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学校守门的大黄摇头摆尾地过来冲他打招呼,圆溜溜的眼和那双重叠,乔越放下盆忽然想起一个词。

狗狗眼。

嘴唇勾起一个弧度。

坐了一天很想活动活动,乔越掰了下手腕却下意识往瓦房教室边走。

苏夏把报纸撕成A3纸大小,挨着去糊窗户洞。糊了一圈后觉得顶上那一层或许也要处理下,可她身高不够,不得不踩在桌子上去贴。

为了采光好一点,只贴一半吧,保护视力人人有责…

苏夏贴得开心,探身出去桌子吱呀作响。

乔越路过门口就站了会,看着那个身影在桌子上踮起脚尖,背着昏黄的光晕跟跳舞似的舒展手臂去够最右上那个角。

挺安静的美,然而美不过一瞬。

苏夏哎呀一声脚底不稳,连着桌子一同翻倒在地。她直接被摔懵了,隔了好久才意识到动,周围几个桌椅板凳受连锁东歪西倒,好一阵子声音才平息下来。

乔越进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见她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抱着胳膊不说话。

“有没有事?”

苏夏原本埋着头等一波痛,可这个声音让她惊诧抬头:“你在这?”

声音哑哑的。

乔越皱了皱眉,拉开她抱着左胳膊的手。右手从手肘到手腕处被磨破一片皮,混着尘土的血开始往外冒。

“嘶。”

“先清洗下。”乔越站起来后才意识到:“你能不能站?”

脚有些疼不过不影响,苏夏想去捂胳膊却发现自己左手脏得跟刨了灰似的。

“能。”

好遗憾啊,摔的是腿就好了。

乔越帮她清洗了胳膊,苏夏皮肤又薄又白,洗干净后再看那一片擦伤,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只是皮外伤,“我给你上点药。”

到乔越的宿舍,苏夏忍不住有些面红心跳。他让她坐在唯一的凳子上,转身在医药箱前准备。苏夏好奇地探头想看看,却被对方转身撞了个正着。

“挺好奇的,嘿嘿。”

乔越捏着夹了棉花的镊子,上边一股子酒精味。但过来的时候又想了想,把棉花球丢了,改用棉签配不刺激的双氧水。

他拉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擦,从苏夏的角度,能近乎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认真工作的样子。

心律有些失衡,似乎有种并不想止于感谢的冲动在心底萌芽。

乔越忽然抬头:“好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整个人有些愣愣的。男人慢慢放下她的手退到一米外的礼貌距离。

苏夏的心开始沉甸甸往下落,继而听到:“张嘴。”

咦?

乔越晃了下手电筒:“看看你的喉咙。”

苏夏老实地:“啊——”

“肿了。”男人又拧开一个小瓶子摸出白色小药片:“平时说话注意发声方式,尽量沉下去说,不要用嗓子。”

不用嗓子怎么说话?

“你还在教孩子们音乐,”乔越有些无语:“发声方式。”

原来是这个意思,苏夏脑袋回转有些不好意思:“习惯说话用嗓子,沉下去总说不好,啊,啊,你听这样对不对?”

明显还是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乔越说了句,然后问她:“我声音,和你哪里不同?”

“低沉有磁性,挺、挺好听…”

“…我说的发声方式。”

“好像是,”苏夏的脸红了红:“从那出来的。”

她指着的是乔越的胸。

男人顿了顿,最终放弃自己难得热心的一次失败教学:“回去领悟。”

他帮苏夏把剩下的窗户都贴了,最后为了光线好一些避开座椅处开了几条口,屋子顿时感觉不再一样。

苏夏抱着胳膊全程看,看他的背影,看他抬手,看他在逆光处侧头,五官模糊线条却很清楚,看得她慢慢捂着心口。

好像…

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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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人生不止如初见(下)

差不多一个月,苏夏跟着刘老师挨着把所有孩子都做了家访。

越穷的地方反而对儿女倾注了越多的期望,孩子们很努力,可同时也背负老人太多的叮嘱。

而这里只有小学和初中,高中呢?

外出打工的父母如果有远见的,会把孩子转出去读。因为走到高中时,家里的老人差不多陆陆续续地孤单离开这个世界。

而有些却觉得读书不如出来挣钱,哪怕成绩再好也一意辍学,去广州,去上海的工地里日晒雨淋,运气好点一天也有200多块,运气不好包工头卷钱逃跑,一年到头颗粒无收。

小学17个,初中12个,一共29个学生,苏夏每一个都花了功夫去了解和记忆。

所以当上课发现“张尧”小朋友没来的时候,有些疑惑。

“谁知道张尧去哪了?”

张尧3年级,人很懂事也很刻苦。哪怕再忙也不会落下一节课。可他家是最穷的,也是离学校最远的,差不多二十几公里的山路。为了不迟到,无论寒暑他每早都是5点就出门,小小年纪坚持如斯。

“他奶奶最近不好,估计在家里帮做活。”

“有可能放牛去了吧?”

