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王珺笑着同王祯说了一句:“你先让人去递拜帖,我和母亲马上就下来。”

王祯向来听王珺的话,如今听着这么一句,自然是笑着应了。

手中的布帘重新落下,紧跟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而王珺看着已经回过神来的母亲,重新系起了身上的斗篷,口中同人笑说一句:“母亲,我们也下去吧。”

“嗯。”

崔柔倒是没有发觉王珺已经看出来了。

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抚了抚身上的斗篷,同王珺一道下了马车。

荣安侯府就温有拘一个主子,底下也没多少下人。

这外头看门的也就一个小厮,这会那小厮手握着拜帖,陡然瞧见这么一众贵人一时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等瞧见那拜帖上写得“成国公府”四个字,想起昨日侯爷吩咐的话,刚想寻个理由把人都打发了。

只是还不等他张口说话,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温有拘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披着一身绣青竹纹路的灰鼠毛斗篷,里头隐约可见是一身水蓝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玉佩和络子,正大步朝这处走来。

等走到众人跟前,眼见他们都还在,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先前从护卫口中得到消息,他是当真愣了下。

王祯会过来,他并不觉得奇怪,这段日子两人相处,温有拘能够察觉出王祯这孩子虽然还年轻,秉性却不错,是个赤忱的少年郎。

所以王祯休养好会来看他,这很正常。

甚至王珺会过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如今成国公府由她掌着中馈,小丫头年纪小处事却很周到,他救了她弟弟,小丫头自然会寻个机会上门来探望。

可他没想到。

崔柔竟然也会过来。

目光不动声色得朝崔柔那处看去一眼,眼瞧着她披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俏生生得站在那处,袖下的手便又不由自主得收紧了些。

他急匆匆走了这么一路,为得就是怕门外的小厮糊涂,把人都打发了。

好在,还来得及。

“温叔,你怎么亲自过来了?”王祯是头一个说话的,经了前段日子的相处,他同温有拘早就熟悉了,这会见到人便皱着眉说道:“太医说了,你这个身子得静养。”

边说边朝人走去,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跟着一句:“我扶您进去吧。”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收回思绪吗,笑了笑:“我没事。”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外头风大,你们快请进来吧。”

王珺三人原本就是来探望他的,因此如今听人这话,自然也不会拒绝,跟着他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几人一路走到花厅,老仆等到他们坐好后便上了茶点、瓜果。

温有拘坐在主位,说道:“我家中平日没什么人来,也没什么好茶可以招待……”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里话外倒是难得多了几分惭愧。

这侯府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住得地方,平日也就只有萧无珩和几个部下偶尔会过来,男人坐在一起,自然只需好酒好菜就够了。

可如今不一样——

他有些担心他们用不惯。

崔柔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开了口:“这茶很好,多谢侯爷招待。”

她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喝茶。

这个时候,即便再好的茶放在她跟前,只怕她也喝不出个什么味道,何况这茶闻起来的确不错。想到这,她倒也握着茶盏抿了口茶,等到茶水入喉,崔柔才又同温有拘说道:“这次小祯的事,多谢侯爷了。”

“如果不是侯爷,那……”

后半句话,崔柔没有说全。

她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如果没有温有拘,如果小祯真得没了,那她该怎么办?她曾经经历过失去孩子的痛。

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尝试第二回了。

温有拘听着这话,却没有开口。他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这会掌心贴在茶壁处,大拇指的指腹磨着杯壁边缘的纹路,看了崔柔一眼,而后是收回目光同王珺和王祯说道:“我有话想同你们母亲说。”

这话一落。

王祯却是愣了下,刚想张口说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王珺便已搁下手中的茶盏起来了,她朝温有拘点了点头,而后便同王祯说道:“小祯,你同我先出去。”

她知道荣安侯有话要同母亲说。

而母亲也需要一个机会,同荣安侯说话,这个时候,他们在这反倒有些多余了。

“啊?”

