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皱着他的小八字眉想了想,纠结了半天,最后搂着她肩膀悄悄说:“爸爸会做酸枣糕、茶果子,还有鸡腿可以交换,你真的不考虑让他留下来吗?”

这个小吃货…陈一也真是太会收买人心了,投其所好,这么快就让儿子接纳了他。

如意换好了干净衣服出去,看到妙贤在房间里,正摆弄一支竹笛。他跑过去抱大腿,喊:“爸爸!”

妙贤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能适应,蹲下来拍拍他肩膀:“洗完澡了?”

“嗯。”小家伙点头,低头看他手,“你拿着竹笛干什么呀?”

“这是给你的。”

“给我?可我有笛子呀。”

“你原来那支不太适合刚学吹笛的人,所以我帮你重新挑了一支。”

他拿起来凑到嘴边,为他示意音色的不同。如意眼睛都亮了:“哇,你吹得真好听。”

“好好学,你以后也能吹得这么好听。”

如意接过他递过来的笛子,有丝疑惑:“爸爸,你笛子吹得这么好,那天在外婆的养鸡场,我问你会不会吹笛子,你为什么说不会呢?”

“你问过?”他没有印象。

“问过啊,就是下午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给我糖吃了。”

妙贤脸色变了变,眼里有丝狼狈。

他看向一旁的郝三梦,她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的衬衫几乎全湿了,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体的曲线上,薄而透地裹了一层,竟比完全不穿衣服更凸显出皮肤的白皙和身材的健美。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她不穿衣服的样子,却在脑海里留下那么清晰的印象,果然潜意识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吗?

他脸又红了,还好她没发觉,对他说:“你能不能先陪如意一会儿?我要洗个澡,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我家那边去了,在隔壁睡一晚,明天再回去。”

家里每层楼都有一个卫生间,但只有一二层的有浴室,她平时跟儿子洗漱都是在连着主卧的这一个,楼下那个由公婆和哑妹用,妙贤回来了这主卧理应就归他了,洗澡还是征得他同意比较好。

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上山请他回来就做好离婚的打算也绝不仅仅是做做样子。妙贤那天直接就说让她不要回来了,固然不近人情,但她本来就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只不过孩子跑回来了,他们都只能妥协。

妙贤张了张嘴,视线正好落在她胸口,连忙挪开,清了清嗓子:“好,那你快一点。”

快点洗完了,他还有话跟她说。

三梦把花洒开到最大,忿忿地想:这男人真是太绝情了,一说离婚,连洗个澡都要催!

他知道她一天要流多少汗么,快一点怎么洗得干净?

这房子建得早,东西都很古旧了。她刚住进来的时候,防水层老化,水龙头滑丝,楼上楼下的浴室都滴答滴答漏水,还是她请人来重新翻修的,这些花洒、龙头、毛巾架都是她亲自去挑来换新的,连香皂和沐浴露都是她买回来的,哼!

她挤了一大坨沐浴露,用浴花打出一大堆泡沫涂在身上,用力地磋磨。

她不怕摔打,皮肤却天生又细薄又敏感,稍微搓重些就一块一块的红印子。她看着那些红痕,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停下手里的动作,飞快开水把身上冲了个干净。

出去时如意居然已经在大床上睡着了,她有些诧异:“这么早就睡了?”

要知道平时这小子精力旺盛,不缠着她讲故事讲到口干舌燥是不会睡的呀!

“嗯,大概白天跟我上山,玩太累了。”妙贤脸上满是温柔慈悲,掖了掖被角,问,“要抱他过去吗,还是就让他在这儿睡?”

“抱过去吧,他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睡了。”

她俯身过去要抱,妙贤动作比她快,已经抱着孩子站起来了。

如意的房间就在对面,怪他太粗心,回来这几天都没发现这家里有小孩子生活的痕迹。

他把如意放到床上睡好,被他抓住了袖口,想抽出来又怕动作太大吵醒他,只得也侧身躺下,一边拍哄着,一边把衣袖往外扯。

三梦不知怎么的看着想笑。

安顿好儿子,她往另一边的客房走,妙贤跟在她身后,竟然也进了客房。

她其实看出来他今天一直在她身后跟进跟出,应该是有话要说。说就好好说,千万别再像那天晚上那样突然兴致勃勃地跟她做夫妻,她怕控制不了自己,一脚把他扫翻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妙贤法师: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给孩子取名叫枪啊炮的。

三梦(摸下巴):你没想错,原本真是有这个打算的。

妙贤:…

第11章

妙贤正襟危坐,搞得她也紧张兮兮的,轻咳了一声:“那个…你还不去睡吗?”

