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也觉得一切苦都不算什么了。

乔越见苏夏就在那里数豆子,拍拍她的手,无声安抚。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多多少少知道苏夏有些挑食。喜欢吃菜多过于肉,喜欢吃清爽的胜过重口味。可这个季节的蔬菜并不多,剩下的几根绿叶子菜煮得焉哒哒的,她没闹过一句。

作为一个从良好家庭出来的娇娇女,她确实做得不错,懂事得让人心疼。

乔越把菜都给她,顺带给了苏夏一块肉,手指点着碗,暗示她必须吃完。

小小的举动让苏夏的心底暖得一塌糊涂,冲他甜甜地笑了下。乔越伸手擦干净她嘴角的汤渍,凑过去提醒:“笑得很傻。”

苏夏撅嘴。

“…但很可爱。”

嘿嘿嘿。

整理完今天的记录,漫长的下午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发。纵使换了手机卡,可惜只能打电话,上网这件事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于是时间在这里仿佛走得特别慢。

“hey。”

苏夏在院子里整理照片,一颗红色的野果子从头上掉了下来。她仰头就看见她的室友坐在阳台上,双腿悬在两层楼高的户外,看得她紧张得一颤一颤的。

室友撑着下巴,金发闪耀,姿势帅得一塌糊:“要不要跟我出去走一趟?”

走一趟?

这倒是个好主意啊。

这些天翻译跟着医生,没有翻译苏夏也不敢走出多远的地方。这会有人作伴,她挺高兴:“去哪?”

“村落。”

还没见过这里的村落,苏夏鸡爪米似的点头。

也不知道最近的村庄离这里有多远,今天的太阳不大,可有些闷热。苏夏背了一瓶水,想了想把自己的小佳能背上。出门的时候正巧室友的脖子也挂着一个相机,苏夏瞄了一眼…嵌了红宝石的哈苏hv,霸气和土豪气十足。

她依旧是一件背心,不过换成紧身的,露出一截带着马甲线的结实腰腹。她把要套在腰间的防水包直接甩在背上,嘴里含着烟,微微眯起的眼角微挑:“走?”

“走。”

原来离这里最近的村落,步行也接近40分钟。

下午两点太阳正烈,苏夏不停喝水,帽子和防晒冰袖起了作用,基本能跟上。

而自己的室友却一身轻装,帽子都没带,偶尔路过感兴趣的地方会停下来对着拍一阵。汗水沿着她蜜色的肌肤往下滚落,滑进性感的锁骨槽里,最后没入那一片阴影中。

苏夏鼓起勇气和这位从不和他们一起行动和交流的室友套近乎:“我叫苏夏,你叫什么?”

总不可能一直喊她室友。

对方对她按下快门,相机还放在脸侧,露出个勾人的笑:“zoé。”

左微?vie,薇还是微?

不过苏夏觉得,微更适合她,有种性别模糊的帅气。

前面隐约能看见村落的影子,天却越来越黑。

苏夏看了眼头顶快压下的那一片乌云,觉得跟世界末日大片儿里的镜头一样,风卷云涌得十分剧烈。

左微:“动作快点。”

苏夏:“…”

好像一路停下来拍片的一直是你啊…

心底的话还没说完,暴雨提前来临。

热带雨林气候的雨说下就下,头顶上乌云密布,阵阵狂风夹杂着雨点扑来,帽子瞬间就被吹飞了。

苏夏几乎是手忙脚乱。

她边跟着左微跑,边手忙脚乱地把相机和手表全部塞进包里,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左微不见了。

苏夏整个人都傻了。

往前还是往后?

