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了这么多事,萧无珏自然知道今日之事没能瞒过萧无珩,也怪他这回行事太过匆忙,没能妥帖安排。

落到如今这样的结果,他无话可说。

只是——

除了萧无珩之外,那个人可知道?想到这,他扭头朝不远处的禅房看去,此时院子里站着两排护卫,而长廊下还有不少丫鬟、婆子,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在这些人的身上流连,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道布帘。

好似能够穿透那一层布帘看到里头的光景。

今日发生那么多事,可那个人的神色却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

禅房里的香料、茶盏里的茶,都有问题……

林雅没这个胆子敢欺骗他。

何况他先前也的确听说她自打进了禅房之后便昏昏欲睡,后头更是连住持的讲经都没去,可想起先前瞧见得那张明艳面容上的神色,哪里像是有问题的样子?萧无珏不傻,先前的慌乱去后,此时的他也早已经恢复成平日的清明。

她是知道的。

或许不仅知道,就连今日这些事,她都参与其中。

想到这,萧无珏的脸上便不仅仅是狠戾,还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合了合眼。

未再理会身后的那些笑语声。

他只是抿着唇、负着手,任由这冬日的寒风拍打在他的身上,而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冷声说道:“走吧。”

……

王家一众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申时时分。

萧无珩亲自送王家一行人回来,一路上自然是太平无虞。

只是这回来的一路,除了庾老夫人和王珺,其余主子和奴仆对这位赫赫有名的齐王殿下还是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王珠,一路上更是连半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被这位煞神盯上,也落得一个跟魏国公府那位二姑娘一样的下场。

这会王家影壁处。

王珺扶着庾老夫人走下马车,萧无珩便神色恭敬得侯在一侧。

至于其他人也都默声不语得站在庾老夫人的身后。

“无忌——”

相处了一路,庾老夫人对萧无珩是越发满意,此时更是不再喊“齐王”这样的称呼,而是改为喊人的字。这会她露着一张慈爱的笑颜望着萧无珩,等人应声后便又同人说道:“今日辛苦你了,原本是该留你一道在家里用个晚膳。”

“只是……”

这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可意思却很分明。

今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先前在寺里的时候不好说道,如今回了家里,却是不能不管的。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自然也明白庾老夫人的意思,他倒是也不急在这一餐半饭的,该露的脸露了,该做的事也做了,虽然有些可惜今日没能再同娇娇说几句话,不过来日方长,他也不急。

想到这——

他便笑着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同庾老夫人恭声说道:“不过是些小事,老夫人不必客气。”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今日天色已晚,晚辈也不好过多叨扰,这便告辞了。”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心中对人自然越发满意。

她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同人说了一句“等过几日,请你来家中用膳”的话,便让人送萧无珩一程。

等人走后。

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散开来。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而后是冷着声,同她们说道:“今日寺里的那些事,你们都给我烂在心里,要是让我知道谁敢把今日的事往外处说,别怪我心狠。”

她如今的年岁虽然大了,可威严依旧,众人听得这话,自然纷纷点头应“是”。

庾老夫人眼见她们应允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侧目朝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看去,先前她们回来的时候,被她派到林雅身边的婆子就过来悄声说了一句“晕过去了”,如今她也不知道里头的那人是醒了还是没醒。

想着今日寺里发生的那些事。

庾老夫人心里的这口怒气就没怎么下去过,她抿紧了唇,眼中滑过一道阴郁的神色,而后是淡声朝身侧的李嬷嬷吩咐道:“把她送回自己的院子,严加看守。”

“等老二回来后,就让他来找我。”

以往家里有人犯事,都是送去祠堂的。

可想起今日林雅做得那些混账事,她就连祠堂都不想送,免得污了他们王家列祖列宗的眼睛。

李嬷嬷耳听着这话自然忙应了一声“是”。

而后庾老夫人也未再多言,只是由容归扶着往正院走去。

等到庾老夫人走后,其余人也跟着她的脚步离开,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敢在这要紧关头说道什么。眼瞧着几位主子走得差不多了,李嬷嬷便差了几个婆子朝马车走去,打算不管里头那位是醒着还是没醒,都赶紧送回莱茵阁去,然后再找几个人看着,没得再生出别的混账事。

王珺步子慢,却发现有人比她走得更慢。

那人便是王珍。

王珍今日并没有和王珠一道走。

这会她由丫鬟扶着站在小道上,头往后扭去,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辆马车。

林雅这会已经被几个婆子扶着走下来了,她的头发经了一路的马车还有些散乱着,身上严严实实得裹着王珺的斗篷,虽然醒着,可脸上却是一片失神的模样,好似对今日发生的那些事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脚步虚浮,因为走动的缘故,步子不住打着颤。