“我还不困。”

你不困我困啊…工作清闲离家近、数钱数到手抽筋说得就是他了,她明早还得开车四十分钟到队里备勤呢!

可他盘腿坐在她的床铺面前,一副随时可以参禅入定的样子,她也不好直接拉开被子就躺进去啊。

还有他那个眼神吧,不说像在剥她衣服,但的确像自带X光射线似的从她身上扫过去。他带了点奇怪的渴望,好像跟她的身体有关,让她觉得如果她现在没有穿衣服,他就得偿所愿了。

这不像他。虽然佛道皆云,常能遣其欲则心自静,但陈一绝对不是那种欲望强烈的人,哪怕跟她做了夫妻,第一次上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前几天那一次才有点排遣欲望的感觉。

他这样的流露让人不安,她干脆直接问了:“你是不是还有事跟我说?”

妙贤嗯了一声,视线从她身上转向周围,问得有些艰涩:“妙音说那天你就是睡在这里的?”

“嗯。”

“那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一十八分。”她对时间有职业性的敏感,首先记住的就是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

妙贤点点头,又问:“你…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故意勾引他吗?

她心里憋着口气,面上却还维持着狙击手的冷静从容,解开睡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四手四脚地慢慢爬到他身边,说:“穿了又怎么样,不穿又怎么样?”

她凑得近到不能再近,猫腰撑在地上,是那种很撩人的姿势,从解开的领口就能看到胸前两团晃晃悠悠的完整形态。这是策略,她知道僧人讲求心无淫念妄想,不贪色相,她这就是色相,哪怕他们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他还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个。

非礼勿视,妙贤果然把眼都闭上了,头扭向一边:“我不是要问这个,你坐好说话。”

“那你是问哪个?”她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把他耳朵都熏红了,“你想知道的话,今晚再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呕~她说得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这简直是可以拿金像奖的女主演技!她平时巡控也接触过特殊行业的女性,顶多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轮到自己要搔首弄姿才发觉原来做哪一行都不容易。

妙贤紧闭双眼不看她,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她猜他念的是四十二章经: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她是引子,她是火焰,她是有情;他追求无我,他不得涅槃,她就永远都在彼岸。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她又想到那天他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看着她的情形,很难受。他等会儿再睁开眼看到她杵在面前,是不是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拢好衣服,不再调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空相,从来就没存在过。

策略无效,事实上她的策略在陈一面前从来就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算了,今天他要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吧,她可以去跟儿子睡。明天开始,住到队里的宿舍去未尝无可。

“你去哪里?”他问。

“好几天没见儿子了,怪想他的,今晚我去跟他睡。”

她起身往外走,妙贤也跟着站起来,抢先一步,在门口拦下她:“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说,我听着。”

她越冷静,说明她心里越是波涛汹涌。

可他也感到无奈,想要解释自己的无状,偏偏自己也了解得也太有限。那些大段大段的记忆空白究竟怎么来的,跟她的爱欲缠绵是因还是果,他都只能全凭猜测。

他说不出口,怕她不信,怕她觉得荒谬。

权衡再三,最后他说:“之前我们谈离婚的事没把孩子给考虑进去,我也不知道有如意的存在。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觉得所有的事都应该重新考虑,这是为你我着想,也是为了孩子。”

三梦暗暗翻了个白眼给他,为了孩子好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是多少俗世悲剧的源头,从他这位高僧口中说出来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她发觉他隽秀清雅,骨子里是个很老派守旧的人咧。

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这个时间从队里打来的电话通常都没好事,她皱着眉头听完,整个人立刻像绷紧了的弦,对妙贤道:“剩下的改天再说,我现在要出任务。”

“出了什么事?”