暴雨大得人眼都睁不开,雨点打在身上还有些疼。她试着喊了几声,没听见反应。

终于,远处传来几声喊:“喂?过来。”

左微找到了村落,这会正站在茅草扎结的屋檐下冲她招手。苏夏跟着跑过去,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浑身湿透。

两人都很狼狈,腿上又是一脚泥,彼此看了眼,都挺无奈地笑出了声。

天色暗得可怕,快下午4点的天黑得跟晚上一样。广袤的平原中闪电几乎挨着地面劈下。但下了十来分钟,渐渐地亮了不少,而透过密集的雨幕,能看见乌云就集中在她们这片土地上,别的地方还是阳光璀璨,强光照在乌云顶上再四处散开,有种天光乍晓的视觉震撼。

雨很快停了,天再度亮了起来。

苏夏身上湿哒哒的,决定走在太阳下晒一晒。

“嘿。”左微冲一个方向努下巴:“那个人,医队的。”

有本地人正站在不远处,和一个住户说话。

苏夏对她有点印象,偏瘦,会一点外科皮毛,曾经还带过几个本地人来就诊。

她背后背了个包,说了一会就见男人冲里面喊了句,有个穿着半旧黄衣服的短发妇女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几个人一起向外面走去,苏夏看了会没看出什么,回头却见左微眉心微微皱起。

“嘿。”

“我不叫嘿。”苏夏站在太阳下,雨过天晴后就有村民出来晒东西,看见站在这边的她们,有些防备,也有些好奇。

“我叫苏夏。”

“苏,”外国人对中国的姓和名有些分不清,正如我们对他们一样。左微很严肃:“那是个女孩,我有些怀疑…”

她话没说完就往前走,苏夏愣了愣追上:“你去哪?”

左微脚步不停,反口问她:“我怀疑她们是请那个本地医生做割礼。”

“你听说过割礼吗?”

割礼?!

第31章 割礼

对“割礼”的了解,源于电影《沙漠之花》。

之后苏夏忍不住上网查了很多东西,才发现虽然有呼吁和抵制,但仍然有地域和民族在进行着。

当家里有女孩长到4到8岁,父母就会请当地医师或者族里有威望和经验的人为自己的孩子进行“割礼”。

顾名思义,它会残忍地切掉女孩身上的某部分东西,只留下一个小孔,用来排【泄。

这里的人坚持认为,女割会让她一直保持着纯洁,直到新婚之夜由丈夫打开。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种仪式,父母甚至会为了今天盛装出席。

但是对于苏夏她们这种旁观者,感觉如同一次暴行。

苏夏觉得她们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

而且那个人又是会点外科的医生,应该也接受过教育眼界也宽广很多,她在的话,应该不是割礼…吧。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左微听,对方淡淡地回了句:“结果如何,看了才知道。”

看就看。

那一路人抱着孩子直接往村外走,苏夏觉得她们这样挺傻的:“万一这家子是去走亲戚呢?我们岂不是要跟去另一个村?”

左微斜睨她一眼,抓了把头顶的金发,淡淡的烟酒嗓压得很低:“你如果不敢看,可以先回去。”

苏夏叹了口气:“我是不敢。如果真的是割礼,我们该怎么办?上去制止,还是坐以待毙?”

“苏,”左微停下喘了口气,大雨过后的太阳变得火辣无比,她的脸颊晒得有些发红:“你是记者。”

那双碧绿的瞳孔盯着苏夏:“我也是记者,现在我们面前有新闻,你去不去?”

苏夏有些沉默。

去,记录下来再发出去,或许会有更多的人关注这个问题,当抵制的声音形成有形的力量,或许被迫接受割礼的孩子会越来越少。

可是,苏夏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做一个旁观者吗?

把眼睛当镜头,把大脑当u盘,蹲在一边做记录?

