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英颔首。

缘觉跟随在她身边,不解地问:“公主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会客?”

他这几天给瑶英当护卫,知道她在想办法给高昌的豪族递送消息,豪族大多是河西、河陇世家之后,心向故国。

瑶英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信任,在这里见面更稳妥。出了事,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缘觉点点头,心道,公主考虑周到,阿兰若是王庭的人,不宜暴露。

两人刚到没一会儿,三名侍女托着捧盒进屋,身后跟了几个抬箱笼的少年,都是商队的人,少年打开箱笼,顿时满室宝气浮动,华光闪耀。

缘觉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不是公主前些天采买的珠宝吗?

瑶英示意缘觉在屏风前等着,进了里间。

缘觉不敢往里看,垂手在外边等着,只听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珠宝簪环一一送了进去,侍女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腰酸背痛,头昏脑涨,终于听到里面瑶英传唤的声音,立刻打起精神,抬起头,转过屏风,视线落到屋中,目瞪口呆。

屋中洒扫洁净,珠帘轻晃,地上铺着精美的摩羯文毡席,设宝榻、坐具、写满诗文的金漆屏风,榻前几只鎏金狻猊香炉,香烟袅袅,一室清芬。

一名女子端坐榻前,粉面朱唇,妆容细致,颊边一对笑靥,眉心一朵翠钿,云髻高耸,缀满金翠花钿,蓬松鬓边一朵碗口大的颤巍巍的复瓣牡丹花,似红非红,似白非白,一袭鱼子缬罗窄袖短襦,外罩满织折枝红花绿叶龙绡半臂,底下束一条暗花绫罗十二幅绛红长裙,肩挽泥金银绘花鸟披帛,雍容华贵,艳光照人。

容光之盛,让人不敢逼视。

几缕天光透过窗扇漫进屋中,落在她鬓边那朵牡丹花上,也不知道这朵花是从哪里得来的,粉白花瓣上竟然似有露珠滚动,愈发衬得头发乌黑,眉眼端丽。

她含笑看一眼缘觉,眼波盈盈,整间屋子的光瞬时都涌进了她的双眸里。

一刹那间,这里仿佛不是深处大漠的高昌王城,而是几千里之外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城。

缘觉呆呆地望着李瑶英,下巴半天合不上。

瑶英朝他眨了眨眼睛,长睫扑闪,眉梢眼角用胭脂绘了淡淡的晕花,比平时成熟了些许,一举手一投足,明艳妩媚。

“吓着你了?”她笑问。

缘觉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呼吸,呆呆地点了点头,心中念佛不已,暗暗道:幸好今天摄政王没过来。

阿史那将军说得对,文昭公主太危险了!

瑶英满头珠翠,端坐榻前,鬓边纱堆的牡丹花轻轻闪颤,道:“那就好,你是习武之人,心性坚定,你都吓着了,其他人也能被我唬住。”

缘觉还在默默念佛,一副铠甲送到他面前。

瑶英轻笑:“今天辛苦你给我当护卫,帮我充充场面。”

缘觉低头应是,换上铠甲,进屋,站在宝榻下首。另有几个汉人也换上了铠甲,人人佩刀,威风凛凛,和他一样分立屋中各个角落。

侍女跪坐在瑶英身后,手中执宝扇、提炉、香盒等物,屋中幽香阵阵,几名侍女在外边廊道里煎茶,茶香四溢。

缘觉脊背挺直,大气不敢出一声。

瑶英环视一周,确定每一个角落都布置好了,徐徐吐出一口气。

早在王庭的时候,她派老齐联络各方义士,河西望族深受压迫,心念故国,得知她是中原而来的公主,很快给出回应,这其中包括高昌的几家豪族。

王室的支持固然重要,在西域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豪族更要拉拢,既然尉迟达摩暂时被软禁,那她就先联合豪族。

今天她要和这些义士见面,气势至关重要。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暂时不能给出什么保证,想震慑住这些和中原阻隔已久的河西豪族,必须先声夺人,从一开始就唬住他们。

她得拿出最大的诚意,还得让这些豪族从她身上看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刚来高昌的时候,瑶英看到路上没有一个人穿汉装、说汉话,心里有些担忧,怕豪族早就忘了故国。

