

温有拘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吁”了一声,等到马儿渐渐停下便翻身下马,一面是把手中的马鞭递给人后,一面是又问了一句:“府里没什么事?”

小厮也是个机灵的,闻言,便笑道:“您放心,一切都好着呢,就是齐王来过一回,见您还没回来也就没说什么。”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越深:“回头去齐王府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见人笑着“哎”了一声,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提步往府中走去。

这荣安侯府是早些时候,天子亲赐的,不过温有拘孤身一人,也没想过要在这长安久留,府里除了一个看门的小厮和老仆,以及厨房一个烧饭洗衣的婆子之外,也就没有其余人了。

统共三个下人并着他一个主子,倒是让这偌大的侯府越发显得冷清起来。

不过温有拘倒好似全然不觉得冷清一样。

以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他平日走到哪儿都是奴仆簇拥,好不威风,后来年岁越长,倒也越发习惯这样冷清的日子。

反倒人多了,还会觉得不习惯。

等回了屋子,老仆倒是已经给他端好了水,看着他这幅风尘仆仆的模样,免不得说道一句:“侯爷也真是的,原本这样的活,您打发底下的人去做便是,老奴瞧着,您较起先前却是越发瘦了。”

温有拘闻言,也只是笑了笑。

老仆说得对,这样的活,他本来就不用亲自去。

可他只要待在长安,就会忍不住想去见她,即便不说话,远远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当日王慎与他说得那番话,他不是不明白。他心中的确厌恶王慎的所作所为,也不高兴这样的混账竟然可以拥有她。可说到底,这是她的生活,既然是她的选择,那么纵然他再不高兴,也仍旧希望她能过得好。

想到这……

温有拘倒是也略敛了脸上的笑意。

等到擦拭一番,刚想吩咐人去准备洗漱用的水,便瞧见一个身穿黑色劲服,腰佩长刀的男人正从外头过来。

这是他的长随李忠。

先前回到长安的时候,他念李忠许久没有归家便让人回去了,因此这会看着人过来,便有些疑惑。温有拘握着帕子,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便见李忠在拱手一礼后,压低了嗓音说道:“侯爷,属下先前在路过王家的时候,听说那位成国公在一个月前纳了妾。”

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

紧跟着是温有拘不敢置信的一句:“你,说什么?”

……

官道上。

温有拘仍穿着原先那身衣裳,手持长鞭,平日温润的面容此时阴沉着,正高坐在马上,一往无前得朝成国公府而去。

“一个月前,成国公纳了一个妾……”

“虽然王家没有对外声张,可属下打听到那个女人就是当年和成国公生下一女的周慧。”

脑中萦绕得是李忠先前与他说的话。

温有拘没想到,离开长安才一个多月,王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原本以为那个男人虽然混账了些,可至少心中是有她的。可如今呢,如今他竟然带着那个女人进门?那她,该有多难过?

想到这,他的薄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线,眼中也似有难挡的戾色。

此时官道上并没有多少人。

温有拘一路从侯府到这成国公府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只是马匹在离那公府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却突然牵住了缰绳。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心里能想到的只有她一定伤心一定难过了,哪里还能想到别的?

可如今,离这国公府越近,他却忍不住停了下来。

纵然她再伤心,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找她?

说到底于她而言,他也只不过是她随手救起的一个人罢了,何况,他这样闹上门去,别人又会怎么想?

他是无所谓,却不能不在乎她的名声。

温有拘紧抿着唇,目光在落到那成国公府门匾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他就这样坐在马上望着不远处的府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车轱辘的声音才回身看去,不远处的马车上,王慎正握着车帘皱着眉望着他。

温有拘在看到王慎的时候,突然就沉下了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安泰见他过来自是伸手要拦,可他手中的剑还没出鞘就被温有拘伸手挡住,紧跟着长剑落地,安泰也被他一掌打退了好几步。

王家众侍卫之中,安泰的武功是数一数二的,没想到今日在温有拘的手下却连一招也接不过,其余侍卫见此自是也都过来了,可温有拘却好似未察一般,他只是一往无前得朝马车走去。

等走到马车前。

他伸手攥着王慎的衣领把人挟制在马车里,沉着一张脸看着他,带着从未有过的阴沉,冷冷道:“王慎,你竟敢这样对她!”