左微见她脚步变慢,有些没耐性,闷头自己走在前面。

可她刚走到一个点,就回来拉着苏夏躲到一棵树的背后。

这种树冠浓密的龙血树像是凭空屹立的大蘑菇,一簇簇散落在平原上,霸气十足。树干挡着她们两个人轻而易举,而那家人也在前面不远处停下,那里有个脏兮兮的简易布棚子。

一场大雨的洗礼后,棚子是湿的,在暴晒下颜色渐渐变浅。

有一头浓密卷发的小女孩不明所以,在妈妈怀里含着手指,天真地瞪着大眼睛,看向伸手抱她的人。

她有些抗拒地往母亲怀里躲。

事情好像真的在往左微想的方向发展。

那人想点一堆火,可能因为潮湿,并没有成功。她试了几次最终放弃,带着很深法令纹的嘴角瘪了下。

几人在沟通,最后她把工具放在腋下擦了擦。

苏夏瞪大了眼睛。

反比她的震惊,左微反而有些亢奋,她几乎半趴在地上,举起照相机开始调整焦距。

母亲拉开孩子的腿,小姑娘还是不清楚要面临什么,可渐渐也觉得不舒服,开始挣扎。

苏夏看不下去了,刚一起身,转头迎面撞上一个人。

她闻到一股很刺鼻的汗味,原本空荡荡的树干周围围了几个皮肤黑黄,干瘪瘦弱的本地人。被这个仗势吓得后退几步,差点就叫出了声,连带着左微也有了反应。

女人利落地站起来,将相机藏在身后。

虽然语言不通,可表情有时候也是沟通的讯号。这群人盯着她们的眼神明显不怎么友好,厚实的嘴唇紧紧抿着。

老实说,苏夏有些害怕。

其中一个上前就开始抢左微的相机。

可左微反抗得很厉害,她看起来有些偏瘦,可力气却不小。那人试了几次没成功,其余几个就围得更加靠近。

苏夏很害怕,拉着左微的手:“你把相机给他们吧!”

“不。”

左微挺倔。

都这个时候了!

苏夏很着急:“你不给还是会被抢,在这里挣扎有什么用?!”

左微沉默了下,最终甩开他们的手,当着大家的面把照片删了。苏夏自认为很怂,这种时候小命比什么都重要,她主动交出相机…

对方却看都没看。

看来这群人从一开始就跟着她们,而她们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在棚子那边,所以全程毫无察觉。

细思极恐。

正准备进行割礼的那些人也察觉不对劲,年轻的妈妈将孩子裹上,执刀的医生皱眉靠近。

她看见苏夏和左微有些惊讶,憋足的英语结巴询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苏夏憋了很久,不知道“割礼”用英文怎么说。

倒是左微开门见山:“割礼?”

“对。”

对方却回答得很坦然,这是苏夏没想到的。

“这里的女人一生会经历三次痛,割礼,新婚,分娩,经历过这种痛才是最圆满的人生。”她说。

或许是见她们在沟通,一直堵在后面的人群有些松动。

最年长的那个用本地语和医生飞快说了几句,两人之间似乎又有些争执,声音越来越激烈。

最后那人无奈:“抱歉,他们要求你们两个必须离开。”

末了还补一句,“立刻,现在。”

左微皱起眉头:“你帮她割礼?”

女人脸色浮起淡淡的笑,甚至有些自豪:“我的技术最好,这里很多孩子经由我手。不要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不做的话,等她长大会没人娶她,这辈子经历的痛会更多。”

这个世界上最难扭转的,就是风俗和信仰。

苏夏有种呐喊不出的无能为力。

那群人最终没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沉着脸色,似乎再警告她们不要打扰和多事。

她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见那个医生在用清水清洗孩子的下【体。

脚步情不自禁地顿住,可身后的人毫不客气地推她。

转身的刹那,就听见孩子凄惨的哭声。

时断时续,撕心裂肺,有几次尖锐得像快丢了命。

最后声音都哭得沙哑,嘶哑了不住地喊着“mama”“mama”。

可妈妈却抱着她宽慰,宛如低沉的吟唱。

最终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哭声仿佛带着魔力,苏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像是忘不掉了。

同时忘不掉的,还有那人手里脏兮兮的长条片,和不知道用过多少回的薄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