后来她每天逛市坊,打听高昌时兴什么花样、什么样的妆容,什么货物最紧俏,发现一些古怪之处,汉字写就的经文书籍仍然畅销,贵妇人争相购置中原而来的绸缎布匹、钗环珠翠。

齐年告诉她,很多人被迫改了习俗,但仍然不忘故国,每到节日的时候,他们都会偷偷祭祀祖先,盼着王师前来。

所以,第一次见面,瑶英必须让豪族们看到一个高贵自信、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大魏公主,而不是一个无助可怜的小娘子。

她所梳的发式、脸上的妆容,身上的衣着,身边亲兵、侍女的着装,屋中的布置陈设,并不是现在长安时兴的模样,而是多年前国破之时北方的风尚。

本地豪族远离中原,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故国,才能让他们心生触动。

瑶英定定神,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护卫,可以放人进来了。

……

楼下,一行人神色匆匆,穿过热闹的市坊,汇聚到店铺前。

这些人有老有小,都头戴金花冠,辫发垂背,身穿圆领小袖团花锦长袍,彼此打了个照面,神色凝重,不停询问:“你们也听说了?”

来的人都是平时私底下训练义军的姻亲,知根知底,站在一处交头接耳,噔噔蹬蹬上了二楼。

画帘开启,侍女挑起水晶帘,幽香扑面而来,满室闪动的华光中,文昭公主含笑瞥一眼众人,一双明眸,顾盼生辉。

于老者来说,此景此景,正是他们少年时的回忆。

昔日太平盛世,家族兴旺,百姓和乐,丝路畅通,商贸发达,高昌是何等的繁华昌盛!

众人呆愣了许久,一时百感交集,心中热流涌动,朝瑶英行礼。

瑶英心中大石落地。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她做对了。

……

当晚,高昌王宫。

一封用汉文书写的密信送到尉迟达摩手中,他看完信,眸中闪过一道异色。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尉迟达摩背过身,将信纸放在油灯前,任火焰慢慢吞噬纸张。

第73章 杨迁

夜幕四合, 大雪纷飞。

轰隆隆几声巨响,市坊关闭, 缘觉护送瑶英下楼, 登上一辆不起眼的毡布马车。

商人们陆续从坊中走出,人头攒动。

马车走出半条街后, 谢冲小声道:“公主,有人跟着我们。”

毡布掀开一条细缝,瑶英的声音传了出来:“先绕几圈再回去, 派人跟过去看看跟着我们的是谁。”

谢冲低声应是,指了指商队的两个伙计,他们天天和胡商打交道,已经熟悉王城路径。

伙计压低头上胡帽,不一会儿便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车夫故意拐进小巷道里, 七弯八拐, 绕了几里路, 甩掉了好几个尾巴。

缘觉五感敏锐,留心观察四周动静,视线向四面睃巡了一圈, 压低声音说:“其他人都跟丢了,还有个汉人跟着我们。”

一只涂了鲜妍蔻丹的纤纤玉手拢起毡布, 瑶英似乎对跟着他们的汉人很感兴趣, 朝外张望,双眸晶亮,问:“你能不能看清是谁?”

缘觉嘴巴张了几下, 忽然结巴了。

今天瑶英接见了好几拨人。

他听不懂汉文,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些进屋的汉人目瞪口呆了一阵后,都露出激动狂热之色,有的人浑身发颤,有的人泪如雨下,更有甚者呜呜哭出了声。

瑶英待他们很客气,起身还礼,雍容端庄,又不失和气,一屋子人归坐,哭哭笑笑,说一阵,骂一阵,最后瑶英说了几句话,所有人立刻起身,面朝东方叩拜,神情肃穆凝重。

每送走一拨人,瑶英就要重新妆扮一番,刚刚最后一拨人离开,市坊就要闭坊了,她没来得及洗去妆容,只胡乱卸了钗环步摇和满头珠翠,脱下贵重的轻纱长裙,换上了轻便暖和的鹊衔瑞草圆领小袖长衣,脸上仍是浓妆。

白天的时候离得远,缘觉已经觉得瑶英容色光艳,不敢直视,现在这张艳妆的脸庞近在眼前,巧笑倩兮,明艳绝伦,简直动人心魄,他心跳猛地加快,赶紧低下头,心里直念佛。

此刻,他由衷佩服佛子,面对如此诱惑,佛子居然坐怀不乱,不愧是他们的王!

瑶英以为缘觉没听清,又问一遍:“你能看清那个人是谁吗?”