“一个神经病,在超市劫持了人质,要见他老婆。”我去爆了他的头——当然这句她没说出来。

妙贤低声念了句佛号,然后说:“我送你去。”

“你?你还记得怎么开车吗?”

他是有驾照的,但进山清修五年都没碰过方向盘,只怕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楚了。

“那我让赵叔送你。”老赵是光照寺院家的御用司机,为陈家服务好几十年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认得路,自己开车去就行。”

“那至少让我陪你去,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太危险。”

他知道她车开得野,尤其有任务的时候,风驰电掣的,很不安全。

三梦拗不过他,只得让他跟。他就坐在副驾驶位,时刻不忘提醒她慢一点,小心驾驶,却还是在蜿蜒山路间被巨大的惯性甩得左摇右晃,只能抓住车顶的把手来维系平衡。

她抿嘴偷偷地笑。过去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她第一次上他们家见家长就是直接从队上开车过来的,训练结束得晚,她迟到了,为了赶时间一路飞驰,连上宗山的山路都是一脚油门到底。陈家人看到她时简直目瞪口呆,尤其是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哪知道山脚下就有监控,她刚到那儿陈家的人就知道了,然后转眼就到了面前,可想而知开得有多快。

陈一后来专门说过她的,让她开车不要那么快,尤其不熟悉的山路,很危险。

她只是笑笑。就因为他住在这里,宗山她前前后后不知来过多少次了,有时是来祈福,大多数时候就只是来转转,期待一下跟他的偶遇,这山路十八弯她走过好多回了,只不过他都不知道。

她到队上拿枪,值班的狙击手已经在现场就位,她只是作为外围增援。特警队伍本来就是相当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警种,自打去年为反恐需要,在保证训练强度不变的前提下还要24小时备勤之后,很多人受不了十天半个月地见不到家人都辞职了,队里空前缺人,尤其狙击手,真是稀缺极了。

临走,妙贤对她说:“当心点。”

就三个字,由他的声音说出来,像他的手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沉甸甸的。

她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行头,拎上自己的枪,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像换了个人似的。妙贤跟她之间隔了好几辆警车,深色的海青在夜风中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她远远看了他一眼,想的竟然是明天就搬到队里来住吧,也挺好的。

劫持人质的嫌犯闹得很大,出事的小超市里除了工作人员,还有来为附近小学明天的秋游准备零食的家长们,也就是说同时还有不少小朋友,大概三十号人。歹徒拿的是自制的枪,杀伤力比一般的刀具更恐怖,所以处突小组和谈判专家都到了现场,也一直胶着着,不敢轻举妄动。

狙击位视线尚可,但人质太多太杂,歹徒不从里面完全走出来,无法射击。

三梦的位置不是最佳,但离得最近,能听到歹徒在门口喊话:“后退,后退,你叫他们都退开,不然我就要杀人了!”

现场指挥官只得要求包围圈后撤,手势示意狙击手留下不动。

三梦从玻璃门下方看到小朋友的腿脚,微微眯了眯眼。

她怀里抱着的枪械是冰冷的,身体的血液却仍在沸腾。

指挥官在向上级汇报情况,这家伙以前是个工程师,离婚后把工作也丢了,老婆带着儿子再没回来过。他一直坚信只要再见老婆一面,这段婚姻就可以挽回,所以才这么执着,不惜劫持人质也要达成愿望。

他的老婆在哪里不清楚,就算是能找到人,凭他拿着枪这一点,也不可能真的把人送进去跟他见面。

这种情况下的每一分钟都很难熬,两个小时过去,超市里的人质就开始受不了了,有老人家捂住胸口躺倒在地,人质里有做医生的人一边做急救,一边要求歹徒向外边要一点救急的药进来,否则就要出人命了。

送药可以,但只能让女人送。

三梦知道该她上场了,毕竟整个处突小组里只有她一个女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又换了身行头,看起来像个护士,口袋里装着救命的药,接收的命令却是——这是一个重度抑郁并且伴有幻想症的中年男人,在保证人质不死不伤的情况下,见机行事。

就是说,她进去之后,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前妻和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仍旧三十个红包随机掉落~

另外男主就俩人格,不会过于频繁的切换哈,转换的契机很多小伙伴都看出来,没有遇到就是没有切换~

第12章

枪响的时候,超市里一阵惊叫和骚动,外面守候的人全都吓坏了。

妙贤也在人群里,他是看着三梦走进去的,连头都没回,身上也应该没带任何武器。

很快有盖着白布的担架从里面超市里抬出来,他双手合十念佛号,才发觉手心里一把冷汗。

他站在那里不能动弹,石雕一样,不知过了多久,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有人多看他两眼,撞到了他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这回不止是手心,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陈一?”

