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萧无珩坐在马上,王珺才发现他瘦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赶路,下巴那处都有些泛青了。

有些心疼也有些自责。

先前应该和他说会话的,至少不应该就这样离开,他为了她,抛下长安城的一切,把她的弟弟带回来。

可她却连句话都没有同人说。

“娇娇?”崔柔察觉到她的失神,便轻轻喊了她一声,等到王珺循目看来,才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耳听着这话——

王珺没说什么,她只是松开紧攥着的手指,重新扬了个笑,同人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小祯平安无事,高兴。”

这话说完,又看了看身边人的面容,皱着眉,轻轻跟着一句:“母亲,如今小祯回来了,您可以放心了。”

崔柔知道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看着小祯安然无恙,她是真得放心了,只是想起先前马车里坐着的温有拘,想着他脸上带着的病态苍白,还有小祯说得那些话……崔柔这才松懈的心便又是一紧。

当日娇娇与她说得并不多。

她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些日子小祯和那人过得有这么艰难,就如小祯所言,倘若不是因为护着小祯的缘故,那个人根本不会受伤。

想到这——

崔柔脸上原先挂着的温和笑意一顿,心中也少有的开始有些起伏不平。

她知道温有拘对她的情意,也能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她很感谢温有拘救了小祯,如果没有他,那么小祯可能真得没了,如果小祯没了,只怕她也活不下去。

所以她感谢他,甚至比感谢还要多几分。

她应该亲自同他说一声“谢”的,谢他的所作所为。

只是……

面对温有拘的目光时,她的心里却有些慌乱。

想起先前被他捕捉到的余光,想起他脸上的笑意,崔柔的心里也跟揣了根称似得,没个安稳。

察觉到母亲的异常。

王珺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母亲是因为什么缘故了。

如今小祯平安归来,能让母亲露出这幅模样的,自然也就只有那位荣安侯了。

她对这位荣安侯的观感其实很不错。

他能因为年少时的一份援手而寻觅母亲二十多年,这样一份赤诚之心便值得人尊重,何况如今,他又救了她的弟弟。

于情于理,都该同这位荣安侯致一声谢。

至于母亲的心思。

她不想干涉母亲的想法,无论母亲日后会不会同那位荣安侯在一起,这都是母亲的选择,旁人没有资格去说道什么。

不过这会——

王珺看向崔柔,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过几日,我陪母亲去看看荣安侯吧。”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崔柔的心中有过一丝慌乱,抬眸看去,眼瞧着娇娇的脸上依旧同先前那样,并没有过多的神态,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一声“好”。

她应该去看看他的。

不管其他,她总该亲自去同他说一声谢的,何况先前看他伤势不轻。

她的心里有些担心。

……

先送崔柔回了崔家。

因为家里祖母等人还都等着,一行人也不敢耽搁,便又匆匆回了王家。

庾老夫人在瞧见王祯回来的时候,自然又是掉了好一会眼泪。

她的年纪大了,这几日因为王祯的失踪可没少担惊受怕,这会眼见人平平安安的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握着人的手说了好一会话。

话里话外除了担忧王祯,便是感谢温有拘以及萧无珩。

“我听说荣安侯受了重伤,老二,过会让人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把张院判请出来,再给人送些好药过去……”庾老夫人握着王祯的手,一边拿着帕子抹着泪,一边是同王慎说道:“他是新贵,这些东西肯定是不缺的,不过也是咱们家的一点心意。”

王慎自然是一一应了。

庾老夫人见人答应,便又重新朝王祯看去,拧着眉问道:“上回秦随寄来的信也没说个真切,荣安侯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祯似是早就想到祖母会问这个问题,便同人了个清楚。

说完。

屋中不少人都发出了倒抽气的声音。

“孙儿开始也没多想,只当是真得遇见了山贼,可如今看来——”王祯的面容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沉稳,带着几分成熟的样子:“只怕就连那些山贼的身份也有诈。”

“齐王来前曾让人去探查过。”

“那里平时的确也有山贼出没,只是那些山贼都是一些草莽,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厉害的武功。”