她今天说了一天的话,时不时还得扯着嗓子做出庄重严肃模样威慑那些豪族,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不似平时娇柔宛转。

缘觉脸上热得发烫,头埋得低低的,抓起兽皮水囊送进车厢,道:“公主喝些热羊奶润润嗓子。”

瑶英笑了笑,谢过他,接了水囊在手里,一整天慷慨激言下来,她嗓子确实难受。

缘觉咳嗽了几声,稳住心神,道:“跟着我们的那个汉人个子很高,今天公主接见过他。”

瑶英眼睛一亮,轻声问:“是不是那个腰间佩宝剑的年轻人?”

缘觉脸上掠过诧异:“公主怎么知道是他?”

今天瑶英接见的豪族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有些人白发苍苍,看到她拿出的从中原带来的书籍等物,顿时泣不成声,显然是少时被迫西迁至高昌的河西人,还有些是中年人,年轻人寥寥,所以缘觉记得很清楚,那个佩戴宝剑的年轻人最为引人注目,因为他吊儿郎当,一脸桀骜不驯,行礼的时候拒绝解下佩剑,还对其他老者大喊大叫。

在缘觉看来,年轻人就是在挑衅,要不是瑶英眼神示意他站着不动,他早就拔刀了。

年轻人跟着他们,会不会心怀不轨?

缘觉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瑶英喝了口羊奶,果然是温热的,道:“我就知道他会跟上来,你放心,他不是歹人。”

缘觉应是,放松肌肉。

瑶英低头沉吟。

马车驶过长街,车轮轧过厚厚的积雪,嘎吱嘎吱声细碎绵长,夜色浓稠,马上就到宵禁时刻了。

她估算了一下时辰,放下水囊,低声吩咐缘觉:“把那个年轻人引到巷子里去,我和他说几句话。”

缘觉对车夫低语,车夫扬起马鞭,将马车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幽窄巷子里,年轻人不知有诈,仍然跟着他们,等他跟进巷子,谢冲离开队伍,飞快跃上覆了一层积雪的墙头,几个纵身跳到年轻人身后。

马车停了下来。

年轻人一愣,立刻转身跑开。

谢冲从角落里走出来,长刀一横,堵住了他出去的路。

年轻人脸色微变。

瑶英拨开帘子,款款下了马车。

年轻人回头看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神色倨傲,手指搭在腰间佩剑上,冷声道:“公主想做什么?”

一口地道的河西官话。

瑶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年轻人一呆,神情僵硬,半晌后,脸上腾起恼怒之色,怒喝:“公主笑什么?”

瑶英收了笑声,眉梢眼角还是笑意盈盈,眼波流转,含笑仔细打量年轻人。

年轻人浓眉大眼,身姿颀长,格外高挑,肩宽体壮,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和高昌豪族子弟一样,辫发垂于后背,但头上没戴金花冠,而是以巾帻裹发,锦衣华服,宝带琳琅,腰间一柄镶嵌宝石的长剑,从头到脚金光闪耀,一身不伦不类的武人打扮。

她一直盯着年轻人看,他一张俊朗脸孔慢慢涨得通红,眼神警惕,恼道:“你看我干什么?!”

瑶英一笑,朝年轻人郑重行了个礼,正色道:“我敬佩杨公子高义。”

年轻人姓杨,名叫杨迁,闻言,眼底一片茫然,梗着脖子道:“我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瑶英微笑。

……

此时的杨迁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少年郎,但是多年以后,他的名字会传遍中原大地。

山河失陷,西域孤悬,这个年轻人出生在茫茫大漠之中,从小目睹族人备受压迫欺凌,长大以后,他立志带领族人收复河山,重归故国,但是他们和长安隔着几千里之遥,想要东归,谈何容易?

所有人都劝杨迁早点熄了这个心思,他并不气馁,一边勤于练武,一边变卖家财,秘密召集人手,同时不断游说城中豪族,劝说尉迟达摩向中原求助。

在他二十岁那年,昙摩罗伽死去,北戎人没了顾忌,开始大肆屠杀不肯归顺的部族,各地发生动乱,他趁机带着护卫冲破北戎人的封锁,踏上东归求援之路。

离开的时候,城中百姓携老扶幼,扯着杨迁的袖子,嚎啕大哭:“杨郎,到了长安,问一问长安的皇帝,问一问大臣,他们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子民!”

二十岁的杨迁怒而拔剑,割断自己的长发,立下誓言:不到长安,绝不回头!