大家哈哈笑。

苏夏一上午上得心不在焉。

下午的课全是刘老师的,她想了想,决定去张尧的家看看。

没有电话,只有靠走。好在山路来回就一条,她记得到他家在哪个分支,因为…

那里有一大片土葬坟地。

老实说一个人去肯定会害怕,苏夏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我是老师我是老师,到了那片坟地后脚底生风一口气开跑。

跑过之后背脊骨都是凉的,可终于到了张尧家门口。

差不多走了2个小时。

门没关,里边能听见张尧的哭声,声嘶力竭。

苏夏忙进去:“小尧…”

可看见里边的场景却傻了眼。

一股子很浓的味道从床铺上散发,张尧坐在床上一脸无助,他看见苏夏就像看见了救星:“老师!我奶奶!”

苏夏心底差不多明白了几分,可又有些不相信。

张尧的奶奶脸色已经发黑,双眼紧闭,明显已经…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可上上周来的时候她还很精神,坐在门口纳鞋底,还给苏夏和刘长青一人送了一副。

怎么忽然就没了?

她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可这会难过却胜过了害怕:“张尧你过来。”

小男孩哭着扑来,苏夏抱起他离开床边。她用被子把老人盖住,忽然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抱着小男孩出来,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这么久?!

“前天?!”她心底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奶奶摔了一跤,紧接着说很累想睡觉。我扶她到床上,她就一直睡。昨天早上喊她她还跟我说话,却喊得我爸爸的名字,昨晚我回来就发现…”张尧哭。

“乖,不哭。这件事告诉你爸妈了吗?”

苏夏刚一说完,就发现这个男孩的眼里闪过一丝恨,与年纪不相符的恨意:“我妈嫌日子穷跑了,我爸又有新家,没人管我和奶奶。所有的学费都是刘老师帮我给的。”

?!

听了之后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把张尧抱进怀里:“…你还有我们。”

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苏夏只得给刘老师打电话,可打了一阵没人接,她不得不尝试地打给乔越。

对方来得很快,条件有限,医队里除了他还来了两个小伙子。

四个人在家背后挖了坑,合着一卷草席和被子将老人掩埋。乔越给室内消完毒,当这一切做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的时间,听闻消息的刘长青和剩余医队成员全部来了,连带着村长一行。

张尧的家庭状况这样,以后孩子跟谁的问题,大家都在想办法。

可谁家里都穷,再也负担不了多的一个人,最后刘长青抽了支烟回头问:“张尧,你愿不愿意跟我?”

张尧愣住。

“我会像一个父亲和兄长一样带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结婚。”

沈燕听了这句转身就跑,刘长青红着眼把烟掐了:“我们都穷,谁都留不住。”

医队的几个小伙子全部去追沈燕,生怕她在漆黑夜里有什么意外。张尧最终跟刘长青一起,因为刘不符合领养的条件,目前也只能“违规”收养他。

这里有守灵的风气,虽然因为时间关系老人匆匆下葬,可该走的程序大家都自发弥补。

刘长青留下陪张尧,苏夏看了一会,觉得不再需要自己时默默退了出去。

“回?”

乔越竟然在门口等她。

苏夏还有些伤感,点头:“好。”

他手里有一只电筒,两人在寂静漆黑的乡下山路见穿梭。乔越的步子大走得快,苏夏跟得费力,渐渐地落后许多。

男人走了一阵停下等她,最后放慢速度。

没有人说话,可当再度经过坟地时,苏夏下意识贴紧他走。

背后很黑很空,她…很害怕。

而好巧不巧有绿色光在前面迸了下,苏夏吓得尖叫一声,双手捂脸怎么都不敢再跨出一步。

乔越看了眼,发现那是磷火。至于是怎么来的此刻并不想给苏夏普及,她已经够害怕了。

“跟着我,放心。”

苏夏摸索着站起,手电筒晃着指向地面。她有些不敢相信,最后还是慢慢伸出手。

乔越牵着它走过那片漆黑的坟地,一直沿着乡路走到宽一点的大道上才松开。交握的手心起了一层汗,苏夏这才意识到回来的时间过得有多么的快。

时间很快。

转眼在苏夏来的第二个月,医队要走了。

苏夏整个人都是懵的,想说说不出口,想喊也喊不出。

比她更纠结的是沈燕。

沈燕在走的前一天忽然推开刘长青的门:“娶我吧,反正我也不想生儿子,有一个张尧挺好的。我辞职了,在你们乡下小诊所找个工作应该绰绰有余吧。”

刘长青被她的决绝给震撼。

于是真的取了。

先结婚,再扯证。原本离开的日子变成了红色的喜事。

沈燕很美,性格却像男孩子一样不服输。刘长青清瘦文雅,看起来很宠她让她,两人的结合让大家说不出是好是坏,可此时此刻更多的是一份恭喜。

苏夏看着他们,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勇气。

试试吧…

如果他拒绝,日子依旧在开启。如果他答应…

苏夏越过人群去看他,乔越却只静静地看着那对新人。她忽然又没了勇气。

医队是在刘沈婚后的第三天走的天还未亮,那时候苏夏还没起。

等她知道乔越已经走了,整个人坐在凳子上哭了一早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上他了。

无可救药。

“苏老师,乔医生给你留了东西。”

苏夏愣住,冲出去看,在沈燕惊讶的目光下抓起小口袋跟兔子似的回屋。

回屋打开,发现是分成很多小包的药。

感冒类,咽炎类,肠胃类。

每包上都有写字,字迹如他一般沉稳俊逸。

苏夏捂着胸口,感动得继续哭。

支教之后回学校毕业,这时候短信仿佛一夜间被摒弃,大家都开始用智能机,用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