王家的这些护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何况王慎担心王祯在外头出事,挑选得更是护卫中的精英,如果当日那些人真是山贼,纵然人数再多,也绝不可能打不过。

只有一个可能——

那群人根本不是山贼。

王祯思及此,沉声道:“看来,是有人是想让孙儿死啊。”

第173章 (一更)

这话一落。

屋中一时没有人说话,目光倒是都朝坐在庾老夫人身边的那个少年看了过去。

王珺却没有看王祯。

她坐在右边的位置,这会手里握着一盏茶,正不动声色得观察着屋子里这些人的脸,而她看得最久的便是王祀……前几日,她去看过朱先生,从朱先生的口中得知了那日的境况。

洛阳地界流寇山贼的确不少。

可王家的护卫也不是吃软饭的,倘若一些普通的山贼都打不过,哪来的资格护住他们?何况听朱先生的意思,那些山贼根本没有理会什么财物,对他也没有什么为难,像是怕耽误时辰似得。

那天她对朱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

可回来后却想了许多,心中也可以笃定,那日出现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山贼。

小祯性子虽然肆意了些,以往跟着萧无琢,倒也得罪过几个世家子,不过那些都是口头上的小打小闹,闹不出人命。

那么,究竟是谁如此费尽心机要杀了小祯?握着茶盏的手指稍稍收拢了些,目光仍旧不动声色得看着王祀的方向。

前世周慧母女设计杀了小祯,那是因为她们打算入主王家,而小祯生为二房嫡子,只要有他的存在,下一任国公爷的爵位就不可能落在别人的身上。

所以她们只能杀了小祯。

而如今呢?

如今周慧死了,林雅也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小祯如果死了,对谁又是最有益的呢?

三哥……

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名字,同不远处端坐着的年轻男人重合在一起。

是他吗?

王珺不知道。

这几日她冷眼旁观,观察着家里人的境况,三哥的关心和担忧不像是假的,就像现在他坐在那儿,听完小祯的回答后,拧着眉,沉声道:“九弟年幼,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从来没有树敌过。”

“这次和朱先生出门又是历练,那些贼人倘若只是为了钱财完全没必要夺取九弟的性命。”

“祖母——”王祀蹙着眉,声音也有些低沉:“虽然九弟这次平安回来了,可这事必须得细查,要不然以后后患无穷。”

这样的三哥真得有可能会动手杀害小祯吗?

王珺一直都算得上清明的心,此时却变得有些迷茫了起来。

“你说得对。”

庾老夫人的声音也有些沉,她的脸上还掺着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疲态,可此时双眉紧拢,目光沉沉得,握着王祯的手也有些用力:“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欺到我们王家的头上!”

这话说完。

她的目光朝同样神色不好的王慎看去,喊了人一声:“老二,交待下去,这事必须得细查。”

即便庾老夫人不说,王慎肯定也得这么做。

他是家主,想得自然也要多些,何况王祯生为他的嫡子,他自然不能让人再浸于那未知的危险之中。因此听着这话,他立刻起身,道:“儿子现在便去。”

说完。

他也未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王慎走后,庾老夫人是又沉吟了一会,而后才朝身侧的少年看去,见人眼下青黑,知晓这段日子,他在外头肯定没怎么歇息好,心下便又生了几分疼惜。

未再多言,只是慈爱得握着人的手,说道:“好孩子,回去先洗个澡,好好歇息,过会我让厨房给你多准备些你喜欢的菜。”

王祯长途跋涉这么一路,一直都是强撑着的。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回到了这个让他可以彻底放松下来的地方,那根紧绷着的弦断了,所有的疲惫也就席卷而来。

他没有推辞,同庾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往外走去。

其他人自然也没坐多久。

王珺倒是走在最后一个,同容归吩咐了几句,让人过会煮一蛊安神茶给祖母。这阵子祖母因为小祯的事也没有睡好,如今小祯终于平安回来,祖母也能放心了。

等她走到外头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连枝见她出来立马把手中抱着的暖炉送了过来,又替人掖了掖斗篷,才轻声问道:“郡主,您这会是去九少爷那,还是回去?”

“去厨房吧。”王珺抱着暖炉,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小祯好不容易回来,她想亲手给小祯做些吃的。

连枝听着这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她便听到身侧的王珺问了一句:“先前三哥出来后,去哪了?”