这条东归之路,杨迁和他的护卫走了一辈子。

从高昌到长安,要穿过遍布砾石的大海道,一望无垠、寸草不生的流沙戈壁,荒无人烟的草原,翻越巍峨雪山,还要经过重重关卡和北戎人驻扎的数座重镇。

杨迁一行人从高昌出发,九死一生,有的人渴死,有的人饿死,有的人累死,有的人病死,更多的人惨死在北戎骑兵刀下。

他们没有回头,继续向东。

最后,这支渴望从长安得到援兵的队伍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之中。

多年以后,一支和北戎人交易的中原商队经过沙州,在流沙间发现一具枯骨,商人一时动了善念,想将枯骨安葬,无意间发现枯骨旁还未腐化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封写在布帛上的万言书。

那是失陷土地的百姓向中原发出的呐喊和哀求,句句激昂,字字泣血。

流沙中的枯骨就是杨迁,他经历千辛万苦,还是没能平安抵达长安,孤独地死在大漠之中。

临终之前,他在万言书上留下名字和遗言,祈求看到这封万言书的有缘人代替他把万言书送去长安。

年轻的生命早已逝去,枯骨仍然保持着向东爬行的姿势。

不到长安,绝不回头。

除了杨迁,其他人没有留下姓名,几十个年轻人,葬身流沙,尸骨无存。

他们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商人感佩不已,托人把万言书送回长安。

最后,这封血书终于送到了天下至尊的手中,杨迁的心愿在他死后达成了。

那时郑景已经位列宰相,他下令将万言书公布天下,举世震惊。

杨迁的名字很快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朝中大臣各抒己见,民间百姓也议论纷纷,朝野内外群情激愤,请求皇帝出兵收复故土。

可惜已经太迟了。

北戎壮大,中原王朝矛盾重重,内忧外患,根本无力发动远征。

大臣们踊跃上疏,看似在讨论出兵之事,其实不过是借着杨迁的事互相抨击谩骂,排除异己。

郑景无可奈何,劝小皇帝追封杨迁等人为义士,颁布了一篇鼓舞人心的诏书,出兵收复河西以北故土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又过了几年,北戎挥师向东,大魏覆灭,国破家亡,尸横遍野。

……

此时,高昌。

瑶英微笑着凝视眼前英气勃勃的杨迁,心中感慨万千。

她敢来高昌,绝不只是来碰碰运气。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当山河破碎之时,永远不缺朱氏先祖、谢无量、杨迁这样的英雄,他们以拯救万民苍生为己任,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勇往直前。

刚到高昌的时候,她打听杨迁的为人,结果让她哭笑不得:杨迁少年意气,斗鸡猎鹰,流连风月,一事无成,是远近闻名的纨绔。

瑶英不禁怀疑:会不会只是同名?又或者书中那个最后葬身流沙的枯骨另有其人?

她让老齐发帖请来的豪族是经过慎重考虑挑选出来的,当她说要请杨迁来时,老齐坚决反对:“公主,杨迁年轻,莽撞冲动,而且整日无所事事,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某听说他前些天因为一个舞伎和人争风吃醋,还顶撞族老,被族老训斥了一顿。”

瑶英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先见见杨迁再说,毕竟同名同姓、年纪对得上,又刚好是河西望族子弟的人只有他一个。

不管怎么说,那具枯骨必定和杨迁有关系。

见到人以后,瑶英确定自己没找错人。

豪族中的中年人都是一口别扭的口音,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也忘了乡音,最年轻的杨迁却能说一口地道的河西官话,他就是那具葬身流沙、依然向东的枯骨。

瑶英当时就笑了。

杨迁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所有心思,居然还故意挑衅她,试探她,现在又跟踪她,想查清她的底细。

殊不知,她已经认定他会和自己合作。

因为他无时不刻不盼望着早日和中原王朝恢复联系。

杨迁和瑶英对质,本想吓她一吓,她却只是微笑不语,镇定从容,他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冷笑一声,道:“文昭公主大祸临头,死期将至,还在此优哉游哉,杨某佩服!”

瑶英轻笑:“杨公子此话何解?”

杨迁傲慢地道:“文昭公主以为你今天见的那些人都值得信任吗?我实话告诉文昭公主,他们这头和你指天发誓,说他们心向长安,盼望东归,哭得像死了老娘一样,还发誓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其实个个一肚子坏水,说不定已经有人去王宫告发你了。”

瑶英脸色微变,问:“那杨公子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杨迁下巴抬得更高,道:“我祖籍河西,祖辈都是河西名将,我祖父曾任河西都指挥使,临终之前嘱咐我不忘故国,既然大魏已经一统中原,我杨氏一族自当效忠大魏,你是大魏公主,流落到了高昌,孤苦无依,我身为杨家儿郎,理应照拂公主。”

他悄悄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高大健壮。

“公主信得过我的话,先到我杨府避一避吧,我可以向公主保证,有我在,谁也不敢动公主!”