“哦。”

王祯神色怔怔得跟着王珺往外走去,脸上还掺着些疑惑,一看就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直到走到外头,被那冷风吹得狠狠打了个冷战,他才终于醒过神来。

“阿姐,我们为什么要出来?”

王祯疑惑得问着王珺。

耳听着这话,王珺却没有开口,她只是看着长廊外头的天空,这会天上挂着一轮日头,照得这寒冬月都好似添了几分和煦似得。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同王祯说道:“小祯,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母亲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王祯皱了皱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阿姐突然会问这么奇怪的话,却还是细细想了一番。母亲虽然已经和父亲和离了,但是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身边。

母亲以前说过,她会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

他也想过。

等他长大后便给母亲再安置个宅子,即便不能住在一起,他也要好好照顾母亲。

“小祯,你有没有想过……”有风拂过,王珺觉得有些冷,便又伸手掖了掖身上的斗篷,而后是又过了一会才看着王祯说道:“有一天,母亲或许会建立其他的家庭?”

“什,什么?”

王祯怔怔得望着王珺,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甚至连嘴都忘记了合上。

母亲会重新建立家庭,他根本没有想过。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能够配得上母亲?父亲以前这么好,不还是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

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阿姐的眼睛,脑中突然回响起先前温有拘说得那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突然转身朝身后那块已经归为静止的布帘看去。

好一会。

他才愣愣道:“阿姐,温叔他,他和母亲?”

王珺望着王祯,看着他脸上的震惊,脸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荣安侯喜欢母亲。”

第176章

屋中。

先前温有拘那话说完后,崔柔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出去了。

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僵硬,身子也有些紧绷,不知道是该起身同他们一道出去,还是该坐在这听温有拘说他要说的话。

崔柔显见得竟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生平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候,如今细想起来,唯有的几回竟然也都是同温有拘有关。

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等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侧的茶案上,她才低着头轻声说道:“侯爷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温有拘看着她这幅模样,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手中的茶盏被他随意放在一侧,双手交握放于膝上,目光仍旧望着崔柔的方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看着她轻声问道:“不敢看我?”

这话若是平常,倒也碍不到什么。

可如今四下再无他人,孤男寡女坐在这处,尤其那一句话又被他特地降低了些声调,听起来倒像是在你耳边轻声耳语似得。

崔柔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耳边耳廓有些红了。

双手紧紧绞在一道,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抬了脸朝温有拘看去,红唇紧抿着,目光也有些闪躲,勉强重复道:“侯爷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你说你谢我……”温有拘眉目含笑望着崔柔,缓缓说道:“崔柔,你打算怎么谢我?”

来前崔柔想过许多,她该怎么些谢温有拘?

钱财珠宝,他身为朝中新贵深受陛下信任,这些东西,他根本就不缺,至于别的,他有什么喜欢,她也的确不知道。

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法子。

如今听人问起,崔柔一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抿了抿唇。

没再往下想,只是直截了当得问道:“侯爷可有什么想要的,或是喜欢的?”

“想要的,喜欢的……”温有拘重新换了个坐姿,手指撑着额头,略低下头,似是细细想了一回,而后才又掀起眼帘看着崔柔,继续道:“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崔柔,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他这一句并没有刻意降低声调,崔柔却像是没有听清似得,怔怔看着温有拘。

温有拘对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无论她怎么冷淡,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么义无反顾,有时候执拗得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崔柔每回面对温有拘的售后,都觉得有些深深的无奈。

甚至有些无力。

或许是因为那二十年的缘故,又或许是瞧见过他年少时那副执拗的样子,使得她终究没法简简单单得把他只当做一个“见过几面的人”。

何况。

现在他还救了她的孩子,甚至还因此受了重伤。

想起昨日那个太医说的话。

要是这身子再耽误几日,只怕这后半辈子都得留个隐患,想到这,袖下的手一紧,脸上也不可避免得露出几分担忧。

只是回响起先前温有拘说得那话。

崔柔脸上的担忧又被几许犹豫所取代,袖下的手紧握着帕子,红唇抿成一条直线,似是踌躇了许久,她才看着温有拘说道:“侯爷,我……”