可眉梢眼角却含着往日从来没有过的艳态。

眼看着她这幅模样——

王珍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不住收紧,红唇更是咬出了血来,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得看着林雅朝这里过来,惯来矜贵的面容此时却好似被乌云覆盖着,倘若不是因为还存着几分理智,只怕她这会就要冲上去,狠狠扇她几巴掌。

只是想着先前祖母的叮嘱,还有徐嬷嬷的嘱咐。

她合了合眼,到底还是在林雅快走近的时候,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得朝三房走去。

“郡主,起风了,我们也走吧。”

连枝站在王珺身边,眼看着天色愈晚,忍不住轻声说道。

耳听着这话,王珺也没有说道什么,她只是又看了一眼林雅,而后才说道:“走吧。”

第157章

王家。

正院。

丫鬟、婆子都被赶了出去,这会只余庾老夫人和王慎端坐在屋子里,两侧的烛火把屋子照得很是通明,却照不散两人心中的阴霾。

王慎穿着朝服坐在右首的位置。

他先前下朝回到家中就被容归请到了正院,自然也没机会去换衣服。

虽说来得这一路,他心里已经想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若不然母亲也不会这么着急请他过来,可他没想到,这事竟然会这么严重。

想着先前母亲说得那番话——

王慎的脸上一下子青一下子红,撑在扶手上的手更是紧紧攥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压抑心中的那团怒火。

身侧半揭的茶盏还在冒着热气,底下人刚送来的好茶,正是以往王慎最喜欢的那一口,可此时他却没有这个心思去喝,只是沉着一张脸坐着。

屋子里悄无声息得,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好一会过去,王慎突然起身说道:“没什么好商量的,那个孽障敢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死都不足惜,家规处置,以儆效尤。”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便皱了眉。

她停下捻着佛珠的动作,口中是同人说道:“你先坐下。”

王慎闻言。

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坐下了。

庾老夫人等人坐下后便同人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恼,难道我就不恼?我们王家百年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这要是让列祖列宗知道,只怕他们在天上都不得安宁……”

这话说完,她是又叹了口气,指腹继续掐起手上的那串佛珠,只是她的心思不在上头,掐起来也有些杂乱无章。

到最后——

庾老夫人索性把那串念珠套在手腕上,取过一侧的茶盏用了一口,等到心下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才同人继续说道:“今日但凡与她苟合的是旁人,家规处置也就处置了。”

“可偏偏,那人是魏王。”

涉及了天家,纵然是他们也不好多言什么。

所以今日她也只能把林雅看押在屋子里,甚至连动都不能动,想到这,庾老夫人心里也是恼怒非常。

她这几十年也算是历经风雨。

可这还是生平头一回,令她觉得如此丢脸与难堪。

耳听着这话——

王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抿了抿唇,撑在扶手上的手松开又握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喝了眼睛,很轻得说了一句:“是我的错。”

要不是当初他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如今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

周慧不会进府,林雅不会出生,崔柔不会离他而去,一双儿女也不会同他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一声“悔悟”又有什么用?

心里叹了口气。

原先端着着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得颓了几分。

他心中对林雅的确没有什么父女情分,周慧的事,还有当初林雅对林儒的做法,这些都足以让他消磨掉本就没有多少的情分。

可再怎么说,林雅与他终归是有这么一层血缘关系。

即便再不喜欢,她的下半辈子,他还是得考虑的。原本想着等到林雅笄礼之后,他便替人择一门亲事,无需多好,只需让她后半生安稳顺遂。

他再多给人一些嫁妆,也算是全了这一场父女情分。

这些日子,他和母亲私下聊天的时候也说起过这桩事,他早年有个学生不错,和王祈是同一届科举入仕的。

前些年被遣到江浙,做了不少事,这些年很受当地百姓的爱戴。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可他那学生为人稳妥又有本事,日后必定还可以升官。

哪里想到这事还没开口,林雅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礼,在寺里和皇子勾结在一起,她如今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想到这——

王慎撑在扶手上的手又忍不住收紧了些,就连那双眉宇也忍不住紧皱了起来。

耳听着这话,庾老夫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张口也只能说一句:“这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她原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我把她放得远远的,为得就是怕她胡乱行事。”

“没想到,难得让她出趟门,还是……”

越说,脑中便忍不住想起午间寺庙里的那些事,皱了皱眉,掩下心中的那股子厌恶,勉强平复着心中的情绪与人说道:“这事既然发生了,便不必再说了。”

“先前在寺里的时候,魏王说了会给王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你我也就等着吧。”