听了这话,众人对望一眼,表情不一。

缘觉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有些愤怒,有些不安: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轮不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来多管闲事!

他朝瑶英看去。

瑶英仍是微笑,她果然没看错人,今天她见的这些人中,对她最真心实意的就是杨迁。

她笑问:“杨公子就不怕那些人去王宫告发你?”

杨迁腰板挺得更直,手指紧握长剑:“我不怕他们!我家和尉迟家是世交,就算他们告到国主那里,我也能保住公主。”

瑶英抬头看一眼天色,道:“杨公子说得对,赵家、杨家、张家中有心向中原的人,自然也有投靠北戎的人,他们未必都值得信任,我见了他们,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他们中肯定有人想借机讨好依娜夫人……”

杨迁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瑶英话锋突然一转,唇角微翘,“杨公子,你说该怎么料理那些背信弃义之徒?”

杨迁愣住了。

第74章 招募

夜色沉沉, 屋瓦院墙里透出摇曳的灯火,皑皑白雪上笼了一层暖黄晕光, 风声在无边雪夜回荡。

杨迁回过神, 问:“公主怎么分辨哪些人是背信弃义之徒?”

瑶英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登上马车, 坐进车厢,纤纤素手抬起毡帘,示意他跟上来。

杨迁还没什么反应, 缘觉先变了脸色。

瑶英手拢毡帘,看着杨迁,眉眼微弯,笑问:“杨公子怕我使诈?”

杨迁扫一眼身前身后,发现自己早就被包围了, 轻哼一声, 胸脯挺起, 大步走向马车。

文昭公主只是个弱女子,他乃堂堂杨家儿郎,要是畏惧不敢上前, 岂不是太没胆量了?

车轮轧过积雪,继续穿梭在一条条幽深的小巷里。

暗夜中, 不断有脚步声追上马车, 数名身披白氅的亲兵从不同方向奔回,奉上一封封书信、羊皮卷。

缘觉接了,送进车厢。

车里挂了盏灯, 瑶英打开羊皮卷,就着灯光细看一遍,递给对面的杨迁。

杨迁正一脸不耐烦地挪挪胳膊,动动长腿。车厢不算逼仄,坐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但他健壮高挑,又顾忌着男女之别,不敢离瑶英太近,根本不能笔直端坐,只能缩肩蜷腿,紧紧贴在车厢门上。

姿势一别扭,自然也就气势全无,面对瑶英递过来的羊皮卷,他又是一声轻哼,接过细看。

才看了一半,杨迁脸上已经涨得发青,看完所有羊皮卷后,他的脸更是发紫,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手握拳,怒道:“这些贪生怕死之辈!”

他越想越气,恨不能一把撕了羊皮卷。

瑶英递给他的信全是告密信,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向官府告发大魏公主现在身在高昌。

“枉公主对他们如此信任,冒着风险亲自来高昌和他们密会,他们居然真的告发公主!”

杨迁咬牙切齿。

……

此前,王庭传出一道谣言,有位从中原来的文昭公主对佛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佛子是得道高僧,不染尘俗,自然不会娶她。她痴心不改,发下誓愿,愿效仿摩登伽女,为佛子修行,以求佛子眷顾。

起先,没人在意这道流言。

佛子不仅佛法造诣极高,慈悲为怀,庇佑一方,而且对其他国百姓也同施仁爱,不分贵贱。在西域北道,当商人们遇到盗匪拦路时,只需要拿出佛子的旗帜就能一路畅行无阻,因此他深受各国百姓敬仰,是百姓心目中的神。他出身高贵,面如净满月,眼似青莲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有女子仰慕他,不算什么稀罕事。

几个月后,王庭突然颁布诏书,正式晓谕葱岭南北各国城邦,文昭公主入住王庭佛寺,为王带发修行。

消息传到高昌,一片哗然。

这些年来,仰慕佛子的男男女女多如恒河沙数,有些城邦公主更是举国内附,以求佛子垂爱,佛子从来没有理会过,他早已跳脱尘俗,怎么会在意尘世间的男欢女爱?