第77章

王慎是刚从宫里出来。

这一个月来,他日日待在宫里,说是替陛下编纂史册,其实也是想离开家里一段日子,好好让自己冷静下。

此次也是陛下实在看不过去让他回家,何况中秋在即,他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温有拘,更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大胆。

如今他整个身子被人挟持在这逼仄的方寸之地,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或许是见惯了在朝堂上行事有度的荣安侯,倒让他都有些忘记这个男人在战场上的赫赫名声。

边陲之地,没有丝毫背景,仅凭自己的一人之力做上如今这个位置,这个男人,靠得不是其他,而是真正的实力。

安泰已经重新持剑过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众侍卫,王慎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

而后才又重新朝眼前这个男人看去。

男人往日温润的面容,此时是没有遮掩的阴沉,那双眸子更是带着止不住的冰寒。

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又念及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王慎也明白过来他今日为何会过来,又为何会做出如今这样的举动。他的手按在温有拘的手臂上,而后是看着温有拘,有些艰难得沉声说道:“荣安侯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她是我的妻子,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言罢,他是顿了一顿,跟着才又继续与人说道:“荣安侯今日找上门来闹事,不怕有心人知道后参你一本?纵使你不怕,可你难道不怕阿柔知道?”察觉到眼前人微怔的神色,王慎把人的胳膊往前一推。

等到重新得以自在的呼吸。

他一面抚着微乱的衣摆,一面是抬了一双眼看着人,无波无澜得说着:“你说,若是让她知道,你对她竟有这样的情意,你以为,阿柔日后可还会再见你?”

这话一落——

温有拘的神色一僵。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脚也还踩在车辕上,眼看着王慎望着他的目光,而他脑中萦绕得只有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

若是阿柔知道你竟对她有这样的情意,你以为,阿柔日后可还会再见你?

不会。

温有拘心中,无比肯定。

崔柔本就是个知礼教重规矩的人,平日他们每回偶遇,周遭都是有人的。而她如今除了因为年少时的一段光景,也是因为他曾经救了崔长岂一家的缘故,才会对他和颜悦色……可若是让她知道,让她知道的话。

温有拘的呼吸一乱,就连神色也忍不住一变。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直了身子,负在身后的手握紧而又松开,等到心下的情绪渐渐变得平静之后,他才垂眼看着王慎,居高临下得说道:“王慎,你最好庆幸她能顾一辈子无怨无悔得待在你身边,倘若……”

温有拘说到这的时候,神色和语气都已开始变得平静。

他的手负于身后,身上那袭看不清颜色的衣裳在这八月的天地间随风拂动着,而他说话的样子,看似轻描淡写,却又好似在许下什么极重的诺言一般:“倘若有一日她动摇了,那么我一定会带她离开。”

等这话说话——

他是最后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中的王慎,而后才转身离开。

安泰等众侍卫如今还都持着剑以包围的形式侯在不远处,见识过温有拘先前的厉害,如今见他过来,自是各个都严阵以待。

温有拘看着他们,脚下步子没停,就连神色也未改。

“让他走。”

身后传来王慎的声音。

众侍卫在互相对望一眼之后,把目光投向了安泰,等到安泰先收回了剑让开了路,其余人等自然也都纷纷跟着让开了。

直到温有拘离开,安泰才握着剑快步朝马车走去,在瞧见背靠着车璧合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王慎时,他不免有些担忧得问道:“国公爷,您还好吗?”

王慎闻言却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先前温有拘离去时说得那句话,“王慎,你最好庆幸她能一辈子无怨无悔得待在你的身边,倘若有一日她动摇了,那么我一定会带她离开”。

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