“啊?”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连枝先是一愣。

等反应过来才和王珺说道:“奴也没怎么注意,不过看样子是回了三房,可要奴派人过去看看?”

要不要让人过去看看?

王珺抱着暖炉的手有些收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罢了,不用了。”

不管是不是三哥。

如今没有真凭实据,她还是不要轻易泄露出自己的想法。

三哥心细,她这么贸贸然过去,太容易打草惊蛇,何况她心里总归也是有几分希冀,此事和三哥无关。

……

王珺抱着暖炉朝王祯居住的迟云阁走去。

她的身后是提着食盒的连枝。

等走到那处的时候,正好碰到王祯的贴身小厮觅风从里头出来。

觅风看见王珺的时候,神色一愣,等回过神来,忙提了步子给人行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

“嗯。”

王珺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朝人身后的布帘看去一眼,问道:“小祯醒来了?”

“醒来了。”

觅风笑着回了一句:“小的刚想喊人去厨房给九少爷把晚膳拿过来……”目光移到连枝手中的食盒,便又笑跟着一句:“没想到您便来了。”

“外头冷,您快请进吧。”

王珺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往里头进去了。

等走到屋中,暖意袭上身来,王珺先前冒着寒风走了一路,这会倒是有些不适应,索性停了步子,等缓过神来才解了斗篷放在一侧,而后是朝屋中看去。

王祯应该是刚刚醒来。

这会他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神色虽然已经不复先前疲倦,可眼中还有些初醒时的困惑,瞧见王珺从外头进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阿姐?”

等到王珺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朝人走了过来,看着她脸上被风吹得有些通红的脸颊,便又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外头这么冷,阿姐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做了些菜。”

王珺一面让人布膳,一面是拉着王祯往里头走去,等人坐下后,才又看着人,笑说了一句:“何况,我也想我的弟弟了。”

距离小祯离开已经过去有几个月的光景了。

其实若算起日子,倒也不算长,可就是觉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想着离开的时候,眼前这个少年只比她高出半指,可如今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得稍稍仰起头才能看清他。

她的弟弟啊,这个一直被她认为不会长大的弟弟,如今是真得长大了。

想到这。

心里也不知是宽慰还是苦涩,只是有些想哭。

低了头,压着心里的情绪,而后是挽起两节袖子给人倒了一碗豆腐羹:“我怕你刚回来吃那些油腻的反胃,就给你做了些清淡的,尝尝看?”

王祯先前就是被饿醒的。

这会闻着菜香味,一时也顾不得说话,忙接过王珺递来的碗便吃了起来,只是吃了几口,或许是察觉到眼前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又抬眸朝人看去。

屋中烛火通明,王珺即便低着头,可王祯这个位置看过去,还是能够看到些的,眼看着王珺脸上的泪滑过脸颊,无声无息得落在桌上。

王祯的心神一下子就慌了。

忙把手中的汤碗放了回去,手足无措得看着王珺,呐呐道:“阿姐,你,你怎么了?”

王珺迎向王祯惊慌失措的目光时,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察觉到脸上的湿润时才恍然发觉自己是哭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而后是看着王祯,温声说道:“我没事。”

她哭了。

不是因为难过。

只是不由自主得想流一回泪。

看着王祯似是不信的样子,便又笑了笑,握着帕子擦拭干净,而后才同人说道:“我真得没事,只是许久没见你,如今看你平安回来,高兴。”

听到这个回答,王祯才算是信了。

他知道阿姐的意思,就跟这些日子,他待在外头时想念家里,他的阿姐也在一直记挂着他。重新坐了回去,不过因为这么一个打岔,王祯倒也不是那么饿了。

又用了几口,他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抬了脸,低声问道:“阿姐,你和齐王……”

话梅说全,意思却分明。

他原本就觉得奇怪,这些日子,那位齐王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些,一点都不似外头传闻得冷漠不近人情。回来后,他在洗漱的时候,觅风又同他说了许多家里的事。

周慧的,林雅的,冯氏的……

诸此种种。

自然还有阿姐和五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