她如今对萧无珏的感官实在很差,说起他的时候,脸上也是一片掩不住的厌恶。只是心中却还有些庆幸,幸好当初没把娇娇许配给他,要不然,这以后还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想到这。

庾老夫人免不得是又想起了萧无珩。

脸上挂着笑,嗓音也带了些先前未有的温和:“以前总觉得他性子淡漠,手上沾着的血又太多,只怕是个带煞的,可如今我冷眼旁观才发现这孩子是个面冷心热的,娇娇嫁给他,日后福气还厚着呢。”

王慎自打当日留萧无珩在府中用晚膳后,对萧无珩的感官也好了不少。

这会听人说起,不免也点头赞同,口中跟着一句:“您说得是,那孩子的确是个不错的。”这话说完,想起萧无珏做得那些事,免不得是又添了一句:“所以说,这世上的人和事,不能只观表面。”

就如萧无珩和萧无珏。

他们一个是人人称赞的贤王,一个是人人惧怕的煞神。

可谁能想到一个受人拥戴的贤王,竟然能在寺庙里做出这样的事?又有谁能想到那个被众人敬畏惧怕、嫌弃的煞神,却是一个真正的君子?

这世道。

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诞。

……

平秋阁。

王珺斜躺在软塌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本账册,年关将近,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自打从寺里回来后,她便没有歇息,这会终于看完了手中的账册,合上搁在一侧,而后是伸手压着眼角。

耳听着外间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只是开口问道:“父亲还在祖母那?”

进来的是连枝,她的手里捧着一蛊汤水,闻言便恭声回道:“已经回去了,来回话的小丫头说二爷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出了这样的事,父亲的心情又怎么可能会好?

说到底,林雅还是他的女儿。

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按着眼角,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便又问了一句:“王珍呢,她去寻过林雅了?”

“半个时辰前去的,这会估摸着是回去了……”连枝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替人把汤水倒了出来,而后便站在人的身后替人轻轻按起了太阳穴,心疼得说道:“您且用盏汤水,厨房里的李妈妈亲手做得,还放了些安神的,您用完便早些歇息吧。”

这阵子,郡主实在是太累了。

如今解决了这么一桩大事,她实在是不想让人再辛苦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她收回压在眼角上的手,朝案上的那蛊汤水看去,先前晚膳用得多了,她这会也不饿,因此看得这冒着热气的汤水,倒也没什么感觉。

何况她也还有事没处理。

伸手按在连枝的手臂上,嗓音淡淡得:“好了,我也没那么累,去把我的斗篷取来。”

连枝闻言却忍不住皱起了眉,轻喊人一声:“郡主。”

“去吧。”

王珺虽然神色平淡,可语气却不容置喙。

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连枝瓮动了下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她点了下头,而后是收回按在人太阳穴上的手,往外头把先前用香熏着的斗篷取了过来,待给人披上,又从一侧弄了个暖炉放到人的手上。

王珺倒也由着她。

等到一应弄好,她才开口说道:“走吧。”

莱茵阁距离平秋阁还是有段距离的,她这一路过去还是花了些时辰,等走到莱茵阁门前,眼看着这偏居一隅的一处院落在这夜色的照映下更显荒芜。也不知是不是今儿个风太大了些,打得那院子里和廊下的灯笼都有些晦暗不明。

避风处有两个穿着袄子的婆子。

今儿个风大,可她们碍着庾老夫人的吩咐也不敢去歇息,这会便尽职得站在那处,瞧见王珺近来的时候,两个婆子都愣了下,回过神来,自然匆匆上前行了礼。

眼看着两个婆子。

王珺点头受了她们的礼,而后是同两人说道:“夜里风大,两位嬷嬷辛苦了……”说完又朝身后的连枝看去一眼。

连枝会意,忙提着食盒走上前,同两人说道:“这是郡主给你们准备的夜宵,这酒没什么度数,正好给你们暖暖身,还有几盘好菜并着几张干菜饼,两位嬷嬷且去吃些吧。”

两个婆子看着这幅景象,哪里有不明白的?

这会便笑着谢了王珺的好意,而后从连枝手中接过食盒,再朝王珺一礼后才往另一处走去。

其中一个婆子到底胆小些,走得远了便说道:“我们这样好吗,要是老夫人知道……”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婆子啐了一声:“你这个浑的,里头那位是什么人,这位又是什么人?何况先前五姑娘也来过,咱们收了人的好处,以这位郡主娘娘的手段肯定是知晓了的,这个时候再说些什么,没得惹人生气。”

两人的碎碎细语声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并没有传到王珺耳中。

而王珺也没有理会两个婆子,她只是看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门扉,不知驻足了多久,她才掖了掖身上的斗篷往前走去。

门被连枝从外头推开,里头的景象也就跟着显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