就如温有拘所言。

她的确知道温有拘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喜欢什么。

可她——

不等她说完,温有拘却突然笑了起来。

温煦的脸上掺着未加掩饰的愉悦笑意,直把崔柔笑得都忘记再往下说。不知过了多久,温有拘终于止了笑声,他重新端坐好,而后是看着还有些傻眼得崔柔,柔声同人说道:“崔柔,我很高兴。”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崔柔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也不等她问,温有拘便继续说道:“当日我救他,的确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我不是一个好人,但凡当日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出手相救。”

温有拘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些,就连嗓音也变得越发温柔:“可我救他,却不是因为想从你的身上得到什么,只因我知道,如果他死了,你肯定会伤心。”

“我做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不想你伤心。”

温有拘的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屋中响起,崔柔早在先前便已经回过神来了,可她却还是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那一瞬间,她以为温有拘是真想让她……

羞愧涌入心间。

直把她烧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她不敢再抬头去看人。

温有拘看着她这幅模样,哪里会不知道崔柔在想什么?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嗓音也如先前一样温柔:“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可崔柔,我不会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来得到你。”

“我说我很开心,那是真的。如果今日你真得为了你儿子,应允我所有的要求,纵然我心满意足得到了你,那又如何?”

他要得是天长地久,要得是她全心全意得爱上他。

而这样一份情。

不该掺有任何手段和利益。

或许是因为温有拘的这一片赤诚之心,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温柔。

崔柔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上仍旧掺着纠纷羞愧,同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轻:“侯爷,我……”

她想同人说。

她不值得他这样对待。

她是一个嫁过人的妇人,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她有许多在乎的人和事,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温有拘一样,全心全意得把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

他——

理应值得更好的人。

“崔柔。”

温有拘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起身走到崔柔的跟前,一手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半倾,居高临下得看着她,沉声道:“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不管这个时间需要多久。”

“可你最好趁早给我收起你脑子里的那些心思,我若想娶别人早就娶了。”

“我一直没有婚娶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这辈子要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如若我有这个好运可以娶到她,那我会珍之重之。”

“如果我没有这个好运——”温有拘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只是也就这么一瞬,他便又笑了起来:“那我也不可能去娶别人。”

“崔柔。”

温有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压低了几下身子朝人靠去:“你仔细想想,你是真得不喜欢我吗?”

突如其来的靠近,带着独属于温有拘的气势笼罩在崔柔的头顶。两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亲密的距离,甚至就连呼吸都缠绵在一起,崔柔想挣扎,可温有拘就拦在她的身前。

她连动都动不了。

咬着唇想斥他一声孟浪,又恐娇娇他们听到。

刚想压低了嗓音同他说一句,便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崔柔,你仔细想想,你是真得不喜欢我吗?”

崔柔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她可以想都不想就同人说出来。只是话到嘴边,就像是被人突然点了哑穴,红唇一张一合,竟是一个声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怔怔得看着头顶的温有拘,她……是真得不喜欢温有拘吗?

自从知晓温有拘受了伤,她这些日子就没睡好。

担心小祯的安危,也担心温有拘的伤势,甚至在昨日遥遥相对的时候,察觉到他脸上的苍白,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今儿个一大清早便醒来了,就是想来看看他。偏偏来得这一路又想了许多,担心这么过来被人瞧见,担心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样的想法都有,惴惴不安这么一路,就算是到现在,这颗心还是落不下来。

如果她只是把温有拘当做一个救了小祯的人,那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不会。

那她……

究竟是因为什么?

眼看着崔柔脸上的怔忡,温有拘却没再说话,他就这样垂眸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直起身子收回手同人说道:“崔柔,不要抗拒我也不要抗拒未来,回去好好想想,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话说完。

又同人笑了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总会等着你的。”

……

一刻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