有人从人群中挤过来,叫他的俗家名。他抬眼,怔怔地看向来人。

“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怎么这么巧,你们住这附近?”

钟靖斐就是刚刚在超市内为老人施救的那名医生,是他大学校友,读的是一条马路之隔的医学院,学中医,也会吹笛。当年国乐团招新,笛子的竞争最后就落在他们俩头上。他们学校的国乐团在全国都很有些名气,拿过不少奖项,进去不仅能拿学分,更是一种荣耀。陈一听完他一曲《妆台秋思》就悄悄离开了,根本没有上场。一般人都说那是自愧不如,只有钟靖斐自己知道,那是谦让。

要是先上场的人是陈一,压根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所以后来他生了场病赶不上乐团排练,才请的陈一顶他的位子,也才有后面郝三梦同学的一见钟情。

女追男,也不一定就隔层纱。陈一被追得避无可避时,钟靖斐还调侃他,说这不挺好的嘛,郎才女貌的,当初要是他不缺席,说不定人家三梦看上的是他呢!

说笑归说笑,陈一和三梦结婚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偶遇。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是担心三梦吗?我刚看见进去送药的人是她也吓了一跳,后来一想这是在J市,她又是特警,这可不就是她的工作嘛!放心,她没事,歹徒被她制服了,自己中了一枪,送医院去了。”

妙贤连寒暄都没顾上:“那她人呢?”

“她跟车走了,可能也到医院去了吧。”钟靖斐过来虚扶了他一把,“你真不要紧吗?要不我陪你去趟医院?”

他不过是到J市来开个研讨会,还没来得及跟老朋友们联系小聚一回就遇上这样的事。幸好他做医生那么多年见惯生死,还算淡定,这下老朋友夫妇也见着了,顺便聊几句也不错。

家里的司机老赵这时也赶过来,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再一看妙贤这个样子,就有点紧张:“院家?”

“我没事。”他摆摆手,“车开过来了吗?我要去趟医院。”

钟靖斐跟他一起坐进车子的后排,笑道:“你这排场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啊。听说你这几年都在山里清修,看样子也是出家人打扮了,有法号了吗?”

“嗯,法号妙贤。”

“那我以后也得这么称呼你了。三梦呢,你们还好吗?如意那小家伙好不好,现在长得像你还是像妈妈?”

“你知道如意?”

“谁不知道啊?”钟靖斐乐道,“我见三梦发过一次照片,虎头虎脑的,头发剃得光溜溜的像个小沙弥。不过我没见过,她跟儿子斗智斗勇的事迹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妙贤就不说话了,看来也就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存在而已,谁让他这些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呢?

他们赶到医院,急诊室门口有条不紊。这里本来是做好准备要应付一场可能数十人伤亡的大型事故,但最后送来的只有两个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三梦坐在诊室门口,垂着头抿紧了唇,只是坐着,不知在等什么。

钟靖斐跑过去:“可找到你了,三梦,还记得我吗?我是钟靖斐。”

陈一大学时独来独往惯了,朋友不多,他这走得最近的一个,为她这个追求者提供过不少便利,她肯定记得。

她抬头看了看他,眼神跟刚才妙贤刚看到他时有点像。

“你没受伤吧?”刚在超市里她就认出他来了。

“没有,你呢?”

她摇头。

他又看一眼被屏风遮住的诊室里面,问:“劫持人质的那个人呢?”

三梦似乎顿了一下,才说:“死了。”

你不要激动,我只是送药进来,不会伤害你。

你看老人家心脏不舒服,这是要命的病啊,你让我把他带出去吧。

你也有爸爸妈妈对不对?他们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冷静一点,你太太和儿子很快就来了,我知道你很想见他们,我理解,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